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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徨之刃

_6 东野圭吾(日)
  “是吗?真抱歉,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这张相片我想明天早上就可以弄好了。”
  “请不要太勉强自己。”
  “没问题的。那么,晚安。”
  这样说完后他就摘下太阳眼镜,低头致意。
  这时,和佳子再次觉得他跟某个人很像。
  22
  回到房间,长峰从包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打开电源,然后在等待计算机启动的时间,点燃了一根香烟。
  衬衫的腋下部分有汗臭味。他注意到之后,便直接叼着烟将衬衫脱下。他的全身上下都冒出了汗水。
  他一看表,发现快要十点了。原本想先洗个澡的他,还是决定撑到最后一刻。他希望今天能洗个头,为此,他非得脱掉假发不可。要是在那个时候刚好有谁进来澡堂的话,就麻烦了。
  他带计算机来这里的原因有好几个。其中一个原因,是他觉得可能可以利用网络搜集情报。但是其实和案子有关的事情,只要看电视和手机就能知道得一清二楚了。所以实际上,他还没因为这个理由而使用过计算机。
  计算机开机了。长峰点击显示在画面上的其中一个图示,整个画面也跟着切换成动画显示模式。
  开始播放的影像,是长峰不愿再次看到的东西。换言之,就是绘摩遭到两个男人蹂躏的画面。他离开家时,将那卷录像带的内容存进这台计算机里。
  长峰目不转睛地盯着画面看,香烟就夹在手指之间。那是即使看了再多遍,他都无法习惯,只会让自己的绝望和憎恨越来越深的影像。那是他不想再看,却又不得不看的影像。
  这就是长峰带计算机来的最大理由。不论何时何地,他都要看这个如同恶梦般的影像。除了想要牢牢记住菅野快儿的脸之外,他也得透过这个影像鼓舞怯懦的自己。
  菅野快儿的脸部特写相片,也是从这个画面截出来的。长峰拿着那张相片四处奔波,寻找民宿。
  不过今天毫无斩获。他总共问了将近二十家民宿,却没有得到像是菅野快儿的人住宿或是工作的情报。
  明天以后该怎么办呢?老实说,他也一筹莫展。像现在这样的找法,真的能找到菅野快儿吗?他一点自信也没有。而且他也担心再这样找下去,总有一天会有人通报警方的。
  今天那封信已经在电视上公开了,因此长峰的脸出现在电视上的频率变得更高。如果电视台反复播报的话,记忆力再差的人也应该会慢慢将他的脸烙印在脑海里吧。会发现他这个问些奇怪问题的人,就是要为女儿复仇的杀人犯,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但是还有其他的方法吗——
  长峰将刚才的磁盘片放入计算机里,然后将其中的影像储存到硬盘去。接着他开启相片加工用的软件,利用这个软件修饰相片。
  在神社院内笑得很幸福的亲子三人。民宿的女人看起来比现在要丰腴些,应该是她丈夫的男性,身穿西装,是个美男子。正中间比着V手势的男孩身穿格子上衣,配短裤和白色半筒袜。
  她说是从公园的溜滑梯摔下来的,然后儿子就这么死掉了。长峰没办法再继续追问下去,但是却不敢相信真的有这种事。她是说因为父母不小心,可是那究竟是什么样情况呢?
  不管怎么说,当时她应该非常悲伤吧——现在的长峰能够想象了。不知道这是几年前的事,不过恐怕她心里的伤口还没有愈合吧。这样一想,长蜂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在她优雅地微笑时,眼晴深处仍透露出哀伤的神情了。
  长峰戴上老花眼镜,使用软件工具,开始谨慎地修复相片。消除背景和衣服部分的刮伤还没什么,但是要消除脸上的刮伤就得费心了。因为如果人的长相变了的话,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为什么会想要帮这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女人做这些事呢?长峰自己也不知道。对于不知道相片中的小孩已经过世,还粗神经地问东问西这点,他确实感到很抱歉。还有,他对同样失去小孩的女人,抱持着同病相怜的心情也是事实。然而不仅如此而已。如果只是因为这些原因的话,他才不会想做这么麻烦的工作。
  可能是自己想要得到免罪符吧,长峰心想。不管有什么理由,都不能让杀人合理化,这他都知道。做了不可饶恕的事之后,罪恶感是不会消失的。
  为了战胜罪恶感,他只能反复晗着“这是为了绘摩”的咒语。也就是除了站在家长为了孩子着想这种理所当然的立场之外,他别无他法。而因为这个想法支撑着他的心,所以他才无法默默看着民宿这个失去孩子的女人不管。
  如果她知道长峰是以这样的心情来修复相片的话,就算相片出来的效果很好,她或许也不会高兴吧,长峰想道。
  马上就要十一点了,可是却还有人进入浴室的声音。来到走廊上,原本打算去锁浴室门窗的和佳子很失望地回到自己房间。洗澡时间最晚到十一点,不过她不想催促泡澡正泡得舒服的客人。而且那个客人可能是吉川吧。回到民宿后,他应该还没洗澡,因为他为了找人奔波了一整天,所以和佳子想让他悠闲地泡澡。
  然而她只等了几分钟。就好像是洗战斗澡似的,和佳子听见客人出来的声音。
  和佳子走出房间后,看到吉川正在走廊上的贩卖机前面买罐装啤酒。头上裹着毛巾的长峰看见和佳子后,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很惊讶似的连连后返。
  “怎么了吗?”和佳子问道。
  “不,没什么。”他一只手将洗脸盆拿到身后,一只手按住裹着头发的毛巾,“对不起,这么晚才来洗澡。”
  “不,没关系。水还热吗?”
  “水温刚好,很舒服,我还差点睡着了呢。”
  “那就太好了。”虽然心里纳闷洗战斗澡是否真的会想打瞌睡,不过她还是这么回答。
  “刚才我已经开始修复相片了,应该没问题。”吉川说。
  “是吗?真令人高兴,但是也请不用太勉强。”
  “其实并不是那么麻烦的事,所以请别放在心上。那么,明天见啰。”
  “晚安。”
  道完晚安后,吉川便拿着啤酒离开了。和佳子目送他离去后,便往浴室走去。
  到底像谁呢——和佳子一直在想。绝不是自己身边的人,而是以其他形式看过的人,比方说在电视上看过之类的,但是应该也不是某位艺人。
  可能只是错觉吧,和佳子心想。明明是第一次造访的地方,却觉得自己曾经来过,这种案例也不少。就是所谓的似曾相识。或许就是类似这样子的感觉吧。
  不管怎么说,和佳子只觉得那个人是好人。虽然她完全不知道要消除相片上的刮伤有多困难,但是一定需要费一番工夫,一般人应该是不会自愿帮忙的。
  他可能喜欢小孩,或者是他比一般人更尊敬有小孩的人吧。说不定他去找行踪不明的孩子,也不完全是为了钱。
  关好浴室的门窗、打扫完毕后,和佳子便打算走回房间。不过在经过刚才那台自动贩卖机前时,她下意识望了一眼找零钱的洞口 ,然后停下了脚步。
  伸手一摸之后,她发现还有零钱留在那里。可能是吉川忘了拿走的吧。
  她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决定送到吉川房间去。刚才听他说话的口气,应该还没打算就寝吧。
  她走上楼梯,轻轻敲了吉川住的那个房间的门。里面立刻传来小声的响应。
  “您是不是忘了拿走自动贩卖机找零了?”
  她一说完,就听见对方有点惊讶地“啊”了一声,门也应声打开了。探出头来的吉川戴着眼镜,头上仍然裹着毛巾。
  “您的钱。”和佳子将零钱递出去。吉川说了声谢谢后,就接了过去。
  “我正好在修相片,我想再一下子就好了。”吉川说。
  “谢谢。”和佳子一边道谢一边盯着吉川看。
  吉川似乎有点讶异地说:“怎么了吗?”
  “喔,没什么。”和佳子赶紧摇着手,“对不起,因为您戴着眼镜。”
  “这个吗?”他苦笑了一下并摘下眼镜,“老花眼。如果没有这个的话,就看不清楚细微的部分。”
  “请别让眼睛太疲劳了。”
  “没关系的。”
  他们互道晚安之后,吉川便关上门。和佳子则从房前离去。
  但是当她的脚踩到楼梯时,突然有一道光闪进她的脑海,这道光照亮了她想看却看不清楚的记亿深处,从中浮出来的东西,是一个电视画面。
  是葬礼的景象。丧家的男性正在向大家致意。他在读着事先准备好的稿子,然后戴着眼镜的脸抬了起来,双眼盈满了泪水。
  这是她最近看到的影像。到底是哪一个葬礼呢——
  和佳子倒抽了一口气。她发现那是在新闻谈话性节目中曾经看过几次的影像。就是那个父亲为了被奸杀的女儿复仇,正在追杀凶手的事件。在节目里介绍那个父亲时,都会使用女儿葬礼时拍摄到的影像。可能是因为这样才能更深刻表现出他的遗憾吧。
  长峰……下面的名字是什么呢?
  和佳子慢慢走下楼梯。她觉得如果走太快的话,双脚好像会不听使唤。她的心跳加速,全身冒冷汗。
  走到交谊厅后,她摊开昨天和今天的报纸。被通缉的时候,报纸上应该会刊登他的相片。
  找到了——不久她便找到了。一张男性正面的相片,下面写着“长峰重树嫌犯”。
  和佳子盯着那张相片看。果然没错。她看到吉川之后,一直觉得他长得跟某个人很像,原来就是这号人物。虽然发型不同,相片里的长峰重树也没有胡碴,不过如果留了胡子的话,应该就一模一样了。
  吉川就是长峰重树吗?
  他的长发也有可能是假发。和佳子知道有男性用的假发。洗完澡后,他在头上裹了毛巾,难不成就是为了遮掩本身的短发吗?
  而且他的行动也很可疑。虽说要找一个年轻人,可是那个人,其实就是他想要复仇的对象吧。
  和佳子拿着报纸的手开始颤抖。她收起报纸,赶紧回到自己的房间。虽然检査完门窗是否全都关好的工作还没做完,不过她现在已经没办法想那么多了。
  她打开电视,然后在电视前面坐了下来。她想要先确认吉川是否真的就是长峰重树,因为光凭报纸上的照片,是很难判断的。不过很不凑巧的,没有一个电视台在播报新闻。
  如果真的是长峰重树的话,该怎么办——
  当然应该通知警方吧?不,或许应该现在就通知警方。光是长得很像长峰重树,这个情报就很有价值了。即使弄错了,警方当然也不会怎样,吉川应该也不会生气才对。
  现在除了她以外,好像还没有人发现吧。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吉川几乎没让自己和其他人打过照面。这一点似乎也显示他就是通缉犯。
  必须先让隆明知道。后续的处理他应该会判断吧。
  然而,和佳子并没有站起来。她发现自己在犹豫要不要去告知父亲。隆明一定会立刻报警吧?然后不一会儿,警察就会赶来确认事情的真伪。如果吉川就是长峰重树的话,当场就会被逮捕;如果不是的话,就当是闹个笑话,和佳子他们并不会有任何损失。
  但是这样真的可以吗——
  某个看不见的东西,将想要站起来的和佳子压在座位上。
  23
  窗外已经变亮了。和佳子从床上坐起来。虽然距离闹钟响还有将近一小时的时间,但是继续躺在床上也不会改变什么。她昏昏沉沉躺了一个晚上,结果还是无法熟睡。
  和佳子打开电视开关。可是别说新闻了,就连有在播放节目的频道都找不到,她只好又关掉电视。
  可能是因为睡眠不足的关系,让她觉得头很重,胃部也账胀的。
  她还没决定是否要将吉川的事告诉隆明。不,其实她想法已经确定了。她想要亲自确认吉川是不是长峰重树,如果觉得没有错的话,就会自己打电话给警察。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总之,她认为这件事情不能靠别人。她确实也不想将责任推给父亲,不过这并不是唯一的原因,应该说是一种直觉吧。如果不亲自判断的话,她觉得自己一定会后悔。
  等了一会儿,和佳子再次打开电视。电视正在播报昨天体育竞赛的成绩。她锁定了这个频道,等着一般新闻节目开始。晨间新闻会重复播报昨天的内容。如果固定在这个频道的话,一定会播出和长峰重树有关的新闻的,她想道。
  和佳子回想起自己和长峰重树之间的谈话。的确,他身上是有种类似逃亡者的感觉,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总是很少抬起头来。但是,他说的一些话又带着一股暖意,感觉一点儿也不像杀人犯。和佳子不觉得他是那种凭着感觉行动的人。事实上,他也主动说要帮和佳子修复大志的相片。如果是只考虑到自己复仇的人,现在这种情况下,应该不会说出那种话吧?
  想到这里,和佳子吓了一跳,因为她发现自己的心中有一份想要包庇长峰的情感。她轻轻摇摇头,继续看着电视。就在这时候,主播开始播报发生在足立区的凶杀案后续报导。
  “——所以长峰嫌犯的信,似乎也为一般市井小民带来了影响。针对这一点,警视厅除了承认被公开的信的内容是真实的之外,并没有再多做评论,调査方针也没有改变。此外,针对邮戳来自爱知县这一点,警方表示,只能说长峰嫌犯是从爱知县将信寄出,并不能证明他就潜伏在爱知县内。”
  男主播的右上方出现了一个男性的大头照,下面写着长峰嫌犯。和佳子采出了身子。那张相片好像和登在报上的是同一张,但是因为比较大,画质也比较好的缘故,所以脸部的轮廓可以看得较为清楚。
  她的心跳又开始加快了。越看她越觉得长峰和吉川长得很像,甚至已经没办法想成别人了。
  好像有人经过了走廊。和佳子听到声音之后吓了一跳。即使知道那是隆明,她的心还是怦怦跳个不停。
  她简单打扮了一下,就走出房间。经过楼梯前方时,她往二楼看了一眼。尽管知道吉川应该没那么早起床,她还是担心会碰到吉川。
  走进厨房,她看见隆明正在穿围裙。隆明看见女儿之后,露出惊釾的神色。
  “喔,今天怎么这么早起床啊?”
  “不知不觉就醒来了。”和佳子看了看挂在墙壁上的钟,好像比她平常的时间早了三十分钟以上。
  “你来得正好,有一个客人说要早点出门喔。那料理的准备工作就交给你吧!”
  “我知道了。”和佳子拿起围裙,“那个……说要提早出门的是哪一个客人啊?”
  “带着一个小男孩的夫妇。他不是和你下过西洋棋吗?”
  “喔,那一家人啊。”和佳子点点头,开始洗着马铃薯。如果是吉川说要提早出门的话,该怎么办呢?她自忖。
  和佳子一边削着洗好的马铃薯,一边看着隆明的背影。他正要开始煮汤。那个背影和平常一样。他做梦也想不到,受全日本瞩目的大事就要发生在这间民宿里吧。就是因为讨厌凡尘的喧嚣,他才会选择这样的生活,每天过着一成不变的平凡生活,享受着与来来去去的旅客短暂的接触。电视上播报的恐怖杀人事件,对他来说,一定就跟异次元的故事一样。
  “怎么了?”突然转过身来的隆明,看着和佳子露出惊讶的表情。他大概看见她手里拿着菜刀发呆的模样吧。
  “没什么。”她露出笑脸。
  “你的脸色不太好看喔。如果身体不舒服的话,就去休息吧。”
  “不要紧,我只是在想些事情。”和佳子挤出笑容,开始动起菜刀。隆明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打工的学生也起来了,厨房一下子就充满了活力。餐桌上铺着漂亮的餐巾,所有的准备也都已经完成了。不管客人们什么时候过来,他们都可以立刻上菜。
  到了七点,最早出现的客人就是昨天和和佳子下西洋棋的那个男人,以及他的老婆和孩子。她和和佳子打了照面后,说了声“昨天谢谢你”,然后点点头;和佳子也报以微笑说着“哪里”。她觉得自己的脸颊好像麻了。
  其他的客人也陆续进来了,但吉川没有出现。和佳子回想起昨天早上,他也是比大家晚一些才进来。她对他的怀疑越来越深了。
  喜欢下西洋棋的男人迅速吃完早餐,接着不管老婆和小孩还没吃完,他就自顾自地离开座位走到电视前。打开开关后,他将频道转到新闻节目。
  “搞什么嘛,爸爸。我们还没吃完耶!”老婆抗议着。
  “我不用在那里等你们也没关系吧。”
  “可是这样我们会吃得很赶啊。”
  “没关系,你们慢慢吃。”男人将电视的音量调大。
  长峰嫌犯 这个声音跳进了和佳子的耳朵里。端着放了餐具的托盘的她,差点因为过度的惊惶失措而打翻托盘。还好,似乎没有人看见。
  她偷偷将目光投向电视。男主播用稍微紧张的表情说道:
  “这是本节目独家查证的消息。长峰嫌犯在几年前曾经参加过射击比赛,而且也拥有自己的猎枪。至于长峰嫌犯是不是带着那把猎枪失踪的,调査总部尚未出面证实。如果他打算用枪复仇的话,就有可能在大街小巷开枪,一般的市民也有可能受到伤害,所以大家就必须严加戒备了。”
  坐在电视前的男人双手交抱胸前,吓了一大跳。
  “哇,他打算用来复枪报仇呢!这样一来,事情就越来越严重了。好莱坞的电影一样唉。”
  “一般人可以那样用枪吗?”他的老婆问道。
  “可以啊,不过必须持有特殊的执照才行。不然,不就不能打猎了吗?”
  “是喔。”他的老婆做出理解的表情点点头。
  和佳子试着回想吉川的行李。如果是来复枪的话,一般的包包是放不下的吧?在和佳子的印象中,他的行李好像只有一个旅行包。还是说来复枪也可以折迭,变得很袖珍呢?
  到了八点时,吃过早餐的客人们全都消失了踪影。他们也几乎都办好退房手续了。
  “和佳子小姐,还剩下一位吉川先生。”工读生多田野说道。
  “喔,对,那我来打电话问问好了。”和佳子走到电话那里。和客人联络是她的工作。她想起昨天早上,自己也曾打过电话给他。
  虽然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拿起话筒,在确认房间号码之后,她便按下按键。电话一响,吉川就立刻接了起来,好像在等着和佳子打来似的。
  “喂?”吉川低沉的声音传来。
  “请问……早餐已经准备好了,您要用吗?”她的声音沙哑。
  “好,现在我就过来。”
  “好,那我等您。”
  挂掉电话后,和佳子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握着话筒的手已经渗出汗水来了。
  “真是难得啊。”她身后的多田野说。
  “啊?什么事?”和佳子转头问道。
  “和佳子小姐打电话给客人时,一定都会先说早安不是吗?可是刚才却没有说。”
  “喔……”这么说来的确如此。因为太过紧张的关系,她连平常会说的话都忘记了。和佳子挤出笑容,“刚才一不留神就忘了。因为我一边打电话,一边在想事情……”
  “您是不是太累了?收拾的工作就由我来做吧。”
  “不会,没关系,谢谢你的关心。剩下的我来做,你去帮忙大叔吧。”
  大叔就是指隆明,他应该正在打扫已经退房的房间。不知为什么,和佳子不想让多田野看到吉川。本来这种时候,也应该让多田野看看吉川的脸,看他觉不觉得吉川长得很像那个通缉犯。但是不知为何,和佳子却是抱着相反的想法。如果那么做的话,她就只能走上报警那条路了。她想要避免事情变成那样。
  吉川和走出去的多田野擦肩而过,走了进来。他不可能会知道和佳子心里在想什么,但仍然垂下眼睛,对和佳子笑着说:“早。”
  和佳子也回了声:“早。”接着便开始准备他的早餐。
  她将食物放在托盘上,端到他的座位。明明不是很重的东西,却让她感到歩履蹒跚。等她将食物放到桌上时,才发现那是因为她在发抖。
  “那个……”吉川对她说。
  “什么事?”和佳子不禁睁大了眼睛。
  “这个给你。”这样说完后他就将磁盘片放在桌上。
  “啊……是那张相片吗?”
  “嗯。我自己是觉得修得还不错,不过还要等你看过才知道好不好。有时候,修图会把人的长相改变喔。”
  “那我待会儿再来看。”
  “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现在就看呢?要是还需要修正的话,我可以当场再修。”
  “是吗?那我现在就去看。”
  和佳子拿起磁盘片,离开他的桌子。她坐到计算机前面打开电源,插入磁盘片。不久后,屏幕上就出现磁盘的图标,她点系了那个图示。
  看见显示出来的影像后,和佳子说不出话来。原本刮得一塌糊涂的相片完全脱胎换骨,就像刚冲洗出来的相片一样漂亮,而且她觉得色彩似乎变得更鲜艳了。
  “怎么样?”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吉川就站在和佳子的斜后方。
  “太厉害了。”和佳子坦率说出她的感受,“我没想到会变得这么漂亮,谢谢您。这样放进相框里,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令郎的长相有没有变?”
  “没有,那个孩子的脸就是这样。”
  当和佳子看着修复成功的大志面容时,眼眶里盈满了泪水。她赶紧用围裙的一角擦掉眼泪。
  “真的很感谢你。应该很辛苦吧?”
  “不,也没那么辛苦,只要你高兴就好。”吉川笑咪眯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和佳子看着他吃饭的背影,再看看在计算机上的儿子的相片。虽然不是很了解,但是她觉得这种修复工作不可能那么简单。她可以想象,他八成是在计算机前忙到半夜吧。证据就是,他的眼睛看起来有点充血。
  他不是坏人,她心想,甚至比一般人更善良一倍。她不得不思索着这样的人为什么会……
  “对了。”他突然转过头。
  “是。”和佳子挺直了背。
  “今天的预约已经满了吗?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再住一晚。”
  24
  从“Crescent”民宿出来的长峰,还是像往常一样没有坐公交车,而是步行前往蓼科牧场。不过他并没有目标。一直待在房间里可能会被人觉得有点奇怪,所以他只好先出门。
  今天早上醒来时,他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倦怠,就连从床上起来都很痛苦。晚去吃早餐虽然是为了不要和其他客人打照面,但其实在电话响之前,他都还倒在床上。昨天他为了修复那张照片,一直忙到半夜两点。如果这样做能安慰那个失去孩子的女性就好了——他是以这种心情开始的修复的,只不过没想到一旦着手后,就不知不觉陷了进去。
  可能在他的内心深处,也想跳脱目前的处境吧。这是他的自我分析。疲于几乎没有线索的捜寻和被通缉的他,非常想忘掉目前的处境,专注于这项作业——即便只有一下子也好。
  感到浑身疲倦的原因,并不是作业的操劳,而是这项作业已经结束的关系吧,他不得不这样想。想要复仇却找不到对象——这种地狱般的时间又要开始了。
  得让头脑和身体都休息一下才行。仔细想想,他从离开家之后,就不断地过度消耗自己的精神和肉体。再这样下去的话,他就要垮掉了。在没有找到菅野快儿并复仇之前,他绝对不可以倒下。
  现在住的“Crescent”,是个可以让他喘一口气的好地方。员工很少,又没有经营咖啡厅,所以不会有其他闲杂人等进进出出。最大的好处,就是身为通缉犯的他,几乎不会和其他人碰到面。
  所以他想要再多住一晚。今后不知何时才能再休息——不,可能连稍作休息都没办法。
  当他询问可否再多住一晚的时候,那个女性的表情很讶异,似乎想要知道原因。于是长峰就回答:“因为我喜欢这里。”其实这也是真的。
  她还是带着困惑的表情,先返到里面。让长峰等了两三分钟之后,她瞪大眼睛走了出来,对长峰点点头,接着说:“没问题。”
  可能很少有像他这样的客人吧,长峰心想。中年男子一个人投宿本来就很少见,现在又突然说要多住一晚,她或许很困惑吧。
  越靠近蓼科牧场,长峰就看见越多携家带眷出游的人群。发现今天是暑假的最后一个星期日之后,他就理解了。所以民宿才会出现一家大小来住宿的客人吧。
  有店家在卖饮料和冰淇淋,门前排列着遮阳伞,有人在伞下休息,也有男人大口大口喝着啤酒。情侣也不少,而且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幸福。
  长峰在自动贩卖机买了可乐,然后在距离稍远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周围的这些人一定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身边就坐着一个被通缉的杀人犯吧。
  虽说是避暑胜地,不过阳光还是很强,今天大概也会很热吧。长峰调整了一下太阳眼镜的位置。戴了帽子的头闷得要命。不过这也是当然的,加上假发的话,他的头上等于迭了两层东西。他想要到没人看到的地方,将假发脱下来。
  话说回来,接下来他该怎么办才好呢——
  差不多该开始想一些让他觉得忧豫的事情了。长峰单手拿着可乐,开始思索。
  为什么一开始菅野快儿就会想要到长野的民宿来呢?伴崎敦也在断气前说菅野“逃走了”。也就是说,菅野知道自己非逃走不可。由于当时长峰尚未展开复仇,所以他的意思应该是指躲警察吧。
  会选择长野,是因为这里比较适合逃亡吗?还是说他想不到其他地方呢?不管怎么说,对菅野而言,长野应该是个很特别的地方。
  可是,会不会是在长野有亲戚什么的呢?长峰想道。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警方应该早就猜到和菅野有直接关连的地方,然后现在这个时候,菅野一定也已经被逮捕了。过去曾经住过、或是工作过的地方,可能性也很低吧。
  警方是透过什么方法来调査菅野的藏身之处呢?首先一定是去问他的亲友吧。到现在都还没找到,就表示菅野是躲在这些人也想不到的地方。
  不——
  他的父母不见得会说实话。如果他们知道儿子行踪的话,不管警察怎么追问,他们也会保持沉默,不是吗?不是想要让儿子逃走,而是希望儿子能在被警察逮捕之前出面自首。不管什么样的小孩,在父母眼里一定都是可爱的。即使长大后变成罪大恶极的人,父母也会像那个民宿的女性一样,一心记得他们小时候可爱的模样,甚至扭曲自己的良知。
  长峰想起杀害伴崎时的情景。那个野兽也有父母。从新闻报导得知,他的父母为了让他念书、参加大学资格检定考试,租了一间房子给他。真是荒唐!让那样的人独自生活,他怎么可能会乖乖念书?八成只是父母为了摆脱麻烦,才让他离家的吧。媒体也有报导,他好像会在家里对父母暴力相向。
  结果造成了别人麻烦,只能说是因为他父母放弃了自己的责任。根据媒体的报导,伴崎敦也的父母在儿子尸体被发现时,还以遭遇悲剧的双亲姿态接受采访。可是当伴崎平日的素行不良曝光,而且警方怀疑是遭人寻仇之后,他的父母就突然失去踪影。当然,因为他们曾经告诉警方住处的缘故,所以也有几个记者找到了他们。不过,听说他们态度不变,拒绝接受采访。他们没有对遭到自己儿子性侵犯的女孩道歉,只是一味强调自己是丧子的父母。
  看到这些报导后,长峰杀害伴崎敦也的良心苛责便全都烟消云散了。只不过,他还是会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没有意义的事,徒劳无功的感觉更加强烈。如果能看到他父母自责的样子,长峰也许会稍感痛心,觉得自己似乎得到了一些补偿。
  可能菅野的父母也一样吧!一定是由警方告诉他的父母——他的儿子到底在外面做了多少坏事。就结果来说,他们应该也已经知道菅野就和伴崎一样,都成了凶手锁定的目标了吧。即使如此,做父母的还是不希望儿子被捕。不管对他们做了多合乎逻辑的说明,他们一定还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儿子是坏到要被人追杀的人,也不会相信自己的儿子已被凶手锁定了吧。
  就是因为有这样的父母,所以才会有像他这样碰到如此憾事的父母,长峰想道。十几年前,他们应该都是一样站在为人父母的立场,抱着刚出生的孩子,期待着要把这个孩子养育成怎样的人吧。
  无法原谅——不管是本人或是他的父母。长峰从长椅上站起来,捏扁了手里的可乐罐。
  但是要怎样做才找得到菅野呢?在这几天的捜寻之下,长峰终于明白自己的行动跟海底捞针没两样。
  “——喂!和佳子。”
  叫声让和佳子抬起头来。她在交谊厅,摊开周刊发着呆。
  戴着草帽的隆明一脸惊讶地站在那里。
  “你在发什么呆呀?没听见我的声音吗?我敲了好几次窗户唉。”
  “啊,对不起。”和佳子阖上周刊。那里面刊载着关于足立区凶杀案的特别报导,是客人留下来的。
  隆明应该是在屋外拔草。一定是有事,所以想敲窗户叫屋内的和佳子。
  “有什么事吗?”
  “不用了,已经弄好了。”隆明将挂在脖子上的毛巾取下来,一边擦着汗,一边走进厨房。他打算找找看有没有喝的东西。
  和佳子手里拿着周刊杂志,站了起来。在敞开的厨房门另一头,她隐约看见了隆明的身影。开关冰箱的声音传来。
  她在犹豫是否告诉父亲,早餐时,他又再次看到了吉川的脸,而且,是觉得他很像长蜂重树。看了登在周刊上的相片再次确认后,更加深了他们俩是同一个人的看法。
  隆明用草帽当作扇子扇着风走出来。
  “吉川先生还要再住一晚是吗?我已经登录在预约表内了。”
  “是的,今天早上他才突然跟我说的……”
  “嗯,可能是行程有了改变吧!”
  “这个我也不知道,他好像很喜欢我们这里。”
  “是吗?这样就太好了。”隆明点点头,然后走出去。他好像一点都不觉得吉川这个客人可疑。
  和佳子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吉川的事情。那要自己报警吗?她也没办法下定决心。现在,她发现自己只想想默默地看着吉川退房,离开这里。就算他总有一天一定会被逮捕,她也希望是在别的地方。并不是因为和佳子不想被卷入惹这种麻烦,而是她不想亲手破坏长峰赌上性命的冀望。
  多田野从二楼走下来。
  “房间已经打扫好了, 二〇二号房不用去管它是吗?”
  二〇二号房是吉川的房间。和佳子刚才是那样指示的。
  “对,谢谢喔。”
  “那如果还有事的话,请叫我一声。”多田野这么说完,便将万能钥匙放在和佳子面前,然后就出去了。
  她看着那串万能钥匙。这里的房间仍然是用老式圆筒锁。隆明曾说:会撬锁的人应该不会来这里住吧。
  只要使用万能钥匙,任何房间都进得去,二〇二号房也一样。
  他应该要到晚上才会回来——
  现在正是好机会,和佳子心想。虽然外貌神似,但是这样并不能确定吉川就是长峰重树,搞不好只是莫名的相像而巳。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不就是自寻烦恼了吗?要烦恼的话,得等弄明白了再来烦恼也不迟。而能让真相大白的方法,就在这里。
  和佳子拿起万能钥匙,走到走廊上。她的心跳越来越快。
  尽管没有这个必要,她还是蹑手蹑脚爬上楼梯。为了通风,几乎所有房间的门都敞开着,唯独二〇二号房的门是关起来的。
  和佳子站在门前,将钥匙插进钥匙孔。她的手指在颤抖,金属发出了碰撞声。喀嚓一声,锁打开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后,慢慢将门打开。
  房内并不会很乱。两张床的其中一张,根本就像是没用过的样子。旅行包就放在房间的角落,笔记本电脑则摆在桌子上。
  和佳子战战兢兢地将包包打开,里面只有简单的换洗衣物和盥洗用具等等,并没有看见笔记本或是身分证之类的东西。
  她的眼睛看向计算机。他应该是用这台计算机帮她修复相片的吧。一想到这里,她就觉得自己不应该做这种事。
  她打开计算机,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开了电源。系统启动之前的这段时间让她觉得漫长无比。
  要如何确定他的真实身分呢?和佳子想到的办法是看电子邮件。不用看内容,只要査査他在寄邮件时,是用什么署名就好了。
  然而,和佳子从来没有用过别人电脑,所以也不知道该如何操作,才能启动邮件软体。在无计可施之下,她只好一一点击桌面上的图示。
  当她点击其中一个图示的时候,整个画面的感觉突然变了。不久后,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影像。
  糟糕,点到一个奇怪的东西了——
  她虽然想要赶紧中止影像,但是却不太清楚操作的方法。在她手忙脚乱的时候,影像一点一点地放映出来。
  然后,是令人震惊的画面出现了。
  一开始,和佳子以为这只是色情影片。可是仔细看过放映出来的影像后,她才觉得好像不是那种东西。
  一个年轻的女生被两个男的性侵犯。女生瘫软无力,脸上也面无表情。男人们正在蹂躏着这样的女生。光是看着这令人不快的影像,就令和佳子作呕了。
  和佳子好不容易找到了操作面板,然后点击了一下,让画面停止,顺便关掉计算机的电源。不舒服的感觉并没有因而消失。
  当她啪哒一声关上计算机时,脑海中闪过一件事。
  刚才看到的影像,该不会就是吉川,不,是长峰重树的女儿遭到性侵犯时的画面吧——
  25
  在西新井分局的梶原刑警催促下走进会议室的,是一名年约五十岁的矮小男人。他的双眼内凹,两颊凹陷。织部觉得他好像不是因为变瘦,而是因为过度疲劳而形容忆悴的。充血的双眼也证明了他的劳累。他紧张的表情似乎在告诉别人,他是烦恼了很久,才决定这样挺身而出的。
  “您是鲇村先生吧。”织部确认道。
  男人点点头,小声回答:“是。”
  “总之,您先请坐。我已经听过事情的大概经过了,只不过还有些地方想要确认一下。”
  鲇村将折迭椅拉出来,坐了下去。梶原就坐在织部的旁边。
  “呃,我想先问一下令嫒千晶小姐自杀时的情形。听说是今年五月七日的事吗?”织部一边看着手边的资料一边问道。“是的,就是黄金周刚结束的时候。——那个,我刚才说的话是不是再说一遍比较好啊?”鲇村看着梶原问道。
  “是的,麻烦您了。我们都只听到大概的内容而已。”梶原说。
  鲇村点了一下头,喉头因为吞口水而动了一下,然后又看向织部。
  “我老婆是说,早上千晶一直没起床,所以她想要去房间叫她。我当时已经去上班了。然后她发现女儿……千晶把绳子挂在窗帘的滑轨上……上吊了。我老婆慌忙将女儿放下来,然后叫救护车,可是那个时候她好像已经死了。是警察打电话给我的。因为我老婆……已经快发疯了,连电话都没办法打。”
  鲇村似乎在拚命忍耐什么的样子。虽然经过了三个月,但他心里的伤害一定还没有痊愈。
  织部又看了资料。鲇村的地址是埼玉县草加市。关于这个案子,听说草加分局是以自杀结案。现在听鲇村的话,好像还有什么隐情似的。
  “有遗书吗?”
  “没有。”
  “关于自杀动机,您有没有什么想法呢?”
  鲇村摇摇头。
  “没有。她是一个开朗的好孩子,看起来根本没什么烦恼。只不过,她自杀的前一天特别晚回家,没吃晚饭就直接进丫房间,之后就没再出来过了。所以我想,那一天她应该发生了什么事……”
  “前一天是指五月六日嘛。学校不应该是放假吧?可是她却很晚才冋家,是吗?”
  “我想应该是九点……左右吧。她跟我老婆说,她跟朋友去唱了卡拉OK,不过那也是隔着门的对话。”
  “她就这样,没再出现在家人面前过了吗?”
  “是的。所以我很纳闷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便询问了来参加葬礼的学校朋友。可是根本没有一个人跟她去唱过卡拉OK。傍晚他们在车站分手后,千晶好像就一个人回家了。”
  和长峰绘摩的情形非常相似,织部一边听他说话,一边这么想着。
  “千晶曾经说过,隔周六她喜欢的乐团就会举办演唱会,好像很期待的样子。所以,那天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我也去找警察谈过,但是他们完全不站在我们的立场,甚至根本就不理睬我们……总之,他们就是一副不想管的样子。搞到最后,对方甚至还说是我们自己教育的方式有问题……”
  鲇村咬着嘴唇,右手握拳敲了一下桌子。他的拳头在颤抖。
  警察无法对已经以自杀结案的案子积极调査的心理,织部可以理解。尚未结案的案件就已经堆积如山了,每天又还有新的案子发生。如果知道是自杀的话,即使动机不明,也不会在办理文件上出现任何问题。
  “那为什么您会觉得这次的足立区凶杀案与令嫒的自杀有关呢?”
  “因为最近我听到女儿的朋友说了些奇怪的话。”
  “奇怪的话是指?”
  “大约四月的时候,女儿的朋友说自己和千晶两人在放学的路上,被两个开车的男生搭讪。千晶她们虽然没有搭理,但是那两个男的好像一直纠缠不休。当时她们总算是甩开了那两个男的,不过后来那辆车好像又停在学校旁的路边,千晶她们还因此绕路回家。可是因为在千晶过世之前,就没再发生这种事了,所以我也没想到这会是千晶自杀的动机。那个孩子是这样说的。”
  “那两个男生就是……”
  “是的。那个女生说,其中一人很像这次被杀的伴崎,而且他们开的车子感觉也很像。”
  织部看了看梶原。
  “问过那个朋友了吗?”
  “还没有,不过我已经将联络方式抄下来了。要叫她过来吗?”
  “不,还不用。”
  织部将视线挪回鲇村身上。
  “听了那孩子说的话之后,您就立刻觉得和令嫒自杀有关吗?”
  “因为和那个长峰绘摩小姐的凶杀案情况类似啊。”
  鲇村正确记得“长峰绘摩”这个名字。他八成对于这一连串事件相当关心吧。而且他还把长峰绘摩弃尸案说成凶杀案,可见他对伴崎他们的憎恨。
  “而且,”鲇村又再次垂下眼睛,然后再抬起头,“我老婆说,千晶在死之前好像有淋浴过。”
  “淋浴?”
  “嗯。是后来才知道的,不过好像有洗过澡的迹象。她在半夜淋浴完之后,似乎还换上新的内衣。我老婆一直没告诉我这件事情,所以我想,我老婆应该多少知道出了什么事了吧。”
  织部将视线从说得很伤心的鲇村身上移开。只要一去想鲇村千晶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在淋浴,他的心就会痛。她可能是想在死之前,将身上的脏污清洗干净吧。
  织部手上的资料上还附有两张相片——鲇村千晶的大头照。两张都是穿制服的,是个大眼睛的可爱女孩。
  西新井分局的人说,鲇村好像是带着这两张相片去警局的。然后他问警方性侵犯长峰绘摩的凶手的录像带当中,有没有拍到相片里的这个女孩。
  从伴崎敦也的房间收押回来的录像带,全都由西新井分局保管。梶原他们好像是先一边播放这些带子,一边比对鲇村的相片。
  然后,他们找到了应该是相片中的女孩——织部是这样听说的,不过他还没看过录像带。
  “可以看录像带吗?”织部问梶原。
  “现在马上就可以看。”梶原望着房间的最后面,那里已经设置好电视和录放机。
  “带子呢?”
  “已经放进去了。”梶原小声回答。
  请问,是鲇村的声音。
  “果然……找到了嘛。我的女儿出现在录像带上了,是吗?”他提高了音量。
  “不,目前还不能断定,只是我们觉得有点像。”梶原的口气似乎是在推托,“所以想要请您确认一下。我们已经在那里设定好录像……”
  “请让我看。”鲇村用力点头,挺直了背脊。
  梶原看了看织部,织部对他点点头。让鲇村看录像带已经获得上司们的许可。
  这边请。梶原这样说完,就将折迭椅放在电视机前。鲇村犹豫地坐了下来。梶原拿起遥控器后,开启电视和录放机的电源。但是他在播放前,向织部问道:
  “织部先生也要看吗?”
  织部迟疑了一下,然后立刻摇摇手。
  “不,我待会儿再看——如果鲇村先生确认无误的话。”
  梶原点点头,他的表情似乎是在说:这样比较好。
  “我们已经事先找到了像是令嫒的片段了,所以只要按下播放键,应该就会出现画面。等您确认完之后,请告诉我们一声,我们就在外面。”
  我知道了。鲇村说完后就接过遥控器。
  织部和梶原将他留下,一起走出会议室。当门一关上后,梶原吐出一大口气,同时伸手到外套的内袋里掏出香烟。
  “我们都碰到了讨厌的差事呢。”梶原用亲切的口气说。他看起来比织部要年长几岁。
  “梶原先生应该看过录像带了吧。你觉得是他的女儿吗?”
  “可能是吧。”梶原皱起眉头,“一开始影像很黑,而且没有拍到脸,所以很难确认,而且那两个蠢材都只拍肚脐以下的部位。不过到了后半段,就拍到正面了。那也是让人看了很难受的画面。只要一想到要让一个父亲看那种东西,就连我都觉得心情沉重了。”
  织部摇摇头。光是听他说话,就已经很难过了。
  “那些家伙真是垃圾。”梶原一边吐烟一边说,“说句老实话,我还真希望菅野也被长峰杀掉呢!我暗自祷告长峰不要被捕。”
  织部默默看着地上,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他的内心也有相同的想法。
  梶原低声笑着。
  “身为调査一课的刑警,即使嘴巴裂开,也不能说出这种话吧!”
  织部也报以苦笑。他是想要当作笑话一笑置之。
  从伴崎的房间收押的录像带,包含长峰绘摩在内,共拍了十三名女性。居然有那么多的被害人。但是到目前为止,似乎没接到这么多的被害人报案。也就是说,被害人们都躲在被窝里暗自哭泣。
  今后她们应该也不会站出来吧——这是调査团队的看法。尤其是当自己被性侵犯的画面被拍成录像带之后,更是如此,刑警们都这么认为。
  而鲇村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要来一根吗?”梶原递出烟盒。
  不。织部拒绝时,从门内传来“噢呜——”的一声,听起来像是野兽在叫的声音。同时,某种东西倒下去的声音也传了出来。
  织部打开门,冲了进去。鲇村趴在地上,双手抱头,就保持这个姿势一直“噢呜、噢呜——”地叫着。
  电视机已经关了。遥控器掉在地上。
  “鲇村先生,请振作。”
  织部对着鲇村的背大叫,但是他好像没听见。他一边叫着一边扭动着身体,地板都湿了,大量的鼻涕和泪水从他脸上流下来。
  其他警察们好像也听到了他的叫声,冲了进来。梶原对他们说明事情的原委。
  鲇村的叫声慢慢变成了语言。织部没有立刻听懂他在说什么,但是在他反复说着时,织部慢慢明白了。
  畜生、畜生、还给我、把千晶还给我、畜生、为什么、畜生、为什么要这样、噢呜——噢呜——
  织部无法靠近鲇村,就连和他说话都没办法。愤怒、绝望与悲伤化成了一道厚厚的墙,将女儿遭到蹂躏的父亲团团围住。
  长峰一定也是这样吧,织部心想。
  当长峰在伴崎的房间里发现录像带时,一定也是这样。当他被推到一个比地狱还凄惨的世界后,心也就被撕成了碎片。
  假使就在这时候,凶手出现了的话,他会怎么做呢?应该没有一个人可以保持冷静吧?想要杀死他是理所当然的。杀死他还不够,他一定还想要将之千刀万剐吧?即使做到这样,对长峰来说,对身为父亲的他来说,永远也无法挽回任何东西,他什么也得不到。
  鲇村的叫声,变成了:“我要杀死你!我要杀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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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2-1 08:57 PM | 只看该作者
  第06章
  26
  长峰回到民宿时,已经接近九点了。
  和昨晚一样,他在傍晚打电话过去交代不用帮他准备晚餐,所以民宿的人应该也不会等他回
  “Crescent”的广告是诉求老板兼厨师的厨艺精湛,晚餐是他们的卖点。长峰很想尝一尝他们最自豪的料理,但是一考虑到和其他客人面对面的危险性,他只能忍耐。长峰今晚的晚餐是咖哩牛肉。那是一家非常嘈杂的店,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身旁的客人——唯一的优点就是宽敞。对现在的他来说,这种店家的存在,让他觉得很感恩。
  打开玄关的门,走进民宿。电灯已经关了一半左右,建筑物内很昏暗。从交谊厅流泄出来的灯光也很微弱。
  长峰正在脱鞋子时,便听见交谊厅传来的脚步声。他赶紧将鞋子放在架子上,不打算碰到任何人。
  从交谊厅走出来的就是那个女性。长峰安心了——如果是她的话,就没关系了。她好像什么也没发现似的,甚至还对他很亲切。
  “您回来啦。”她对长峰微笑。
  “不好意思,回来晚了。晚餐不回来吃也没事先说,真是非常抱歉。”
  “那个……没有关系。”她低下头,喃喃自语地说。
  “那么,晚安。”长峰鞠躬致意后,就从她身旁走过,正要爬上楼梯。
  “那个……”她对长峰说。
  长峰停下脚歩,回过头,“是的。”
  “那个……如果可以的话,要不要喝杯茶?我这里有蛋糕……还是说您不喜欢吃蛋糕?”她的口气有点生涩。
  长峰的脚跨在楼梯上,考虑了一下。她可能是想对长峰帮忙修复相片这件事情致谢吧?除此之外,长峰也找不到她会说出这些话的理由。
  就在这时,长峰闻到了从交谊厅飘散出的咖啡香味。看来她本来就计划好提出这个邀请,而且似乎一直在这里等着他回来。
  在避暑胜地的民宿,和一个不知姓名的女性一起吃着蛋糕、喝着咖啡——这是多么惬意的时光啊!长峰心想。想要如此度过光阴的欲望在他的心里快速膨胀。这种不会再出现的机会,不,应该说是连做梦都不会来的短暂片刻,就在他的眼前。
  然而,他笑着摇摇头。
  “我不是讨厌蛋糕,不过今天晚上还是算了吧,我还有些事要回房处理。”
  “是吗?我知道了,对不起。”她表情僵硬地点点头。
  长峰爬上了楼梯。他站在自己的房门前,拿出钥匙开门。然后打开电灯,走进房内。
  这一瞬间,一种诡异的感觉包围着他。
  也不是说有什么古怪。今天已经是他在这间房间过夜的第三晚了,可是眼前的氛围却让他觉得有点微妙的改变。他边想边坐到床上去。从毛毯和床单的样子看来,仍和他早上出门时一样。
  会不会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呢,他思忖着。然而就在这时,他看到一样东西。
  桌上的笔记本电脑。他觉得位置稍微有点不同。具体而言,他感到计算机的位置比他平常放的位置要稍微前面。他平常使用计算机时,都会尽量离自己远一点,因为这样手比较不会酸。
  他开始觉得忐忑不安,全身也冒出冷汗。
  长峰站在桌前,启动计算机。他握着鼠标的手微微颤抖。现在他要执行的,是检査最后一次使用的应用程序。
  最后一次使用的应用程序是看影片专用的软件。他一边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一边回想。看绘摩遭到性侵犯的影像确实是他每天必做的功课,但是最后一次使用这台计算机的时候,他是在看这个吗?
  不是——他想起来了——是使用影像加工软件修复那张相片,那才是最后一次。他将修复完的画面存进磁盘片,然后就将计算机关机了。
  从那之后,他就不曾使用过计算机。也就是说除了他以外,还有人看过绘摩的影像。
  那会是谁呢——不用想也知道。
  他赶紧将计算机收起来,并将丢在一旁的内衣塞进手提袋里。将假发脱下,也放进包包里,只戴上帽子。
  他将行李全都打包好,检视过屋内后就打开门。走廊上没有人。今天是星期曰,所以住宿的客人应该很少。
  他蹑手蹑脚地走在走廊上,然后走下楼梯。他站在交谊厅的门前,将手伸进口袋里,取出了皮夹,从里面抽出三张一万圆的钞票。这是住宿费用。他原本觉得留个字条比较好,不过立刻又改变了想法。即使不留字条,她也应该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离去。
  他将三张一万圆的纸钞折好后,正要夹入交谊厅的门上时,门突然打开了。他吓了一跳,将手收回来。
  那女性站在那里。她吊着眼睛盯着长峰看,长峰也看着她的脸,随后立刻将目光移开。
  “要出去吗?”她问道。
  长峰点头回答是,并将手里拿着的钱放在旁边的架子上,重新将帽子戴低一点,正要往玄关走去。
  “等一下。”她叫道,“请等一下。”
  长峰停下脚步,但是没有回头。于是她走了过来,站在他面前。
  两人又再次四目相交。但是这次长峰没有移开视线。
  “您是长峰先生……吗?”她问道。
  他没有点头,反而问道:“你已经报警了吗?”
  她摇摇头。
  “只有我发现是您。”
  “那你现在要报警吗?”
  对于长峰的问题,她并没有回答。她眨了眨眼,看着地上。
  为什么她没有报警呢?长峰纳闷着,如果看到那个影像的话,就应该知道他是通缉犯了。刚才她还邀他一起喝茶,实在很不可思议。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现在我必须马上离开。”长峰说,“我有个自私的请求,那就是如果你要报警的话,请再等一下,我会很感激你的。”
  于是她抬起头来,又轻轻摇摇头。
  “我没有打算报警。”
  长峰张大眼睛。“是吗?”他半信半疑地问。
  她盯着长峰看并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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