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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私人劳家卓

_20 乔维安(当代)
我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哦,是,我忘记了。”
劳家卓问:“具体是怎么回事?”
我敷衍地胡乱答:“我内分泌紊乱月经不调。m”
他神情似乎是对我包容一切的泰然:“那就给医生看看。”
我将手中的几袋药片塞进兜里,推开门要往外走:“改天。”
劳家卓按住我:“医生说有可能会影响生育。”
我淡淡地说:“我对生育不感兴趣。”
劳家卓眉头微微拧着,低声劝我:“你以后总归是要嫁人的。”
我冷冷地望了他一眼:“我不打算结婚,对生小孩也并无兴趣。”
劳家卓柔声说:“听话,去做一个检查。”
我不理会他,径自朝外走:“我要回家。”
他拉住我的手腕:“映映。”
我恼恨地说:“滚开!”
劳家卓语气带了威胁:“你信不信我拖你进去?”
我摔开他的手:“劳家卓,你会后悔的。”
我被送入科室,换去衣服,消毒,推入检查室。
我躺在机器下,医生在我的隐□检查,又仔细地观察出来的影像,我看到医生神色略有变化。
我穿好衣服出来。
那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女士轻声说:“我需要同江小姐单独谈谈。”
劳家卓说:“没有这个必要。”
我仿佛事不关己地站在一边。
医生说:“根据江小姐的症状、体征及相关检查结果,尤其是彩超,目前考虑诊断子宫肌瘤。”
劳家卓问:“如何治疗?需要动手术吗?”
医生一边摘下口罩一边答:“建议手术治疗,经腹腔镜下切除肌瘤。”
她看了看我,又看看劳家卓,终于问:“另外,抱歉,江小姐之前是否动过流产手术?”
房间内忽然一片死寂,消毒水气味分外的刺鼻。
被剥开的伤口,让我觉得有轻微的羞耻感。
劳家卓面色瞬间僵硬成石。
我对劳家卓说:“你出去。”
他的脸上的血色这时才开始一分一分地褪尽。
劳家卓勉强吸了口气,声音发紧:“对不起,请问你刚刚说什么?”
医生温和地陈述:“江小姐动过一次流产手术,造成子宫有一些损伤,如果有要孩子的打算,建议二位趁年轻及早打算。”
劳家卓的声音平静得有些渗人:“大概是什么时候?”
医生略微思索:“从宫颈来看,是人流术,大约是几年之前。”
他脸色彻底灰白一片,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医生,对不起,我改天再来。”我套上衣服,走出了医院。
我走到医院大门时,被人从后面拉住了,他走得很快,有些微微喘息。
他喘了一口气唤我名字:“映映。”
“你想太多了,不是你的孩子。”我冷淡开口。
他一个人还有半个在恍惚之中:“我们先回家。”
汽车在下停稳,我们上进屋,他给我取来干净衣服换好,半劝半哄打消了我要洗澡的念头,拿来热毛巾让我擦拭身体,然后让人送来了晚餐。
我在房间里吃了一点,碗筷是劳家卓进来收拾的。
他有条不紊地做着这一切,脸庞有些发白,却很平静,他的情绪掩饰得这般好,我不知道他是否相信我的说辞。
我还是倦怠,吃过饭就有些昏昏欲睡。
九点多劳家卓拿了水和药片进来。
我接过杯子时仰起头看了他一眼。
他低眸避开了我目光,然后轻轻抚摸我脸颊:“好好睡觉,我在隔壁。”
我吃了药早早睡了,睡到半夜忽然醒了过来。
屋子里一片漆黑,弥漫着淡淡的烟草气味,我掀开被子爬起来。
我站在卧室门口,看到客厅沙发上一个模糊的人影。
他一动不动地坐着,丝毫没有觉察到我站在门边,撑着扶手食指抵在下巴维持着一个固定姿势,陷入了某种沉思之中。
我有些口渴,摸索着却找不到杯子,只好抬手按客厅大灯。
灯光亮起的一瞬间,劳家卓身体一惊颤,却没有转头看我,而是仿佛忍受不了刺目光线一般,抬手遮住了眼。
我看到了他脸上的那一刻,脑中轰然一声震响,整个人完完全全怔呆了。
他在流泪。
他脸庞落下的液体,如同原野上划过洁白的闪电。m
我此生从未见他哭过。
我心惊肉跳地又抬手关掉了灯。
站在原地也不是,我想要逃回卧室继续睡觉。
“过来。”劳家卓忽然开口说话,声音很低,带着轻轻的鼻音。
我犹豫许久,还是挪着步子,一步一步走到了他的跟前。
他伸手将我拉入怀中,双手轻轻地抱住我的肚子。
他的脸埋入我的头发,靠在我后背的脖子上。
我不安地动了动身体:“你怎么了——”
“映映,”他忽然开口唤我,声音很轻很轻:“是多大的时候?”
我身体打起寒战,随即被他紧紧地抱住。
他幽冷气音在空气摩擦出低低颤抖:“是多大的时候,是男孩还是女孩?”
我艰涩开口:“我没有故意去做,只是那时候留不住。”
我闭上眼拼命压制那些涌上的黑色回忆:“还太小,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劳家卓的声音哽咽得不行:“映映,我到底做了什么,我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他的声音是强忍着抽泣的紧绷,连气息都带了痛苦的颤音:“老天——”
我感觉到脖子后温热的液体留下来。
我麻木地任他抱着,他渐渐安静下来,只是身体有间或的抽搐。
我被他抱在怀中,这个怀抱在很多年以前,散发着坚定温暖的清新香气,曾经是我最为依恋的甜蜜港湾,而如今却只弥漫着一种走投无路的哀戚。
我们终于将彼此逼得无路可走。
劳家卓不放心,推掉了工作留在本地陪了我两日,我第二天完全好了,傍晚他要带我出去吃饭。
他开车载我去了城中一间金碧辉煌的餐厅。
我回来之后没有来这样的地方吃过饭,出门时随便套了一件外衣,跟在劳家卓身后,服务生将我们引入了一间雅致的包厢。
菜上到一半他电话响。
劳家卓看了一眼,接起来了:“嗯,苏见。”
他将汤匙放入碗中:“怎么了?”
他眉头轻轻一皱:“我和映映在吃饭。”
他听了几句,看了我一眼,按了按桌子想要离席,不过又坐下了。
“嗯,说我临时有公事处理。”
“她现在在哪里?”
“我过去。”
我低着头专心喝汤,没有注意听他的话,问了一句:“有急事?”
他迟疑了几秒,终于还是诚实说:“她从香港过来。”
我愣了一下,抬头说:“谁?”
劳家卓不再说话,白皙的脸孔却有些微红,我未见过他这样窘迫不安的神态。
我下一刻反应过来。
他尴尬解释:“对不起,她临时过来。”
我不发一言地站起来。
他慌忙按住我的手:“映映,先吃完饭。”
我拉开椅子,尽量使自己客气:“不用理会我,你走。”
劳家卓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小心翼翼地看我神色,他跟着我站起来:“我先送你回家。”
这时他的手机又开始响。
我不耐烦地搁下餐巾朝门口走去,他跟着我下了电梯,推开旋转大门,他的车就停在门口的贵宾泊车位,小弟殷勤上来打招呼。
劳家卓先生的座驾,夜色璀璨之下的深灰色调是雅致的奢华,我竟然在这个时刻,想起来的是她有没有坐过那辆车子,那个位置。
我在门口的台阶上停了下来,胸口有点泛起恶心,我忽然明白自己此时的心态跟个妒妇无异。
劳家卓不知所措,只好轻声地唤我:“映映……”
他眉宇之中是压抑不住的心焦,我终于还是不忍心,咬咬牙上了他的车。
劳家卓将车开得很稳,到下他下来替我拉开车门:“什么也不要多想。”
我不再看他一眼,径自转身上。
劳家卓当夜过来,时间竟没有很晚,离我们在下分开不过几个小时。
他将手中的袋子搁在茶几上:“映映,晚饭没有吃饱,我给你带了宵夜。”
我尖酸地说:“劳先生,尽享齐人之福滋味如何?”
他有些黯然地说:“你心情不好,对不起,我不知道她会过来,下次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
我淡淡地笑:“看来你的正妻待遇都不怎么样。”
劳家卓沉默了一会,轻声和我说:“我们正在协议离婚。”
我话语带刺:“劳先生不担心如何划分巨额家产?”
他不愿多谈,只简单地说:“律师会处理。”
我忍不住讥笑一声:“又一个无辜的傻瓜。”
他深深望我,并不出声。
我回到房间,从浴室看见自己的样子,黯淡皮肤,内分泌紊乱,眉眼只剩下冷漠暴戾,再无一丝旧时甜美。
我看不出我尚有何可取之处值得他这么留恋不舍,我并不需要他怜悯我。
夜里睡不着,我起来趴在阳台上抽烟。
家卓从房间里出来:“映映,回去穿件外套,外面太冷。”
我别过头深深吸气,辛辣的烟草气息给肺腑带来暖意。
他返身回去拿了一件衣服,套在我的肩上,安静地站在我的身旁。
凌晨三点的天地之间万籁寂静,城市天空的尽头有晕红的云彩霓虹的灯光。
我们坐在椅子上,阳台置了一张小圆桌。
劳家卓回厨房斟了一杯热咖啡给我。
我已经很平静:“我听苏见说,你车祸发生时,她父亲过世,她仍尽心照顾你?”
我不了解经历过那样惨剧人该是什么样的心情,可是劳家卓的脸上很平和:“我撞上了前面变线的一辆车,他的父亲是司机,当时的事故调查结果如此。”
我竟然是好声好气劝他:“既然结婚了,就好好待她。”
劳家卓沉默以对。
我情绪很萧索:“如今这样,又算什么。”
他说:“我会保护好你的。”
我说:“你又不缺一个周末情人。”
他纠缠的眉头:“映映,你知我珍重你,不必如此贬低自己。”
我嘲讽地笑笑:“难道说,你当初错得离谱,失去以后才懂得珍惜,追悔莫及发现你爱的是我?”
他顿了一顿。
我冷淡笑笑,将烟摁灭在桌上的烟灰缸,站了起来转身走开。
“映映,有一件事情我明白得太晚,”劳家卓在我身后忽然开口,男人沉郁的声音清晰地传来,一字一字撞击在我的耳膜:“我无法失去你。”
我拉开客厅的玻璃门回屋里去。
他在阳**自坐了一夜。
我睡在房间里,后半夜一直听到若有似无的断续浅咳。
早上我起来,厨房有温热的粥,药片和水杯放在餐桌上。
他人已经离开。
劳家卓离开时是工作日,我辞去了剧院的工作,在家休息了两天,接到唐乐昌电话,他终于等到久违假期,说要回国探亲。
我同他说话口无遮拦:“你爹都进去了,你还探什么亲?”
唐乐昌告诉我:“出来了,在老家一个单位养老。”
我心下也觉得安慰:“那还不错。”
唐乐昌不满地嘀咕:“没良心,看你也是探亲啊。”
唐乐昌告知我航班号和抵达时间,我在家闲得无事,搭了地铁去机场接他的飞机。
唐乐昌兴高采烈地推着行李车出来,英气勃勃的脸庞,照例给我一个大拥抱。
看见他明亮笑容,让人心情都愉快起来。
我们搭计程车回城区,他问:“住你家好不好?”
我笑:“想得美,住酒店去。”
在酒店放下行李,我们出去吃晚饭。
杯盏光影半生旧时情谊浮上心头,我们边吃边聊,直到两人都有些微醺,一顿饭一直吃到华灯初上。
唐乐昌坐了那么久的飞机应该也累,结账出来我们站在街边:“我回去了,你先回去睡一觉倒时差,我们明天见。”
唐乐昌坚持要送我回去。
计程车在城市的道路上行驶,我有些晕晕欲睡,头靠在唐乐昌的肩膀上,连车子什么时候停下来都不知道。
直到唐乐昌伸手将我推醒,目光半是疑惑半是惊诧。
我朝车窗外看了一眼,心里咯噔一跳。
下路灯下停着一部显眼的车子,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倚在车旁。
唐乐昌不再说话,径自推开车门下车。
我紧张地跟着他下来。
唐乐昌在我身侧有些不悦地问:“映映,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唐乐昌接着问:“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还未来得及说话,唐乐昌已经直直走到他面前:“劳先生,幸会。”
劳家卓也有些意外,但仍是客气对他点点头。
唐乐昌施展外交辞令:“阁下有何贵干?”
劳家卓只好说:“我过来看看映映。”
唐乐昌客套笑笑:“真是有心,我们吃饭刚刚回来。”
劳家卓不动声色:“谢谢你。”
唐乐昌话如刀锋冷冷一转:“请问劳先生以什么身份谢我?”
劳家卓脸色僵住了。
事已至此,无可挽回,我退开一步站着不动。
唐乐昌眼中泛起森寒怒火:“不知劳先生有什么资格站在此地?”
劳家卓眸色坦荡地看着他。
唐乐昌大踏一步,骤然抬手一拳挥向他的胸口,劳家卓猝不及防,身体摇晃了一下,皱着眉头站稳了。
唐乐昌一把揪起了劳家卓的衣领,咬着牙忍着怒火恶狠狠地瞪着他:“你算什么,始乱终弃!现在还敢来纠缠她!她一个人在欧洲孤苦伶仃过了那么多年,既然你当初将她丢弃,怎么现在又来了?怎么?想要跟前妻再续前缘?!”
唐乐昌冷笑着讥讽:“劳先生真是贵人多忘,你若是记得一丝一毫你曾对她做过什么,你今时今日还有何脸面出现在她面前!”
劳家卓微微敛着眉并不出声,任由唐乐昌怒骂了一通。
唐乐昌一把推开他,紧接着一个跃身,拳头狠狠砸进劳家卓的腹部,劳家卓丝毫没有闪躲,只是这一次他没有站得住,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整个人重重砸在车子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我只顾着扑上去拽住了他:“唐乐昌,好了!”
唐乐昌站住了,伸手护住了我肩头。
劳家卓脸上还是维持着不动如山的漠然神情,只是垂下眼眸不看我们,扶着车子慢慢站直身子,转过身从车中抽出面纸,掩住嘴角咳嗽了两声。
他一直背对着我们,按着车门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
我脚下动了动,想要走上去看看他。
唐乐昌发狠地拽住我,瞪了我一眼。
我们三个人,周围静默得可怕。
劳家卓撑着车门站了一会儿,转过身来,又跟个没事人一样。
他稳稳当当地站在那里,仿佛刚才的一切不曾发生,只看着我温和地说:“映映,我跟医生已经预约,你明天早上去医院再检查一次,如果有需要,尽快择期手术。”
我张了张嘴,唐乐昌马上将我往后拉:“请你停止纠缠她。”
唐乐昌拖住我的手往道里走。
他跟着我进了客厅,站在客厅环视一圈,主卧和客房的门都没有关,他心下已经分明:
我觉得倦,瘫倒沙发上:“你随便坐。”
唐乐昌没有再问什么,取来杯子给我倒水喝,然后坐了一会儿,也就告辞了。
我看着他站在门口对我挥挥手,然后潇洒离去的高挑背影,他自始自终爱护我,竟没有多问一句我回来之后的荒唐事,他什么时候已经是这么体贴妥当的人,有这样的朋友都算好福气,真不知将来陪伴他的女孩子多么幸福。
早上我起来看新闻,财经频道正在播送早间新闻,国内一间著名城市商业银行副部级金融高官爆出涉案丑闻,银监会今日紧急发布通知,要求银行有效防范和控制操作风险,并同时加大对商业银行信托计划监管,一时各间金融机构一时风声鹤唳。
唐乐昌早早过来敲我的门,我关掉电视起来给他开门。
他提了热气腾腾的早餐进来。
我们在厨房的小餐桌上对着头喝粥,唐乐昌问我:“映映,那个人昨天说你要去医院是怎么回事?”
我忙着吸豆浆,含糊着回答他:“我身体有一点小毛病。”
唐乐昌马上说:“我和你去医院。”
我径自说别的:“我们今天去北州岛出海,晚上回来去南爵喝咖啡,然后去学校看看好不好?”
唐乐昌不满地叫:“映映——”
我说:“我发誓,不是什么大事。”
他说:“我们先去医院。”
我说:“等你一走我马上就去,所以你快点走。”
他继续:“我和你去好不好?”
“不好,我不想你看我丑态。”我拖起他:“你难得回来,我们不要谈这些扫兴事。”
唐乐昌闹脾气坐在沙发上不肯动。
我只好摇他的手:“好,今天我们先玩一天,晚上回来我们再说好不好。”
他板着脸:“明天就去。”
我拧他眉毛:“好。”
我们在外面快快乐乐地玩了一天。m
正文 (四三)
笔下中文 更新时间:2011-11-5 10:45:36 本章字数:12449
(m) 第二天早上我下,经过一辆宝蓝色小汽车,忽然听到喇叭响。m
然后有女子柔媚的声音唤我:“映映。”
我转头看了一眼,一个明艳的女子从车中跨出,穿了件短款风衣,妩媚长卷发,脸很熟悉。
我有些疑惑地站在了原地。
她眸中有微微笑意,却故意冷着脸教训我:“越大越没规矩,见到大姐也不会叫一声?”
是——林宝荣。
我有些惊愣,但仍是喊了一声:“大姐。”
她这时才露出笑容:“长大了,漂亮了。”
我只好笑笑。
我有些生分地站在她几步之遥。
林宝荣只好款款走近我:“老二那闷性子,把你当宝藏着,我年前刚刚得知你回来,你却又走了,这次若不是他有事来找我,还不知要把你藏着多久。”
我客客气气的:“大姐怎么有空过来?”
林宝荣语气很亲切:“我过来接你去医院,本来昨天应该来了,可是上头临时有人下来检查工作,总部高层亲自出面接待不说,连带我们都忙得人仰马翻。”
我轻声拒绝:“不用这么麻烦的。”
林宝荣仔细望了望我,而后叹了口气:“映映,我仍当你屋里人。”
我低下了头,心底不是没有暖意。
林宝荣问我:“你那个帅气的小男朋友呢?”
看来劳家卓什么都和她说了。
她拍了拍我的手臂:“让他一起来。”
林宝荣和我一起上,待到唐乐昌过来,她载着我们去了医院。
我们从停车处走向医院大,远远就看到大厅前站着一个穿白大褂高大斯文的男子,他驻足等着我们一行人走近,微笑着说:“来了。”
林宝荣大方介绍:“我男朋友马文滔。”
我对他含笑致意,唐乐昌主动和他握手:“马医师。”
马文滔领着我们,直接进入主任办公室。
经过身体检查之后我住进了医院,手术排在后天。
马文滔医师安慰我:“不用担心,一周后你即活蹦乱跳。”
林宝荣和唐乐昌在医院陪我做的手术。
我被推入手术室,到麻醉上台,直到在病房清醒过来,心里都非常平静,腹部的伤口包着敷料,有一点点疼痛感。
术后只要三到五天就可出院,医生护士都很专业和气,贵宾区病房里各种设施一应俱全,唐乐昌每天过来陪我,日子也不算难打发。
第三日下午林宝荣过来:“映映,老二夜夜深宵探视,你打算何时召见他?”
我低着头慢慢地翻杂志,其实我也不算是刻意不见他,只是他来得都晚,我基本都已经睡觉。
林宝荣话语爽利:“老二这人毛病一大堆,最让人讨厌的是什么事情只会自己死忍着,这么多年他忘不了你,全家上下却没一个人敢跟他提起过你,一提你他就是要变脸色的——我看他是就是自己活该找罪受。只是现在老大一点事都不做,老二内外都得照应,白日夜晚两地跑也太累,映映,给大姐一个面子,他不见到你放不下心。”
我抬起头闷闷地说:“跟他说不要再过来了。”
林宝荣马上说:“那你自己跟他说。”
她掏出手机拨电话,电话接通,她听了一句有些疑惑地问:“梁丰年?”
她马上问:“怎么是你,boss呢?”
我听到林宝荣说话:“他人在哪里?”
“好,我拨去大宅问问看。m”
她又重新拨号,这时护士进来,林宝荣对我比划了一下,一边说话一边往外走:“郭叔,是我,宝荣。”
过了一会儿林宝荣走回来,对我说:“映映,他今晚走不开。”
我点了点头,却不多说。
林宝荣有些赞赏地说:“映映,你这样气定神闲,今时大不同往日,连我都看得惊诧,老二如今如此待遇,不知独自神伤多少回。”
我听出她弦外之音,只淡淡地问:“他怎么了?”
林宝荣沉默了几秒,洒脱自信的神色也暗了几分:“今天下午在大宅,他疲劳过度心脏受不住没瞒得住,家庭医生发现了他身上的伤,惊动了老太太,护士现在守着他挂水。”
她朝我笑笑,掩盖住一丝忧虑:“劳家何等家世,他又是小儿子,他这样的身体本应该好好养着,如今却偏偏是操劳得最厉害,前几日还笑着跟我说工作太辛苦让我快些跟他提辞呈好放我及早嫁人。”
林宝荣有些欷歔:“我大概年纪大了,看他这副模样都有些舍不得。”
我眼前有些酸涩雾气涌上。
林宝荣问:“不过我很好奇,他身上的伤哪儿来的?”
我抬起头平静地告诉她:“唐乐昌打了他。”
林宝荣点点头,只简单一句:“自己老婆都守不住,该打。”
安静的夜里,房内床头留了一盏台灯。
我躺在自己的床上,闭上眼有些心安的感觉。
唐乐昌昨日已经返回比国工作,临走之前他问我:“映映,你还爱他对不对?”
我掩着脸沉默良久,才低声回答他:“我想忘了他。”
唐乐昌望着我,有些微微的莫名黯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一早或许也已经大致懂得,我可能已经不太可能再会有爱上一个人的力气。
我独自坐在床头发呆,柜子上的电话忽然响起来。
我拿起电话,劳家卓的声音传来:“映映。”
我回答他一个简单的音节:“嗯?”
劳家卓问:“出院了是吗?”
我说:“嗯。”
电话里他的声音有些模糊:“我昨天临时有急事出差,抱歉没有来接你出院。”
我说:“没关系。”
我在医院期间他后来还是抽空来看过我一次,只是那时唐乐昌正好在病房里,三个人的气氛说不出的怪异,我干脆不说话,唐乐昌则在旁边专心对着笔记本电脑打游戏,饶是劳家卓如此气度,纵使面上没什么,只怕也不会舒服到那里去。
他只在里面坐了一会,唐乐昌随便找了个借口就要送客。
这几天他似乎在外地,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劳家卓已经习惯每天打一个电话给我。
我不知道他在地球哪一端,但每次他都是很恰当的时间,来电时不会太晚,一般都是我在睡前。
有时电话里他的声音很倦。
我半夜还听到他在会议室里微微嘈杂声音,旁边有助理低声说一句英文给他端咖啡,而后背景逐渐安静。
我们的对话也很平淡。
他只我问有没按时吃饭。
叮嘱我早些休息。
又或许劝我不要在沙发边看书时候吸烟。
有一天夜里他有些醉意:“映映,我离婚之后,会不会有机会挽回你?”
我对他说:“劳先生,你醉了。”
他失却一贯的沉着淡然,有些语无伦次的痛楚:“江意映,你是我的,自你六岁始你就是我的。m”
他咬牙切齿地说:“纵然你走到天涯海角,也是我劳家卓的人。”
我冷笑一声:“干脆我死了将尸骨赠与你。”
他在那端低低咳嗽一声:“映映……”
我将电话挂了。
他逼得我太紧,闹得不欢而散。
后来的几天劳家卓再没有打给我。
我从一开始就分明,我们这段关系,没有任何一个维系下去的理由。
随时开始,亦可以随时终止。
十二月份到来的时候,明年这座城市要承办大型运动会,政府要全面整顿城市风貌,我现在居住的小区正位于一号绿化带的旁边,政府需改建顶和窗户,改装空调的防护栏颜色。
工作人员在街区内宣传了几天,物业处发了文件要求户主签字。
我找不到他。
我拨去劳通总部,秘书台说他出差,我回国后从不拨他私人电话。
只好致电苏见。
苏见说他这段时间非常的忙。
我将事情简单和苏见说了。
苏见说:“劳先生明晚上回国,我先问一问他。”
一会苏见拨回给我:“映映,我需带份资料给他,劳先生请你一起来。他后天早上在内地还有工作,他说要在本埠停留,还有一点点时间,他想见一见你。”
我有些迟疑:“方便吗?”
苏见平和地答:“不要紧,他搭乘自己的飞机。”
第二天傍晚抵达机场,我心不在焉地跟着苏见,在推着行李的行色匆匆的行人中走过,我仰着头看着夜航的飞机从巨大的玻璃窗外起起落落,
我们走入候机厅,梁丰年远远走过来。
苏见朝他略微颔首。
梁丰年侧身站在苏见跟前,直接开口:“劳先生取消了上海的会议,他让你把资料给我,边总已经从香港飞去临时替代他出席。”
苏见有些敏感地问:“怎么了?”
梁丰年看了我一眼。
苏见示意无妨。
梁丰年低声和他说:“他说有些累。”
苏见脸上微微变色:“你跟他这么些年,不是不知道他性子,若不是身体真的受不住,他怎会开口说……”
梁丰年只好说:“现时回来了,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苏见轻言责备:“你们也不注意点。”
梁丰年无奈地说:“这一个礼拜事务浩繁,我们也没有办法。”
这时梁丰年手边电话响起,他接起来只听了一句,随即脸色骤变对着那端喊:“拨救护车——”
苏见已经即刻朝着入口飞速地冲了过去。
我拔腿跟着跑过去。
夜色四合中,停机坪地面上隐约闪烁的灯光,跑道上停泊着一架私人商务飞机,机身修长洁白,只在尾翼有一枚劳通菱形的标志。
我跟着苏见飞跑上舷梯。
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需要私人飞机——再舒适的头等客舱对他而言都已太困难,因为他身体实在太糟糕。
机舱内灯光柔和明亮,左侧有一张容纳四个人的方型会议办公桌,旁边是一组沙发,后面是一个小餐厅和台。
劳家卓坐在办公桌旁,白衬衣套一件西装式银灰马甲,助理正扶着他站起来,他脸色煞白一片,一手撑着桌面身体已经是摇摇欲坠,苏见疾步过去搀扶着他在沙发上半躺下来,然后动手利落地解开他衬衣,一手托着他的头部头向后仰,保持呼吸道通畅。
我凑近他身前,他口唇发绀,大汗淋漓,意识似乎已缓缓陷入昏迷。
苏见急道:“映映,给他吸点氧!”
我环视了一圈,看到沙发背后置有简易氧气枕,我迅速动手拔出袋子上连接着的橡皮胶管,撕开一次性鼻导管,打开开关检查氧气通畅度,用棉签醮了些许冷开水润滑,然后托起他的脸庞,将导管小心缓慢地插入他的鼻咽部。
我仔细观察他的反应,并无呛咳和喷嚏现象,这才用胶布将橡皮导管固定在他的上嘴唇。
一切不过是一分多钟的事情,做完这一切,我方发觉全身已经是瑟瑟发抖。
劳家卓胸膛艰难起伏的呼吸稍稍好转。
我轻轻握着他的手叫他名字:“家卓?”
他反手无力地握了握我的手。
我极力平定心神,查看他病发的症状,心悸,胸痛,伴随呼吸困难。
剧烈的胸口疼痛会引发病人的濒死感。
我竟然一直不知道他身体的具体情况。
梁丰年从外面进来,脚步急促:“车开进来了,送他去医院。”
苏见点点头。
机场的车子在跑道上开路,司机已经将家卓的车开进来。
苏见和梁丰年撑起他,几乎是半抱着将他扶进了后座。
苏见说:“映映,过来。”
他将我塞入他的身边,然后推上车门大声吩咐:“徐峰,注意安全!”
车子已经像离弦之箭一般朝外驶了出去。
苏见和梁丰年的车紧紧地跟随在后。
他极力忍受着苦痛,虚弱地倚在我身上,我挤压氧气袋,腾出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说出来的两个字都轻轻打颤:“家卓——”
他气若游丝地说话:“没事……”
车子一路开得风驰电掣,每一分钟都漫长得好像是鞭骨笞血一般的煎熬,大约二十分钟后几辆车急驶入市内医院。
劳家卓神智都还清楚,一直握着我的手。
他被推入急诊室,胸外科的主任已经赶来,正在交代护士请心外科会诊,劳家卓在急诊室抢救了一刻钟即刻被送往手术室。
主刀医生已经洗手准备上台,助理医生过来术前谈话,字是苏见签的,他非常的镇定,似乎应付这样的场景已经不是一次两次。
看着手术室亮着的灯,我遭遇如此生死劫难,从头到脚的每一寸都是冰凉的。
苏见扶住我的肩膀将我带到的一边的椅子上休息,他宽慰我:“别担心,他不会有事。”
我惊魂未定,睁大眼看着他,嘴唇都还在哆嗦。
苏见有些可怜地望着我:“映映,冷静些。”
我坐在椅子上,绞着手指一分一秒地捱过漫长的时间。
一个小时后劳家卓被送出来,推入病房,他胸膛插了一根管子,有粉红的液体流出来。
那是胸部血管破裂流出的血。
我站在病床前看了一下他的生命体征,麻醉状态都还算稳定,已经出现了苏醒征兆。
苏见陪了一会,扶了扶我的肩膀,低声说:“别太担心。”
苏见站起来走出去。
我怔怔守着他,直到后半夜太困倦,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发觉自己睡在床上,套间外的医生正在和苏见谈话,医生建议将病人转回香港治疗。
梁丰年一早已处理好转院的事宜,苏见询问我是否要一同过去。
我摇摇头。
梁丰年说:“江小姐,你过去陪陪他。”
我说:“我不是医生护士,跟过去有何用?”
苏见拍了拍梁丰年的肩膀,用眼神制止了他的继续说话。
这时护士敲门轻声说:“苏先生,劳先生醒了,要见你。”
我坐在沙发上要起身的一刹,竟然有瞬间的害怕迟疑。
苏见已经先转身进去病房。
一会儿苏见走出来跟我说:“映映,劳先生说让你回去休息,我派司机送你回家。”
我愣了几秒,才冷冷地答:“我不再是十八岁,容他随便打发,敬请他有何事亲自同我说。”
梁丰年在一旁签单据,抬起头脸色都有些变。
苏见依然是沉稳神情,他温和地说:“你稍等。”
他进去一会,然后出来和我说:“等一会儿,护士正在给他打针。”
十分钟后护士出来:“江小姐,劳先生请你进去。”
我走进去,他半躺在病床上,氧气面罩已经取下,他的脸色是白的,瞳仁眉毛是黑色,整个人轮廓消瘦分明,如一帧清韵湿笔的水墨画。
只是整个人平日里那种强势的奕奕神采已经消逝不见。
我站在他的跟前。
劳家卓抬起手拉了拉我的手,示意我坐下。
我只好坐到他的身旁。
他气息很低弱:“映映,我过一段时间再回来看你。”
他微微喘了几口气,皱起眉头道:“房子的事情我已经交代苏见处理。”
我对着他点点头。
劳家卓又说:“好好照顾自己。”
我呐呐地说:“好。”
他忽然低咳一声,强自按着胸口,还想要说话。
我慌忙握住他的手:“好了。”
劳家卓握着我的手,目光中有萧索黯然的深情。
隔了一会儿他低声说:“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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