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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通知单全集》周浩辉

_68 周浩辉(现代)
  “要说还是你们高校教师舒服啊——”罗飞一出公寓楼就开始感慨,“这么年轻就分了房子,我们队里的小刑警的可没这个待遇。”
  慕剑云摇摇头说:“没你想的那么好,这只是给单身教工的周转房,结婚之后学校就得收回去了。”
  罗飞“哦”了一声,趁势开起了玩笑:“你不会因为这个就一直拖着不结婚吧。”
  慕剑云咬咬嘴唇,好像有些惆怅似的:“找不到合适的,跟谁结?”
  罗飞本是想调笑两句的,没想到对方却认真了。这也难怪,慕剑云今天二十八了,眼看就要步入大龄女的行列,这终生大事却还看不到着落,饶是谁也得有点自艾的情绪吧?罗飞想宽慰对方几句,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踌躇了一会之后才又说道:“那肯定是你自己的眼光太高啦。”
  “倒不是眼光高……”慕剑云摇着头说,“我可能是……有点职业病。”
  “职业病?”
  “是啊,我有的时候都后悔研究什么心理学。你想,一个男人站在我面前,几句话一说,我就把他的性格特征摸了个八九不离十,以后再相处就一点新鲜感都没有了,哪还能找到那种谈恋爱的甜蜜感觉?”
  “是这样啊?”罗飞不禁哑然失笑,“那你可怎么办?男人如果遇上你这样的女人,也会觉得可怕吧?”
  “是吗?”慕剑云敏感地抬起头,似乎很在意对方的说法。沉默片刻之后,她忽然问道:“那你觉得我可怕吗?”
  罗飞略微一愣,说:“我倒真没觉得……”
  慕剑云松了口气:“那说明我现在还没法把你看透。”
  罗飞耸耸肩膀,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个好评。
  “说说你自己吧。”慕剑云调转矛头指向了罗飞,“你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一个人?你都快成王老五了。”
  罗飞含糊地应付着:“一个人也挺好……”
  慕剑云却不愿轻易地放过罗飞,她看着对方的眼睛:“你无法忘记孟芸,对吗?”
  罗飞的眼神闪躲了一下,喃喃说:“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罗飞深吸一口气,神情不再慌乱,他迎着对方的目光又强调了一次:“是的,我不知道。”
  慕剑云盯着罗飞看了许久,好像要直渗入对方的心灵深处。可最终她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黯然道:“我真的看不透你,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把有些东西藏得那么深,深到你自己都已经无法分辨,别人又怎么可能了解?”
  罗飞默然不语,放开目光向远处看去。只是心思被触动之后,越想逃避便越是无可逃避,但觉视线所及的校园即景,那些草木楼宇,林林总总,点点滴滴,每一处都有孟芸的身影,每一处都有无法磨灭的酸甜回忆。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着,气氛颇为尴尬。良久之后还是慕剑云先开了口,她有些生硬地岔开话题道:“最近工作上的事怎么样?有没有什么进展?”
  罗飞轻轻一叹,说:“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哦?”见罗飞如此神态,慕剑云的兴趣倒真的被调动起来了,便更加仔细地追问:“上次你说什么‘龙哥’出了车祸,和阿华有关,那件事后来查明白了吗?”
  “基本上搞清楚了——就是阿华设计的。他先安排了一个女孩把龙哥灌醉,然后又亲自开车炮制了那起‘车祸’。”
  “那怎么还不抓他?”
  罗飞把手一摊,说:“没有证据。就车祸本身来说是龙哥的全责,而且他自己也认可了交警部门的裁定,这样的话我们刑警队就很难入手。”
  “不是还有个女孩吗?”慕剑云提醒对方,“能不能从她身上入手?”
  “那个女孩叫明明,她前两周也出了意外,目前还在人民医院的重症病房里。”
  慕剑云敏锐地嗅到了其中不正常的气息:“意外?真的是意外吗?”
  罗飞和对方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继续说道:“从表面上看起来,那的确是一场意外。事发当天是阿华的生日,明明提前来到阿华的住所,并且给对方准备生日蛋糕。但此时屋内的管道天然气莫名发生了泄漏,当她打着火机想要点生日蜡烛的时候,泄漏的燃气引发爆炸,女孩被当场烧成了重伤。”
  慕剑云听完后立刻表明自己的观点:“哪有那么巧的事情?一定是孔德森的人干的!”
  罗飞点点头:“应该是如此。他们的目标原本是阿华,没想到明明会提前来到阿华的住所,所以那女孩便成了阿华的替罪羊。”
  慕剑云“哼”了一声,道:“这个明明助纣为虐,自己终于也没落到什么好下场。”
  罗飞摇摇头没有说什么。他能理解慕剑云疾恶如仇的心情,不过他曾亲自到医院里看过明明,那女孩的惨状实在让他无法再苛责对方了。
  慕剑云自己琢磨了一会,又说:“既然阿华那边暂时找不到漏洞,不如先抓住这个案子动一动孔德森。这家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任其发展的话,没准会成为第二个邓骅。”
  “不错,从现在的形势来看,孔德森的社会危害性恐怕比阿华更大。”罗飞首先对慕剑云的意见表示赞同,然后又话锋一转道:“不过这起案子也不简单——作案者是个高手。”
  慕剑云兴趣更浓了,忙追问:“什么手法?”
  “屋内的燃气线路并没有人为破坏的迹象,入户门锁也没有被撬动过。而爆炸和大火过后,要想在屋内找到指纹脚印之类的罪证已不可能。不过案发地是个高档公寓小区,所以我一度把希望寄托在小区内遍布的监控摄像上。”
  慕剑云循着罗飞的语气猜测:“结果却让你失望了?”
  “室外的录像中找不到可疑人员的身影,而事发单元各层步梯间的监控摄像头在案发当天全都遭到了人为的损坏。”
  慕剑云略略露出惊讶的神色:“这个人确实不简单啊!”
  “嗯,他会开锁,懂得控制燃起线路。熟悉小区内摄像头分布,并且能躲过监控到达楼内。进楼之后,他没有选择便捷的电梯,这样就避免了遭遇目击者的危险。当他把步梯间里的摄像头全部毁坏之后,整个步梯通道就成为他出入和隐藏的自由走廊了。”
  罗飞一边说慕剑云便一边点头,这些也都是她能够想到的。不过罗飞停顿片刻后,又道:“这些都还不是重点,此人还做了一件事情,这件事才是真正的妙着。”
  慕剑云的思路已完全被罗飞所牵引,迫不及待地问:“什么事?”
  “他撬开了同楼层的另一间住户,当时此户无人在家,屋内丢失了少量现金财物。当然了,他的行动同样干净利落,没有在屋内留下任何线索。”
  慕剑云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明白了:“这……这是什么路数?”
  “他给自己做了个保护伞。”罗飞解释说,“这样一来,万一他之前的活有些不干净,留下尾巴被警方抓住了,他就可以说自己的目的只是盗窃,而他盗窃的金额又很小,即使认定了罪名也不会遭受太大的打击。”
  罗飞这么一说,慕剑云立刻就领会了,轻叹道:“这家伙行事到谨慎得很呢!”
  “不仅仅是谨慎。”罗飞话里还藏着包袱,“他还对警方的办案程序非常了解,这才是最可怕的!”
  慕剑云这会不说话了,只管看着罗飞,静待下文。后者便继续说道:“他虽然对整个小区的摄像系统非常了解并且作了充分的应对,但是警方真想要搜索他的行踪还是有办法的:首先我们应该对该小区的住户进行大规模的调查走访。不管这家伙多么狡猾,总不可能是个隐形人吧?既然他进入过小区,就难免和小区内的人有过遭遇。我们可以询问小区里的居民,在案发当天有没有看见过陌生人?只要工作做得够细,多少都能找到一些线索。借助这些线索深挖下去,向出租车司机,公交车售票员、小区附近的停车场管理员等等发布协查通告,同时调取相关街区的道路监控录像进行分析筛查,这样步步落实下去,要想把这个家伙找出来也并非全无可能。”
  慕剑云咂咂舌插话道:“这个工作量可不小啊。”
  “问题就在这里。要想展开这些工作,需要调动大量的人力物力,这可不是想来就来的,必须走程序,建专案组。而要想建专案组,案子本身必须达到一定的规格才行。”
  慕剑云一点就透:“我明白了——故意杀人案可以,但盗窃案显然不行。”
  “没错。”罗飞用赞赏的目光看着慕剑云,深感和对方交流真是一件很痛快的事情,然后他又详解道:“策划这起爆炸案的人手脚非常利落,在爆炸现场根本找不到人为破坏的痕迹,这样的话,爆炸就只能以意外事故来处理——这显然就是他想要的效果。不过有件事情对他来说颇为不利:为了不给警方留下影像资料,他必须破坏单元内的摄像系统。而这样的破坏却可以证明爆炸事件是属于有预谋的刑案。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便又做了一起盗窃案,从而给破坏摄像头的行为打个掩护。这样一来,警方便没有充足的理由把摄像头事件和此后发生的爆炸联系在一起,从而也无法将爆炸事件定性为‘故意杀人’,专案侦查自然就无法展开。”
  慕剑云皱着眉头,现在她理解罗飞为何对这起案子忧心忡忡了:能针对警方立案程序设计行凶手法,这绝对不是一般人能想出来的主意。
  “看来这家伙是个老油子了。”慕剑云说到这里,思维突然一跳,“应该是个有前科的人吧?”
  罗飞摇摇头:“有前科并不可怕,反倒有利于我们排查目标。我现在担心的是另一种可能……”
  慕剑云隐隐猜到什么,但又不敢确定:“你的意思是?”
  罗飞把话挑明了:“我担心孔德森的队伍里有警方的人在帮他出谋划策。”
  慕剑云沉默了一会,道:“这话可不能乱说……我觉得你有点武断了。”
  “仅凭刚才的分析就有这种担心的话,当然是有些武断。可如果和其他的事情联系起来,恐怕就不那么武断了……”
  慕剑云睁大眼睛问:“其他还有什么事?”
  “邓骅死后,宋局长便开始策划一次针对龙宇集团的经侦行动,并且在三个月前正式展开。因为准备充分,这次行动给了龙宇集团沉重的打击;几乎与此同时,孔德森集团也针对阿华的势力发起了全面进攻,而且他们的攻势显然也是经过精心筹划和准备的。这两件事配合得如此之好,以至于,以至于……”
  罗飞话说了一半,好像很难措辞的样子。慕剑云不耐烦地催促着:“以至于什么?别吞吞吐吐的。”
  “以至于阿华会认为:孔德森集团和我们警方之间存在着某种合作。”罗飞终于借阿华的口把某些话说了出来。
  慕剑云细细想了会,倒真是越想越不对劲:“难道我们的队伍里真的有孔德森的内鬼?”
  罗飞没有说话,只凝着目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慕剑云可是认真起来了,她正色对罗飞说道:“这件事你得赶紧查清楚,要不然这些说法传到社会上,可要大大影响我们警方的声誉。”
  罗飞看着慕剑云,宛尔一笑。后者便问:“你笑什么?”
  罗飞道:“你的口吻倒像老师在教育学生。我在想:你平时上课的会不会就是这副样子?”
  “我和你说正事呢,你倒会乱开小差!”慕剑云看似愠怒地竖起了眉毛,心跳却莫名加快了,同时又忍不住暗想:我上课的真的是这样吗?他会喜欢我这样吗?
  罗飞见对方立眉瞪眼的,便“嘿嘿”笑着,负起手往前方走了几步,像是要躲避锋芒似的。慕剑云不依不饶地追上去,放话去激对方:“哎,我刚才说的你听到没有?我就不信以你的能力,难道一点线索都找不出来吗?”
  这一激的效果立竿见影,罗飞停下脚步,转过身说道:“线索倒还真有。”
  “什么线索?”慕剑云竖起耳朵凑到对方面前,看那神态倒像是对方的学生一样。
  “还是得从那起爆炸案入手——作案者虽然狡猾,但也并非无懈可击。如果我们仔细钻研他的作案手法,就有可能抓住他作案过程中的一些蛛丝马迹。”罗飞重又开始走动,但这次步履却放得极慢,同时边走边说,“之前我讲过了,凶手并未对室内的燃气线路作任何破坏。有关人员在后期勘察现场的时候,只看到燃气开关是开着的,这便很像是一起因为使用不当而造成的意外事故。”
  慕剑云点点头,愈发期待下文。但罗飞却把这个话题忽然停了下来,话锋一转问道:“你能不能设想一下,如果你是这个凶手,你谋害的对象是阿华这样的厉害角色,你会怎么办?”
  慕剑云想了一会说:“蛮干当然是不行的。就得制造出燃气泄漏这样的意外。”
  罗飞又更深一步问道:“怎么制造?”
  “你不是都说了吗?现场的燃气开关都是开着的,这说明凶手事先潜入室内,将燃气阀门打开,造成了大量的燃气泄漏。阿华回到家中之后,因为他不可能到厨房做饭,所以便没有发现异常。不过他肯定会抽烟的吧?凶手算准了这一点,这要他一动打火机,泄漏的燃气立刻便会爆炸。但他没想到那个叫明明的女孩提前来到了阿华的住所,成了阿华的替死鬼。”
  罗飞看着慕剑云摇摇头,叹道:“看来你对燃气的性质太不了解啦。”
  “我说得不对吗?”慕剑云失望地咧着嘴,然后为自己辩解说:“我是搞心理研究的,什么这个气那个气的性质,当然没有你们这些学刑侦的清楚。”
  “如果像你说的去做。那么阿华回家的时候不需要动打火机,他只要一按电灯开关,电流便足以将燃气引爆。”
  “哦……那不就更简单了吗?”
  罗飞“嘿”了一声说:“哪有那么容易的事?阿华在刀尖上走了十多年,何等的敏锐警惕。他这一开门,满屋子的燃气扑鼻而来,他能闻不出来?这个时候还去开灯——只有愚钝的老人和不懂事的孩子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
  慕剑云眨了眨眼睛,心想:如果是我没准也会开灯呢……不过这话她没好意思说出来,只是在心中暗自惭愧了一下。
  “当然了,凶手应该会想办法除掉燃气中的异味。”罗飞自言自语般地嘀咕了一句,又抬头问慕剑云:“对了,你知道现在的民用燃气是什么味道吗?”
  慕剑云虽然天天做饭,但每次都是小心谨慎,还真不知道这燃气泄漏之后是什么味道。她愣了片刻之后,只好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罗飞便开始给对方讲解:“现在的燃气主要成分是甲烷,这个东西本身是没有气味的。不过为了保证安全,燃气公司往往会在民用燃气中刻意添加一些臭味剂,这样万一发生泄漏容易引起居民的警觉。我市燃气公司使用的臭味剂学名叫做四氢噻吩,那种气味……嗯,就和以前使用的煤气差不多。”
  慕剑云以前从不知道民用燃气中的气味是刻意添加进去的,至于什么“四氢噻吩”更是闻所未闻,她也不想了解这到底会是怎样的气味,只是针对罗飞先前的话问道:“你说凶手会想办法除掉燃气中的异味,用什么办法?”
  “可以利用相似相容的原理,选择一种对四氢噻吩用着良好溶解性能的化学试剂,然后用棉花浸泡了,堵在燃气灶的气体出口处。这样燃气泄漏的时候,其中的四氢噻吩就会被试剂吸收,留在棉花团中。凶手也无须担心此举会给警方留下罪证,因为一旦起火爆炸之后,那些棉花势必会被烧得干干净净。”
  “那不对了嘛。”慕剑云拍拍手,好像给自己挽回了一些面子,“既然气味能够被去除,那阿华不就闻不出来了?我先前的猜测还是有可能的吧。”
  “不可能全部去除,吸收效果没有那么好的。”罗飞再次反驳对方,“而且早早就把开关打开的话,那些棉花团不久就会因为吸收饱和而失效——总之不管怎样,阿华在开门之后一定能闻出屋内的异常状况。”
  慕剑云有些头大了:“照你这个说法,想用燃气泄漏的方法对付阿华岂不是注定要白忙一场?”
  “有句古话你没有听说过吗?”罗飞试着提示对方,“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
  这句话出自论语,原句说全了是: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慕剑云身为人文社会学科的讲师,自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翻译成如今的白话便是:和品行不好的人交往,就像进入了放满臭咸鱼的仓库,久而久之就闻不到咸鱼的臭味了,这也是因为你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和它化为一体了。
  听罗飞说出这句古语,慕剑云立刻便做出引申:“你的意思是,必须让阿华长时间地接触泄漏的燃气,这样他才会闻不出来?”
  “不错。如果燃气在阿华回家之前就已经泄漏,那阿华开门后肯定能闻出来。凶手要想让计划得逞,只有等阿华进屋之后再放出燃气。当燃气刚刚泄出的时候,因为大部分的四氢噻吩已经被过滤掉,所以阿华并不会察觉到空气中细微的气味变化。随后燃气越漏越多,气味也逐渐加重,但阿华的鼻子也在慢慢适应这个过程,产生了所谓的‘嗅觉疲劳’。这样哪怕燃气积累到了足以爆炸的程度,阿华也仍然无法发觉。”
  “难道凶手要等阿华回家之后再打开室内的燃气开关?”慕剑云一边说一边自我否定地摇着头,“——这几乎不可能啊。以阿华的能耐,怎么可能让他得手?”
  罗飞用炯亮的目光看着慕剑云:“已经快接近关键之处了,你再想想。”
  慕剑云略一沉吟,忽地豁然开朗:“我知道了!他一定是事先把屋内的开关打开,同时却关闭了户外的阀门。然后他就等着阿华回来,到时候再把户外阀门打开,燃气这才开始泄漏!”
  “这就靠谱了。”罗飞点头表示赞许,然后继续说道,“据我分析,凶手应该对阿华颇为忌惮,所以他不敢在楼门口监视对方何时回家。他一定是找了个僻静处,远远地看着高层的窗户,通过窗口灯光的变化来判断阿华是否已经进屋。此后明明意外出现,这严重干扰了他的判断——他以为阿华已经回来了,于是就潜回到楼层内的设备间,打开了相应的户外阀门。做完这个动作之后他的整个计划便大功告成,接下来他会远远地离开现场,以在爆炸发生之时最大程度地撇清和自己的关系。”
  的确是合情合理的推论。慕剑云不再表示任何异议,然后她微微眯起眼睛,习惯性地迈入了自己擅长的心理分析领域:“等他知道炸错了人之后,不知会作和感想?”
  这个问题罗飞还真没想过,对方忽然提出来,他便抓了抓脑壳应付说:“嗯,焦躁、失望……还有,恐惧吧?”
  “反正他的日子很不好过。阿华饶不了他,我们的罗大警官也饶不了他——”慕剑云冲罗飞调皮地一笑,“快快交待,你在户外的设备间一定发现了重要的线索吧?”
  “确实有发现。你想啊,这家伙在室内肯定非常小心,会把自己留下的所有痕迹都仔细地清理掉;不过在室外他就没那么谨慎了,毕竟那里并非案发现场,他觉得警方不会查到那里去的……”
  “行了行了。”罗飞话还没说完就被慕剑云打断了,“你别说啥都先来一段分析好不好?快说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罗飞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坦白道:“一根头发。”
  “你怎么确定这根头发是凶手留下的,而不是负责维修的物业,或者某个偶然经过的路人?”
  面对慕剑云的质疑,罗飞胸有成竹地说:“那根头发的某些特征还是很明显的。而且我根据这些特征,已经锁定了孔德森身边的一个目标人物。”
  竟然已有这么大的进展,这确实有些出乎慕剑云的意料。她惊讶地“哦”了一声,随即又问:“那你怎么还不动手?”
  “我想再等等……”罗飞沉吟道,“如果现在动手的话,效果恐怕不太好。”
  “怎么会不好呢?你已经有一根头发作为证据了,而且你还锁定了目标,要在小区内寻访到目击者应该不难吧?到时候人证物证都有了,再启动重案程序,还怕不能给那个家伙定罪吗?”
  罗飞抬头向远方眺望着,悠悠道:“光给那家伙定罪有什么用?他又不是真正的元凶。”
  慕剑云揣摩着对方的用意:“那你是想……”
  罗飞转过头来看着慕剑云,非常明了地说道:“阿华和孔德森,这两个人才是我最终的目标。”
  慕剑云微微点了点头,以示理解。这一系列的恶性案件看起来纷乱复杂,但其核心都是围绕着阿华和孔德森之间的势力争斗。如果动不了这两个家伙,外围的行动搞得再热闹,也难免会有隔靴搔痒的感觉。现在虽然抓住了爆炸案凶手的尾巴,但能不能从此人身上挖掘出幕后的大鱼尚未可知。这就是罗飞不想贸然动手的原因吧。
  两人沉默了一会,似乎都在针对目前的形势思考对策。片刻后慕剑云又开口道:“其实也可以试一试吧。先把那个搞爆炸的人控制起来,或许能从他身上有所突破呢?即使搞不掉孔德森,没准能揪出你担忧的警方内鬼——无论如何,抓上一两个人挖一挖,总比什么都不干的好,至少也能起个敲山震虎的作用啊。”
  “敲山震虎……”罗飞眯着眼睛品味了一会,摇头道,“这只虎已经成了气候,你敲轻了,他无动于衷;你敲重了,惊动了他,放虎归山更是不妙。”
  看着罗飞这副样子,慕剑云有些不满意了:“你怎么变得畏首畏尾的?一点都不果断!现在好歹找到了一个突破口,还拖着干什么?万一那家伙潜逃隐匿起来,我们可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到时候又陷入僵局,你就后悔去吧。”
  对方话语严厉,罗飞听了却一点都不着急,他反而意味深长地浅浅一笑,说:“僵局也不是什么坏事,我现在正是不想打破这个僵局。”
  “什么?”慕剑云瞪眼看着罗飞,无法理解对方是怎样的思维。
  “如果现在动手,我有九成的把握可以查明爆炸案的真相并且将凶手逮捕归案;再往下挖,要揪出孔德森的把握也能有五成左右。”罗飞用自信的口吻说到此处,话锋忽地一转,“可即便挖出了孔德森,也不能达到我心中最理想的效果。”
  慕剑云愈发茫然了:“那你还想要什么效果?”
  罗飞没有直接回答,反问对方:“你想想看。维持现在这种僵持的局面,最着急的人是谁?如果我挖出了孔德森,打破僵局,最高兴的人又是谁?”
  慕剑云被罗飞绕得越来越糊涂了,索性赌气说:“维持僵局你不着急,最着急的人是我;打破僵局你也不高兴,最高兴的人还是我。行不行?”
  罗飞尴尬地捏了捏鼻子,哭笑不得:“你别着急啊,我是和你认真分析呢。”
  慕剑云飞了罗飞半个白眼:“那你说吧。”
  “现在这种僵局,最着急的人不该是我们警方,而是阿华和孔德森;如果能挖掉孔德森,最高兴的人也不是我们警方,而是阿华。”
  罗飞这么一说,慕剑云马上品出了滋味:“哦,你现在不想去挖孔德森,是担心会便宜了阿华?”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罗飞轻声叹道,“谁不想当那个得利的渔翁呢?”
  这话中显然别有隐义,慕剑云心中一惊:“你要让阿华和孔德森先斗个两败俱伤?”
  罗飞道:“现在的情形,阿华饶不了孔德森,而孔德森因为拆迁的事情被阿华卡住,也着急要和对方做个了断。在这个节骨眼上,警方的作用便非常微妙。不管我们先动了谁,另外一方都会坐享渔人之利;我们如果沉住气,紧紧地把这两方都盯住,那可能又会是另一幅局面。”
  “所以你想等。等到这两边分出个胜负,而警方只管盯准了他们之间相互戕害的证据就行。到时候不管是阿华干掉了孔德森,还是孔德森干掉了阿华,警方都可以把获胜者绳之于法,从而成为真正获利的渔人。”
  罗飞没有说话,那态度算是默认了。
  慕剑云的脸色渐渐凝重,片刻之后她问罗飞:“你不觉得这样很危险吗?”
  “确实很危险。”罗飞对此并不否认,“所以我会尽最大的努力,不能再让无辜的人牵连其中而受害。”
  慕剑云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难怪你要把那个女孩送到我这里。”
  “我想不到更合适的人了……而且你这里的环境也是最安全的。”
  慕剑云苦笑着低下头。她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卷入到了两个强势集团的争斗中,随之而来的压力可想而知。
  罗飞也感到了十足的歉意,他搓着手道:“不好意思……”
  “你不用向我道歉。”慕剑云打断了对方,“我也是个警察,应该担负起这样的责任——只要你的选择是正确的。”
  “你应该了解我。”罗飞认真地看着慕剑云,“我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慕剑云回视着罗飞,在目光交汇的过程中缓缓点头。
  罗飞释然一笑,心中充满了被人理解之后的欣慰感觉。
  “那我们要等多久呢?”慕剑云已经把自己拉到了罗飞的同一战壕中,这通过她说话时的主语称谓的变化就可以看出来。此前一直是“你”,而现在则变成了“我们”。
  “等平衡被打破的那一天。”罗飞给了个并不清晰的答案,然后开始解释,“现在阿华和孔德森已经势同水火,但彼此之间又奈何对方不得。这就像一个坚固水坝,两边的水位都已经蓄了很高,绝对没有再退潮的可能;但是任一边的水位均还不能越过大坝吞没另外一边。由此便形成了一种危险的平衡。这平衡拖得越久,两边的水位就涨得越高,大坝承受的压力就越大。当大坝终不能阻挡水势的那天,平衡就将被打破,到时候万千洪水倾斜下来,一定是个鱼死网破的结果。”
  “那这两边蓄水的时候,我们就只能在一旁被动等待吗?”
  “那倒未必。水位越高就越危险,这个道理显而易见。”罗飞抱着胳膊说道,“所以我们有必要采取一些办法加速平衡的破灭。”
  这正是慕剑云关心的问题,她连忙追问:“什么办法?”
  罗飞道:“可以在大坝上捅它一个窟窿。”
  慕剑云想了一会不太明白,只好又问:“怎么捅?”
  罗飞却不再回答,他抬起头看着天空,思绪似乎也随着那目光飘然远去了……
  见对方不想说得太细,慕剑云也没有深问。而不知不觉之间两人已绕着校园走了一大圈,这时又回到了公寓楼下。慕剑云下午四点还有一节课要上,于是两人就此告别。罗飞独自上车,驶出警校往市公安局而去。
  开到半路的时候,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罗飞掏出手机扫了一眼屏幕,发现是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做刑警这行,越是陌生的电话越不可放过,罗飞便打了右转向,一边把车往路边靠一边按下了手机上的接听键。
  “喂?”
  对方也跟着“喂”了一声,好像没什么准备似的。于是罗飞就自报名号道:“我是刑警队罗飞。”
  “是罗队长啊?”打电话的那人听声音是个成年男子,他也作了自我介绍,“我是临江派出所的所长,我姓于。”
  “哦,于所长。你好!有什么事吗?”临江派出所位于省城东郊,因为罗飞刚上任不久,跟该所的所长并不熟悉。
  “是这样的,尹剑在我的辖区内涉嫌盗窃,现在被扣在临江派出所。你如果方便的话,最好尽快过来一下。”
  “什么!?”这样的消息实在太过荒谬,罗飞必须表示惊讶。
  “也可能是有些误会吧……”于所长在电话那头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过事情没弄清楚之前,我们也只能公事公办。”
  “是我的助手尹剑?你没搞错吧?”
  于所长尴尬地笑笑说:“这怎么能错呢?我和他又不是第一天认识。”
  是啊,尹剑在省城警界也是混迹多年的人了,和下面这些所长哪个不熟?罗飞的这个问题确实有些多余。他回了句:“那好,我马上过来。”然后便挂断电话,调过头来往东郊临江派出所而去。
  到了临江派出所,却见接待大厅内坐着个值班的干警。罗飞直接上前问道:“你们于所长在哪儿呢?”
  值班干警打量了罗飞一眼,起身反问:“您是刑警队罗队长吧?”原来于所长已经提起给他打了招呼,特意让他在这里等着的。虽然他并未见过罗飞,但对方的气质卓然不群,所以他一下子就猜出了身份。
  罗飞点头称是,那干警便在头前引路:“您跟我来吧,我们所长在询问室呢——尹剑也在那里。”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往询问室走去,快到门口的时候,却见走廊里站着两个流利流气的小年轻,一人叼着根香烟正抽得云山雾罩的。
  “这里不让抽烟——”干警出言制止,“要抽到院子里抽去。”
  那两个小年轻也不挪窝,只斜着眼瞥了瞥,其中一个懒懒地说道:“谁愿意在这里呆着?我们都等半天了,到底怎么处理,赶紧给个说法啊。”
  干警压住性子劝解道:“这不是正在处理吗?这里是办公区域,不能抽烟,请你们配合一下。”
  “行,不抽了不抽了。”那人说着不抽,却又狠狠地抽了一大口,然后才将半截烟屁股随手一弹,同时嘴里嘀咕着说,“事办得不溜,臭规矩还不少。”
  那烟屁股三蹦两跳的,正好停在了罗飞脚下。罗飞略微皱了皱眉,抬脚给踩灭了。值班干警看到这一幕气得够戗,但知道对方只是些提不起手的无赖,也没法和他们计较。只能转过头来冲罗飞歉然苦笑:“罗队长,您别介意啊,我们基层单位接触的人杂,没办法。”
  “理解理解。我也在基层干了十多年的。”罗飞一边说一边甩脚一踢,被踩灭的香烟屁股准确地蹿进了墙角的卫生区。
  值班干警不再搭理那两个年轻人,继续往前走了两步,来到了询问室门前。他抬手在门板上敲了敲,里面立刻有人应道:“请进。”罗飞辨出那正是于所长的声音。
  值班干警转开门,冲罗飞做了个“请”的手势。罗飞便走进了屋内,前者却没有跟进来,只是反带上屋门自行离去了。
  在罗飞进屋的同时,屋子里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已经迎了上来:“哎呀,罗队长吧?来来来,先坐下。”
  罗飞知道这人就是临江派出所的于所长了,他和对方握着手相互客套了几句,同时目光不自禁地往屋内另外一个人带了几眼。
  那人身材不高,带了副眼镜,显得文质彬彬的。不用说,他就是罗飞的副手尹剑了。小伙子坐在一张硬木靠背椅上,像犯了大错似地垂着头,不敢和自己的领导对视。
  罗飞知道自己现在不便和尹剑说话,只能先问于所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没整明白呢。”于所长招呼罗飞在另外一张椅子上坐了,然后开始介绍情况,“下午110指挥中心接到报警,说有人在我们辖区盗窃,被事主发现了还反抗打人。我就派所里的干警过去处理。本来这不是什么大事,我也没放在心上。但后来派出去的干警到我办公室报告说,小偷是抓住了,但那人既不交待案情,也不交待身份。我一听这话,心想:不肯交待身份,这该不是背着大案吧?赶紧过来亲自询问,谁知道见面一看,好嘛,原来是自家兄弟。”
  说到这里,于所长伸手朝尹剑指了指,尹剑还是低着头一声不吭。
  罗飞抓住问题的要害问道:“他偷什么了?”
  “报案的事主说他入室行窃,但还没得手就叫人家给撞上了。”于所长继续看着尹剑,“我问他怎么回事吧,他也不说。只是让我先放他走,说以后再给我解释。可我也没法弄啊,人家事主还在外头等着呢。我过来把他的铐子解开都得偷偷摸摸的,要是让事主投诉了,我们都得吃处分。”
  罗飞道:“110指挥中心那里备了案的,哪能说放就放?你们没给他坐审讯椅,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对方不但表示理解,还很痛快地领了自己的人情。这让于所长颇为欣慰,他点点头,又接着说:“后来再问吧,他就说要见你。我这儿也没别的办法,只好麻烦你过来一趟了。”
  罗飞听了个大概,知道事情的关键之处都在尹剑手里攥着呢。他便起身走到自己的助手面前:“说吧,怎么回事?”
  尹剑抬头看看罗飞,又看看于所长,好像有口难言似的。
  “你不是要见我的吗?我现在来了,快说吧。”罗飞催促着。
  尹剑终于开口了:“我不是在偷东西——我是在执行任务。”
  “我就说嘛,这里头肯定有误会。”于所长长吁了一口气,“原来在执行任务啊,你早讲明白不就行了。”
  “等等。”罗飞却摇了摇手,目光仍然盯在尹剑身上,“你在执行什么任务?我怎么不知道?”
  “这个……”尹剑吞吞吐吐磨矶了一会,道,“我是私自行动,事先没向你汇报。”
  “既然没汇报,那你这能叫执行任务?”罗飞的神色明显有些不悦。
  “哎,现在汇报也还不晚。说清楚就行啦。”于所长在中间打着哈哈,看来他是诚心想卖个面子,把事情尽快解决。
  尹剑却不领情,他先看看于所长,然后又看着罗飞道:“罗队,这里面的事外人不了解,我只能先对你一个人说。”
  怪不得他一直不肯说话,原来是有所避讳?罗飞一愣,下意识地转头往于所长那边看了一眼,却见后者正搓着手指,神色颇为尴尬。
  你这可是犯了事,落在了别人的地盘上,难道还要叫主人回避?罗飞回过头来瞪了尹剑一眼,像是在责备对方不懂事。然后他正色叱道:“这里都是自己同志,有什么事不好当面说的?”
  于所长在一旁摆了个姿态:“要不你们俩先聊?”不过他心里可是有些不痛快:自己和尹剑也算老相识了,今天在这种情况下见面,自己也一直客客气气的。没想到对方有事却还要防着自己,这算什么呢?所以他说归说,并没有真的要起身离去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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