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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通知单全集》周浩辉

_14 周浩辉(现代)
  时间已经接近下午四点十三分,离袁志邦设定的爆炸仅有短短的两分钟多点的时间了。
  孟芸从先前的那次爆炸中慢慢清醒过来,她的脸上流着血,听觉也受到了很大的损伤,但是她的思维却在迅速的恢复。
  她看到自己和一个陌生的男人铐缚在了一起,那个男人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不知是死了还是昏迷。然后她看到了背负在男人腰间的那枚炸弹,计时器上的时间正在倒数中流逝。
  她挣扎了一下,虽然能够勉力触摸到那枚炸弹,可她不懂拆弹,手中也没有任何可用的工具。而留给她的时间已是如此短促,她该如何求生?
  孟芸抬起头四下张望,然后她看到了一个正在快速离去的背影。
  孟芸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正是这个人将自己困在了这里!她大叫了一声:“袁志邦!”
  袁志邦停下脚步,回头与孟芸对视着,他沉默了一两秒钟,愧疚和歉意写在脸上。
  “对不起。”他轻轻地说了一句,然后便转身继续往仓库外走去。
  孟芸在瞬间明白了局势,她被袁志邦设计了!从仓库内两个男子衣着的互换,联想到此前发生的事情,孟芸已经猜到了对方的目的。不管对方为何如此,自己竟要成为这个阴谋的牺牲品!
  “混蛋!”孟芸悲愤地呼喊着,“你停下,你看着我!”
  她的声音似乎带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已经接近仓库门口的袁志邦竟再次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然后他看向了孟芸。直到这时,袁志邦仍未想到自己的计划会因这个女人而出现变数。他深信自己已经控制了一切。
  还有两分钟设计中的爆炸就会发生,这两分钟足够自己逃生,而孟芸却来不及进行任何形式的自救。即使自己再停留几秒钟,又能有什么意外发生呢?
  可是他还是低估了孟芸,后者根本就没有考虑自救。她瞪视着袁志邦,然后直接将手伸向了炸弹的引线,攥住之后狠狠地一扯……
  袁志邦愕然惊呆了,此时他才明白过来,对方竟是要和自己同归于尽!他连忙纵身跃起,向着仓库外扑去。可他终究还是未能幸免,爆炸顷刻间已经发生,炽热的气浪将他狠狠地掀了起来,他随即便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
  听完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罗飞不知该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两行泪水从他的眼角渗落下来,他仰起头长叹一声,似乎有些释然。
  “她不是因我而死……”罗飞喃喃地说道。孟芸的死并非出于自己对拆弹的错误判断,在他心头压了十八年的一块沉重的石头似乎可以卸去了。而他也从未想到,孟芸竟死得如此壮烈,正是她亲手引爆了炸弹,用自己提前逝去的生命击碎了袁志邦滴水不漏的计划。
  在那样绝望的关头,在那样稍纵即逝的时刻,有几个人能如此坦然地面对死亡,并且还能给对手致命的一击?
  所以即便是付出了惨痛代价的袁志邦,在日后回想起这一幕时,仍不免对孟芸产生由衷的敬畏。
  片刻后,罗飞擦了擦眼睛,然后他盯住袁志邦,低沉地说道:“这就是她的风格,她永远也不会认输的,没有人能够击败她!……她和我一样!”他似乎带着骄傲的情绪,又似乎像是宣告什么。
  “是的。”袁志邦坦然承受了罗飞的目光,“我没能击败她,也没能击败你。十八年前,她夺去了我的半条命;而十八年后,因为你,我剩下的半条命也将终结。但是……你们同样也没能击败我……你会明白的,我们缠斗了十八年,最终仍是个胜负难分的结果。”
  胜负难分?罗飞摇了摇头:“我已经找到了你,你的计划到此为止了。”
  袁志邦咧开残破的嘴角笑起来:“你找到了我,并不代表你就找到了Eumenides。”
  罗飞心中一凛,他知道对方的意思。
  在十八年前的爆炸中,袁志邦已经成为一个废人。他已没有能力再执行自己的计划。所以他等待了十八年。
  用十八年的时间去培养一个传人,继承自己所有的技能和思想。
  这些罗飞都已经想到。
  “我也会找到他的。”罗飞用目光表达出坚定的信心。
  “你们找不到他。”袁志邦却似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因为他没有记录,没有档案,没有任何资料,对于一个并不存在的人,你们如何去寻找?”
  “邓骅!他的目标是邓骅,我会因此而找到他——而且,我已经知道了你们这次计划的关键所在!”罗飞咄咄逼人地说道。
  袁志邦忽然不说话了,他看着罗飞,像是在欣赏什么东西,片刻之后,他才又重新开口,而话题却完全岔开了。
  “我喜欢你现在的样子。”他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罗飞愣住了,不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
  而袁志邦又接着说道:“在十八年前,在那场爆炸还没有发生的时候。你是否想到过,有一天我们会像这样?我们坐在桌子的两边,代表了两个势如水火的阵营,我们互相争斗,竭尽全力却仍无获胜的把握。”
  罗飞沉默了,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袁志邦又咧开了嘴:“我知道你想过,就像我一样。因为我们的性格中有着本质上相同的东西:冒险性,喜欢刺激与挑战。对于这种性格的人来说,他对一个出色敌人的渴求欲望要远远超过一个出色的朋友。所以你肯定也像我一样,无数次地想象我们出现在不同的阵营中,在生死的搏斗之后,干掉对方,或者被对方干掉。”
  罗飞“嗬”了一声,不知是反驳还是默认。
  “是我让这种想象变成了现实。”袁志邦轻叹一声,显得既满足又遗憾,“刚才我看到你的那种目光,战斗的目光,你知道我有多激动?你该感谢我,我写信把你叫来,让你有机会参加这场游戏——而你也没有让我失望;而我该妒忌你,你仍然会和顶尖的对手搏斗下去,我?我却到了退场的时刻了……”
  罗飞盯着袁志邦看了良久,然后他摇了摇头:“你是个疯子。”
  “疯子?”袁志邦“嗤”了一声,“在丑陋的社会中,这是个褒义词。我是个疯子,但我是为了惩治罪恶而疯,在本质上我和你们警察在做着同样的工作。”
  “可我们决不会杀害无辜!”罗飞激动地驳斥道。
  “无辜?什么叫无辜?”袁志邦耸了耸肩膀,“我问你,如果我没有杀死孟芸,没有杀死郑郝明,没有杀死熊原,我杀的都是那些罪有应得的人,那你会不会抓我。”
  “当然会。”罗飞不假思索地答道,“只要你触犯了法律。”
  袁志邦又扯了一把郭美然:“那好,你再看这个女人。假设我一直是个守法的好公民,可是这个女人的恶行让我无法忍受,现在我要杀她,你会为了阻止我而开枪将我打死吗?”
  这次罗飞考虑了一会,他的答案仍然是:“会。”
  “可是你也恨这个女人,你也希望她去死。你并不讨厌我做的事情,但你却必须杀了我,因为你要维护你的规则,你认为这个规则能保护大部分的人。”
  罗飞点点头:“是的。”
  “我做了你想做却又无法做的事,可我却被你打死了,我又算不算无辜?”
  罗飞摇摇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为什么犹豫了?我来帮你回答,这不算无辜。因为我们已经处于不同阵营,即使互相欣赏,即使我们在追求同样的正义,但为了维护各自的规则,见面后却只能拼个你死我活。你要杀我,我也要杀你——这就是警察和杀手的故事。为了惩治罪恶,我们都已做好了牺牲的准备,这牺牲是为了保护更多人的利益。所以我们之间的杀戮,是没有无辜可言的。”说完这番话之后,袁志邦深深地叹了口气,又道,“而除此之外,我没有杀过任何无辜的平民。即便是我抓来当作替身的黄少平,他也犯下过必死的罪行。”
  罗飞的心一阵阵的发凉,可他却又无法推翻对方的逻辑。的确,他们早已不是多年的密友,他们已是无法共存的敌人。他是一个真正的杀手,时刻面对着警方的追捕与缉杀,又有什么理由要求他对警方保持单方面的仁慈呢?
  “所以,只要是威胁到你,或者是妨碍你执行计划的警察,你就会杀了他,是吗?”片刻之后,罗飞冷冷地问道。
  袁志邦点点头:“就像战争一样,每一个战士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嘿。”罗飞冷笑了一声,“那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袁志邦用奇怪的目光看着罗飞,忽然冒出两个字来:“鲶鱼。”
  “什么?”罗飞怀疑自己没听清楚。
  袁志邦咬着字说道:“鲶鱼效应,你应该听说过吧。”
  罗飞一愣,所谓“鲶鱼效应”他倒是有所耳闻。这是来自于挪威的一个寓言故事。挪威人爱吃沙丁鱼,渔民海上捕得沙丁鱼后,往往会在鱼槽中加入一条凶猛的鲶鱼。沙丁鱼见到鲶鱼之后,就会紧张起来,一直高速游动,于是生命力大为增强,抵达港口时的成活率也提到了许多。
  “你就是那条鲶鱼。”见罗飞不太明白,袁志邦便又解释道,“因为你的存在,他也将充满活力,永不敢松懈。所以我不会让你死的……我已经不能再教他了,而你将成为他今后最好的对手,同时也是最好的老师。”
  罗飞自然知道袁志邦口中的“他”指的是谁,而在对方眼中,他竟然成了这样一条“鲶鱼”,真是不知该荣幸还是愠怒。冷冷地瞪了对方一眼后,罗飞斥道:“你也太自以为是了。我很快便会阻止你们的血腥计划,而那条小沙丁鱼,也即将成为渔民盘中的美餐!”
  “你真的要阻止我?”袁志邦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阻止我杀死邓骅?”
  “当然。”罗飞语气坚决,“你以为我做不到吗?”
  “你能做到,我一点也不怀疑。可是,你不会这么做——”袁志邦意味深长地看着罗飞,“邓骅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已经很清楚,他杀人、贩毒、组织黑社会,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你真的要去救这样一个人吗?”
  “法律会有她的准则。邓骅的罪行是一件事,你们的杀戮又是一回事。要凌驾于法律去剥夺他人的生命,这是我绝对不会允许的。”罗飞郑重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袁志邦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而他的眼角也泛起狡黠的笑意,然后他幽幽地说道:“你现在这么想,是因为你尚未面对艰难的选择。拥有广阔退路的人总是能显得很高尚。而你很快就会明白,自己已经无路可退了。”
  罗飞蹙起了眉头:“你什么意思?”
  袁志邦微笑道:“慕剑云离开饭店的时候,手里拿着我刚刚交给她的一样东西。你的观察向来敏锐,应该不会忽略这个细节吧?”
  罗飞想起了此前慕剑云的反常举动,不禁心中一凛,立刻追问道:“你给了她什么?”
  “我给了她什么并不重要。”袁志邦脸上的肌肉扭曲着,发出一阵嘶哑的怪笑,“重要的是:邓骅已经相信,慕剑云拿走了当年那卷录音的复制带。”
  罗飞短怔了一下,随即便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他拍案而起:“混蛋,你……你这是要害死她!”
  “我并不会动她一根寒毛——想她死的人是邓骅。”袁志邦淡淡地说道。
  “你……”罗飞的脑子胀乱得厉害,他实在难抑制心中的愤恨,一把揪住了袁志邦的风衣领口,“你为什么要把她拉进来!”
  袁志邦直视着罗飞,然后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为了你的选择。”
  罗飞的手微微颤抖着,片刻后他才终于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松开袁志邦,拿出手机急匆匆拨通了慕剑云的号码。
  振铃声响起,但却许久无人接听,直到呼叫被系统挂断。
  罗飞焦急地把电话砸在了桌子上。
  “你该离开了,罗警官。”袁志邦泰然自若地提醒道,“如果太晚的话,你连选择的权力都会失去。”
  罗飞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愤怒之极却又无可奈何。然后他拿起手机,转身便往饭店外走去。
  “等等。”袁志邦忽又叫了一声。
  罗飞停步回头。
  “一句‘再见’也不说吗?”袁志邦的眼神中闪动着什么,似乎那已是他最后的眷念。
  罗飞读懂了对方的眼神,他知道,袁志邦已不可能再活着走出这个饭店。
  这个背弃了法律的男人,他决不会让自己再接受法律的审判。
  所以这一刻已将成为他们之间的永别。
  两人便这么对视着,曾经的友情,十八年的思念,以及最终的仇恨与愤怒都凝固在这短短的一瞬中。
  “我们不会再见了。因为你的下一站是地狱。”罗飞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来,然后他大步而出,再也没有停留。
  罗飞的每一步似乎都在带走袁志邦体内的一份气力。他慢慢地靠倒在椅子上,短短几十秒中的时间竟似疲惫了许多。
  他已经做完了要做的所有事情,这个世上已没有什么再让他挂念。作为一个废人,在十八年间他完成了诸多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此刻,他却没有大功告成的喜悦,他只感到深深的孤独。
  是的,当他第一步踏上这条道路的时候,便已注定了一生孤独。
  开发区分局的陈警官渡过了有生以来最郁闷的一天。辖区内的人质事件已足够自己焦头烂额了,更令他上火的是,与绑匪会面的三个人都是出了门就走,没有一个留下来与他交流现场的情况。不过罗飞倒是好歹还吼了一句:“往后撤!”
  “后撤,后撤!”陈警官虽然不知详情,但看到罗飞沉若死水的表情,也猜到事情不妙,连忙指挥手下又撤出了一段距离。而片刻之后,随着一声闷响,碧芳园饭店坍塌成一片瓦砾,连带周围几幢建筑的玻璃也都被震得粉碎。
  罗飞早已来到了警戒线外的街道边,爆炸声让他的心紧缩了一下,他闭上了眼睛,但却没有回头。
  现场变得一片混乱,有人惊呼,有人往后躲避,但也有好事者挤得更加靠前。罗飞则来到路口,向着慕剑云此前离去的方向探望,可是此处道路通达,而他又对地形不熟,该往何处去寻找呢?
  正在彷徨之时,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看号码竟正是慕剑云的来电,罗飞连忙接听,但对面传来的却是曾日华的声音。
  “喂,罗警官?”
  “曾日华?”罗飞不知是吉是凶,焦急地问道,“你在哪里?慕剑云呢?”
  “我们在人民医院。慕老师出了点事,妈的,幸亏我及时赶到,没出什么大问题。”曾日华顺口带出一句国骂,听得出来激动的情绪还没完全平复。
  罗飞立刻拦下一辆出租车向着人民医院赶去,同时在路上听曾日华讲述了大概的情况。
  原来曾日华在通知慕剑云前往碧芳园饭店之后,心中放心不下,便离开了刑警大队,也往兴城路现场赶来。到了警戒线外,正好看见慕剑云上了出租车而去。于是他也打了个车在后面跟着。没过多久慕剑云便下了车,并且进了路边一条偏僻的胡同。曾日华不知道对方要干什么,但看她的样子似乎不想让别人发现,于是他就没有继续跟过去,而是在胡同口等着。没过多久,却见两个小伙子一路搜寻着进了胡同,曾日华起先倒没在意,但很快胡同内传来慕剑云的一声惊呼,他这才觉得有些不妙,赶紧冲了进去。
  却见慕剑云已经被击倒在胡同深处,两个小伙子一个放风,一个正在慕剑云身上搜索着什么。见到曾日华冲过来,放风的小伙子立刻迎上前,两人动起了手。几个回合下来,那小伙子便已抵挡不住,而这时另一个家伙起身打了个呼哨,两人不再恋战,一溜烟地跑了。曾日华关心慕剑云的安危,也没有追赶,立刻背起昏迷的慕剑云,到胡同口打上出租车直奔医院而去。而慕剑云只是脑部受到突袭,救治之后并无大碍,此时已清新过来。
  罗飞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安定了一些。到了二楼病房之后,却见慕剑云正躺在病床上休息,她凝视着窗外,似乎正在想着什么问题。而曾日华则坐在一边,拿着一瓶红花油擦抹胳膊上的几处青肿。
  “怎么样了?”罗飞关切地问了一句,屋内两人的目光也同时向他投了过来。
  “没事,两个小毛贼。”曾日华咧着嘴,又来了一句国骂,“妈的,敢跟我动手,还真拿文职人员不当警察了。老子在警校的时候,格斗也是数得上的。”
  罗飞此时和慕剑云对视了一眼,他们心里都很清楚:那两个人可不是什么小毛贼。
  “袁志邦给了你什么?”罗飞单刀直入地问道。
  “袁志邦?”慕剑云一时没转过弯来,她一脸狐疑地看着罗飞。
  “黄少平就是袁志邦!这个问题我一会再跟你解释。你快告诉我,他给了你什么东西?”罗飞一边说,一边急匆匆地来到窗口,贴在窗帘后向楼下看去。
  几个年轻人看似不经意地分散在楼前,但却守住了来往的出入口。罗飞心中“咯噔”一下:事态已经难以收拾了。
  而在屋内,慕剑云和曾日华都深深地惊讶于刚刚被罗飞揭开的秘密,罗飞的表情也令慕剑云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就是这个……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罗飞上前接过那张纸,只见上面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罗飞揉着额头,长叹一声。
  对不起。
  十八年前在爆炸现场,袁志邦就曾对孟芸说过这三个字,而后者则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此刻,同样的三个字又被送给了慕剑云,同时也将这个女人推进了危险的沼泽中。
  邓骅决不会放过慕剑云,他手中那强大的势力机器开动起来,在这座城市中又有谁能够抵挡?慕剑云终究无法逃脱对方的魔掌,她将遭受到可怕的折磨,以逼问出那卷录音带的下落。
  可是那录音带根本就不存在!
  罗飞不敢也不忍想象会有怎样的悲惨命运等待着慕剑云。
  罗飞也无力去抵挡那部机器,邓骅已经拥有了太大的势力,除非有录音带那样的铁证,谁又能在这个城市中动他分毫?
  要救慕剑云,已只有一个办法:
  绕开法律的手段,让邓骅成为一个死人。
  然而这方法显然要违背罗飞多年坚守的原则,他又该如何去面对呢?
  慕剑云还是邓骅?这就是袁志邦留给罗飞的选择。
  
第十一章 最后的交锋
  十月二十五日,下午十六点十一分。
  龙宇大厦内。
  罗飞终于回来了。
  此刻刑警和特警两队的参战人员都集中在了一层大厅中,准备听韩灏布置详细的保卫事宜。
  柳松一见到罗飞的身影,立刻就迎了上去。
  “怎么样?需要我做些什么?”他拉着对方避开人丛,焦急地问道。
  罗飞却给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回答:“不,什么也不用做。”
  “什么?”柳松诧异地瞪大了眼睛,“你让我做好准备的,我已经联系了队里的政委,他随时等待着我的汇报,并且可以转达给上层的领导。”
  罗飞沉默了片刻:“现在还不须要……一切等过了今晚再说。”然后他举目寻找了一番,问道:“尹剑呢?”
  “韩灏说他不见了,肯定是跑了!”柳松压低声音,“如果再不行动,以后想抓他可就难了!”
  罗飞黯然地看着柳松,有太多的话无法明言,最后他只能拍拍对方的肩膀,诚恳地说道:“相信我吧,对于熊队长的死,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
  柳松无奈地“嘿”了一声,不明白对方在搞什么玄机。可是他自己并未掌握尹剑通敌的任何证据,面对这样的局面,虽然心有不甘但又无能为力。
  “好了,我们到那边去吧。”罗飞往众人聚集的地方指了指,“听韩队长布置今天的作战任务,这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
  而韩灏此刻也看到了罗飞,他的目光遽然一跳,大声问道:“罗警官?那边什么情况?”
  “黄少平就是袁志邦,同时也正是以前的Eumenides。他已经死了,但是罪恶仍在延续。”罗飞来到韩灏身边,把大致情况简单地说了一遍,至于薛大林邓骅涉黑、慕剑云遇险等不便当众透露的内幕则都作了隐略。
  韩灏认真地听完,随着他紧张的思维,血液慢慢的涌上他的头部,凸现出一根根暴起的青筋。然后他沉吟着问道:“这就是说,现在有一个新的Eumenides,近期的一系列血案正是他的所为?”
  罗飞点点头:“这是一个没有任何资料,没有任何记录,看似从未存在过的家伙。”
  “那就让我们等着他吧。”韩灏咬着牙阴沉地说道,“今天,也将会是他的末日!”
  参战的警队战士围拢在韩灏身边,他们心中也早已压抑着复仇的怒火。即便是柳松在这个要面对最终敌人的时刻,也暂时抛却了对韩灏的芥蒂,等待着对方的命令。
  由于邓骅的坚持,他的贴身护卫仍由自己的保镖队伍完成。而警方则主要负责对外围的警界和主要出入口的盘查。邓骅将于晚上十八点三十分离开龙宇大厦,前往机场乘坐二十点四十分飞往北京的班机。根据以商议好的计划,柳松带领特警队员们先行出发,保证道路的畅通和安全。而邓骅的车队则和韩灏带领的刑警队员们一同行进。当到达机场之后,邓骅会先在自己的避弹车里等待一会,由警方人员清理闲人,并办理好登记手续之后,再下车直接前往安检口,在团团护卫之下进入候机大厅。
  纵观整个路程,与外界接触的机会已经想尽办法减到了最少。邓骅的宾利车会直接开到龙宇大厦门口,他出了旋转门就能够上车。同样,这辆宾利车也会一直开到机场地下车库的电梯门边,下了车便进入电梯。在这些过程中不仅周围的闲人会被限制靠近,众保镖还会贴身守护,防范措施密不透风。
  唯一无法与外界隔断联系的过程就是在候机大厅的等待时间。警方也不可能排除其他旅客进入大厅候机的权利。可是既然已经经过了安检门,任何旅客便连一枚小小的刀片也无法带入。在加上保镖的守卫和警方的监控,Eumenides即便接近到了邓骅,他又能有什么作为呢?而候机大厅又是个完全封闭的空间,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Eumenides便会陷于重重围困之中,要想逃脱难于登天!
  刺杀邓骅根本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是Eumenides此前偏偏又多次证明了:他正是一个能将不可能变为可能的人。
  这场被延滞了十八年的交锋,究竟会出现一个怎样的结局?
  答案将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内揭晓。
  任务分配完毕之后,柳松的特警力量首先出发了。而罗飞则与韩灏等人一起,在大厅内继续等待着。他深深知道今晚所有事件的关键点所在,只要守住这个关键点,就有擒获Eumenides的希望。
  韩灏同样也在等待着,等待着那个关键点。那将是他翻盘的唯一机会。他已经输了太多,这一战将无任何退路可走!在强大的压力下,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随着时间的临近,精神状态也到了一触即发的崩溃边缘。
  警车档杆上的血痕差点泄露了他的秘密,幸亏尹剑帮他遮挡了下来。
  “一个小错误,造成了一个大错误,紧接着,又是更大的错误……当你第一步走错了之后,就无法再回头。”
  韩灏正是这样一步步走来,从一年之前的那个夜晚开始。
  喝酒是第一步。酒精令他麻醉,也大大降低了他的判断力和灵敏度。这使得发生在双鹿山公园的那场枪战出现了令人扼腕的悲剧。
  当时周铭和彭广福被逼到了假山群的角落里,而韩灏和邹绪则从两个方向包抄过来。韩灏首先与劫匪们遭遇了,周铭举枪拘捕,击中了韩灏的腿部,韩灏则立刻还击,可他的动作却比平常慢了许多。
  这时邹绪从一块山石后迂回而来,正好出现在两名劫匪的侧方。见到周铭开枪,他情急之中未及多想,一个飞身将对方扑到在地。恰恰在此时,韩灏的枪声响起。
  那发子弹没有击中劫匪,却击中了邹绪的心窝。
  邹绪倒下了,但他拼着最后一口气,死死地压住了周铭,并夺下了对方的手枪。韩灏亦挣扎着上前,彭广福见到二人的这种气势,不敢恋战,夺路而逃。
  韩灏用枪抵住了周铭,而邹绪因心脏受伤,在泄下一口气之后,很快便停止了呼吸。眼见战友竟死在自己的枪下,韩灏悲痛欲绝,他仰天长嚎起来。周铭则瑟缩在角落里,连连求饶。
  然而愤怒和自责已经完全吞没了韩灏,加上酒精的作用,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虽然周铭已经放弃了抵抗,他还是把枪口抵在对方的脑门上,并且扣动了扳机。
  周铭的鲜血溅到韩灏的脸上,他终于清醒了一些。他意识到自己已犯下一连串的错误。这些错误已足以毁掉他的刑警生涯。
  经历了短暂的挣扎和犹豫之后,他决定将这些错误掩盖起来。
  现场此时遗留了三枚子弹。韩灏击出两枚,分别打死了邹绪和周铭。周铭击出的一枚子弹则打伤了韩灏。这些物证足够警方推断出事实的真相。
  他必须做点什么。
  韩灏扒开邹绪尸体上的创口,从中抠出了来自自己手枪的那枚弹头。然后他又拿起周铭的手枪对着假山石壁打出了第二颗子弹,他拣起这枚弹头,嵌入了邹绪的心胸创口。
  接着韩灏又挣扎着来到水池边,将导致邹绪死亡的那枚弹头清洗干净,重新丢弃在枪战现场。老天似乎也有意帮他,让他在当地派出所巡警循枪声赶到之前,顺利地做完了所有的事情。
  于是枪战的真实过程被完美的掩盖了。韩灏从误伤战友、私毙嫌犯的罪人变成了载誉而归的英雄。当地报纸连日累椟报道他的事迹,市民们交口传颂,警界内则授予了他最高的功勋。
  但痛苦却在韩灏的内心不断滋生。他忘不了邹绪倒下的那一刻,忘不了周铭的热血飞溅在自己脸上的灼热感觉,忘不了曾亲手将战友尸体上的创口扒开,鲜血顺着指缝流淌……他忘不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
  可这一切又必须被遗忘。当他迈出了扭曲真相的第一步之后,便注定了从此无法回头。他开始疯狂的寻找彭广福,不是为了将他缉拿归案,而是为了击毙对方,击毙这个除己之外的唯一知情者。
  然而他却一直未能找到彭广福。最终警界领导制止了他近乎疯狂的“寻仇”举动,他也只好将此事暂且放了下来。此后他开始寄望于彭广福永远不要落在警方手里,那个秘密也就能永远隐藏。
  命运却不愿就此放过韩灏。警方没能找到彭广福,而另一个更加疯狂与可怕的人却找到了他。
  Eumenides。
  前天晚上,在刑警大队的会议室里。当彭广福出现在显示器屏幕上的时候,韩灏的心便深深的沉了下去。Eumenides显然已经掌握了双鹿山案件的真相,这个家伙杀死了其他所有的恶徒,唯独留下了彭广福一个活口,其险恶的用意对韩灏而言已昭然若揭。
  在当晚录像的最后,Eumenides割掉了彭广福的舌头,然后他用阴森刺骨的声音说道:“这是我给你的机会,希望你能把握住这次机会。”
  所有的人都认为那机会是针对彭广福而言,所有的人也都认为Eumenides割掉彭广福的舌头是为了阻止对方在警方面前泄露自己的特征信息。
  只有韩灏能听懂Eumenides的潜台词。
  彭广福虽然被割去了舌头,但他还会写字。如果专案组解救了他,将他带回警局,他将毫无疑问供出枪战真相以洗脱自己袭警致死的罪名。
  所以那个机会,是Eumenides留给韩灏的机会!他必须把握住这个机会,让彭广福死在现场,公园枪战的秘密才有可能继续地隐瞒下去。
  凭韩灏的智商自然很容易想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而Eumenides此后竟又打来电话,特别强调了一些事情。
  ……
  “你应该感激我,没有泄露你的那个小秘密。现在机会在你自己手中,你该知道如何去把握。”
  ……
  “困难?是的,困难当然存在。但是我会帮你。现场会出现对你有利的局势,而那局势稍纵即逝,你必须下定决心,不能有丝毫的犹豫。”
  ……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还没有下定决心吗?看来我有必要给你描述一下犹豫的后果。你将从英雄变为罪犯,人人都知道是你杀死了邹绪。会有一些卑鄙小人用最阴暗的心理去揣摩你的‘动机’,你将被人唾弃,百口莫辨。同时彭广福罪不至死,他将活下来,带着丑陋的笑容旁观你的窘迫处境。是他害死了邹绪,那本不是你的责任,可你愿意让他成为最后的胜利者吗?”
  ……
  “没有人会怀疑到你。我刚刚杀死了韩少虹,所有的人都知道了我的能力,他们会相信是我所为,你不必有任何顾虑。我已在现场安置好炸弹,等你得手之后,爆炸将毁掉一切的证据。”
  ……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是一场游戏,你不把它进行下去,又怎能奢望知晓它的结果呢?”
  ……
  明明知道是对方的阴谋,但韩灏已别无选择。
  在矿洞现场,韩灏曾尝试过将熊原支开。但后者却坚定不移地守在彭广福的身边,这是韩灏在设想中会遇到的最糟糕的局面。
  不过既然有了设想,那当然也已做好应付这糟糕局面的准备。
  这是一个痛苦的决定。但当第一个错误酿成之时,就已注定了日后无法收拾的恶果。
  有了第一步,就有第二步。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韩灏再一次杀死了自己的战友。只是误杀变成了谋杀。
  熊原毫无防范,韩灏的刀片轻松地划过了他的喉管。鲜血再次喷溅出来,顺着韩灏的手腕流淌。
  然后是彭广福。
  熊原倒在地上,强壮的身体使他一时未死。但喉部深深的创口已让他说不出一个字来,他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韩灏,愤怒而迷茫。
  韩灏没有勇气去补上一刀。他向着矿洞深处狂奔而去,像是在逃离地狱,又像是在冲进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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