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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私人劳家卓

_15 乔维安(当代)
老爷子声音朗若洪钟,面带笑容地自我调侃:“诸位都是我的老朋友了,我已经是快要退出历史舞台的老头子了,但劳通在这个日新月异的金融市场中却仍有巨大的发展空间,这个时代属于富有野心和创造力年轻人,诸位想必都知道,劳通集团有两位非常优秀的年轻人,今日无论谁接任我的位子,劳通都不是一个人就能够管理好的,他们两位亦都是我最为骄傲和欣慰的儿孙——”
“我今天所宣布的决定,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决定,而是经过了董事会的磋商,和听取全球的一百多间分行的意见,我们必须给劳通选择一位最合适的掌舵者和领航者,在这里,我正式宣布——”
家骏含笑着站在老爷子的身后。
老爷子停顿,迟疑了一秒,就在这一刻站在一旁的家卓忽然上前一步,含笑翩翩地将握在手中的一份文件无意地搁在了台面上。
然后略微俯身笑着在老爷子耳边说了一句话。
我坐在台下,看着他口形,他应该是说:“爷爷,你不再考虑一下?”
家卓随即轻轻退了一步,背部恰到好处地挡住了老爷子身后的一台摄像机。
一切不过是几秒之间的事情。
台下的人看不出有任何异常。
老爷子低头看了一眼,脸色骤变,他抬手翻了一页,脸上不可抑制地抽搐了几下,手紧紧地按在了桌面,随即将那份资料快速地翻卷了起来。
我眼睁睁地望着眼前。
我记得我拿给琦璇的那份调查资料。
我记得家卓这段时间再三忍让。
我记得家卓去北京出差。
我记得朱碧婵的离职。
他不过是利用我做了一个诱饵。
让家骏松懈,打蛇七寸,致命之地。
更借机肃清了整个劳通集团反对他的势力。
他从容优雅地立在老爷子身后,在千万目光注视下的这一刻,这简直已经是逼宫。
老爷子此时威严端正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常,只是声音透出了一丝苍哑:“将继任劳通银行下一位总裁兼首席执行官,同时出任劳通控股公司总裁的是,现任劳通亚洲的行政总裁——劳家卓。”
现场寂静了几秒,然后不知是谁率先鼓掌,掌声才潮水般地涌起。
家卓轻巧无懈的一击即中,足以让对手溃败全场。
我一直剧烈跳动的心脏忽然停止,眼前一切都失去声音,我听不到人群的喧嚣,只看得到老爷子缓慢起身,拍了拍家卓的肩膀。
家骏先是目瞪口呆,然后是愤懑不甘,他大步走上前,老爷子怒目地瞪他一眼,将他死死一拽,脸色是雷霆震怒的阴沉:“你跟我过来。”
老爷子回头点点头朝家卓示意。
随即拖着家骏走下了台。
家卓客气骄矜的笑对全场,还未来得及说话,秦君昊大步跨上台,热情地上前拥抱家卓。
局势已经确然分明。
家骏回头看了一眼,瞬间瘫软了下去。
远处的人看来,莫不是一幕完满的盛世流传之景。
林宝荣这时走上来,依旧是款款大方的笑容,她声音适景地带了几分激扬鼓舞:“诸位,有请劳通银行新任执行官,劳家卓先生!”
掌声又一次热烈响起。
家卓拍了拍秦君昊的肩膀,返身走回台中间。
苏见替他递上一份讲稿。
劳家卓、劳通集团全球行政总裁、首席执行官、劳通控股总裁,在满座数百宾朋,和电视转播后的全球三十九万劳通员工面前,发表任职演讲。
我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却只清晰地看到他的自信笑容,优雅得仿佛已经在这个头衔尊位之下做了十年般的从容淡定,某一刻的低眉之间甚至染上了一抹微微倦色。
家卓的发言非常简洁,几分钟之后,四位主持人一起上台,他由身畔的几位助理拥簇着往下走。
歌舞升平的节目表演开始。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间,一个王朝的更迭已经结束。
老爷子离席去休息。
家卓下台来,有侍者送上香槟,不断有人上前和他握手。
家卓含笑一一同前排的贵宾致意,那些前一刻还神色各异的表情,莫不是瞬间调整成真情实意的同欣同喜,那些祝贺无论虚假或是真切,都已经无关紧要,对于一个完胜千里的王者,他只需尽情享受这一刻胜利的甘醇美酒。
节目表演告一个段落之后是表彰优秀员工,家卓一直坐在台下,直到获得最高奖励的员工出来时,他复又上去给职员颁奖。
全场他一直笑容饱满精神奕奕,在颁奖结束之后,贵宾陆续离席休息,因为晚上在酒店还有一场高级管理层和嘉宾的宴会。
但劳通的内部员工和大批记者仍然逗留在会场,请来的各路明星和艺术家仍陆续登台,气氛更是愈发的轻松热烈。
我坐在其中,仿佛看了一场荒谬的闹剧。
我悄悄起身上。
三十二的办公室一片安静,巨大的层隔开了歌舞喧闹声,偶尔有遥远模糊的音乐声飘入。
秘书见到我进来,低声说:“江小姐,副总,呃……”
她又改了称呼说:“劳先生有客人。”
“谁?”我问了一句。
秘书小姐也不多嘴,只微笑着走开了。
我走过富丽堂皇的长廊,尽头的那间宽阔的办公室,门并未关紧。
里边传出女子低低的抽泣声。
我隔着半尺长廊,看到里边的情景。
家卓坐在沙发上,外套已经脱去,他微微皱着眉头,一个着蓝色长裙的艳丽女子倚着他的肩头痛哭。
全场只有一个女子穿Jonathan Saunders蓝色印花礼服。
那是琦璇从巴黎Maria Luisa的店铺提前一个月订制而得的一款裙子。
真是旖旎多情的一幕场景,最新即位的帝王,在取得天下之后,殊无喜色地在金粉浮华世界的背后,轻轻拥抱住一个哀声哭泣的美丽女子。
我默然转身,独自回了家。m
正文 (三三)
笔下中文 更新时间:2011-11-5 10:45:30 本章字数:13587
(m) 我回到家,换下衣服,一天下来觉得有些累,倒在床上睡了下去,再醒来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m
我最近不知为何特别嗜睡,以前一直都是不到深夜绝无睡意,这段时间却经常觉得困,不分任何时候都睡得着。
我起身下来,一大厅打扫过,厨房里留有热汤,应该是佣人来过。
留在客厅的手机在沙发里闪烁,里面有两通家卓的未接来电。
我再打过去,电话响了好一会,他才接起。
“映映,”家卓声音不见了白日的神采飞扬,显得低沉疲倦:“醒了?”
“嗯,”我仍有些睡眼惺忪:“你回来过吗,怎么知道我刚刚睡着了。”
“没有,一直没有空,见你不接电话,我让郭是安吩咐人过去看看,”他声音依旧是温柔的:“今天太累了?”
“有一点,”我莫名其妙问出口:“家卓,你还回家吗?”
他在那端沉默了几秒,然后轻笑一声:“不然我到哪里去?”
自从见到他站在万人仰视的云端,笑容优雅得仿若精美面具的那一刻,我甚至不太敢确认,那个人和曾倚在我身侧睡去姿容沉静的男子,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家卓在那段沉默,思索良久,然后说:“映映,我们可能需要谈一谈。”
“谈什么?”我心头突然觉得不好。
“以后。”他答。
“什么以后?”我追问。
他似乎还在应酬,又或许只是想逃避这个话题,匆匆地说:“先好好休息。”
看着屏幕上显示的结束通话,我放下电话,缓缓上去。
头发上还抹着发胶,我竟然睡得着,真是不可饶恕的邋遢,我进去浴室将自己浸入热水清洗一番,出来后下来喝了点汤,然后无所事事地在房子里走来走去。
我在客厅将弄乱的抱枕和杂物收拾干净,进去衣帽间将我的衣物清理整齐,把干洗店送来的家卓的衬衣和西裤挂好,又进去睡房换了一张干净床单,将换下的床单放入下的洗衣篮,然后推开了连着客厅的书房。
家卓的书桌一贯收拾得整洁,文件和公函都分门别类整理得一尘不染,我在他平时习惯坐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我忽然抬眼看到桌面上,我买来那个娃娃被摆在书桌的正中央。
玩偶下面压着一张白色纸片。
我好奇地站起来,将纸片抽出,翻转过来竟是一张旧照片。
我看了一眼,咦,这张是妈妈和一个娟秀女子的合照,这个女子我当然见过,妈妈有好几些照片是和她一起影的。
妈妈的照片怎么会在家卓的书房。
也许是我不小心遗落,家卓替我收了起来,我拿起照片,一边琢磨着一边走回我原来的房间,想要翻出妈妈留给我的照相簿子。
还未打开相集,我骤然已经想得分明。
这张照片我手上并没有。
这不是我的照片。
确切来说,不是妈妈留给我的照片的其中之一。
如果不是我的,那么在这个房子里面,唯一有可能的,那是家卓的。
如果是像我一样,那照片中那名女子的身份,那应该是……那如果是……家卓为何从未和我提起……他明明见过我相集中她们的合影,却故意不和我提及……如果我妈妈和他妈妈竟然是旧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苦苦地回想着以前的细节,客厅内的电话骤然铃声大作。
我放下相册,走出客厅去接电话,郭嫂在电话那端焦急地叫着:“映映小姐,你快过来!”
我被她吓了一跳:“怎么了?”
“二少爷在家里,大少爷和琦璇小姐……唉,老爷气得,唉,都天翻地覆了!”郭嫂语无伦次,说得又急又快:“老太太让你你过来劝劝……”
我来不及仔细询问,只好说:“我马上过去……”
郭嫂马上说:“好的好的,我让老郭派司机过去接你。”
“不用,我打车过去快一些。”我简单地吩咐。
一路心焦地不停催促着计程车司机快点,二十分钟后车子驶入金鳛花园时,远远就看到劳家的那幢大房子一片灯光通明。m
汽车开进大门,我看到佣人都立在廊下。
我从车上下来,郭嫂远远奔过来:“映映小姐,你到了,这可好了……”
我迅速地掏钱包付车费,一边问郭嫂:“发生什么事了?”
“他们两兄弟和老爷子,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吵得很凶,”郭嫂摇摇头:“佣人都被赶了出来,一家人好端端的,怎么会闹得如此厉害……”
劳家大宅,风雨飘摇。
我穿过走廊,转入玄关,走进豪华的前厅。
郭嫂规规矩矩地立在门前,轻声说:“映映小姐过来了。”
奶奶闻言抬头,用手帕拭了拭眼泪,对我招手:“映映,过来奶奶这里。”
我看了一眼家卓,他面无表情地端坐在沙发的一侧。
我忐忑地踌躇了一秒,方才走到了老太太身边坐下。
家骏在沙发前的地毯跪着,老爷子铁青着脸坐在椅子上,小哈早教佣人抱开,绮璇哭得双眼红肿:“爷爷,你不用劝我,我要离婚——”
家骏领带松了一半,衣衫凌乱不整,眼神里都是恼怒和惊慌:“琦璇,那只是逢场作戏,你相信我好不好?”
琦璇冲着他大声嚷起来:“照片都拍成这样了,还是逢场作戏?逢场作戏有必要做到这样吗?”
我叹息一声,我当时特地将那些不堪入目的全部照片删除,没想到最后仍是流落了到她手中。
家骏狂乱地喊了起来:“你是我老婆,儿子都生了,你跟我闹有什么用!这一切都是老二陷害我!他找来的酒家女,他安排的狗仔偷拍!是他费劲心机想要置我于死地!”
老爷子一个耳光甩到了他脸上:“你还有脸回嘴!你说说你什么生活作风!劳家的家门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家骏摔倒在地上。
琦璇惨叫一声扑过去抱着家骏:“爷爷,不要——”
老爷子颤巍巍地指着家骏:“不肖子孙!”
郭叔站在沙发后低声劝:“老爷子,当心血压高。”
家卓好整以暇地坐在沙发上,手肘靠在扶手上,黑色衬衣银灰色领结纹丝不乱,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神情悲喜莫测地望着眼前。
家骏推开琦璇站起,嘴角肿了起来,他摇晃着走前几步,死死盯着沙发上坐着的家卓,目光急切愤怒:“老爷子,你清醒点看清楚,这一切都是老二设计的!是他把那些照片弄到大庭广众之下去,是他为了坐上总裁位子不择手段!”
“都是老二!老二才是真正的卑鄙无耻!”家骏嘶吼着红了眼。
老爷子怒目圆睁:“混账!怎么不见你弟弟去豪赌?怎么不见你弟弟去招妓!你看看你们两个!成什么样子!家卓和映映都比你们年轻,做事却都比你们稳重,人家互相扶持夫妻和睦,你却净干些混账事,今日琦璇坚持要离婚,我也无话可说,是我劳家家门不幸,出了你这样败家子孙!”
奶奶拉住老爷子的手:“好了,别伤了自家人的心!”
老爷子深深吸了口气,重重地坐了下来。
“他们夫妻和睦,他是丈夫楷模?”家骏冷冷地大笑一声,忽然指着我怪声怪气地道:“你何不问问我那蒙在鼓里的可怜弟媳,老二待她究竟是不是举案齐眉?”
“还胡说八道!我看你大事不成,就是你这张嘴惹的祸,”老爷子怒火又冒起:“你也别怪今日劳通大权交给你弟弟,你哪里比得老二!”
家骏死死瞪着家卓,然后又转头看看我,忽然浮起讥诮不屑的冷笑:“我自然是比不上老二,我岂止比不上老二,我连老二的千万分之一都敌不过,我劳家骏娶老婆好歹还是诚诚恳恳真心实意,他劳家卓为了今天,这得受了多少罪啊,连跟自己父亲通奸害死自己母亲的仇人的女儿都娶了,还有什么他做不出?”
我觉得脑中轰然炸出一声巨响。
家卓脸色瞬间一变,然后凝结成大理石一般的冷硬。
奶奶惊叫一声:“家骏——”
家骏得意地看着满座人皆尽变色,对着家卓挑衅的笑笑:“老二,对着这么纯洁的羔羊,你还真下得了手?”
家卓嘴角紧紧抿着,脸上只剩磨砺刀锋一般的冷漠。m
我的脸一阵阵地发白。
家骏扳回一城,得意地提高了音量:“你让老二自己说,他究竟是为了为了成家立业夫妻恩爱而娶江家长女,还是处心积虑地想要给他那冤死的母亲报仇?”
世界在我眼前不断旋转。
大厅内一片死寂。
我瞪大双眼怔怔地看着家骏,感觉自己的喉咙中仿佛被死死扼住一般发出无声无息的哀嚎,整个人无法控制开始簌簌发抖,奶奶慌忙扶住我的肩膀,将我的头按入她的怀中,低声安慰我:“映映,不是这样的,映映……”
家骏摇摇晃晃走了几步,脱力地倒在了沙发上。
奢华的偌大大厅,只剩下琦璇小声的哭泣。
我胸口泛起恶心,勉力地忍住阵阵晕眩。
奶奶转头低声吩咐道:“唤郭嫂来带映映小姐上休息。”
奶奶看看我,声音苍老许多:“别理大哥,他说的都是胡话,你脸色难看得很,上去休息一下。”
我全身的知觉仿佛完全被吸干,只知道拼命摇头,完全说不出话。
“我的婚姻问题不劳大哥费心,”家卓看看我,终于缓缓开口:“大哥有空还是多关心自己的事。”
家骏只顾拉着琦璇,不断地吻她手背神经质一般呢喃低语:“老婆,我爱你,老婆,我带你和儿子回美国……”
我看着老爷子,又看看奶奶,目光固执地徘徊不去。
奶奶握着我的手,悲哀地叹气看了一眼老爷子。
“老二,你老实说,”老爷子手撑了撑椅背,终于开口问:“你还为了过去的事情怪这个家?”
“我今日要不是做到如此地步,爷爷又怎舍得将劳通大任予我?”家卓淡淡地问。
“你什么意思?”老爷子皱眉。
“爸爸过世后,你何曾正眼看过我一眼?”家卓依旧声调平和镇定:“我难道不也是一样,在家门荣光之下被你急于清理干净的不肖子孙?”
“你哪里来的这般想法?”老爷子不悦地打断他::“我让你继任劳通,不是让你回来家里胡说八道的。”
“我妈妈难道不是一个先例?”他轻轻地噙着笑意,面容却冷酷得令人害怕。
“家卓……”奶奶开口说:“你母亲过世只是意外,她身体一直也……”
“为了你小儿子的风流丑事不被曝光,你们将她丢进医院请了精神科护士日夜守着,劳家家门——”他冷笑一声:“你们不接受一个被丈夫和好友联合背叛的弱女子提起的离婚,哪怕将她关闭起来也要保住家门名声。”
家卓面容如同覆上一层寒冰,他声音一抖,冷冷地问:“她独自在医院吞毒自杀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他声调慢慢平缓了下去,带了一种平静到刻骨的绝望:“你们不允许我去看她,我在这所大宅子里,看着你们举家欢庆操办长孙的婚事。”
家骏猛地抬起头来,他大声叫:“我就是这样说的,爷爷,他恨你,你没见他每次回个家跟要他命一样难受,老二恨透了这个家,他杀死了自己父亲,现在到我们了,等到劳家人全部死绝,就再没人管得了他了!”
家骏凄厉的喊叫在耳边嗡嗡回荡。
我恨极了我这一刻竟然还是清醒的。
“我原本还以为江家女儿多少能补偿你一点,”奶奶掩住脸长叹一声:“没想到你对这件事恨得这么深……”
“同江家联姻真是绝妙的主意,”家卓嘴角带着淡淡嘲讽:“你们既要保全劳家清誉,又想着减轻你们的罪恶感,我成全你们又何妨?”
家卓低下头按住眉头,声音带了一丝凄怆:“我原本无意如此,今时今日,又怎怨得我。”
整个大宅死寂如一座华丽的坟墓。
暴风雨过后,留下一片惨淡废墟。
我知道我终究躲不过的命运于今夜光临。
“你打算待映映怎么办?”奶奶忽然开口问。
家卓脸色一凝,直觉地抬头寻我,却在接触到我视线的下一刻,侧开脸避开了我的目光。
我头脑中一片空白,如同雪后茫茫的田野。
老爷子颓然倒在椅上,仿佛一夜之间苍老十岁:“孽债啊……”
家卓姿态淡雅地站起来,伸手抚平了外套的一丝褶皱:“爷爷,当心身体,要是有精力,留在下周的董事会上交接工作。”
他转过身对着我伸出手:“走。”
我惊恐地望着他。
家卓眼底痛色隐隐,脸上面无表情:“起来。”
“奶奶……”我啜泣,迟疑不安:“这到底怎么回事?”
“江意映!”家卓低喝一声:“回家。”
我恍惚地将手放在他的手掌,感觉到他手一直在抖。
我们两个人的手都是汗涔涔的,如同生过一场大病一般的冰冷透顶。
我全身几乎瘫软,完全没有力气站立,家卓将我大力拖着走出屋外,然后拉开车门,把我推了上去。
我趴倒在座位上。
家卓大力关上车门,绕到车子另外一边。
这时郭叔匆忙从屋里子追出来,拦在家卓的身前:“二少爷——”
家卓厉声呵斥他:“走开!”
郭叔喘了口气,口气仍然是谦卑有礼:“老太太有话给二少爷。”
家卓动作停顿了一下,站定在车门前看着他。
郭叔站在他身前两步,恭敬地说:“老太太说,映映小姐是劳家明媒正娶的媳妇,二少爷一向疼惜映映小姐,希望二少爷看清明白自己心意,也要考虑到映映小姐的幸福,千万不要冲动行事。”
他听罢,脸色一再地惨淡下去,沉默良久,终于低声说:“知道了,你回去。”
郭叔躬身退开了。
他停在车外,花园里树影憧憧,五月的微风吹过丁香的树枝。
一年之中的最好的时节。
我们怎么会在这样良辰美景,被命运从云端推下来,摔成支离破碎的万劫不复。
家卓站了一会,却并未进车子里来,而是倚在车门上,从西裤口袋中掏出烟盒。
我很少见他吸烟,诚然在应酬场合有时无可避免,但家卓对烟酒一向非常自律,我甚至未见过他在家里抽过烟。
我从车窗望出去,丝绒一般黯淡的深蓝夜空,他萧索的身影立在夜风中,拉成一道寂寞苍茫的影子。
他目光望着劳家大宅的上空,安安静静地吸完了一支烟。
指尖火光消散之后,家卓返身拉开车门,看了我一眼,然后默默推过纸巾盒,我这时才察觉我不知何时已经流了满脸的泪。
我沉默掩住脸抽泣,他沉默着一言不发。
我一遍一遍地回想这两年来的事,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的无常反复,他的暧昧辗转。
一切终于有了解释。
街道光影在沿路变幻,仪表盘发出幽幽的光芒。
我们之间这一刻的沉默,竟然还算气氛良好。
我一直被莫名的焦灼折磨着,等待着判决最终抵达,直到这一刻,心底空洞,反而镇定下来,我慢慢止住了哭泣。
我们下车,上,开门,关门,一起走上二。
安静地并肩走进客厅,家卓习惯性地顿住了脚步,我站在他的身旁。
我站在他身前,抬手温柔地替他解开领带。
家卓后退了一步,似乎想要抗拒,却最终只是站定在我身前。
我的手指轻轻握住他衬衣前柔软的丝质领带。
家卓微微仰着头配合我动作,神情之中是无法抑制的痛楚。
一切默契得仿佛一场完美的煎熬。
我看不到他的脸,只专心看着他领口,下颌利落的线条。
我轻轻开口:“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的女儿?”
他无言以对。
我继续问:“既然你知道谁是我妈妈,却还要娶我?”
他的呼吸在我额头轻轻漂浮:“老爷子信命,奶奶更是喜欢你,我不得已而为之。”
我低低说:“二少爷还未记得谢我一声,在这场完美战役中替你略尽了绵薄之力。”
他眉头一动:“你知道,什么时候?”
“从那位劳通总裁室的高级助理先生送我去赴绮璇的约的时候,不是你特地让我将资料拿给琦璇?”我温柔笑笑:“计程车司机的皮夹内有银行的上班卡,如果我没记错,他是叫做——梁丰年?”
家卓点点头:“你知道,那也好。”
我声音是轻轻柔柔:“二少爷费尽苦心,恭喜终于得偿所愿。”
他仿佛被蛰到了似的,脸抽搐一下,沉默着紧紧抿紧了嘴唇。
我说:“真是辛苦你,一直宠着我。”
他答:“总算结束。”
我们这样说话,真是百上加斤,累上加累。
“每天面对着我,还要款款细语温柔相待,很不容易?”我刻薄地问。
“所幸价值不菲。”他麻木地挤出一句讥讽。
我狠狠地一巴掌甩到他脸上,他似乎早已做好准备接受,身子一动未动,连脸都未侧开。
我手指都疼痛,崩溃痛哭:“既然你要利用我,那就利用彻底好了,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让我觉得你爱我?”
“总要投入一点,江家大小姐身价不低,我总不能太过敷衍,”家卓冷冷地说:“你现在应该看清楚了,我这样的人,不配谈爱情。”
“你是有多恨我妈妈?她一样身败名裂,离婚远走异国,她也付出了代价!要怪只能怪你父亲风流成性!”
家卓一把推开我,咬着牙忍住怒火滔天:“所以跟你的荡妇般的母亲是绝配。”
我所有无处宣泄的不甘和愤懑都化成了尖利的言辞:“她不过坚强一点点,就因为她现时没有死,所以你要把一切的罪过算在她头上?”
劳家卓冷冷一笑:“是吗,她是坚强潇洒的现代女性?而且早已抛却前尘往事即将再嫁?不知道她唯一的女儿此刻的境况,对于她是不是份大礼呢?”
我冲着他大声尖叫:“你这个魔鬼!”
家卓疲倦地坐入沙发中。
我绝望地一遍一遍:“不是这样的,家卓……不,我不会这么傻,你是爱我的,对不对……”
他声音平平地陈述:“我们有没有说过这只是一场交易,所多余的不过是一点感情,感情没有一点价值。”
他的话字字如针刺在我的心口上。
“让这一切结束,我受够了!我受够了!”我捂住痛得要爆炸的脑袋:“我认输,我退出,我受不了了!我是全天下彻头彻尾的傻瓜!”
我跌跌撞撞地冲进房间,摔上门放声痛哭。
哭得声嘶力竭,泪水浸透的被褥冰凉,我失去了意识。
一夜梦靥纷扰,却一直没有办法醒来,直到早上闹铃响起。
我摇摇晃晃爬起来去浴室洗了把脸,镜子里的人双眼红肿,憔悴不堪。
我推开房门,遮光窗帘拉得密密实实,客厅里仍然是一片黑暗。
家卓坐在客厅,依旧维持着昨晚上的姿势。
他听到声响动了动,抬起头望我。
他的脸庞,在黑暗中,秀硬的侧脸发出瓷净的微光,他的神情那么克制漠然,目光那么平静断肠,仿佛我们不曾爱过一样。
过了许久,我听到他沙哑低沉的声音:“映映,我们离婚。”
我的大脑转得很慢。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恍然想要站起来,身子却狠狠一晃,他匆促抬手撑住了墙壁,侧过身背对着我站了好一会,方缓缓站直了身体。
我抬腿朝前走了一步,却在没有再走过去。
家卓看了我一眼,终于还是从桌面上拿起外套,转身直接走下去。m
正文 (三四)
笔下中文 更新时间:2011-11-5 10:45:30 本章字数:10091
(m) 我不记得我在房门站了多久。m
站到双腿发麻,大脑却一直是一片空白。
我抬脚走回房间,却抵挡不住眼前一阵阵晕眩,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醒来时我发现我躺在房间的床上。
“感谢老天爷,映映小姐,你醒了。”中年妇女和蔼的声音。
“郭嫂,你怎么在这里?”我的声音又轻又飘。
“二少爷打电话去家里,让老郭派一个佣人过来过来照顾你,老太太不放心就让我过来了,幸好我来了,你怎么晕倒在房间里……”郭嫂满脸关切的絮絮叨叨:“二少爷也真是,家里闹得都翻天覆地了,大少爷今天一大早要离家返回美国,琦璇小姐不肯走,两个人又吵了起来……”
我觉得脑袋分外沉重,呻吟出声:“我睡了多久?”
郭嫂过来替我垫起枕头:“都快一天了,我扶你到床上的,映映小姐,你太瘦了,轻得像根羽毛。”
我坐了起来:“郭嫂,你给我煮点粥。”
郭嫂答:“我煮好了,在锅里保温着呢。”
我对她勉强微笑:“谢谢,那你回去,我没什么事。”
郭嫂叮嘱:“映映小姐,多注意身体啊。”
我忽然想了起来:“郭嫂,我很好,别跟奶奶说什么事,惹得她担心。”
郭嫂应声走了。
这时厅外电话响,我走出去接,是奶奶。
手机上有数十通未接来电,有江宅,有唐乐昌,连惠惠都来凑热闹,我头痛得很,勉强敷衍了几句收了线。
最后是妈妈:“映映,我刚刚才在网路上看到,劳二将继任劳通集团?”
我打起精神:“应该是的,妈妈。”
妈妈说:“怎么声音不对,映映,还好。”
我故作轻快地答:“嗯,很好。”
妈妈说:“二公子位居高位,你更加要谨慎言行,遇事多问问长辈。”
“我懂的。”我轻轻地答,却抵挡不住心头涌上一阵阵的绝望。
妈妈似乎也情绪不高,只说:“那就好,好好照顾自己。”
我转移话题:“妈妈,婚礼筹备顺利吗?”
她迟疑了一下,才说:“映映,我打算暂时推迟婚礼,”
我心头升起不好的预感:“为什么?”
她说:“没什么,只是突然不太想结婚。”
妈妈和我聊了几句,挂了电话。
我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屋里,连什么时候天黑了都不知道。
屋里子安静得可怕,家卓依旧不见踪影。
我走到下厨房,保温盅里留着粥,散发着温热的香气。
我舀了一碗,坐在餐桌上吃了一口,却忽然泛起一股恶心,冲到洗手间吐了出来。m
再回到餐厅时我倒掉了剩下的半碗粥,然后收拾干净厨房。
我走上,窝在沙发上开始淌眼泪。
夜里西蒙尼给我打电话:“映映,今日和你妈咪通过电话了?”
“嗯,你们之间可是吵架?”我鼻子都是塞住的,只好张开嘴巴呼吸:“为何她说要暂停婚礼?”
“不,事情比这严重得多,”他声音沮丧:“她要同我分手。”
西蒙尼忧心忡忡:“我也不知为何,我们感情一向和洽。”
“映映,我觉得你妈咪最近有些不寻常。”
“敬请你过来一趟威尼斯。”
“我给你订票,我已让秘书致电汉莎,头等客舱还有票。”
现实已经将我压得喘不过起来,我不过是想找一个逃避的借口躲两天,和西蒙尼通完电话,我走回房间收拾了几件衣服,然后翻出护照塞进了行李箱。
拖着箱子走下时,我想了想,拨了一个电话给家卓。
我看了一眼时钟,现时是凌晨五点。
他很快接起。
电话那头传来他低低的声音:“有事?”
我问:“你在哪里?”
“有事吗?”他并未回答我,只说:“我现在没有空,你没事就先休息。”
“你什么时候再回来,”我口气随意地问,一直以来我小心翼翼地讨他欢心,嘘寒问暖掏心掏肺还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只是此时他已绝情至此,我突然变得无所畏惧:“二少爷要打发我,就一句话也太轻便了。”
家卓平静地问:“那你要如何?”
我尖酸地说:“二少爷也太薄情了,转眼就不认人了?”
他声音在疲倦之中低弱了几分:“好了,映映,你没有必要这样。”
我满心的悲伤,忍不住的胡言乱语:“家卓,我为什么要离婚,我如今已是劳通集团首席执行官的妻子,我们结婚照片拍得不知多美,不如发布几张给传媒,助你风采更甚如何?”
家卓气息急促了几分:“映映,别胡闹!”
对于我们之间的关系,他一直掌握着绝对的控制权,他要来就来要走就走,简直欺人太甚,我冷冷地说:“你不是一直害怕承认我们的关系吗,二少爷岂能事事称心如意,我要做下堂妇,至少也要风光一点。”
“江意映!”他厉声截断我的话:“别意气用事!”
“不准,听到没有?!”他在那端训斥我:“我说不准!”
难得高高在上的二少爷也有如此气急败坏的时刻,我直接挂掉了电话,然后关掉手机。
下拦了一辆车出发去机场。
飞机在降落在VENICE TREVISO,西蒙尼亲自来机场接我。
司机将我们送到他位于岛上的房子,妈妈穿着丝绸长袍,从画室迎出来。m
“你们母女好好聊聊。”西蒙尼将我引入上小客厅,又吻了吻妈妈的脸颊,下去了。
“妈妈。”我满心疲累,见到她只觉得倍加委屈。
“近十个小时长途飞行,去去去,将自己料理干净再来见我。”她将我推进浴室。
我洗了澡清爽许多,换上了妈妈给我准备的舒适家居服。
她坐在画室的丝绒沙发上等我。
“妈妈,”我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发生了什么事?”
“映映,”她声音非常温柔:“坐下来,你饿了吗,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给我一杯咖啡。”我说。
她拉铃叫佣人。
佣人很快将饮料和甜点送上来。
“妈妈,怎么了,”我好不容易舒服倚靠在沙发间,半杯热咖啡驱走了一身寒意,开始问她:“你婚前恐惧?”
“映映,我有事情要同你说,”妈妈看着我,神色平和之中带了一点点不舍:“我右侧****发现了肿块,已经于前两周去医院检查身体——”
我睁大眼睛望着她。
她的手按在我的手背上,声音很镇静:“是坏消息。”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是经历了太多苦难后的麻木安静:“可否治愈?”
“百分之五十,需全乳切除。”
“西蒙尼可知?”
“尚未。”
我的妈妈,她一辈子都是那么美的人。
我掩面,呜呜痛哭。
妈妈握住我的手,轻轻地吻,然后将我抱入怀中。
“映映,也许是报应。”她轻声说。
我猛地抬起头来。
她径自抚摸我头发,喃喃地自言自语:“如果老天将这报应落在了我头上,希望能让我唯一的宝贝从此获得幸福。”
我自柔软宽松的衣料中触摸她胸前的柔软,那时我幼时最甘美甜蜜的眷恋,可是现在,恶魔一般的细菌正在里面疯狂滋长。
我咬着牙强硬地说:“妈妈,那就动手术,我留在这里陪你。”
她平淡说:“映映,我对生死看得很开了。”
我哀求她“不要,妈妈,不要留下我。”
她笑笑:“你都成家了,妈妈也老了,总有一天会走的。”
我拼命摇头:“不,不是这个时候,妈妈,不是,会治得好的,妈妈……”
我疯了一般拽着她的衣角:“答应我,好好治疗。”
“好了,我答应你……”她抱着我,柔声哄着。
我不敢在威尼斯逗留太久,依偎着妈妈睡了一夜,时差都还没倒过来便要回去。
司机载我去机场,妈妈这一次陪我去到机场:“映映,西蒙尼不知道你国内的事情,特地让你跑一趟。”
“应该来的,”我答:“好好和他沟通。”
临别之前,我深深地拥抱她。
“妈妈,我下次再来看你。”我反复地说。
她笑笑:“这么大的女儿了,还像个小孩子。”
我换了登机牌,走入通道时,回头看她。
她穿着米色大领衬衣,黑色长裤,戴一款精致的珍珠项链,站在明亮的大厅,对我笑着挥挥手。
我从玻璃窗外看到她的影子,眼角有细细纹路了,依旧是那么优雅美丽的女子。
那是我们母女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
我走进机场的洗手间,拿出了在商店买的一支验孕棒。
最近我食欲很差,经常觉得累,很容易困倦。
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一切已经分明,试纸上显示两道清晰的线条,我怀孕了。
我无法心头的颤抖,完全没有喜悦,只是害怕,无法遏制的恐慌。
长途飞行中,我裹着毯子,仍不停地在颤抖。
空中小姐数次走过来,替我拉紧毯子,又送上热水:“小姐,你生病了吗?”
我虚弱地摇摇头:“没有。”
抵达北京的时候,我在转机的航站见到唐乐昌。
“你怎么回来了。”我疲倦地撑住额头,闪开突然凑到我跟前的熟悉脸庞,我对任何变故都已经麻木不仁。
“我爸被抓了,案子移送高院,准备要开庭,他老婆女儿都跑了,我妈让我回来看看他。”他答。
我点点头,没有力气敷衍他。
“你脸色很坏,”他摸摸我头:“生病?”
我摇摇头,坐在椅子上,拿出关闭三日的手机开了机。
电话立刻响起来,我接通后是苏见的声音:“映映,你终于开机,稍等,劳先生要与你说话。”
那端是敲门声,然后传来几句轻声的交谈,然后恢复成安静。
家卓的声音传来,带着莫名的怒意:“你在何处?”
我已走过一番生死,他仍是那么咄咄逼人的口气,我忍不住冷冷地答:“有何贵干?”
他语气严肃得仿似跟教训下属:“立刻回家来。”
这时大厅响起登机广播。
家卓听了一会,问:“你去北京做什么?”
“旅游散心。”我恼怒地答。
“好,很好,”他气得声音都不稳:“你果然好本事!”
我直接挂断了电话。
我们飞机在三个半小时后抵达,出港时唐乐昌替我拖行李箱,我心不在焉地跟在他身后。
走出国际出境口岸,下到一的大厅时,我听到耳边呼啦啦的响起大声喊叫:“出来了出来了!”
然后是闪光灯一片眼花缭乱,大批的记者朝着我们冲了过来,瞬间将我们包围得水泄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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