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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通知单全集》周浩辉

_74 周浩辉(现代)
  吃完晚饭之后,犯人们被带回监舍楼。四二四监舍的四人都无心去活动室收看电视新闻,他们早早便回到了监舍内。因为今天晚上对他们每个人来说都是决定毕生命运的关键时刻。
  平哥首先询问了下午杜杭二人装货的情况,杭文治便将为何晚归的原因给对方解释了。平哥听完之后却看着杜明强,口中问道:“这么说的话,是一切正常了?”
  杜明强自然能听出此话的双关意味,便郑重点了点头道:“一切正常。”
  平哥释然吁了口气,就此不再多说,转而引起一些监舍中常见的庸俗话题。过了半小时左右,其他监舍的犯人也陆续回屋,今晚负责在监舍楼内值班的管教则拿着名册,挨个屋的走过来,点名、锁门。
  四二四监舍的四人表现得毫无异状。在锁门之后,他们也一直维系着正常的话题。其实到了这样的最后关头,他们的言行反而不需要再纠缠于即将展开的越狱行动,因为在此前的一周的数个不眠之夜中,他们早已详细探讨了整个计划方案。现在该想的,该做的都已经落实完备,只等着行动开始的那一刻。
  时间过得很慢,一分一秒都在期盼的心情中痛苦煎熬;时间又过得很快,快得让每个人都来不及捕捉自己悸动的呼吸。终于捱到了熄灯的时刻,整个监舍楼内变成了黑暗一片。
  四人在熄灯前都已洗漱完毕,现在各自躺在自己的铺位上。如此静静地过了两三个小时,夜色深沉,耳听得周围监舍的夜聊声逐渐停歇,唯有窗外风雨依旧。
  平哥嘶哑的声音响了起来:“开始吧。”那声音压得极低,却已足够撕破四二四监舍内如死亡一般的沉寂气氛。
  众人应声而动,纷纷从床上坐起,不过他们都没有下床,而是各自撩起自己铺位上的床单,或撕或咬地忙碌起来。在他们制定好的计划中,行动的第一步就是要用床单编织成一条至少二十米长的绳子——这是越狱是必须用到的工具。
  监狱中配备的床单质量并不理想,这使得众人的工作无须太费周折。不消半个小时,每张单人床单都被撕扯成了四五块狭长的布条,这些布条连接起来已有七八米的长度,如果四张床单再拼接在一块,足够满足越狱计划的需要了。
  床单撕接好之后,四人先后下床,然后每个人都把床单缠在了自己身上。这样在钻入通风管道的时候,就不会有多余的东西对他们的行动束手束脚。这个动作做完之后,众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杭文治当先,平哥随后,众人鱼贯向着卫生间而去。拉在后面的杜明强和阿山则一人一边抬起了监舍内唯一的那张方桌,他们蹑手蹑脚,小心翼翼,绝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进了卫生间,杜明强和阿山将方桌轻轻地放在通风口的正下方。然后杭文治和杜明强先后跳上桌面,合力将通风口的木质隔栅卸去。黑洞洞的通风管道张开大口,像是早已在等待着他们。杭文治双手扒住管口往上一蹿,率先将身体钻了进去,杜明强在下面托着他,帮助对方稳当当地完成了这个动作。
  杭文治进了通风管道之后,杜明强往桌下使了个眼色,示意平哥和阿山跟上。这先后的顺序都是事先就商议好的:杭文治对管道最熟悉,自然要在头前带路,而杜明强身手最好,不需别人帮助也能轻松地爬上爬下,便被安排在断后的位置上。平哥和阿山此刻也没什么好犹豫的,紧随杭文治钻入管道之内。杜明强待这三人都进去之后,又扫了一眼监舍内外的动静,确定没什么异常了,便灵巧地一跳,像只猴子似的钻进了通风管口,迅捷且悄无声息。
  因为监舍大楼自身的通风效果很差,所以配备的通风管道口径要大一些。即便如此,一个成年男子钻在其中也只能像条蛇似的匍匐前行。这四人排成一串,爬动时尽量把床单垫在身体下方,以减少和管道壁之间的摩擦。要知道,这通风管道四通八达,连接着大楼内所有的监舍,就像是一个个传音喇叭一般。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任一点响动都有可能惊扰到尚未熟睡的犯人。
  这一路行进的极为艰苦,好在四二四监舍的位置距离楼梯道不远,而他们的第一站目标——通风竖井——便是位于楼道的墙体之后。在转过一个直角弯之后,管道变得宽敞了,同时风速陡然加快。杭文治事先曾告诉过众人:这意味着他们进入了四楼的通风干管,通风竖井已近在眼前。
  果然,再往前爬渐渐有了夜光,显然是接近了某个出口。而最前方的杭文治已经把脑袋探到了出口外,此刻他眼前所见的正是一条垂直上下的通风管道,大小不到一米见方,往下深不见底,往上却只有两三米的距离。这是因为四二四监舍正在这幢楼的顶层,所以通风管道相距楼顶的出口非常之近。这无疑给他们的脱逃计划带来了极大的方便。
  杭文治小心的将上身慢慢探出横管,然后张开双臂撑住竖井的墙壁。那墙壁年久潮湿,早已生满了青苔,摸上去腻嗒嗒地滑溜一片。杭文治咬咬牙,把手肘也撑开,尽量增大与墙壁的接触面积。他深知:如果在这个地方失手滑落,惊动楼内值班管教不说,自己恐怕也得摔个半死!
  直到确定双臂已经能支撑自己的全身重量了,杭文治这才将下半截身体移出了横管之外。他的双脚随即也分开,踩在了两侧墙壁上。自己的身形稳住之后,杭文治压着声音向身后的同伴嘱咐了一句:“小心!”他可不愿看到自己的完美计划因为别人的失误而就此流产。
  不过杭文治的担心看起来是多余的,跟在他后面的三人身手一个比一个好。对他们来说,这种留檐走壁的事情只是小菜一碟而已。杭文治手脚并用地往上蹿了一阵,很快便抵达了竖井出口处。他弓着身体爬将出去,外面秋风阵阵,细雨迷蒙,虽然阴冷,但却充满了清新的自由气息。
  雨水糊住了杭文治的眼镜,让他的视线有些迷离。他便把眼睛摘在手中,想要用衣襟擦一擦。不提防身体忽地被人重重撞到,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坚硬的楼顶。
  杭文治咧了咧嘴,却不敢发出声音。同时他听见有人在自己耳边低喝道:“低头,别动!”
  说话的人正是平哥,他第二个钻出了通风口,却看见哨塔上的探照灯正向着监舍楼这边扫过来。情急之下,他立刻将杭文治扑倒,用身体将对方牢牢压住。
  杭文治这时也看到了掠过的探照灯光,心中暗暗后怕。待灯光过去之后,平哥将杭文治瘦弱的身体提溜起来,同时转身招呼刚刚爬出通风口的阿山和杜明强:“快!往西北角里跑!”
  四人猫着腰,一溜烟钻向平哥所指的那个角落。这里是探照灯扫射的盲区,同时也是计划中众人下楼的位置。
  到了相对安全的地带之后,众人背靠围栏而坐,各自调整着气息。他们已经嗅到了自由的味道,但他们也知道:现在还远不是享受的时候。所以只略略歇息片刻,众人便把缠在身上的床单解下来,把其中三条首尾相连,组成了一条二十多米长的布带。杭文治正要把布带往围栏底部的钢筋上缠绕,平哥却一挥手说:“等等,先用水浸湿了!”
  其余三人心念一动,明白了平哥的用意。用雨水浸湿之后,布带吃重,就不会在风中飘摇,而且布带湿透了之后会和楼体的颜色仿佛,在这样一个雨夜,即使有探照灯扫过时也很难被哨兵发觉。
  楼顶处不乏积水,四人七手八脚,把布带浸了个透,然后绕过围栏底部的一根钢筋打了个,这样就形成了用布带圈套在钢筋上的局面。因为布带很长,那布带圈往楼下扔出去时,垂下来仍有十米躲,已足够让越狱者抵达楼底的地面。
  “眼镜,还是你先上!”平哥冲杭文治努努嘴,“动作麻利着点,下去之后先找个死角躲起来!”
  杭文治抬眼瞥了瞥探照灯的光柱。他刚才差点吃了亏,同样的错误可不能再犯第二次。等那光柱刚刚从监舍楼扫过的时候,他快速翻过围栏,右手抓住布带圈一边,纵身便跳下了去。
  那布带一边受力,带圈失去了平衡,跟着杭文治的身体滑动起来。杭文治往下坠了一两米之后,感觉有些失控,便伸左手抓住了布带圈上行的另一边,下坠之势亦由此止住。然后他歇一口气,重新松开左手,继续下滑,如此反复数次,忽觉双脚一实,已踩在了楼底地面之上。
  这番下楼的方法也是众人在前几天就商量好的,目的就是为了加快下行的速度。毕竟那探照灯扫来扫去的,如果有个人吊在灯光中必然会被哨兵发觉。实际操作起来,这方法倒好用得很,基本能保持一个可控的连续下坠过程。
  杭文治落地之后,立刻便闪到了探照灯无法射到的墙体拐角。此后每一次灯光扫过,便有一人牵着布带圈滑坠下来。在最后面压阵的还是杜明强,他下滑的速度最快,在空中几乎没有任何停顿,仅仅是靠着布带和钢筋之间的摩擦力来控制自己的坠速。落地后他解开带圈上的一个结扣,将布带拉下收起,并且在探照灯再次扫过之前撤到了墙角——平哥等人正在那里等着他。
  “看,那个就是雨水井盖,我们要从那里钻到地下。”杭文治用手指着监舍楼的左前方低声说道。借着探照灯的光亮,众人看到了那个井盖,距离他们所在的位置大概有七八米之远。那里是一片空地,周围都没有遮蔽物。而井盖沉重,也不是那么容易打开的。在这种情况下,四人当然不能一窝蜂地冲过去,必须先去一人把井盖打开,然后大家趁着探照灯的间隙一个一个地钻进雨水管道中。
  按照事先的计划,开井盖的任务会交给杜明强。杭文治根据实际经验制作了一个小工具,此刻他把那个工具拿出来交到了杜明强手中:那是一条半米多长的布带,布带的一头栓着一柄牙刷。
  平哥斜了杜明强一眼,问:“你没问题吧?”
  杜明强笑了笑,看起来胸有成竹。他的眼睛只盯着那扫来扫去的探照灯,当灯光掠过的时候,他蓦地冲了出去,看起来就像在黑暗中追逐那根光柱一样。相对于他的速度,七八米的距离实在太短。众人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杜明强已经停在了雨水井盖边。那井盖由厚重的铸铁制成,圆形中心线上有两个拇指大小的窟窿眼。正常检修开井盖的时候,工人会用一对铁钩子穿进那窟窿眼里,然后用力将井盖提起。现在要去找铁钩子当然不现实,一切只能靠杜明强手中那条扣着牙刷的布带。
  杜明强将牙刷从一个窟窿眼里塞了进去,而布带则仍然攥在自己手中。因为布带的结扣点正好处于牙刷的重心,所以牙刷钻进窟窿之后就横着悬在半空,处于一种平衡的位置。杜明强轻轻转动布带调整了一下角度,让那横展开的牙刷正好与狭长形的窟窿眼形成一个交错的十字。然后他一拉布带,牙刷便紧紧卡住了井盖的内表面。确定吃上力之后,杜明强换双手攥住布带头,躬着身体猛然发力一拉,井盖便像打开的怀表一样侧翘起来,并且很快就翻倒在一边,露出了黑黝黝的下水井口。
  杜明强的动作毫不停顿,伸手撑着井口,一闪身就跳了下去。却见井内过膝的雨水正源源不断地向着一个半人多高的甬道内流去。
  过了十几秒钟,杭文治也跳进了井内。这时井里的空间已非常狭促,很难再容下第三人去。为了保证人员不在井口停顿,现在必须有人钻进甬道内,给后来者腾出空间。按照计划仍然是杭文治在地下打头阵,因为只有他最熟悉整个地下管线的分布。
  杭文治也不含糊,立刻跪着爬进了甬道中。他身上缠着那根二十多米长的布带,拖在后面像是一条长长的尾巴。
  随后平哥和阿山也先后跳入,并且按顺序跟着杭文治爬进了甬道。杜明强留在最后,他仍然以牙刷为工具,把那井盖又拖回到原处。当井盖封闭之后,整个地下世界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这个时候缠在杭文治身上的布带就起了作用,他身后的三人都抓着那根布带,保证了在黑暗中大家也不会在岔道口走散。杭文治当先领头,完全凭着脑子里的管道图爬跪前行。雨水湍流,搅动起管道内陈年的腐臭,令人闻之欲呕。而四人甚至需要昂起头,才能避免那肮脏的水流浸漫口鼻。
  这一路的行程缓慢而痛苦,但众人都明白,要实现自己的目的,这又是一段必经之途。他们顺着水流爬了有近半个小时,前方依稀透出些许光亮来。
  平哥知道光亮意味着又一个井盖,于是便问了句:“到哪儿了?”
  杭文治道:“应该是三监区监舍楼。”
  “怎么跑到三监区了?”平哥诧异之间,不提防喝了口污水,忙不及地连啐了好几下。要知道,从四监区到办公区最近的道路应该是直线往南,穿过中间的一片农场,而三监区则在农场西北侧,走到这里来显然是兜了一个大圈。
  杭文治尽量把头抬高,解释道:“雨水管道不会经过农场下方的,我们只能顺管道绕过农场。前面要依次经过三监区、二监区、一监区和监狱医院,然后才能到达办公楼群。”
  平哥听明白了。确实,农场的土地是不需要通过管道收集雨水的,只有铺设了路面的地方才会设置雨水管道。所以他们只能沿着监狱内的建筑前进,绕过整个农场。这样算起来,他们才爬行了四分之一的距离,前方依旧“路漫漫其修远”。
  好在经过三监区雨水井的时候,众人可以依次在井里站起来舒展一下筋骨。这一路跪爬下来,膝盖都好像要磨断了!
  如此一段一段,艰难前行,每过一个井口时才能稍事休息片刻。这一爬估摸有两个小时,当抵达沿途的第五个井口时,才终于听得杭文治说了一声:“到了!”
  杭文治身后三人心中均是一喜,知道所谓“到了”就是到达办公区的意思。这么说来,他们已经顺利突破了监狱内的第一道防守关口,越狱之旅可算完成了一半!
  马上就要进入办公大楼,此后的路程虽然不像从地下穿越农场那样漫长,但论困难和凶险却要远远胜出。因为众人的行动将不再受到地表的掩护,这意味着他们随时都可能被警卫或者监控头发现,从而前功尽弃。
  根据杭文治绘制的地图,他们现在所处的坐标应该位于办公楼群东南角。从这个井口钻出地面,往北方跑十米左右便可抵达主楼脚下,而在那里应该能找到主楼的消防风口。这个消防风口直达主楼地下室,从建筑意义上来说,当楼内底层或地下室发生火灾的时候,该设计将起到快速驱散浓烟的作用。而在杭文治设定的越狱计划中,这个风口将成为众人秘密潜入楼内的不二通道。
  从监狱建设时的功能分区来看,此刻众人所处的位置已经到了办公楼群的南侧,属于监狱内相对敞开的一个区域。来探访犯人的亲友、监狱内的普通服务人员以及与监狱有合作关系的外单位人员都可以在这个区域内自由活动。而犯人们除非有特殊情况,一般是无法涉足到这个区域的。正因如此,该区域的警戒便不如办公楼群北面的监区那样严密。至少这个区域是不设岗楼和探照灯的,而北面的探照灯光会被办公楼群遮挡,也无法照射过来。
  不过这绝不意味着该区域便是一块不受监管的自由地带。虽然没有高强度的探照灯,但楼群前方的广场上却矗立着一溜路灯,彻夜通亮。而巡逻的警卫和值班管教亦会不时来往,随时有可能撞破发生于此处的异常。
  越狱四人对这般状况早已了解得清清楚楚。他们深知:在接下来从下水口转战通风口得过程中,众人不仅要保持极端的灵敏而警觉,良好的运气成分也必不可少。因为他们此刻藏在地下,对地面上的情形便一无所知。如果就在他们移动井盖的同时,一队巡逻警卫正巧从旁边路过,那他们就只能沦为一群束手待擒的瓮中之鳖了。
  好在从整个巡逻路线折算下来,这种倒霉事发生的概率并不算大。而此刻夜色已深,值班管教或其他人员也不太可能再外出活动。他们头顶上的地面应该正是空荡荡的,无人打搅。
  保险起见,杭文治先把耳朵贴在井盖内侧听了片刻,感觉外界并无异常,他便低声说道:“我准备出发了。大家跟紧着点!”
  “你确定这里是监控死角?”平哥有些不放心,又多问了一句。因为空间所限,现在只有他和杭文治两人在井里。后面的阿山和杜明强则尚在甬道之中。
  “没问题的——我出来装货的时候观察过。”杭文治一边说,一边用双手顶住井盖往上撑。平哥连忙说了声:“慢点!”同时凑过来帮手。他担心杭文治压不住力道,那井盖若被推得过高,落下时难免要发出声响。
  在两人合力之下,井盖平稳上移,离开了井口的箍限,随即又紧贴着地面,缓缓向水平方向移去。路灯的光线从井口折射下来,照出两人身上污水淋漓,肮脏不堪。
  杭文治把半个脑袋探出井口,先四下观察了一圈。却见劭师傅的车正停在西边二十米开外的地方,之外视线内便没有什么值得关注之事。杭文治知道杜明强早已和劭师傅打好招呼,即便后者在车内发现异常也不会声张。既然如此,事不宜迟!他果断地说了声:“走!”然后便率先钻出雨水井,猫腰向着楼脚下的通风口蹿了过去。
  遮住通风口的是一个长方形的铸铁栅栏,拆卸起来要比实心的井盖方便多了。杭文治一人便搞定了这个工作,然后他便匍匐着身体向风口内爬去。爬到一半的时候感觉身后在推自己,速度明显加快。不用回头看,心知是平哥已经跟了过来,在通风口处等待太过危险,于是就帮了自己一把。
  杭文治往前方又爬了片刻,隐隐听见身后的铸铁栅栏轻响了一下。他心中一宽,知道通风口已被重新封好,这意味着最后压阵的杜明强也进入了通风管道内。
  在其余三人看来,前方尚有不少凶险的关口,只有杭文治心里清楚:他真正的计划距离成功已是如此之近。如果说此前的那番征程尚且存在着变数,现在既已进了办公大楼,一切便在他和张海峰的共同掌控之中了!
  通风管道虽然狭窄难行,但和污水横溢的雨水管道比起来还是要好很多。而且这段路程短得很,不消十分钟,前方带路的杭文治已经抵达了管道出口。他卸掉阻拦的隔栅,轻手轻脚地爬出了楼体内部的通风口。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片开阔的室内空间,借着昏暗的吸顶壁灯,可见纵横的管道和诸多密密实实的大型金属柜——正如杭文治的事先设计:他们已经来到了大楼底部的地下管道层。
  平哥三人也陆续钻出通风管道,他们四下里环顾了一圈,脸上均有欣慰的神色。这一路过来竟如此顺利,难道今天真的会成为他们的自由之日?
  这里虽然没有监控设备,深更半夜的更不会有人涉足,但无论如何也并非久留之地。平哥大致看了下地形后问杭文治:“出口楼梯在哪里?”
  杭文治伸手往右边指了指:“应该是那边。”说话间便欲迈步而行。平哥点点头——对方的指向正与自己的判断相吻合。他极为谨慎,考虑到杭文治经验不足,遇到突发情况恐怕无法处置,便拉了对方一把说:“这里不用你来开路了,你跟在我后面吧。”
  杭文治明白平哥的用意,自觉往后让了一步。于是队伍变成了平哥打头,杭文治和阿山紧随,杜明强依旧断后。四人借着管道和设备的掩护,在地下室内摸索前行。走不多远,掠过了右手边一个拐角,向上而去的楼梯口果然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那楼梯口很窄,被一扇铁制拉门封着,门栅上挂着把链子锁。这种情况杭文治事先便和众人打过招呼:一般地下管道层是会上锁的,主要是防止无关人员误入,否则不管是对设备还是对误入者来说都是不安全的。因为链子锁本身比较长,锁门者为了不给门栅留下能推开的缝隙,特意将锁链围着栅条绕了好多圈,等锁链缠紧才将锁头扣上。
  不过这样一道链子锁在江湖老手眼中完全就是个摆设而已。平哥转头对阿山一努嘴说:“找个家伙给它开了!”
  阿山低头往地上寻摸了一会,很快便拣起一截废弃的铁丝。他走到门边,将那截铁丝往锁眼里捅去。也就三四秒钟的当儿,锁扣上的簧口便往外弹了出来。阿山甩手把铁丝扔掉,开始将那链子锁从门栅上绕拆下来。这个工作本身已毫无难度,只是阿山不想让锁链与铁栅条撞击发出声响,所以拆的时候一圈圈地,动作小心而又缓慢。
  杭文治和平哥站在阿山身后。杭文治专注地看着阿山开锁的过程,平哥则分心二用,仅用余光瞥着阿山,主要的精力却在关注着周围环境,时刻防备有异动发生。在此时此刻,他们似乎都忘记了站在最后面的杜明强。
  就在平哥的注意力飘忽不定的时候,杜明强忽然抬起右手,以手掌为刀,掌根部重重地击在了平哥的后颈上。这一击又准又狠,平哥哼也没哼一声便软软地晕瘫在地。
  杭文治和平哥并排站着,后者的突然倒地让他吃了一惊。他蓦地转过头来,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看着杜明强低声讶道:“怎么了?”
  杜明强顾不上搭理他,手刀又向着阿山挥去。但杭文治的惊叫已经提醒了阿山,后者猛然回头,刚刚转了一半的时候便感觉脖颈处冷风袭来,他急速地缩头一躲,杜明强这一掌偏了方向,只击中他的耳根,虽然吃痛,却未致昏厥。
  杜明强前招未绝,后招又至。阿山既然缩头躲避,他便顺势撤回右掌,同时借着前臂回收之力将肘部向前速击。只听“砰”的一声闷响,这一肘正好命中了阿山闪避时暴露出的额侧太阳穴,那家伙身子一软眼看要倒,杜明强跨步欺前将其扶住,避免他的身体撞击在铁门之上。
  这几个动作兔起鹄落,迅捷无比。杭文治似乎是刚刚问完那句“怎么了”,转眼间阿山也晕倒在了杜明强的怀中。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杭文治完全摸不着头脑,他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步,同时瞪着眼睛又问:“你干什么?”
  杜明强将阿山的身体慢慢放倒在地,同时似笑非笑地看着杭文治说:“这两个人恶贯满盈,你难道真的要带他们一块越狱?”
  杭文治心念一动:“你是想……”
  “别多说了。”杜明强打断对方的猜测,招呼道,“快帮忙把这两人捆上。他们晕不了太长时间,很快就会醒的。我倒不怕他们,但要想悄无声息地制服这两个家伙也不容易。”
  杭文治露出恍然的表情,自觉已完全理解对方的用意。确实,杜明强自诩为代表着正义的制裁者,他怎会容忍两个恶行累累的重刑犯从监狱中逃脱?杭文治甚至觉得有些后悔:自己此前在和杜明强密谋的时候,应该主动提出甩掉平哥和阿山的方案。这样会更加赢得杜明强的好感。不过这样的后悔只是一念之思——反正杜明强已经如自己所愿踏上了越狱之路,这好不好感的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脑筋这么速转了几下之后,杭文治连忙凑上前,将缠在身上的布条撕扯了一些下来,配合着杜明强去捆绑平哥和阿山二人。同时他还在暗自盘算:将平哥和阿山抛弃在此处也好,这样只留自己和杜明强上楼,局面反而简单了,当然也就更容易把握。
  杜杭二人将平哥和阿山捆扎得结结实实,然后又扯下布团塞在他们口中。平哥那一下被击中后颈,只是被暂时切断了动脉供血,由此引起大脑缺氧而导致休克。在被布团封口的同时他已经悠悠醒来,他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似乎脑子还不太清楚。
  杭文治检查了一遍捆扎效果,确信那两人都无法动弹和呼喊之后,这才起身对杜明强道:“行了,我们快走吧!”
  杜明强也起身了,但他并没有像杭文治想的那样转身疾行,而是忽地问了句:“往哪里走?”
  “快上楼啊。”杭文治指着那扇铁栅门,“锁不是已经打开了吗?”
  杜明强却摇摇头说:“不能上楼。”
  “为什么?”这短短的几分钟内,原本已被控制的局面忽又一波三折。这难免让杭文治有些焦急,但他又不能过于明显地表露心中情绪,只能装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杜明强回答说:“因为‘鬼见愁’正在楼上,今天晚上是他值班。”
  这样的答案让杭文治的心蓦地一沉。难道对方已有所察觉?他暗暗观察着杜明强的表情,但对方的脸上却看不出什么敌意来。联想到下午装货的时候,带班管教曾提起过今晚是张海峰值班,也许杜明强只是因此而过于警觉了。
  想到这里,杭文治便把双手一摊说:“那有怎么样?只要我们足够小心,不去触发楼梯内的声控电灯,监控摄像头就拍不到什么东西。就算‘鬼见愁’在值班室里时刻瞪大眼睛,他也不会发现我们的。”
  “可是‘鬼见愁’从来不会在周五晚上值班。周五他通常会早早下班,去学校接儿子回家过周末。尤其是最近几周,他周六还会把儿子带到监狱来,让你给补习功课。所以他更加不可能在周五晚上继续值班了。”杜明强作了一番分析之后,反问杭文治,“可这件事今天却突然出了变化,你不觉得这很不寻常吗?”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杭文治心思敏锐地一转,笑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个周末张天扬要参加学校的模拟考试,不会回家。所以‘鬼见愁’才会调整值班的时间吧,这没有什么不正常的。”
  杜明强看着杭文治,不置可否。略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又问道:“如果‘鬼见愁’知道我们要越狱,他会怎么做?”
  杭文治愣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应付对方如此突然而又如此尖锐的提问。杜明强见对方不说话,便开始自问自答:“‘鬼见愁’现在已经恨透了我——我猜他一定会带好手枪等着我,在我越狱的途中将我枪杀。而他射杀我的地点呢?嗯,首先肯定在办公区。因为按照监狱的规章,管教是不能携带枪支进入监区的。只是办公区处处都有监控,这会让‘鬼见愁’有些头疼,他伏杀我的过程如果被监控拍下来了,日后在事件调查的时候会有一些麻烦。所以他必须挑一个好地方。如果‘鬼见愁’事先知道我们越狱的路线,他应该会把埋伏的地点选在大楼的楼顶。不仅因为那里没有监控摄像头,更因为在那里将我射杀的话,整个过程会很容易解释。他可以编个谎话说:自己一直在值班室里监守岗位,半夜却听见楼梯间有异常响动。于是他一路追到楼顶,发现了企图越狱的逃犯。在抓捕过程中,逃犯武力拘捕,他只好开枪,击毙了其中最危险的那个家伙。”
  杜明强娓娓道来,语气轻松平和。但这些话语听在杭文治的耳中时,却犹如霹雳灌顶一般。因为此刻杜明强所说的,正和自己同张海峰密谋的伏杀策略一模一样!杭文治觉得脑子有些发懵,搞不清到底是计划泄漏了呢?还是杜明强自己在那里疑神疑鬼?不过无论如何,对方既然还没有撕破脸,他就是装死也要把这场戏继续演下去。
  “你在说什么呢?”杭文治挤出笑容道,“‘鬼见愁’怎么会知道我们要越狱?他更不可能了解我们的越狱路线。”
  杜明强的目光凝结在杭文治脸上,一种无形的压力在其中蓄积。后者感觉有些受不了了,他想避开对方的视线,但他又知道,如果自己这么做了,就无异向对方举手投降。所以他只能硬起头皮死撑下去。
  而杜明强就在这时又开口了:“难道你没有告诉他吗?”说话的同时,他的嘴角微微向上挑起,显出一丝戏谑的笑意。在这样的笑意面前,杭文治那摇摇欲坠的精神防线彻底崩溃了。他终于意识到:在这场猫捉老鼠似的游戏中,或许自己才是那只可怜的老鼠。
  “我为什么要告诉他?我为什么要告诉他?”杭文治连问了两遍,声音虽然不大,语气却有些歇斯底里。
  “因为你想要杀了我。”杜明强淡淡地说道,“这就是来到监狱的真正目的。”
  杭文治不说话了。他的目光开始游离,呼吸也变得急促。他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败露,一种冰冷的绝望感觉正试图将他彻底吞没。然而他又不甘心失败,因为他分明还握着一把好牌,其中最有力的那张joker无疑就是荷枪实弹等待于楼顶处的张海峰。只要能把这张牌打出去,他就仍有翻盘的机会!
  想到这里,杭文治的眼角抽动了一下,目光扫向了不远处的楼梯口。忽然间,他像只装死的兔子一样弹了起来,直冲着那扇将开未开的铁门奔去。
  他这一下事起突然,行动也算迅捷。只是到了杜明强眼中,这只兔子却成了一只笨拙而又缓慢的猪仔。后者甚至都没有挪动脚步,他只是稍稍挥起右拳,杭文治便感觉腹部像是被铁锤般的重物撞了一下,他的上身躬起,奔跑的动作瞬间凝滞,就连呼吸也随着这一击短暂的中断了。
  杜明强又化拳为掌,切在了杭文治的喉部,于是后者便像个僵硬的木偶一样,直溜着身体倒了下去。
  于此前切斩平哥颈部的手法不同,杜明强切在杭文治喉部的这一掌并不是要致对方昏厥。他击打的目标时对方的声带:这一掌下去之后,杭文治会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无法大声说话和呼喊,这样便不会坏了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杜明强蹲在杭文治身边,扯过布条开始捆绑对方。杭文治毫无挣扎之力,他的脸颊贴在冰凉的地板上,目光所及之处却看到了两个同病相怜的难友:平哥和阿山。那两人都已苏醒过来,也正在用愕然而又幸灾乐祸的眼神盯着自己。杭文治想起在几分钟之前,正是自己协助杜明强将这二人捆绑制服的。很显然,这一切都是出于杜明强的设计。
  杜明强很难同时制服三个人,所以他需要依次下手。首先击倒的是最强劲的对手——平哥,然后是阿山。而威胁最小的杭文治则被留到了最后,杜明强甚至还利用这家伙先当了一会帮手。
  而现在,局势已经尽在杜明强的掌控之中,他可以放心地将所有的底牌统统翻出。他一边将杭文治负手捆起,一边冷笑着说道:“我早知道你是邓骅的人,你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要杀我。包括这次越狱计划,根本就是一个陷阱。”
  杭文治已经一败涂地,但他还是不愿承认自己的失败,兀自嘴硬道:“你胡说八道!”因为声带刚刚受了重击,他的声音又底又哑,像是个气若游丝的垂垂暮者。
  杜明强不需要和对方争辩什么,只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道:“你倒是费了一番苦心:先利用相似的经历来接近我,然后再寻机会下手。嘿嘿,这样的开局确实完美,可是你知道吗,完美的东西往往有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不真实。”
  杭文治努力扭转脑袋看着杜明强,似乎不理解对方的意思。
  杜明强道:“一个和我有着相似经历的人,紧随着我入狱,又恰好和我分在了同一个监舍。你不觉得这样的事情太过凑巧了吗?”
  杭文治不服气地瞪着眼睛,嘶哑着说:“你有严重的疑心病!”
  杜明强双手用力一拉,将绕缠在杭文治身上的布条扎紧,又道:“你的那个苦肉计不错,演得很像,几乎骗过了我。其实你没有留多少血吧?不过你让自己的手腕搭在便池里,看起来好像有很多血已经留进了下水道。只是你恢复得有些太快了。以后要记住,一个人如果失血昏厥,他很难在第二天就康复——即使身体上可以,心理上也不行。而你出院时的神情却显得你对自己的身体一点都不担心。”
  说到这里,杜明强将捆绑杭文治的布条打了个死结。他大功告成般地歇了口气,然后伸手在杭文治脸上拍了拍,像是在调戏到手的猎物,一边拍还一边说道:“你再一次让我起疑心,是平哥他们挑起监舍内斗的那天晚上。当时我向你求证邓骅是不是死了,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说的吗?”
  杭文治眨了眨眼睛,对这样的细节他确实是记不清了。
  杜明强便帮他答道:“你当时说:‘有一个网络杀手给他下了死刑通知单,然后在机场候机大厅里把他给杀了。’”
  杭文治斜着眼睛:“那又怎么了?”
  杜明强“嘿嘿”一笑:“在我杀的人里面,确实有很多都在网络上发布过死刑通知单。但杀邓骅之前却没有。那份死刑通知单只有警方和邓骅自己知道。因为直接射杀邓骅的人是当时的刑警队长韩灏,所以警方对邓骅的死亡真相一直晦莫如深,从来没向市民公布过。你怎么会知道其中的秘密?”
  原来如此。杭文治心中暗暗叫苦。邓骅死后,他第一时间从阿华那里得知真相,此后便一直沉浸在痛苦和愤怒之中,从未关注过普通人对此事是如何认识的。后来他知道了Eumenides杀人前先在网络上公布的习惯,就想当然的认为给邓骅的死刑通知单也曾被公布在网上。这个漏洞虽然不大,但却难以瞒过敏锐之极的杜明强。
  杭文治感慨的同时,平哥和阿山也各自骇然。从杜杭两人的对话中他们多少听出些眉目:原来邓骅竟是被杜明强所杀,而杭文治潜入监狱就是要给邓骅报仇。这样的局面实在太过出乎意料。尤其是平哥,在监狱中一直以老大自居。现在才明白:自己的那点势力在这两人的争斗面前卑微得不值一提。只可恨这么长的时间了,杜明强早已把杭文治的阴谋看了个通透,自己却懵然不知。否则说什么也不能来趟这淌混水啊!
  杭文治黯然了片刻,忽又死硬起脖子,还想做最后的挣扎:“你这些都是癔想,疑心病!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说别人不知道,别人就不知道了吗?在你入狱之前,这件事情的真相早就传开了!要说不知道,我倒是真不知道原来你就是那个杀手!”
  “你说得不错。”杜明强居然点头认同,“也许的确是我的疑心病太重了。现在网络这么发达,难免会有现场的警察把真相传了出去。包括我对你此前的怀疑也都可以解释:自杀那天,也许你本来伤得就不重,只是遭受折磨后心力交瘁,所以晕倒;至于说你入狱时的巧合,嘿,这世上本来就有太多巧合,如果仅凭巧合就给人定罪,那天下恐怕会找不到清白之人。”
  杭文治一怔,没想到杜明强又会说出这番话来。他的目光闪动了一下,在瞬间似乎又燃起了一线希望。但杜明强随即话锋一转,将那丝希望之火又吹得摇摇欲灭。
  “可是你为什么要杀死小顺?”
  杭文治一惊,难道连这件事都被对方看破了?不过他面上仍然强自镇定,辩解道:“你说什么呢?小顺明明是黑子杀死的,谁都知道!”
  杜明强不屑地撇撇嘴:“那只是你在刻意栽赃而已。”
  杭文治冷笑着反驳:“栽赃,怎么栽?杀死小顺的铅笔藏在厕所里,这事只有黑子才能完成。我怎么会拿到那支铅笔?”
  话说到这里,平哥和阿山也都费解地看着杜明强。其实先前杜明强对杭文治的质疑虽然没有确实的证据,却还都算合理;但现在他要说是杭文治杀了小顺,那真是令人无法信服。作为凶器的铅笔是在厂房内丢失的,当时张海峰带着全部管教把厂房内外搜了个底朝天,结果却一无所获。后来的证据表明,那铅笔原来被藏在了厕所便池里,那里恰巧也是搜查时留下的唯一死角。因为铅笔丢失的时候只有黑子一人进过厕所,所以藏起铅笔的人必然就是黑子自己。黑子和小顺随后双双被关禁闭,禁闭解除的当天晚上就发生了凶案。虽然没有人亲眼看到黑子行凶的过程,但事情的经过却显而易见:首先是黑子贼喊捉贼,藏起自己的铅笔,想栽赃给小顺,令后者受罚。当时的平哥等人也确实认为铅笔就是小顺偷的。禁闭解除后,黑子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把铅笔转移走。当晚,两人的矛盾进一步恶化,于是黑子便趁着平哥等人折磨小顺的机会,对小顺下了死手,那支铅笔也就成了他最顺手的凶器。案发之后,类似的推断几乎成为所有人的共识,包括张海峰在内。杜明强却凭什么说小顺是杭文治所杀?
  平哥茫然片刻后,心念一动:难道杭文治早已看出黑子藏铅笔的伎俩,提前将那支铅笔据为己有了?这样他杀死小顺的同时,确实可以给黑子栽赃。可细细一想,却又不对。黑子解除禁闭之后发现自己藏的铅笔被人偷了,肯定会有所警觉。再看到小顺被那铅笔扎死了,偷笔之人的栽赃之意已昭然若揭,黑子当场就该闹将起来。可事实上,黑子当时的表现却像没事人一样,这只能说明:黑子要不就是对此事毫不知情,要不就是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反正绝不是受了可怕冤屈的表现。
  这越想越是糊涂,平哥只能寄望于杜明强来揭开谜底了。
  杜明强“嘿”地一笑说:“大家都以为丢失的铅笔是被黑子藏在了厕所里。我却知道不是。因为在管教们搜查的时候,我已经想到了这种藏铅笔的方式。那天解散之后,我第一时间就去厕所便池里做了检查。如果铅笔真的藏在那里,即使管教们没查出来,我也会查出来的。而我可以确定:那便池的存水弯里除了屎尿之外,什么都没有!”
  这就更不可思议了。平哥和阿山嘴被堵上了,没法说话,只有杭文治代表他们提出心中的困惑:“便池的存水弯是管教搜查时唯一的死角。如果不是藏在那里,铅笔怎么会突然消失,后来又突然出现?”
  杜明强看着杭文治,感慨道:“说到这件事我也不得不佩服你。你确实施了个好手笔!”
  杭文治梗着脖子:“你一定要说是我藏的?那好,你说我藏在哪里了?”
  杜明强笑笑说:“你应该是藏在自己身上的吧?方法很多,脚心袜子里,舌头下面,或者是耳朵眼里,都有可能的。”
  这下连平哥都觉得荒唐。要知道,当时丢失的可是一整支的铅笔,长度接近二十公分,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藏在身上。还说什么耳朵眼里,又不孙悟空在藏如意金箍棒!
  可更让平哥奇怪的是,杭文治居然没有反驳对方。相反,他瞪大眼睛看着杜明强,好像被对方说中了心思一般。难道当时那铅笔真的就是被杭文治藏在身上?那他的身体构造得是多么的特别,才能逃过管教们的严厉搜查?
  杜明强看出了平哥所想,他又笑了,眼睛看着平哥,手却指向杭文治,说道:“那只是一个铅笔头。他偷了黑子的铅笔,然后便刨成了一个小小的铅笔头。以他玩铅笔的手法,可以把一支铅笔刨到两公分以下——那么小的东西,还不是想藏哪儿就藏哪儿?”
  平哥非但没有听明白,反而更加糊涂。藏起一个铅笔头确实简单,可如果杭文治当时已经把铅笔刨成了铅笔头,那他后来又该怎样才能把铅笔头变回杀人时用的那一整支铅笔?
  杜明强正要解释这个问题,他轻叹一声说:“先是丢了一支铅笔,后来又出现一支铅笔。大家难免会认为后来出现的正是先前丢失的那一支。有人正是利用这样的思维定式来设局,他先是偷笔,然后杀人。因为那个思维定式的存在,大家的嫌疑目光全都纠缠在小顺和黑子的争斗,却不知其中令有玄机。”
  杜明强的目光转向杭文治,口中不停:“你的局做得很巧。虽然我知道丢失的铅笔并没有藏在厕所中,但这也不足以帮助我识破你的阴谋。后来我的思维之所以能跳出那个定式,全都是因为你的一个小习惯。所以说在这一点上,并不是我击败了你,而是你自己的习惯击败了你。”
  杭文治没有说话,但他的目光明显黯然了一下。
  “你喜欢咬铅笔,这是你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你第一天上工就被‘大馒头’骂过,而你却无法改变。后来没办法,‘大馒头’只好把你的铅笔留作专用——那被咬烂的铅笔头就是属于你的标记。这其实很正常,一个人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当你专心工作的时候,总会下意识的把铅笔叼在嘴里。”杜明强停顿了一下,忽又眯起眼睛道,“不正常的事情在于:有一天,你的这个习惯却突然消失了!”
  杜明强这么一说,平哥也回想起来了。确实,从某一天开始杭文治忽然不咬铅笔头了。从时间上看,似乎就是丢铅笔的事件发生之后。这两件事情之间难道会有什么联系?
  “一个人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杜明强把已经说过的话又强调了一遍,“即使要改也得有个过程。可你的改变不仅突然,而且非常彻底。这足以让我怀疑:你绝不仅仅是在改变一个怀习惯,你还有其他的目的。这个目的的意义如此重大,重大到你必须极为谨慎地来对抗自己多年养成的顽疾。”
  的确,一个人的习惯不可能一朝养成,更不可能一朝改变。即使杭文治有心要改,稍不留意也会再犯。之前也受过“大馒头”的责骂,他不是改不了吗?怎么突然之间又改过来了,而且如此彻底,就像他从未有过这一习惯似的。当时平哥等人也曾觉得奇怪,可这件事本身又是如此微不足道,谁会就此深想下去呢?
  至少有一个人——杜明强。
  “我发现你的习惯突然改变了,我就开始分析你这么做的目的。这并不难:你不咬铅笔之后,最有意义的变化就是每天开工时,你可以像其他犯人一样自由挑选铅笔了。联想到你在习惯改变的前一天,曾将一直使用的那支铅笔咬裂到报废,于是我猜测:你真正的目的就是要换铅笔,并且以后都要保持住挑选铅笔的权力。接下来我自然会想: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铅笔?根据我的观察,最初两天,你挑选的铅笔很短,几乎是其他犯人不屑再用的。这个偏好非常特别,我一度以为短铅笔就是你的目的。可后来情况却又变了,你对很短的铅笔不再有兴趣,挑选的尺度越来越长,最后甚至也像普通的犯人一样,反而刻意去找相对来说比较长的铅笔了。这就让我很困惑,我无法确定你挑选铅笔时到底遵循着怎样的准则,也就无法搞清楚你的真正目的。直到小顺被人杀死,一支近乎完整的铅笔插在他的眼球中。为何那支已不存在的铅笔又突然出现了?不对,那不是同一支!当我跳出了思维定式,看穿那两支铅笔之间的关系时,我也就看破了你挑选铅笔的全部把戏。”
  面对杜明强抽丝剥茧般的分析,杭文治已完全无力反驳。于是在这个寂静幽暗的地下室中,四个男人上演的却是杜明强一人的独角戏。
  “当你每天早晨挑选铅笔的时候,你其实是在进行一项置换工程——将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铅笔头置换成一整支长铅笔。我之前说过:你偷走了黑子的铅笔,并且将其刨成了两公分左右的铅笔头,这么小的铅笔头很容易躲过管教们的大搜查。在你的置换计划开始的第一天,你需要领到一支四公分长的铅笔。到了收工的时候,你把两公分的铅笔头交还回去,而留下来的那支四公分长的铅笔。因为这两支铅笔的长度误差属于正常的生产消耗,无人会对你的置换行为产生怀疑。而你的测绘水平是职业化的,留下来的那支铅笔实际损耗非常小。于是你藏匿的铅笔头便从两公分长到了近四公分。凑巧的是‘大馒头’也配合了你一把:那天你把原来的铅笔咬报废了,‘大馒头’为了刁难你,故意把最短的铅笔派发给你,这正中你的下怀。如果他当时给你一支长铅笔的话,你的计划就得延误一会了。
  接下来的事情恨简单:你只需要如法炮制——每天上下午两次,每次近两公分,那个被你藏起来的铅笔头就像自己会长一样。小顺和黑子一共被关了十天,这十天的时间足够让原先的铅笔头‘长’成一支近乎完整的长铅笔。当你的置换工程完成之后,你便把换得的长铅笔偷偷带回监舍,藏在厕所的便池里。一方面时刻备用,一方面则让铅笔染上屎尿的气味,以便案发后更好地给黑子栽赃。”
  “我给黑子栽什么赃?”杭文治嘶哑着嗓子说道,他已经沉默了很久,现在终于抓住一丝反击的机会,“黑子恨透了小顺,自然想杀他……我有什么理由杀小顺?小顺和我关系挺好。”
  杜明强笑了,反问:“小顺为什么和你关系好?”
  杭文治张嘴无言,似乎这件事情颇难明述。平哥和阿山却看着杜明强,心想:小顺和眼镜关系好还不都是因为你?那天晚上你把监舍里其他人的老底都揭了个遍,摆明了要罩着眼镜。小顺素来就是随风倒的墙头草,后来便刻意和你们两人亲近,想要压住黑子一头。黑子和小顺结怨可不正是由此而起吗?
  而杜明强接下来的话语却又大大出乎他们俩的意料。
  “小顺如果不是和你关系好,他也不会死了。唉,在这个监舍里,小顺其实是最不该死的人……”杜明强微微眯起眼睛,颇有些感怀似的,然后他用回忆般的口吻说道,“那天晚上黑子撺掇着整小顺,小顺被惹急了,他便向你求救,当时他说了一句话,嘿嘿,那句话可不一般!”
  平哥听到这里蓦地一愣,因为杜明强提到的这个细节他记得非常清楚。小顺说的那句话是:“治哥,我最近人前人后的,对你可不错。您好歹帮我说两句,平哥能卖你个面子……”当时他听完之后勃然大怒,甩手就给了小顺一个耳刮子。
  杜明强注意到平哥神色上的变化,便转而看着对方说:“平哥,你那会气得不行吧?你肯定想:老子在监舍里说一不二,凭什么要给这家伙卖面子?可你怎么不想想,小顺平白无故会说出这样的话吗?”
  平哥恍然大悟,他瞪着眼睛“呜呜”了两声,心里想骂却无法开口:“妈的,眼镜你个王八蛋,原来小顺早就知道了你的身份!”
  杜明强不再理会平哥,继续对杭文治道:“小顺说完那句话之后,你迫不及待地起身,用抹布堵住了他的嘴。这个行动实在太过突兀,让我没法不起疑。也就从那一刻开始,我确定你有一个非同一般的身份。不过你的身份小顺最初肯定也不知道,否则他怎么敢那样欺负你?于是我开始回忆,小顺的态度转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想起了小顺第一次管你叫‘治哥’的那天。那是一个周六的中午吧,我、你,还有小顺,我们都接受了亲友的探访。我们俩先回来的,然后就坐在操场上聊天。后来小顺也凑过来,一个劲的示好。我嫌他腻歪,就找个理由走了。可你却被小顺拉着聊了好一会。我远远地看到你对小顺的态度,最初反感,很快却也接受。我当时只觉得小顺拍马屁的功夫不错,此刻却终于想明白了:小顺正是从那时开始知道了你的身份,而你为了藏住这个秘密,只好哄着对方,你甚至当天就帮小顺出头,和黑子狠狠的干了一仗。从此小顺自认为抱了棵大树,再也不把黑子放在眼里。可是对你来说,这件事却大大不妙,因为让小顺保守秘密,就像让个孩子保管定时炸弹一样危险。那小子实在太浮躁了。他时时刻刻都在惹是生非,而以他的幼稚心理,恨不能立刻就在整个监区宣告:眼镜可是个大人物,我就是他最贴心的小弟!案发那天晚上,小顺对黑子等人的忍耐已到极限,他随时都有可能把你的身份暴露出来。这就是你要杀掉小顺的理由吧!”
  杭文治无语苦笑。一切确实正如杜明强分析的那样,自己用抹布堵小顺的嘴,进而杀死小顺,都是出于这些原因。当时他自认谋害杜明强的计划已经走上正轨,而小顺一旦兜不住口,立刻便前功尽弃,所以只能冒险一博。只可惜这次冒险终于还是成了导致计划崩盘的最大败笔。
  杜明强伸手指在杭文治脸上弹了一下,说:“你是既有作案工具,又有作案动机。对于杀小顺这件事情,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杭文治哼了一声。他看着杜明强,神情再不做任何掩饰,那愤恨的目光几乎要喷出火来。
  杜明强和杭文治对视着,丝毫不惧。他还有话要问对方:“不过有一点光靠我的想象可得不出答案。小顺是怎么知道你的身份的?那天他排在你的后面接受探访,我猜他一定是看到了什么。但具体是什么情况呢?告诉我吧。”
  杭文治沉沉的闷叹一声。一提起此事他便懊恼不已。那天自己的探访正是阿华安排的,其目的就是要打探他入狱之后的事态进展。为了保险起见,阿华没有直接出面,而是让得力手下马亮和杭文治会面。按照监狱里的制度,一个犯人接受探访的时候,其他犯人是不能进探访室的。可那天的事情却偏偏凑巧了:小顺在探访楼外面等候的时候,有个管教要往楼里搬张椅子,顺手就抓了小顺一个苦力。小顺搬着椅子经过探访室窗外,无意间往屋里一瞥,正看到马亮管杭文治叫“治哥”,态度卑微得很。更巧的是,小顺入狱前在道上凑数,那一片的大哥就是跟在马亮手下混的。所以小顺认识马亮,还知道马亮是阿华的手下,这在他眼中已是了不得的人物。这样的人物居然管杭文治叫“治哥”,叫小顺怎能不心潮澎湃?此后小顺便粘上了杭文治,并且狐假虎威地得瑟起来。到了节骨眼上,杭文治不得不杀他灭口。
  不过这些经过杭文治可没心情给杜明强解释,面对后者的询问,他往对方的脸上狠狠地啐了口唾沫,以代回答。
  杜明强却不气恼,他扯起一截床单擦了擦脸颊,道:“你不说就不说吧。这本来也不重要,关键是我从已知的线索中已经能猜到你的身份了。你的江湖地位不低,又知道邓骅死亡的真相,你一定是邓骅的人。”
  “不错。我就是来给邓总报仇的!就算是粉身碎骨,我也要和你拼个同归于尽!”杭文治喑哑的声音在满腔怒火的缭绕下,听起来分外可怖。
  “所以你就混入监狱,想法设法地接近我,然后又忽悠我越狱,做个陷阱给我钻,对吗?”杜明强“嘿嘿”一笑,又道,“可惜我一开始不肯上当。于是你又筹划第二套方案——你费那么大劲准备铅笔,本来是要招呼在我身上的吧?不过还没等你下手,我又改变主意了。我同意和你一块越狱,这样你就觉得不需要再冒险来行刺我。小顺点背,正好赶在这个时候乱说话,于是你就把铅笔用在了他的身上。至于嫁祸黑子的计划本是你早就策划好的,所以才能实施得那么顺利。”
  杭文治咬牙懊悔:早知到会被对方识破,他真该把铅笔直接插进杜明强的眼睛!不过这样的场景也就是此刻幻想一下,其实他很清楚,凭自己的实力要想行刺对方,成功的可能性根本是微乎其微。
  “行了,说那么多废话干吗?”杭文治好像忍受不了杜明强扬扬自得的饶舌了,他把脖子一横道,“你要杀我就赶快动手吧!”
  杜明强挑了挑眉头反问:“你怎么知道我要杀你?”
  杭文治忽然笑了,阴森森的样子:“你最好杀了我。今天你不杀我,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杜明强摇头一嗮:“你以为我杀了你,我就要陪你一块死吗?”
  杭文治心中一凉。这正是他刺激对方的意图所在:只要杜明强杀了自己,就算他能逃脱张海峰的猎杀,他也无法逃脱杀人的死罪。这或许是自己和对方同归于尽的最后机会了。可是刚一开口,杭文治心中所想便被对方猜了个通透。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小丑一样,可笑而又可悲。
  杜明强还在继续追问:“我早已识破了你的全部阴谋,你以为我为什么还要陪你来到这里?”
  平哥和阿山在地上扭曲着身体,显示出对这个问题的愤懑。是啊,你已经知道越狱计划是个陷阱,干嘛还要拉着大家一块往里跳?现在弄成这个局面,谁能落着好去?难道这家伙是想把哥几个卖了,混个减刑的功名?
  杭文治却知道杜明强的目的绝非这么简单,在沉默片刻之后,他用绝望的语气反问道:“你想自己越狱?”
  杜明强笑了,调侃说:“你还不算太笨。我只是在利用你——我需要你把我带到这里。”
  如同冰山崩塌一样,杭文治的心也随之陷入了无尽的寒冷深渊。他不仅没能完成复仇大计,反而要成为对方重获自由的棋子。这样的局面令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一种悲愤的力量在他的身体里冲撞着,想要喷薄而出,却被床单紧紧地束缚住;他想大喊,喉口又如火烧一般疼痛,最终他只能用不成人声的嘶哑语调挣扎道:“不可能!你出不去的!根本就没有能够实现的越狱计划!”
  杜明强微笑着看着杭文治,他没有说话,但笑容中却透出十足的自信。
  “你怎么出去?就算你能干掉楼顶的张海峰,那个旗杆也拆不下来,什么荡秋千越狱,那根本就是我胡编的!你怎么出去?你怎么出去?!”杭文治越说越激动,情绪像是要疯狂了一般。
  杜明强静候他嚷嚷完了,这才耸耸肩膀说:“我不会从楼顶走的,我有我自己的计划。”
  “你能有什么计划?你放屁!你吹牛!你根本跑不出去的,你会被哨兵打死。倒省得我来动手了!赫赫赫……”说到这里,杭文治似乎想哈哈大笑,但他受伤的嗓子实在不争气,那笑声听起来反倒像哭一样。
  杜明强又强调了一遍:“我有计划,真正可以实施的计划。”
  “你就吹牛吧!这个监狱从来没人成功越狱,你以为你是谁?你是神吗?”杭文治用眼睛瞥着杜明强,神情却又变成了不屑一顾,“你以为你赢了?其实你的下场会比我们更惨!”
  杜明强不急不恼,只挑着嘴角说:“你在套我的话?你想激我把那个计划说出来?”
  杭文治彻底服了,他知道在这个家伙面前根本没法耍任何心眼。于是他决定反其道而行之,干脆用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态度来挑战对方。
  “对。我就是在激你,你敢说吗?”杭文治紧盯着对方的眼睛,慢悠悠地说道。
  从正常人的角度考虑,谁也不会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一个对自己恨之入骨的仇人。这不仅危险,而且毫不必要。但杭文治知道杜明强并不是一个正常人——按理说,既然另有计划,那自然是越早行动越好,但杜明强却已在这里夸夸其谈了近二十分钟。这说明他有旺盛的炫耀欲望,他喜欢像猫捉老鼠一样摆弄自己的猎物,喜欢享受那种被猎物崇拜和敬畏的感觉。当你对其表达出鄙视的时候,他即使知道你另有所图,他也会忍不住把真相告诉你。因为他太自信了,他觉得自己有能力掌控一切。
  很多强者最终正是被过度的自信引向覆没的泥潭。这似乎已成为强者的宿命,越强大的人便越难挣脱。
  杭文治期待杜明强也会犯同样的错误。只要对方把越狱的计划告诉自己,那自己就可以找机会去破坏那个计划,到时候或许还能绝境翻盘。毕竟越狱本身就是一项风险与变数极大的行动,经不起外界力量的任何干扰。
  在杭文治诱惑的目光之下,杜明强果然开口了,他淡淡地告诉对方:“我会坐劭师傅的车出去——你应该知道,劭师傅一直都在办公楼外等着我。”
  “劭师傅的车?”杭文治冷笑起来,“你真是异想天开。任何车辆在离开监狱的时候都要经过红外设备的热源扫描。你想出去?除非你是个没有体温的死人!”
  “我当然有体温,但我可以想办法把体温盖住。”杜明强耐心地向对方解释道,“我已经让劭师傅在车头的发动机下面焊了个铁箱子,我钻在那个箱子里,便可以利用发动机产生的热量遮盖住我的体温。热源扫描是不会看到我的。”
  杭文治一愣,这样的越狱方案他从未想到过,但至少听起来这个计划是可行的。同时杭文治也在暗暗自责自己的洞察力不足。要知道,杜明强一早就和劭师傅打得火热,而这层关系他又始终没让别人插手,敏锐的人应该有所警觉:这家伙很可能会在劭师傅身上另打一番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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