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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通知单全集》周浩辉

_53 周浩辉(现代)
  “粗人,嘿,粗人好啊。说话办事直来直去,不用拐弯抹角。我就喜欢和粗人打交道。”如此感慨一番之后,孔德森又冲小弟们招招手:“把菜单拿来给阿华兄弟看看。”
  一个领头的小弟连忙凑过来,恭恭敬敬地把菜单递到了桌前。
  阿华却不伸手去接,只说了句:“不用看了,客随主便。”
  小弟的动作僵在了半途,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求助似地看着孔德森。
  孔德森倒也不再谦辞,一摆手道:“那就由我来安排吧。”
  小弟便收了菜单,转而把自己手里拿着的点菜用的纸笔交给了孔德森。孔德森向着两位客人解释道:“他们都知道我的习惯。我点菜从来不看菜单,只是写几个想吃的菜,交给后厨去做就行。”
  一边说一边拿起笔刷刷刷地写了起来。他写得很快,不一会就把下好的单子交还给小弟,嘱咐道:“让后厨抓紧做,快点上菜。”
  小弟利落地回了句:“明白。”
  孔德森又拍拍刀疤:“你也跟着出去吧,我和两位贵客要吃饭了。”他的语气极为温柔,就像在娇哄自己的爱子一般。
  刀疤“呜”了一声,摇着尾巴站起来,乖乖地跟在了小弟身边。小弟亦不再停留,一手攥着下菜单,一手提着刀疤的项圈,领着那大狼狗出门往后厨而去。
  片刻后便有服务生把四碟冷菜摆了上来,另有小弟给三位大哥斟上美酒。只是先前去下单子的那个领头小弟却迟迟未回,想必是在后厨盯工吧。
  孔德森率先端起了酒杯:“感谢两位兄弟光临,别的先不说,这杯酒我敬二位,干了!”言罢便一饮而尽。龙哥道了句:“谢谢孔老板!”跟着把杯中酒喝完。阿华也端起了自己面前的杯子,虽然没说什么话,但是酒倒也喝得爽快。
  立刻便有小弟上前续了酒,孔德森毫不停歇,紧接着又举起了第二杯。按照酒场惯例,这第二杯酒主人就该提起些话题了。
  “这些年大家都在省城,走动的却不多。所以今天我特意摆下这桌酒,请两位兄弟过来聚聚。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和两位兄弟多联系联系,以后相互间好有个照应。”说完这番话之后,他一仰脖子,将这第二杯酒又倒入了腹中。
  龙哥也随着喝完第二杯酒,表态道:“说的是啊。大家都在一路打拼,不靠兄弟靠什么?说句俗的,团结起来力量大嘛!”
  阿华只是跟着喝酒,却依旧沉默不语。孔德森见气氛有些冷,便放下酒杯,干脆直愣愣地把话向着对方抛了过去:“阿华兄弟,你觉得呢?”
  阿华把空杯子捏在手中把玩了片刻,终于开口道:“相互照应当然是好。孔老板年纪比我们俩都大,可得好好提携提携我们这两个小兄弟。”
  龙哥一听这话如此靠谱,不禁脸色一喜,满口打起了包票:“那是一定的,孔老板请我们吃饭,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孔德森却听出阿华话里有话,他只是例行公事般微微一笑,等待对方的下文。
  果然,龙哥话音刚落,阿华便又继续说道:“今天下午龙宇集团会拍下新城的那块地皮。等地皮到手之后,在工程运作方面,还请孔老板多多指教。毕竟小弟刚刚接受公司的运作,好多事情都还缺些经验。”
  孔德森舔了舔嘴唇,陷入了沉默之中,龙哥的笑容更是僵在了脸上。本来这次他们把阿华约来,正是要洽谈下午那块地皮的事宜。没想到阿华不等他们提出来,便抢先一步展现出对那块地皮志在必得的气势。这一下就反客为主,反倒让孔德森不好开口了。
  一片寂静中,龙哥跳出来打了个圆场:“哎呀,这件事一会再说。来,大家先把第三杯酒干了。孔老板,这杯该我们敬你。”
  龙哥刚刚端起酒杯,孔德森却做了个“且慢”的手势。随即后者端起自己的那杯酒,沉吟着说道:“阿华果然是个直来直去的汉子……既然你提到了那块地,那就不妨把话敞开说吧。新城的这块地,你老哥我也想要。”
  阿华端着酒杯迎上去:“那就等下午的拍卖会之后,我请孔老板喝酒,给老哥赔罪。”他说话的语气泰然自若,好像那块地已经划归在龙宇集团旗下一般。
  孔德森一缩手,把酒杯撤了回来。他喟然轻叹了一声:“阿华兄弟,我知道龙宇集团一向财势旺盛,你们要想拿那块地,恐怕没人能拼得过你们。不过大家拼来拼去有什么好?到头来反倒便宜了外人。你如果信得过老哥,倒不如先听我说几句。”
  阿华也将酒杯放下。这几个回合下来,他已隐隐占了些上风,现在既然对方要说话,不妨就静观其变。
  孔德森斟酌了一会之后,又继续说道:“当年邓总在的时候,龙宇集团要拿地,我想省城没人敢说个不字。可现在邓总走了,形势难免就要复杂一些。东城的王麻子,郊区的彭大炮,还有市区,包括外埠的几个大老板,现在都对那块地虎视眈眈啊。在这种情况下,你们即便能拿到这块地,恐怕价格也未必能那么如意。”
  阿华点点头,这话他倒也认同。邓骅死了之后,龙宇集团的威慑力已大不如前,而越多的人参与竞标,最后的价格肯定就越高。
  见对方接受了自己的言论,孔德森的精神为之一振,趁热打铁抛出了自己的算盘:“如果我们两家联手起来,局面就大不一样了。”
  阿华微微眯起眼睛:“怎么个联手法?”
  孔德森迎着阿华的目光:“不瞒你说,这些天我已经把其他想要竞标的人都搞定了,今天下午,他们只是过去陪着玩一玩。现在就只剩下你我二人,如果我们都不往上抬,这块地的价格就高不了。”
  阿华明白孔德森的意思,只是对方对于最关键的问题还没有说明。他不喜欢兜圈子,单刀直入地把这问题抛了出来:“既然我们都不喊价,那这块地到底给谁呢?”
  孔德森笑了笑:“你刚才也说了,对工程建设方面没什么经验。既然如此,不如就把这块地先交给老哥。然后我们可以一起来做,到时候兄弟你的那一块,老哥绝对不会亏待了你。”
  “这一点我可以担保。”龙哥拍着胸脯说道,“孔老板做事情,该清楚的地方绝对不会含糊。”
  “我的那一块……”阿华细细地品味了片刻,问:“你说的是我个人,还是龙宇集团?”
  孔德森“嘿”了一声道:“这又有多大区别呢?照我说,龙宇集团不如就和我旗下的公司合并在一起,集团的资产就算作你们兄弟二人在我公司里的股份。”
  这番话终于彻底暴露了孔德森的野心:他竟是要通过阿华和龙哥挖去龙宇集团的墙角,最终实现将龙宇集团一口吞并的目的。这个思路即便龙哥也是第一次获悉,他瞪着眼睛,喉头“咕”地一声,干咽下一大口唾沫。
  对方的胃口实在太大,可开出的条件却又足够诱人!
  阿华紧盯着眼前的那杯酒,良久不语。
  孔德森再次举杯:“两位如果不嫌弃孔某无能,就喝了这第三杯酒吧!”说完便先干为敬。
  龙哥端起自己的酒,转眼瞥见阿华仍一动未动,又犹犹豫豫地放了下来。
  孔德森料到会有这样的场面,毕竟此事干系太大,搁在谁眼前都很难立时决断。他也不催促,只是笑道:“看来阿华兄弟对我的诚意还是有所怀疑啊。没关系,没关系!”连说了两句“没关系”之后,他转过头看看身后的小弟:“你们去催催,酒都喝了好几杯了,热菜怎么还没上来?”
  一个小弟小跑着出了包厢,没过半分钟便又折了回来,气喘吁吁地汇报:“孔总,大菜已经做好了,正往屋里端呢!”
  孔德森点点头,那小弟又闪到了他的身后。就在这时,一股浓郁的香味悠悠地飘了过来。阿华一早起床还没有吃饭,闻到这股香味,腹中倒也是咕咕咕地食欲大起。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先前去下菜单的那个领头小弟碎跑着进入了包厢内。他两臂环抱,托着一个硕大的铜锅,阵阵香味正是从那铜锅中散发而至。
  孔德森使了个眼色,领头小弟便将铜锅放在了阿华面前。却见里面满满一锅,炖的都是通红油亮的肉块。另有小弟上前拿起锅中的舀勺,给三位大哥的碗中各自盛上了一勺肉。
  孔德森做了个“请”的手势:“吃吧,千万不用客气。”
  龙哥早已被那肉香勾起了馋虫,他夹起一块肉送入口中,边吃边赞:“不错不错,孔老板手下,就是个厨子也非同凡响啊。”
  孔德森也夹起一块肉品了几口,同时招呼阿华:“阿华兄弟,别愣着啊,这道菜可是专门为你准备的。”
  “为我准备的?那我倒要仔细尝尝。”见对方如此热情,阿华也不好太过冷漠,他夹起碗中肉,入口之前又不经意地问了句:“的确是很香啊,这是什么肉?”
  孔德森双目一凛,道:“狗肉。”
  阿华一愣:“狗肉?”
  “阿华兄弟刚才不是说:不懂养狗,只知道吃狗肉吗?所以我就让手下宰了刀疤,做成这锅狗肉,请阿华兄弟一饱口福!”孔德森用锐利的目光看着阿华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
  龙哥听得瞪圆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然后他忙不迭地把口中还未嚼烂的肉通通吐了出来:“这……这是刀疤的肉?!孔老板,你,你这又何必?”
  “在兄弟面前,一条狗算得了什么?”孔德森却把口中的狗肉畅快淋漓地吞入腹中,神色泰然自若。
  阿华手里的筷子停在了空中,他看着眼前这个鹰勾鼻的男子,终于理解了邓骅为何会把此人列为自己的头号对手。如果说此前的交锋曾让阿华渐渐轻敌,此刻他的后背却实实在在地透出一阵彻骨的寒意。坐在自己身边的这个人,其手段之阴狠毒辣,简直是闻所未闻!
  且不说此人只为了展示诚意,便把跟随自己多年的爱犬炖成了一锅狗肉,更加可怕的是:他只是通过一张菜单向属下传达了自己的命令,而看到的菜单小弟竟没有提出任何的疑异,可见此人平时言出必行,在众人面前早已积累下令人思之可怖的威严!
  这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惜采取任何手段的凶狠之徒;这是一个为了利益,不惧割肉断骨的亡命之徒;这是一个赏罚分明,养着一帮死忠小弟的野心之徒!无论是谁和这样一个人为敌,都会是一件极为凶险的事情!
  孔德森看出了阿华情绪上的变化,他给自己的杯子里再次斟满了白酒,举杯冲着两位来客敬了一圈,道:“怎么样?有了这锅狗肉下酒,两位应该不会再空端此杯了吧?”说完之后,他自己又是一干到底,同时用鹰一样的目光盯视着身旁二人。
  那目光中透出巨大却又无形的压力。龙哥被这压力迫得几乎喘不过气息,终于,他端起自己的那杯酒慢慢地送到嘴边,一咬牙,咕噜一声喝了下去。然后他转过头来,和孔德森一起把目光集中在了阿华身上。
  良久的沉默之后,阿华终于开口:“孔老板的盛情阿华心领了,但这锅狗肉,我确实是吃不起。”
  孔德森终于等到最终的回复。这回复虽然让他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太出乎他的意料。长叹一声之后,他把手中的空杯子轻轻放回到桌面上,森然说道:“如果这锅狗肉你不愿吃的话,恐怕以后也就没有给你吃的菜了!”
  “我明白。”阿华也不再多说什么,起身道了句,“告辞了。”说完之后也不等孔德森答复,竟自行离去了。
  “这个……”龙哥被独自撂在桌上,显得颇为尴尬,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孔德森:“要不,我再去劝劝他?”
  孔德森摆摆手:“不用了。”他又夹起一块狗肉,一边大嚼一边感慨着:“这么香的肉有人就是不吃,他自己要饿死,我能有什么办法?”
  “他不吃我们吃!”龙哥宣誓般地大声说了句,然后他也夹起碗里的狗肉,无所顾忌地大吃起来。
  当阿华走出旺海酒楼的时候正值中午,阳光明媚,暖风徐徐,可他却有一种被狂风骤雨重重包卷的压抑感觉。
  即便已经有了种种不祥的预感,但这番狂风骤雨来势之快之猛,还是出乎了阿华的意料。
  下午两点半,阿华带着他的团队来到了普兰会议中心一层大厅,新城那块地皮的拍卖会即将在这里进行。
  孔德森正坐在拍卖席最中心的位置,他懒懒地叼着一颗烟,神态悠闲。而其他的与会者在进入现场之后,都会主动和孔德森打个招呼,大家相视一笑,很多事已心知肚明。
  孔德森并没有说大话,他确实已经搞定了所有的竞拍者,那些人今天来到会场只不过是当一回陪衬。
  “搞定”这两个字听起来简单,实际上却包涵着太大的学问。对不同的人需要有不同的手段,有时候玩的是“钱”,有时候玩的则是“命”。
  当然也有一些人,不管你玩“钱”还是玩“命”都没有用,这个时候就没法玩了,只能硬碰硬的去拼,拼“实力”。
  孔德森觉得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总能准确地判断出敌我双方的实力。所以他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拼,什么时候不能拼。
  邓骅得势的时候,整个省城的人都在看着他,等着他与邓骅之间的龙争虎斗,但他却退却了。只要邓骅势力染指的范围,他从不去争,因为他知道自己并不具备那个实力。
  很多人从此以为孔德森不过如此,不过这些人多年来积攒的认识在短短的几个月内就得到了彻底的扭转。
  邓骅死了之后,孔德森便拿出了自己的全部实力,他相信在整个省城再没有人能拼得过自己。
  确实,他的实力很快扫平了一切,现在能站在他面前的就只有龙宇集团,只有那个不肯吃“狗肉”的阿华。
  当阿华走进拍卖厅的时候,孔德森特意起身向对方挥了挥手,他满脸笑意,像是在和最亲密的老朋友打着招呼。
  阿华却只是略略点了点头,然后他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面无表情。他不喜欢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情绪,不管是真诚的还是虚伪的情绪,因为很多时候你精神上的弱点正是通过这些情绪传达给你的对手。
  最重要的:是集中精神做好自己的事情。这是阿华此刻正在恪守的准则。而对于敌我之间的分析,他早在出发之前就已经深入地钻研透彻了。
  “这次拍卖的地皮,总面积是60亩,合计4万平方米。按照2.0的规划容积率,这块地可以建造出来的商品房总面积为8万平方米。现在新城地区的商品房均价在3000元每平方米,建筑和其他成本1000元每平方米,所以我们花2000元每平方米楼面费用,理论上是个不陪不赚的局面。这样计算下来,这块地的最高价值为1.6亿元。
  不过我们还要考虑新城地区房产价格的增量,根据我们的研究,该地区的房价两年后至少在4000元以上,这样这块地皮的最高价值可以达到2.4亿元。
  这些都是透明的部分,大家都会算,而龙宇集团还有某些隐藏的优势。事实上,我们可以把容积率做到3.0,这上上下下的关系邓总当年早已捋平,所以我们可以建设的商品房面积其实是12万平方米,折合成土地价值是3.6亿,也就是说,3.6亿才是我们参与这次竞拍的价格红线。
  考虑到孔德森也对这块地皮势在必得,所以我们在竞价的时候,还可以再突破一些。如果孔德森喊到3.6亿,我们可以喊4亿。这是一个比较危险的数字,很可能赚不到钱,但即是赔,也在龙宇集团可承受的范围之内,只要能打压住孔德森,这个险值得一冒。如果孔德森继续往上喊,我们就不要跟了,等着让这块地把他自己拖死吧。”
  做出这番分析的龙宇集团首席工程咨询专家,阿华对他的眼力和计算精准度毫不怀疑。所以今天他来到拍卖现场根本就不用考虑孔德森想干什么,他只要按照专家制定的方针来运作,其他的事情随便孔德森怎么折腾。
  孔德森还在有一口没一口地吸着香烟,不知他此刻又在想些什么?
  下午三点,拍卖会正式开始。主持人先是宣读了竞拍者名单,然后又报出了竞拍低价1.2亿元,同时宣布启动竞价程序。
  “1.25亿。”前排一个矮胖子最先举牌。不过随后就有人紧紧跟上:“1.28亿。”这次举牌的是个中年女子。
  “1.3亿。”
  “1.35亿。”
  “1.4亿。”
  ……
  举牌报价者络绎不绝,但报价的增幅却不大。阿华冷眼旁观,他知道这些举牌者只是在烘托气氛而已,他们根本不是真正的参与者。
  真正的参与者除了自己,就只有那个坐在人群中吞云吐雾的孔德森。
  当那些陪衬基本上都举了一圈价牌之后,孔德森终于开口了。
  “1.8亿。”他报出了目前为止的全场最高价格。
  现场像是得到了某种指令,喧嚣的竞价声骤然停歇下来。大家似乎都被这个价格镇住了,虽然谁都明白1.8亿还远远达不到竞价的上线。
  “1.8亿第一次。”主持人开始报锤了。
  孔德森悠悠地吐出一个烟圈,然后他转过头来看着角落里的阿华,他知道只有那个人还会继续往上抬价。
  果然,阿华在主持人第二次报锤之前喊出了自己的价格。
  “3亿!”
  他的声音不大但却气势十足。现场立刻响起了一阵骚动,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向着阿华投射过去。他报的价格不仅大大超出了孔德森的报价,甚至已经超出了绝大部分人对于这块地皮的估值,怎能不让人惊叹三分?
  而这也正是阿华想要营造的效果。他深信孔德森必将在竞拍价格上和自己纠察不休,既然如此,索性第一次便报出高价,在气势上先压住对方。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阿华转头看向孔德森,他的目光极为坚定,传递着一种人人都能读懂的强硬信号。
  孔德森避开了阿华的视线,他把手里的烟蒂扔在地板上,用鞋底认真地踩了几下。
  “3亿第一次。”主持人又开始报锤。
  旁观者转移了焦点,他们纷纷看向孔德森,等待着他的反击。
  阿华也在等待着,相信孔德森不会就此认怂,而且以此人的本事,他同样可以在这块地皮上盖起超出规划容积率的房子。所以3亿决不是他们这场争斗的终点。
  “3亿第二次。”
  孔德森却只是埋着头,他还在和那颗可怜的烟蒂较着劲。
  有些沉不住气的人已经开始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这个不可一世的孔老板难道就这样被阿华一击拿下?
  就连阿华自己也有些纳闷了。孔德森此刻的表现好像他才是个真正的陪衬,现场将要发生的状况根本和他毫无关系。
  众人没有等到孔德森的反击,他们等来的是主持人一锤定音的喊声:“3亿,成交!”
  拍卖席上一片茫然,所有的人都是摸不着头脑的困惑表情。他们想不通孔德森花了那么大的代价策划了这么一场拍卖会,难道就这样甘心给阿华做了件嫁衣?
  这时孔德森终于抬起了头,他看着阿华笑了笑,送上了一个祝贺的手势。
  对方的笑容并不是伪装出来的,阿华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可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而现场的形势也没有给他太多的思考时间,主持人已经在台上催促着:“请中标的龙宇集团过来签署相关文件。”
  阿华等人起身向着主席台走去。在这个团队中有律师,有经济分析员,有理财师,个个都是顶尖的人才。
  主持人摊开一叠文件,同时叮嘱道:“你们需要在三个工作日之内先缴纳百分之十的定金,否则拍卖的结果无效,认购资格顶替给现场第二高的出价者。”
  没问题,阿华掏出钢笔开始签署那些文件,同时他吩咐身后的理财师:“给银行打电话约一下,我们明天过去转帐。”
  理财师自觉地撤到一边去打电话。两分钟之后,阿华签完了文件,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却看到了一张惊慌失措的脸。
  理财师的电话捏在手上尚未挂断,他似乎费了很大的劲才艰难说道:“华哥……集团的帐户被……被冻结了!”
  阿华蓦然一振,随即下意识抬头往拍卖席中心的位置看去。
  孔德森依旧悠然自得地坐在那里,他又新点起了一颗香烟,嘴角正挑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当阿华火急火撩地赶到龙宇大厦之后,他才真正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大厦门口停着好几辆警车,身穿警察制服的人正走进走出的,把一台台电脑主机搬到警车上。
  留守大厦的属下向阿华汇报了相关情况:这批警察大概是一个小时之前到的。他们对大厦的办公区域进行了清场,然后一部分人在清找集团的各种文件,另一部分人则开始搬运办公室里的电脑主机。
  阿华在十八楼的总裁办公室里找到了带队的警官,那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白净男子。在得知阿华的身份之后,男子掏出了警官证展示了一下,同时自报名号道:“我们是省城公安局经侦大队的,龙宇集团涉嫌一系列的经济案件,请你配合我们的调查。”
  阿华当然不会和警方硬碰硬,他只好乖乖地跟着经侦大队的干警们回到了警局。不过他在应付审讯方面早已百炼成精了,不管警察提出什么问题,他都以刚刚接手集团事务为由,以一问三不知的态度泰然待之。
  不过他内心深处却越来越感到惊骇,因为那些警察的提问条条都直指龙宇集团曾经的污点所在。这些污点如果被查实,整个集团都将面临着崩溃的危险。
  好在阿华以前一直是以保镖身份出现在邓骅身边,好多事情没有真凭实据倒也追究不到他的身上。
  饶是如此,这一番半软半硬的审讯也持续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上午,阿华才获准离开经侦大队,同时被勒令禁止离埠,随时听候传唤。
  与警方全力周旋了十多个小时,即便是阿华这样精力充沛的悍将也难免有些头晕脑胀。他直接打了辆出租车往凯旋门大酒店而去,准备好好地睡上一觉。
  谁知下了出租车一看,酒店前竟也停着警车,同时酒店大门口还被拉上了警戒线,酒店内的一些工作人员似被赶了出来,正站在警戒线外探头探脑地张望着。而警戒线内尚聚集着大批的住客,正在接受警察的盘问和搜查,半天才获许放行一个。
  阿华心头禁不住一阵恼火。如果说龙宇集团本身历史就不干净,警察找上门来无话可说,这凯旋门大酒店可是邓骅生前特意注册在妻子名下的企业,除了有些灰色的经营项目之外,别的地方挑不出任何毛病来,现在警方居然把整个酒店都封闭了,他们的权力从何而来?
  想到这些,阿华便理直气壮地走上前,直接跨过警戒线向酒店内闯去。
  “站住!”一个警察马上过来把他拦住,“你干什么?”
  “我是这里的负责人。”阿华冷冷地反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你是负责人?”警察上下打量了阿华几眼,态度变得温和了一些,然后自我介绍说,“我们是刑警队的,正在办案。”
  刑警队?阿华心中更加塌实了。如果是酒店的灰色项目犯了事,那应该是治安大队的管辖,现在他面前却是刑警队的人马,那这个案子肯定和酒店本身没什么关系。难道是屋漏偏逢连阴雨,哪个不开眼的家伙在酒店客房里犯了案,以至于引来了这么多警察?看这架势,案子怕是不小呢。
  正思忖间,酒店大堂内几个正在盘查住客的警察已循声往这边走了过来。其中一人身着便服,看起来当是带队的负责人了。
  阿华看到那人时不禁愣了一下,而对方也有些意外似地,脱口道:“是你?”
  原来那身穿便装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省城刑警队的队长罗飞。几个月前阿华设计杀死林蒙二人的时候曾和罗飞有过激烈的交锋,他的杀人手段虽然被罗飞识破,但因为韩灏的死亡,罗飞无法获得足以给阿华定罪的证据。所以此案一直还悬而未决,两人之间留着不小的梁子。
  阿华刚刚松弛下来的神经又紧绷了起来,不过他表面仍然不动声色,反而迎上前两步主动握手道:“罗队长,你好。”
  罗飞也场面化地应了声好,同时问道:“这里是你负责的?”在他身边一个略显文质的警察正对着阿华怒目而视,此人正是罗飞的助手尹剑,他对阿华逼死韩灏的往事一直耿耿于怀。
  阿华点点头,反问:“出什么案子了?”
  “贩毒。”罗飞简短地回答,“我们跟了一个星期了。”
  阿华“哦”了一声。即使邓骅在世的时候,也已经好多年没有碰过毒品了,所以这样的案子肯定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在这里交易的?”他又问。
  “对。”
  “既然罗队长都出手了,那肯定是人赃俱获吧。”
  “人是抓住了,但毒品还没有找到。”罗飞转头环顾了一下,“不过肯定就在这幢大厦里。”
  阿华苦笑了一下,他总算明白警方为什么要把这座大厦封闭地严严实实,大动干戈。除非他们找到了被隐藏地毒品,否则酒店的戒严不会被解除的。
  “希望你们快点完事。”阿华不得不提醒罗飞,“我们这里停业一天,那可是十多万的损失。”
  “我们会尽力的——不多说了,我这里正紧张呢。”罗飞表达出告辞的意思。
  阿华当然也没兴趣留下来看热闹,他无奈地摇摇头,转身走出了酒店。正想着再打个车回住处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叫他:“华哥!”
  阿华转过头,却见一个瘦弱清秀的女孩站在不远处,正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因为衣着过于单薄,虽然在煦暖的早春,女孩仍然被冻得瑟瑟发抖。
  “明明?”阿华认出女孩正是前天晚上给自己“服务”的那个小妹,“你在这儿干什么?穿的这么少。”
  明明委屈地嘟起了嘴:“衣服都在酒店里呢……我也没别的地方去啊。”
  阿华知道新来的小妹都是在酒店内集中住宿,若离开酒店倒的确是无家可归。他便有些心软,想了想道:“那你跟我一块走吧。”
  “谢谢华哥!”明明的脸色立刻阴雨转晴,变得比六月天还要块。
  阿华伸手拦了辆车,先把明明送到后座,自己正要跟上车时,忽听得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号码显示来电的是梦乡楼的大堂经理,梦乡楼同样是邓骅生前注册在妻子名下的餐饮企业,是整个省城屈指可数的几家高档酒楼之一。此刻酒店经理忽然打来电话,阿华料想怕是不会有什么好事。
  果然,电话接通之后,听筒里传来焦急的声音:“华哥,你快过来看看吧,酒店出事了!”
  “我马上就到。”阿华也不细问,直接挂断电话,同时把明明从出租车里拉了出来。
  “哎,华哥……”明明的脸色“倏”地一下又变了回去,泪水在眼睛里打着转。
  阿华掏出钱包,翻出两百块钱,然后又解下一串钥匙一股脑塞给明明:“城里水乡19号楼342,自己过去吧。”说完之后也不等明明反应,便自上车拉好车门,对那司机说道:“梦乡楼,越快越好!”
  十五分钟后,阿华抵达了目的地。大堂经理早已在门口候了多时,这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叫做马亮,平时办事利落的很,若不是真的遇上棘手的事情,他也不致于急着向阿华求救。
  阿华问了句:“什么情况?”脚步却不停,直接往酒楼内走去。马亮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他的速度,一边跑一边说着:“早上一开门就来了一帮人,每人占了一张桌子,只点一瓶啤酒和一盘炒土豆丝……”
  小伙子话还没有说完,阿华已经全明白了,因为那副场景已经清清楚楚地展示在他的面前:在酒楼的一层大厅内,每一张餐桌前都坐了一个年轻壮硕的男子,他们全都剃着锃亮的光头,正就着一盘土豆丝慢条斯理地喝着啤酒。
  “华哥,你看他们这副架势,还有哪个客人敢进来?”马亮指着那些男子继续说道。且不说那一颗颗光头就让人看着发毛,不少男子还故意卷起袖管,露出胳膊上乌七八糟的刺青,一看就不是什么正路人色。而他们吃东西的速度则慢得惊人,每次只夹起一根土豆丝,照这速度,这盘菜直到晚上打烊也未必能吃完。
  “谁是领头的?”阿华一边压低声音问道,一边凝起目光在这些人身上一一扫过。光头男子们也注意到了阿华,不过他们一言不发,只装作没看见似的。
  马亮摇摇头,表示看不出来。
  阿华略沉思了片刻,又低声吩咐马亮:“到后厨招呼一下,每桌给加一个菜,多找些服务员同时端上来,大声报我的名字,就说是我送的。”
  马亮虽然想不明白此举的用意,但还是很干脆地应了声:“好勒。”不过刚刚迈出去一步,他又折回来问道:“加什么菜?”
  “土豆丝!”阿华不假思索,“他们不就爱吃这个吗?”
  马亮一溜小跑扎入了后厨,阿华则踱到了大厅前台,把身体半搭在台板上看着那些男子。众男子毫不在意,你看你的,他们是该吃吃,该喝喝,只是速度慢得像蜗牛,食口小得像蚂蚁。
  过了大约有十分钟,马亮从后厨出来,凑到阿华身边道:“土豆丝都准备好了。”
  阿华点点头:“上菜吧。”
  马亮便扯起嗓门,像扩音喇叭似的:“上菜!”
  随着这声呼喊,一溜服务员排着整齐的队伍从后厨鱼贯而出,每人手里都端着一盘土豆丝。到了前厅之后,她们各自找好目标将那土豆丝送到了光头男子们桌前。同时大声报出了菜名:“素炒土豆丝,华哥送的,请慢用!”
  这队伍足有大几十号人,前面尚是年轻的女服务员,后面连膀大腰圆的厨子也上场了,想是端菜的人不够,又得满足阿华“同时上菜”的要求,所以只好拉鸭子上架了。
  这一番上菜气势恢弘,报菜名之声此起彼伏,短短十几秒钟之内,每个光头男子的面前统统又多出了一盘素炒土豆丝。
  这个变故显然出乎光头男子们的意料,很多人脸上都现出茫然的神色,一时不知该如何应付。他们便下意识地转过脸去,目光齐聚向大厅东南方向四十八号桌上坐着的那名男子。
  那男子也是二十来岁的年纪,右臂上纹了一株青松。唯有他目光不乱,点头向服务员道了声谢,然后拿起筷子,从新上的土豆丝中夹起一根送入了口中。
  其他男子见状便稳住了心神,又像先前一样自斟自饮,只是他们现在夹菜的时候又多了一个选择,虽然菜品同样还是土豆丝。
  阿华露出丝难以察觉的冷笑。他一转身从前台酒架上取下一瓶白酒,同时告诉马亮:“给我拿两个杯子来。”然后他便提着那瓶酒向着四十八号餐桌走去。
  右臂纹青松的男子抬头瞥了阿华一眼,他看出对方正冲着自己而来,但他仍然不动声色,只是一根一根地夹着土豆丝。
  阿华在那男子对面坐下,马亮紧跟着跑过来,把两只酒杯放在了餐桌上。
  “这位兄弟怎么称呼?”阿华看着那男子问道。
  男子终于放下手中的筷子,他毫不示弱地回视着阿华,片刻后才开口道:“贱命一条没什么称呼,兄弟们都叫我老五。”
  阿华点点头,他打开那瓶白酒斟了满满两杯,自己端了一杯,把另一杯推到了老五面前:“啤酒对兄弟来说太淡了吧?我这店里别的不敢说,好酒有的是。来,我请你喝一杯。”
  老五“嘿嘿”一笑:“我可是要天天来的,你请得起吗?”
  “别人能请你喝多少天啤酒,我就能请你喝多少天白酒。”阿华把酒杯往前更推进了一步,话语中透出诱惑的意味,“兄弟,哪种酒好喝,选择一下吧。”
  老五却变了脸色:“好不好喝是一回事,我愿不愿意喝又是一回事。华哥既然在旺海酒楼拒绝了孔老板的狗肉,为何还要拿这样无聊的选择来危难兄弟?难道我老五就长着一副见利忘义的面孔吗?”
  听到对方的这番言辞,阿华神色一凛,目光中倒添了几分敬重的意味。沉吟片刻后,他端起自己身前那杯酒说道:“是兄弟我冒昧了,这杯酒我自罚。”言罢便一饮而尽。
  老五的神色也缓和了一些,他回了句:“华哥言重了。”然后自己也喝了一杯,不过喝的仍是先前的啤酒。
  既然谈不拢,阿华就不再多说什么,他拿起带过来的那瓶酒,离席而去。马亮紧跟着他,一路又回到了前台。
  “亮子,打电话给豹头吧,让他把兄弟们都召集起来。”阿华把酒放回酒架,淡淡地说道。
  马亮一听豹头的名字,两眼立刻发出了兴奋的光芒,他压低声音问道:“华哥,要开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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