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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通知单全集》周浩辉

_21 周浩辉(现代)
  龙宇大厦会议室内。
  凌恒干和蒙方亮,这两个集团权势人物的脸色都不太好看。胖胖的凌恒干沉着脸,他把一叠刚刚看完的照片交到蒙方亮手中,然后掏出一方很干净的手帕擦了擦手,似乎那照片上会有什么东西沾在手上一样。
  蒙方亮的目光扫过第一张照片时便深深地皱起了眉头。照片上是一辆报废的捷达车,车头已经完全撞瘪,驾驶室因此消失无踪,很难想象那里曾经存在一个坐人的空间。
  往后的照片越来越惨烈,蒙方亮不得不点起一根烟来缓解自己的情绪。而当他刚抽完第一口,翻到的下一张照片上便出现了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死者的身体被折出不可思议的角度,脑袋也被挤变了形,几乎辨不出本来的面目。
  蒙方亮倒吸一口气,被烟呛到了,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坐在他右边的凌恒干立刻用手帕擦了擦自己的左脸颊,同时现出鄙夷和不满的神色。
  蒙方亮先把尸体的那张照片倒了回去,然后又把整叠照片放在桌上。他摇了摇夹着香烟的右手:“我……咳咳……我还是不看了吧。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蒙方亮在问坐在他对面的长方脸的青年男子,那个人正是邓骅生前的贴身保镖,也算得上是邓家的内务总管——阿华。
  “我是凌晨三点多得到的消息,说阿胜发生了车祸。我立刻赶到现场,通过交警队的熟人了解到一些情况,这些照片也是找关系拿到的。”阿华说话的时候略略垂着头,目光不与对面的二人直接接触。这是他多年来跟随邓骅养成的习惯——对权势者保持一种尊敬和谦卑的姿态。
  “交警队是怎么说的?”凌恒干问话时的语气比蒙方亮要沉稳了许多。
  “醉酒驾驶导致的意外事故。交警队尸体进行了血检,每百毫升血液里的酒精浓度超过了200毫克,这已是严重醉酒的程度了。阿胜当时开车直接从一座未完工的立交桥上冲了下来,那座桥有二十米高,相当于六层楼的楼顶。在桥下的公路上有几个目击者,阿胜的车直接摔成了废铁,从车外都看不见人在哪里。后来用切割机把车锯开后,尸体才被清理出来。”
  听到车祸现场的惨状,蒙方亮禁不住连连摇头,叹道:“阿胜一直都有酒后驾车的习惯吧?邓总以前好像也骂过他……唉,现在终于把小命陪进去了。”
  凌恒干却仍在追问事故的细节:“未完工的立交桥?在哪里?”
  “南绕城公路窦子庄出口处,那个立交桥修通后会直接连到城外的高速公路上。”
  “阿胜不是住在莱福小区么,他跑到南绕城那个地方干什么?”
  凌恒干这么一问,蒙方亮也觉得有些奇怪。莱福小区在市区中心,而南绕城公路已经到了郊区的城乡结合部。阿胜怎么会把车开到那个地方去呢?
  “确实蹊跷……”阿华也点头道,“而且蹊跷的地方还不只这一点。”
  凌恒干和蒙方亮的神情同时一凛,然后专注地看着阿华,等待下文。
  “即使阿胜想去南绕城那边,他也没有理由会开上那座立交桥。因为那是一条从未开通过的完全陌生的岔路,路口还拦上了隔离杆。警方的描述是,阿胜驾车撞开了隔离杆,上了立交桥以后曾有过停留。然后又向着断路终点驶去,在行驶一点三公里之后冲下了断桥。其实大家都有喝醉酒的经验,醉酒之后反应迟钝,确实很容易出事故。但要说完全不辨方向,撞到隔离杆都不知道掉头,这就有些不可思议了。”
  凌恒干点头“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而阿华还在继续往下说:“还有,根据现场的痕迹分析,阿胜在坠桥之前没有刹车,但是却有紧急拐弯的避险动作。作为一个老司机,遇险刹车应该会成为一种本能的反应。如果酒醉来不及反应也就算了,可阿胜分明预见了危险,却毫无刹车的行为,这就让人费解了……”
  “难道是……刹车失灵?”蒙方亮猜测着说。
  “有这个可能,但是已经没法去考证了。因为车辆已经完全损毁,不可能知道出事前的车况。不过如果是刹车失灵的话,阿胜几乎不可能把车从市区开到南绕城,而且他上立交桥之后还有过停留——”
  “确实有好些难以解释的地方。虽然都是些小疑问,但是——”凌恒干眯起小眼睛,沉吟着道,“这些小疑问加在一起,就是大大的疑问了。”
  一时间三个人都不说话了,似乎同时进入了思索的状态。而阿华显然是有备而来,很快他便先开口道:“有一种可能性倒是能解答这些疑问。如果是有人趁着阿胜喝醉,故意把车开上立交桥,在停车期间破坏了刹车系统……那么阿胜醒来之后就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他正常的反应会开车往前方探路,因为当时他头脑还不清醒,很容易会坠桥身亡。”
  蒙方亮再一次被烟呛得咳嗽起来,他惊讶地瞪着眼睛:“你的意思是……阿胜不是死于事故,而是死于谋杀?”
  阿华用沉默回应对方。而蒙方亮片刻后又追问道:“那会有谁想要杀阿胜?”
  阿华把一样东西扔在了桌面上:“这是在阿胜的口袋里找到的。”
  那是一个打火机,蒙方亮把它拿在手里端详着,脸上的困惑忽然变成了窘迫。
  打火机很新,酒精也满满的,显然是刚刚使用。令蒙方亮很不爽的是,在机体上赫然印着“绿阳春餐厅”的字样。
  “阿胜有个习惯,去饭店吃饭的时候,喜欢把店里免费赠送的打火机带走。我很想知道阿胜出事前是和谁一起喝酒,所以我就到绿阳春餐厅,调看了昨天晚上的监控录像。”阿华说完,抬起头淡淡地扫了扫对面的两人。
  蒙方亮不再说话,他将打火机在手里转了两圈,然后“啪”地打燃,又点起一根烟抽起来。
  一片静默中,凌恒干忽然“嘿”地笑了一声,他上下打量着阿华,调侃般地说道:“阿华啊,没想到你还有这番本事。让你当保镖可真是委屈你了,你应该去做警察才对。”
  “阿胜是我的手下,他的生死关系到邓家的安危,我只是在尽我的职责而已。”阿华还是淡淡的语气,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喜怒的表情。这或许也和他多年的工作习惯有关。他是一个保镖,只需要按照主人的命令行事,他的工作中从来不会掺杂任何多余的情感。
  “好了。昨天晚上阿胜的确是和我们在一起吃饭,而且昨天上午他也对我们有过不尊重的行为。但不可能是我们动的他——”蒙方亮狠狠地吸了一口,手中的香烟瞬间燃去了一大截,然后他把剩下的香烟扔在地上用脚踏灭,冷笑道:“他还不配。”
  “我也相信你们没有动他。”阿华这时轻轻地叹了口气,“在录像里可以看到你们吃饭时的气氛,他能在你们面前喝醉,说明他已经放弃了昨天上午的立场。有这样一个人安插在邓家,你们怎么舍得动他呢?”
  凌恒干和蒙方亮对视了一眼,喜忧参半。看来阿华是相信阿胜的死与己方无关,不过他的后半句话却又暗藏锋芒,那针尖虽然没有刺出,但已经精准地瞄在了要害上。
  凌恒干“呵呵”两声,胖脸上露出憨憨的笑容,不动声色地将对方的针尖拨开:“大家怎么说都是自己人,即使有些分歧,也不至于在背后做什么手脚。阿华,你跟了邓总这么长时间,大事上应该是看得清的。阿胜最近几年很得邓总重用,做了不少事情,当然也会得罪不少人。现在邓总走了,肯定有很多人想要跳出来报复。不过话又说回来,也许我们想得太多了,阿胜没准还就是喝醉了酒,自己摔死了呢?”
  “这些其实都没什么。谁敢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我就灭了谁。”阿华从容地说了半句,神色却又突然变得凝重起来,“我唯一担心的,是那个人……”
  蒙方亮眉头一跳:“谁?”
  “Eumenides。给邓总下死刑通知单的那个杀手。”阿华语气冰冷,带着七分憎恨和三分畏惧。
  “他杀了阿胜?”凌恒干笑眯眯地问道,“为什么?”
  “他为什么杀的邓总?”阿华凝目看着凌蒙二人,“那张死刑通知单上所列的罪名,我们谁的手上没有沾过?”
  凌蒙二人心中一凛,阿华的意思再清楚不过。Eumenides杀邓骅,是因为后者犯下“故意杀人、涉黑”的罪行,而在座着都是跟着邓骅一路拼杀过来的,在这些罪行上自然也难脱干系。
  难道Eumenides杀了邓骅一个还不够,还要把他们这帮人全都赶尽杀绝吗?
  想到那个人展现过的恐怖力量,蒙方亮的额头上已沁出细细的汗珠。
  好在阿华下面的话似乎又给他吃了些定心丸:“也许从今天开始,我要特别关注两位老总的安全。强敌当前,家里的事情还是先放一放。我想邓总在的话,一定也会这么安排的。”
  蒙方亮感激地看了阿华一眼,凌恒干也点头以示谢意:“那就要多辛苦你了。龙宇大厦的保卫工作也的确离不开你阿华。”
  “我只是在尽我的职责而已。”沉默片刻后,阿华又把这样一句话再次强调了一遍。
  ※※※
  中午十二点五十一分。
  省城公安局大楼。
  午饭过后,罗飞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他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去思考问题。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就是罗飞调任省城公安局刑警队长之后最深切的感觉。比如说今天吴寅午的自杀就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不得不分出精力来分析这场突发的事件。
  事情的前因后果经过外围调查已基本清晰:昨天晚上九点四十分左右,一名男子冒充警察进入特护病房与吴寅午进行了交谈。整个交谈持续了约半个小时,其间刻意要求不让第三者在场。十点十分左右,男子自行离去。因为他带着墨镜,言行时又刻意遮挡自己的容貌,所以不管是院方人员还是家属都无法准确描述出他的外形特征。
  自男子离去之后,吴寅午就处于一种很不正常的精神状态中。他的情绪极为低落,似乎背负着极重的心理压力。整整一夜,他都没有安睡,这使得他的精神进一步崩溃。今天早晨八点五十分,吴寅午支开陪护的家人,从病房后窗跳下七楼,当场身亡。而在他生后则留下了一连串的谜团。
  那个冒充警察的人是谁?他和吴寅午说了些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罗飞刚刚和专案组的同事们讨论过这些问题,但却无法得出一个指向性的答案。
  尹剑猜测那个人就是Eumenides,这也是众人最先怀疑到的对象,可这个猜测很快又被大家集体否决。
  “Eumenides已经完成了对吴寅午的救赎,他没有理由再来找吴寅午。难道这和商家做活动一样,还需要回访吗?而且这次‘回访’的结局与Eumenides的初衷完全相反,Eumenides要的是让吴寅午找回勇气和尊严,而吴寅午自杀无疑是给他的设计画上了一个失败的句号。所以那个家伙绝不是Eumenides本人。”
  这是慕剑云从人物行为动机上做出的分析,而罗飞则有着更加简单却又更加确凿的理由来支持女讲师的论断。
  “吴寅午虽然没见过Eumenides的容貌,但却听过Eumenides的声音。那个假警察来到病房后,首先要求家属离开。在这个过程中,吴寅午没有对他的声音产生任何异状的反应。家属离开时,吴寅午很平静也很配合,他显然相信对方确实是警察。由此来看,这个人肯定不会是Eumenides。”
  众人的讨论没有结果,罗飞独自的思考暂时也陷入了僵局。他开始怀疑这件事情是否一定和Eumenides犯下的连环凶案有联系呢?那个人也许就是个令人厌恶的、无孔不入的记者,就像当年恐怖谷谜案中的刘云一样。
  就在罗飞想得有些疲倦的时候,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敲响了。“笃笃笃”的声音不大但略显急促。
  “请进!”罗飞略略振奋了一下精神。
  尹剑推门走到了屋内。罗飞记得曾吩咐过助手:中午自己想休息一会,一点半之前如果没什么事就不要来找他。现在尹剑却提前到来,罗飞不禁竖起眉头问道:“怎么,有什么情况?”
  尹剑点点头:“有关于韩灏的消息。”他显得有些兴奋。此前由于个人的原因屡次错失了将韩灏归案的机会,颇负责疚的小伙子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对前刑警队长的追查上。
  而罗飞听到了这个信息也像被针扎到了中枢神经一样,“腾”地便坐直了身体。而此前的疲倦也像是日出后的晨雾,顷刻间消散无踪了。
  在行刺邓骅的事件中,韩灏曾成为Eumenides的帮凶。如果韩灏能够归案,那无疑会在追寻Eumenides的征途上又开辟出一条捷径。
  所以罗飞迫不及待地追道:“快说!”
  “这两天我们的人一直在对韩灏的亲友关系进行布控,他的妻儿更是重中之重。上午,我们监测到韩妻的手机接到过一个未知来电,通话近二十分钟。而来电号码是一个即购即用的联通手机号,今天上午才刚刚开通。随即韩妻便离开单位,并到学校把儿子接走。据学校老师反应,她还给儿子请了半天的假,下午也不去上学了。而此后那个未知来电又和韩妻有过数次短时间通话。”
  “是韩灏?!”罗飞立刻做出了判断,“他下午要和妻儿见面?!”
  “我和现场监控人员也是这么分析的。下一步该怎么办,请您指示!”
  “韩灏的妻儿现在在哪里?”
  “他们中午在学校附近的一家肯德基吃饭。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离开。”
  “好的好的,肯德基……”罗飞急匆匆地站起身,“我们现在就赶过去……嗯,等等,你先通知柳松,让他从特警队调十个战士过来,必须是没有参加过警方联合行动的生面孔!”
  “明白!”尹剑响亮地答应了一声。随即他和罗飞一前一后快步走出办公室,向着即将到来的战场奔去。
  
第五章 地铁追踪
  下午十三时四十五分。
  省城天英购物中心底层肯德基快餐厅内。
  靠窗的位置上坐着一对母子。母亲是个三十来岁的少妇,相貌端庄,衣着典雅,长发盘在脑后,看起来个人素质和生活水准都不会太差。可她的眉宇间却满是愁容。
  坐在少妇对面的小男孩大约七八岁的年纪,大大的眼睛,额头高阔,神态安静而乖巧,应该是个很招人喜爱的聪明孩子。他并不明白母亲的心思,手捧着一本漫画看得不亦乐乎。
  两人已经在这个位置上坐了一个多小时,汉堡和鸡翅都吃完了,仅剩了半杯可乐和些许薯条,供小男孩时不时地消消嘴闲。
  此刻是午休时间,也是肯德基上课的高峰期,餐厅内的座位便有些供不应求。不时有客人端着食品托盘在母子身边等待片刻,发现这两人并没有要结束的意思后又失望的离去。那少妇见多了这样的情况也就习惯了,所以当又一个青年男子走过来的时候,她一点也没有在意。
  那男子步履很快,像是个急性子。不过也可能是他托盘中的食物饮料太多,所以急切地想要找个歇手的地方吧?在母子身边略作逗留之后,他便急匆匆地转身,试图另找空闲的座位。没想到他转身的动作过于突然,以致半个身体和另一个路过的客人撞在了一起,他手中的托盘也随之一歪,放在边缘处的一杯可乐掉落了下来。
  男子“哎呦”一声,探出一只手接住了可乐杯,但也打掉了杯上的盖子。那母子二人一个在专心看书,一个正怅然地看着窗外,等听见男子的叫声回头来时,他们面前的桌子上已经洒了不少可乐。
  男孩连忙撤掉桌上的图书,同时把身体缩在座位角落里;少妇则站起身,一边躲避一边查看是否有可乐溅到了自己的衣服上。犯错的男子忙不迭地说着“对不起”,他放下托盘和可乐,挥起手招呼:“服务员,快来擦一下,这里可乐翻了。”
  少妇发现身上并无大碍,略松了口气,伸手去拿放在桌上的坤包——那包的底部已经被泼下的可乐漫了一圈。
  “哎呀,我来我来。”男子却抢先探手把坤包抓在手里,然后他掏出一些纸巾擦着包底,口中还在连声道歉,“实在不好意思!对不起,对不起……”
  好在那坤包皮质优良,沾染的可乐很容易边被擦去。少妇亦显出很好的涵养,当她接过被男子擦好的坤包时,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没关系”,并未现出动怒或是埋怨的神色。
  此刻服务生也赶了过来,用抹布擦干了桌子。母子俩重新坐好,男子则歉然离去。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两三分钟的时间内,像极了忙碌都市中的一个平凡插曲。
  片刻后,男子终于找到了一处空座。这是在母子俩侧后方的一个位置,男子坐好后,可以清楚地看到少妇的背影,而小男孩的视线则被母亲的身体遮挡,无法看到这名男子。
  男子从托盘里抓起汉堡啃了几口,然后又用纸巾擦了擦嘴。而这只是一个掩护动作,在纸巾之下,他轻轻翻开衣领,对着领口处的某个装置压低声音道:“001,001,005呼叫。”
  他的声音通过无线电波传播出去,在穿越百多米的空间之后,收在了路边停车场内的一辆墨绿色面包车里。
  面包车内正坐着罗飞等专案组核心成员。罗飞拿起对讲机回复:“我是001,请讲。”
  “货已送到,完毕。”
  “很好,继续监控,完毕。”
  结束简短的对话之后,罗飞放下对讲机,打开了车内的一台电子装置,从扬声器里传来了刚才那对母子对话的声音。
  母亲:“把身体坐正了——书有没有弄湿?”
  儿子:“还好……爸爸怎么还不来呀?”
  母亲:“别着急,爸爸现在很忙……你要乖乖的才能见到爸爸,知道吗?”
  儿子:“嗯。”
  众人竖起耳朵听到这里,心中终于释然。肯德基餐厅内的母子正是韩灏的妻儿刘薇和韩东东。此刻专案组成员们终于可以确认:先前打来不明电话的人正是韩灏,他的确想要与自己的妻儿见面。
  这无疑是抓捕韩灏的绝佳机会。来自于特警队的柳松情不自禁地握了一下拳头,显示出极强的参战欲望;而韩灏的旧部下尹剑则咬了咬嘴唇,表情凝重,心情复杂。
  身为指挥官的罗飞此刻沉默不语,显出与众不同的沉稳表情。他深谙在大战来临之前保持冷静心态的重要性。而这一次战斗无疑将格外的艰难。
  警方对嫌疑人的伏击行动,本该是一场敌明我暗的战斗,可是这一次形势却似乎要颠倒过来。
  因为警方即将面对的嫌疑人本身就是一名警察。不仅如此,此人还曾是省城警界首屈一指的尖兵,他毕业于全国最高的警察专业学校,在十年的刑警生涯间破案无数。这意味着他对于警方的行为方式无比熟悉,不管是监控、跟梢、围捕,警方可能采取的手段在他看来如数家珍。他敢在此刻与妻儿联系见面,显然是做好了与警方正面交锋的准备。他一定有了周密的计划,而警方目前对这个计划却一无所知。
  此外,韩灏对公安系统人事上的熟悉也给警方的行动带来了极大的障碍。许多经验丰富的伏击和围捕高手因为与韩灏相识无法参加这次战斗。虽然罗飞紧急从特警队掉来了十个陌生的战士,但术业专攻,这些特警队员的战斗力与经验丰富的老刑警们还是有相当的差距。
  更加令人头疼的事,作为指挥人员,罗飞等人亦无法在现场督战。虽然肯德基对面的写字楼上有多个良好的观察点,但这些观察点无疑会成为韩灏终重点防范的目标。所以他们只能远远地躲在一辆面包车里,根据现场反馈回来的信息进行指挥。
  好在刚才代号为005的参战人员成功地将一枚纽扣式窃听器粘在了刘薇的坤包底部,这样罗飞等人便可以第一时间掌握目标人物的动向。这一步关键的棋子落手之后,罗飞才真正地感受到几分获胜的把握。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铺开一张渔网静静的等待,这渔网必须足够梳松,梳松到最敏感的猎物也不能感知到它的网眼所在。
  这会是一场胜负难料的较量,而较量的第一个环节是耐心的比试。
  罗飞料到韩灏一定不会在短时间内出现的。他会躲在一个舒适安全的角落里养精蓄锐,而与此同时,警方的战斗人员却必须崩足了精神,不能有一丝的松懈。在这样的过程中,双方的战斗力便会发生此消彼长的变化——这正是韩灏想要达到的效果。
  事实也正如罗飞所预料的那样:在此后长达数小时的时间内,肯德基餐厅内的刘薇母子都没有什么异动。窃听器内传来的交谈也很普通,除了有几次韩东东耐不住性子的追问之外,看不出他们有任何将要和韩灏联系的迹象。
  渐渐的天色将暗,在餐厅内部监控的警方人员已经换了好几拨。韩东东开始抱怨肚子饿了,于是刘薇又到前台去买了一个汉堡和一杯可乐。
  “搞什么呢?他们准备在肯德基里过夜吗?”曾日华打着哈欠说道,他难得参与这种外勤行动,在一干众人中是最坐不住的一个。而紧挨他身边的慕剑云也多少露出了疲态。
  罗飞也有些困惑了。怎么这么长的时间都毫无动静?难道这只是韩灏的虚晃一枪?又或者他还在等待着什么?
  就在这样的气氛中,窃听装置里忽然传来了手机铃声。这铃声就如同一针兴奋剂,顿时将众人的神经系统刺激到了最高点。
  “喂?”刘薇接通了电话,然后便是数十秒钟的沉默。面包车内的罗飞等人全都像兔子一样竖起了耳朵,可这是徒劳的,他们不可能听见电话里的声音。
  “好的,我明白了。”这是刘薇与对方通话的结束语,然后她对着儿子说道:“东东,我们走吧。”
  “是爸爸来了吗?”韩东东的语气非常兴奋。
  “你跟妈妈走就知道了。”
  罗飞等人只能听见上述的对话,而现场的情况则需要监控人员进行转达。
  “刘薇刚接了个电话,现在母子俩已经起身向店外走去。”
  “跟上,所有人员向目标分散接近,注意保持距离,注意保持距离!”
  “明白!”
  ……
  片刻后现场又有汇报:“目标上了一辆出租车,请指示!”
  罗飞已经在窃听装置里听到了关车门的声音,他没有立刻下达命令,而是耐下心继续监听。他的等待很快就有了回报。
  刘薇的声音传了过来:“师傅,到广元庙地铁站!”
  罗飞的命令如影随形般发了出去:“刘薇母子的目的地是广元庙地铁站!再重复一遍,广元庙地铁站!002、003、004、005,你们跟在那辆出租车后面。其他人员立刻到目标地点布控!”
  参战人员各自领命行动。而坐在面包车驾驶位置上的尹剑不待罗飞吩咐,一脚踩下了油门,早就蓄势待发的车辆立刻驶离了停车点,向着地铁站方向而去。
  罗飞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窗外。此刻已是下班时间,街面上的行人车辆渐多了起来。罗飞心中一动,他忽然间明白了韩灏到底在等什么。
  他在等交通晚高峰的到来,而拥挤的地铁站正是他设计中与妻儿相会的地点!
  ※※※
  傍晚十七时五十六分。
  广元庙地铁站内。
  对于一个大城市的交通来说,地铁线路就好像是人身体里的动脉,承担着给整座城市供血的重要功能。这样的功能在早晚高峰的时刻显得尤为突出。
  此刻的地铁站内人头攒动,即使发车频度已经提高到了接近极限的4分钟/次,仍然无法完全满足不断涌入的客流需求。人们簇拥在车门停靠点附近,每当一班列车进站之后,便陀成一团往车厢内挤,期望在车上抢到一个好点的位置。当然想要有座是不可能的,能够倚在扶手或立杆边也是不错的选择。
  刘薇带着韩东东出现在了站台上。在他们周围,警方的监控人员早已成扇形分布,另有几名便衣特警分别守住了地铁的两个入口。即使在这样一个复杂拥挤的环境中,只要韩灏出现,他就难以逃脱警方布下的缉捕网络。
  而现场唯一的变数就是来往不息的地铁列车。韩灏很有可能出现在某趟列车上,然后遥控妻儿上车完成会面。不过这么做似乎也有很大的风险——只要警方便衣跟着刘薇母子上车,那么车厢里的韩灏便会成为瓮中之鳖,难以逃脱。
  事实上,罗飞的考虑会更加周全一些。为了防止刘薇母子在列车车门关起的瞬间突然上车,而把警方的监控人员甩在车下,罗飞要求在每一辆列车到达时,都要有两名便衣提前上车而无视刘薇母子凳车与否。如果刘薇母子没有上车,这两名便衣就会在下一站下车乘坐返程地铁回到广元庙站台。因为这次行动配备了足够的警力,所以这样的循环并不会削弱站台上的控制力量。
  为了谨慎起见,罗飞等与韩灏相识的警员都没有出现在站台上。虽然广元庙地铁站设有监控室,但这样的敏感地点很可能成为韩灏的反侦查目标,所以罗飞也没有与地铁警方进行对接。他们把面包车开到地铁口附近停下,仍然在车内遥控指挥。不过这并不代表罗飞等人便会失去对刘薇母子的控制,因为先进的技术手段足够弥补前述的不利局面。
  问题的关键就在那个纽扣式的窃听器上,它不仅能够即时将现场的音频资料传递过来,而且还具备定位的功能。窃听器内嵌的微型信号发生器能与面包车内的接收装置形成联动,这样窃听器与接收装置之间的相对方位便会在一个显示器上展现出来。可以这么说,罗飞等人虽然不在现场,但是却具备了能够实时监控现场的“千里眼”和“顺风耳”。
  站台上的韩妻刘薇看来并不知道自己所处的窘迫境地,她左手紧握着手机,右手拉着韩东东,神情焦急又充满期待。当每一次列车入站停靠时,她都会翘首投上寻视的目光,盼望着那个熟悉的身形能出现在眼前。
  她并没有如愿看到丈夫现身,不过在站台上彷徨等待了十多分钟之后,她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刘薇急切地接通了电话,听筒里很快传来了韩灏的声音:“下一辆列车到站之后,带着东东上车。”
  “就是下一辆吗?不管往哪个方向?”
  “是的。看到列车进站给我回电话。”韩灏简短的说完之后,立刻就挂断了。
  刘薇的回话通过电波传到了罗飞等人耳中,“下一辆”这个关键词立刻触动了他们的神经,罗飞迅速拿起对讲机下达了作战指令:“所有人员注意,密切关注下一辆进站列车!”
  此刻在由南往北的行进方向上,隧道中已隐约有隆隆的车轮声远远传来,现场的便衣警力表面上若无其事,但一个个都随着人流向着地铁来车的那一侧靠了过去。刘薇母子也来到了站台中央位置,找了个车门停靠点等待着。当车头的灯光在隧道中出现之后,刘薇按照韩灏的吩咐拨通了对方的电话,告之:“有列车进站了。”
  “上车后占住门边的位置,不要挂电话。”韩灏在电话那端吩咐说。
  “好的。”刘薇一边回复,一边拉着东东往前挤了挤,占据了一个更有利的上车位置。
  现场警员立刻把这个动向报告给了罗飞:“目标似乎要上车,请指示。”
  罗飞快速思索了约一秒钟,命令道:“002、003、004、005留守站台,其他人员跟随目标行动。”
  现场便衣各自领命。除了留守的四人外,其他人分散到各个上车口,其中有两人排在了刘薇母子身后。
  列车缓缓进站,在站台停靠之后打开了车门。这一次它迎接的不光是匆忙拥挤的客流,还有很多双密切关注的眼睛。刘薇母子随着人流进入车厢,她没有像其他客人一样往深处挤,而是就近在门边停了下来。便衣们也随之纷纷上车,同时有人向指挥车内汇报情况。
  “目标已上车,依靠在门边。车厢内未见可疑人员——刘薇的手机一直放在耳边,似乎还在通话。”
  罗飞皱了皱眉头,立刻随情修正指令:“006、007下车,补充站台警力,其余人员继续跟随目标。”
  这时刘薇终于放下了电话,她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安,用警惕的目光扫过四周。同车厢的两个便衣连忙转过身,像寻常乘客一样向车厢深处挤去。于此同时在邻近的车厢内,其他警方人员则在向着这节车厢靠拢。
  列车耗尽了停靠时间,在“嘀嘀”的几声提示之后,电动车门缓缓向中心并拢。可就在车门即将关闭的一刹那,刘薇忽然伸出左臂插在了已不足半尺宽的门缝中。车门边缘接触到人体之后,安全感应装置立刻启动,两侧车门同时像外测弹开了半米的距离。
  趁着车门弹开的瞬间,刘薇拉着韩东东疾步走下了列车。同车厢的两名便衣立刻反应过来,但他们想要再跟过去时,车门早已重新关闭。他们只能无奈地看着目标被隔在了车厢之外。而其他车厢的便衣更不用说了,一个不拉地全被甩在了车上。
  “目标突然下车,我们没能跟上,请指示!”地铁列车上的便衣急忙将这个情况报告给了指挥部。罗飞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神色凝重。事实上他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变化,所以才会在上一次命令时加强了站台上的警力。而其他人此刻才明白罗飞指挥时的艺术所在。大家暗自佩服的同时,亦不免后怕于韩灏如此有针对性的计谋安排。
  纵横交错的地铁隧道此刻似乎成了一副巨大的棋盘。罗飞和韩灏——省城刑警队的两任队长正在这棋盘上展开一场针锋相对的智力角逐,而那些便衣警察和刘薇母子则成了两人各自操控的棋子。
  “车上的警员到下站后立刻返回,站台上的人继续盯紧目标。”罗飞对韩灏的落子给出了反应,他一边调动人马,一边紧盯着眼前的显示器。显示器上跳动的红点标志出刘薇目前所在的位置。不管韩灏耍什么花招,他最终的目的是要和妻儿见面。只要警方紧盯住刘薇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而此刻在站台上,韩灏夫妇的通话仍在继续。
  “我下车了。”刘薇终于开口,此前她已经听对方说了很久。
  “现在到站台对面去乘坐反方向的列车,坐两站地之后下车。”韩灏吩咐道。
  “还是像那样下车吗?”
  刘薇所说的“那样”就是丈夫不久前在电话里教她的方法:在车门即将关闭的瞬间伸手进去,这样车门便会向外侧短暂反弹,利用这个时机下车,在列车上的人就很难有机会再继续跟下来。
  “不,这次车门一开你们就下。下车之后再给我电话。”韩灏说完这句后就挂断了。
  对于这两人之间的这次通话,警方只能窃听到刘薇的言语。而其间有意义的便只有一句。
  “还是像那样下车吗?”
  只一句话便让罗飞的头上渗出了汗珠,因为他已经明白:韩灏将再次使用刚才的计谋。而这计谋仅仅一次之后便已甩掉了警方的大部分人马。作为指挥者,他该如何面对?
  现场局势并不会给罗飞太多的时间思考。很快,由北往南方向的列车也已经驶入了站台。刘薇母子随着人流再次上车。同样,他们仍然是守在了车门附近的位置。
  “目标又上车了,请指示!”现场002至007号便衣焦急地等待着罗飞的命令。如果上车,便有被刘薇母子用同样方法甩掉的危险,而不上车显然又要顾忌目标真的乘坐此列地铁离去。
  “002留守,其他人跟随上车!”罗飞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了最优的决断。他无从判别刘薇母子这次是要走要留,但是刚才出去的便衣们都在往回赶,站台上的力量很快就能得到补充。在这种情况下,他选择了最大程度去保证列车上的监控人马。
  而这次刘薇母子没有下车。地铁列车关门启动,带走了警方的监控目标以及仅剩的五名便衣警员。列车很快就会到达下一个站台,到时候警方又该如何行动?
  谁都知道,刘薇母子肯定会再次下车的。可问题是,他们会在哪一站下车呢?
  得不到这个答案,警方便会在每一次列车靠站后面临相同的难题:怎样分配在站台和列车上的监控人马——因为刘薇母子可以在车门最后关闭之前选择他们是去是留,而警方人员不可能跟得上目标的选择,他们只能提前做好两手准备。
  鉴于这个情况,罗飞只能下达了紧急应对方案:“003到007号警员,此后每站留下一个人与目标反向行动,其他人跟随目标。”
  一旁的曾日华等人禁不住摇了摇头,这样的方案满打满算,也只能应付五站地,五站地之后刘薇母子便将脱离警方的控制。而且即使在五站地之内,凭借一名警力去对付韩灏实在是没有多大的把握。
  罗飞显然也意识到局面的不利,他伸手往驾驶座的靠背上重重一拍,喝道:“快开车,跟上去!”
  “什么?”驾驶座上的尹剑一时不太明白,茫然地回头问道。
  “沿着地铁线路开,跟上去!”罗飞又强调了一遍,众人心中这才明了:罗飞是要用面包车跟上疾驰的地铁,由于车上有信号接受器,如果警方便衣全部被甩下,面包车内的指挥人员便可以做为第二梯队跟上,在韩灏自认安全的时刻突然出现,或许能起到扭转战局的作用。
  尹剑深吸一口气,踩下了油门,汽车很快驶上了大路。尹剑在省城工作多年,对交通道路熟悉得很,当下便沿着地铁线路,向着下一个地铁站赶过去。
  而罗飞趁着这个时机继续对自己控制的棋子进行布置。
  “所有人员注意,目标已乘坐由北往南方向的列车驶离了广元庙地铁站,失去目标的人员迅速乘坐同方向列车追赶!”
  可罗飞这次得到的回应却寥寥无几,很多便衣似乎并没有收到他的命令。他不禁皱起了眉头,一旁的曾日华却已经意识到什么,咂了咂嘴说:“坏了……在地铁隧道里收不到信号!”
  曾日华话音刚落,跟踪屏幕上的显示红点也随之消失了。众人心中都是一沉:不错,正是隧道屏蔽了信号。这时不仅警方内部的沟通出现了障碍,就是对目标的跟踪也不得不陷入了暂时的盲点。
  也许这正是韩灏将双方博弈地点选择在地铁车站的原因之一。他可以在刘薇母子到达站台时进行遥控,而警方滞后的反应指令却会因为列车进入隧道而无法畅通地传达,在这样的情况下,警方的局势无疑将变得越来越被动。
  罗飞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自己的指令,期望那些被甩掉的警员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与指挥部重获联系。而两三分钟之后,信息才重又畅通,没多久之后,消失的追踪信号也出现在了显示屏上——显然刘薇母子所乘的列车已经到达了第一站。
  根据罗飞此前的指示,列车一靠站之后,003号警员便提前下车防备,而刘薇母子却没有下车,警方在车厢内的力量仅剩四人。这时在广元庙站内,撤回的警员陆续得到罗飞的指令,他们正在焦急地等待下一趟由北向南的列车。
  刘薇母女乘坐的列车很快又开动了,当这次列车驶入第二站时,按照韩灏的吩咐,刘薇立刻带着韩东东下了车,并且再次拨通了韩灏的电话。
  罗飞得到现场汇报后,立刻命令004号警员下车跟随,而005至007继续在车厢内留守。与此同时,一部分能收到信号的被甩警员也得到了消息,正在后面的列车上往这个站台赶来。
  可这次刘薇的行动却与在广元庙车站时完全相反,当列车即将关门的时刻,她忽然又返回到车厢内。004号警员因此也被甩下,而增援力量还未到达,对目标的直接监控警力就只剩下了005至007三人。
  罗飞深知形势的严峻。照这样发展下去,每到一站警方就要分出一个人留守站台,而后援力量又赶不上,那么刘薇母子很快就能把所有的监控者都甩掉了。
  指挥车上的其他人也做出了相同的判断。慕剑云微微摇了摇头,说道:“不要再派人分守站台吧?刘薇母子不会下车的,他们不敢在站台上停留——因为韩灏会知道被甩掉的警员很快会追赶过来。”
  “如果他们下车之后直接出站,或者再次乘坐反方向列车,怎么办?”罗飞沉着声音反问。
  慕剑云扁扁嘴,无计以对。事实上她刚才提建议的口吻就显得很没有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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