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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罪系列全集

_58 雷米(现代)
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慢慢倾斜的钢包,也在视线里渐渐模糊。
“老郑……”
“别说了。”郑霖的声音越来越低,“老邢的事……拜托了!”
方木已经说不出话来,也看不到郑霖的脸,眼前只有小海和阿展涨红的脸和脖子上暴起的青筋。
郑霖低声喝道:“一、二,啊——”
难以相信这巨大的吼声居然是从三个濒死的人胸中发出,
也难以相信方木顿时感到整个人飞了起来。最后一举居然有如此大的力量。
在那令人振聋发聩的吼声中,方木被郑霖三人生生抛出了模具。
几乎是同时,钢包完全倾斜过来,摄氏1500度的钢水倾注在模具里。
方木跌落在水泥铸锭平台上,立刻感到了后背上的灼痛。周围的温度霎时升高了几百度。方木不敢耽搁,翻下平台,踉踉跄跄地向门口跑去。
他不能回头,也不敢回头。
在钢水翻滚,引燃空气的瞬间,那响彻云霄的吼声,戛然而止。
第二十一章 沉默的证人
边平抱着肩膀,静静地看着窗户里面的方木。他趴在病床上,上身赤裸,两个护士正在帮他换药。后背上被烧伤的地方露出红肉,看上去触目惊心。
“边处长。”
边平循声望去,看见肖望带着两个人从走廊另一端向自己走来。
“这位是我们副局长王克勤,这是副支队长徐桐——这位是省厅的边处长。”肖望为边平一一介绍,双方握手寒暄后,边平直接询问目前的情况。
徐桐递给边平一个文件夹,让他边看边听。
“今早我们接到报警,称聚源钢厂发生枪战。我们的干警赶到现场后,发现三具男性尸体,还有一名男子和四个女孩。”徐桐朝病房里的方木努努嘴,“我们也没想到是他。此外,在现场附近还发现了一辆桑塔纳轿车,车上有一个女孩。其他的情况还在调查中。”
边平点点头。这时,方木已经穿好上衣,从病房里走了出来。
他顾不得和边平打招呼,直接向徐桐问道:“那几个孩子呢?”
“都在我们局里,你放心。我们从户籍部门调取到了四个孩子的信息,已经分别通知了她们的家长。你也知道,询问未成年证人必须要通知监护人到场。所以,暂时还不能对她们进行询问。不过,”徐桐看看手里的笔记本,“我们查不到那个在桑塔纳轿车里的女孩的任何信息资料,也不知她的监护人是谁。”
看到方木紧锁的眉头,边平插了一句:“按照你的要求,我把赵大姐也带来了,那个叫陆璐的女孩和她在一起——你的伤怎么样?”
“我没事。”方木转头面向徐桐,“龙尾坳乡陆家村的几个村民涉嫌故意杀人和跨境拐卖儿童,首要分子叫陆天长,其他主犯分别是陆大春和陆大江,尽快把他们控制起来。还有,”他补充了一句,“有个村民叫陆海燕,对她要妥善保护。”
虽然GPS已经和那个背囊一起沉入了暗河,但是方木稍稍回忆了一下,还是把那个地方的大致位置告知了徐桐。
“那里曾是关押被拐卖的女孩的地方,必要的时候,带那几个女孩去指认一下。”
事不宜迟,徐桐和王副局长匆匆告别,肖望也自告奋勇前去协助,刚走出几步,又被方木叫住。
“今天……有人给你打电话没有?”方木仔细观察肖望的表情。
“有。”肖望回答得干脆利落。
“谁?”方木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你呀。”肖望看上去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是你打电话让我和边处长来的么?”
“哦。”方木想了想,心中既宽慰又疑惑,冲肖望挥挥手,“没事。辛苦你了。”
看来没有人捞到那个漂流瓶。那么,金永裕等人又是如何知道自己的行踪呢?
走廊里,只剩下方木和边平。
“金永裕抓到没有?”
“已经在C市和S市两地展开搜捕。”边平说道,“逮住他是早晚的事。”想了想,他又问道,“今早是你报的警?”
“不是我。我的手机报废了。”方木神色黯然地摇摇头。“是老郑他们。”
“老郑他们?你是说,还有郑霖、冯若海和展鸿?”边平四下里看看,“他们在哪里?”
“你在现场,有没有看到一个注满钢水的模具?”方木的声音骤然低哑。
“嗯?”边平翻开手里的文件夹,其中一张现场图片上,一炉尚未冷却的钢水仍在兀自散发着热气。
“老郑、小海和阿展……”方木看了一眼图片,旋即紧紧闭上双眼,“……就在里面。”
边平手里的文件夹“啪嗒”一声落在地上,他的双目圆睁,死死地盯着方木,似乎完全不能理解他的话。
良久,他才俯身捡起文件夹,目光却依旧不肯离开方木的脸,一字一顿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坐在医院的长椅上,方木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边平。边平是一个心地纯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然而,随着方木的讲述,惊惧、宽慰、愤怒、哀伤的表情却清晰地在他的脸上依次呈现。
听罢,边平默默地坐了许久,然后,霍然而起。
“你还需要休息多久?”
“嗯?”方木惊讶地看着老好人边平,此刻的他却宛若一尊怒目金刚,“不,不需要休息。”
“走吧。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边平转身就走,步伐有力,“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侦查工作紧锣密鼓地展开。不到一天的时间,一部分调查结论和物证检验的结果就已经出来了。在现场发现的三具尸体已经分别核实了身份,都是S市的无业人员,且素有前科劣迹。现场一共发现了五支手枪,共发射子弹若干。在其中一支手枪上,发现了方木的指纹,另外两支手枪上的
指纹与三名死者中的两名吻合。而其他两支手枪上的指纹不明,且相互覆盖。根据方木的说法,其中有一支枪上的指纹,一定是金永裕的。对比资料正在C市提取中。
只有方木知道,另两个指纹,是郑霖和小海的。
那炉钢水终于彻底冷却。钢锭被工人从模具里取出,摆放在聚源钢厂的院子里。粗糙巨大的钢锭看起来敦厚朴实,似乎完全忘记自己曾经在瞬间就吞噬掉三个警察。方木围着钢锭走了一圈,伸手去抚摸那粗糙的表面。
触感冰凉。他把耳朵贴在钢锭上,似乎想从里面分辨出他们剧烈的心跳声。然而,一切只是徒劳,它就那样沉默地站着,一如它所禁锢的生命。
“真难以相信。”不知何时,边平站在了方木身边,“三个大活人,就这样……”
良久,方木长出一口气,低声问道:“这边的情况怎么样?”
“钢厂的老板叫彭忠才,44岁,据钢厂的工人讲,当天就是他驱散了工厂的所有工人。”边平递给方木一张照片,方木看了看,认得是那个被自己射穿大腿的追击者。
“人呢?”
“在逃。”边平的话虽简短,语气却前所未有地坚决,“但是和金永裕一样,肯定跑不了。”
到了晚上,各路消息陆续反馈回来。有好有坏。四名女孩的家长已经陆续赶到S市,市局安排他们和各自的女儿入住了一家宾馆,并派有专人看护。预计第二天就可以对她们进行询问。抓捕组已经将陆天长等人控制起来,但他们都有当地村民出具的不在场证明。陆海燕受了一些外伤,性命无碍。至于位于溶洞里的关押处,警方虽已找到,但现场已被人为清扫得千干净净,无可供提取的证据。
郑霖三人的遗骸是最大的问题。尽管他们处在停职期,方木还是决心要给牺牲的战友们一个说法。但是边平不无遗憾地告诉方木,以现有的技术能力,很难证明郑霖三人被铸在钢锭里,因为高达1500度的高温很可能已经切断了DNA的基因排序,无法进行重组。
没关系,没关系。方木咬着牙安慰自己。
只要提取了四个女孩的证言,一切都不是问题。
第二天一大早,方木和边平、肖望就赶到了S市公安局。奇怪的是,平日里人来人往的市局显得格外冷清,只有少数几个留守的干警。方木耐着性子等到八点半,实在坐不住了,起身去了刑警队。徐桐不在。转去局长办公室,正副两个局长都不在。方木有些毛了,急忙拨打徐桐和王副局长的电话,结果统统关机。
边平觉得不对劲,让方木和肖望马上去那些女孩和家长入住的宾馆,自己在市局等消息。
一路上,方木内心的不祥预感越发强烈,不住地催促肖望再快点。赶到宾馆后,方木径直冲上四楼,刚转入走廊,心里就一沉。原本应该在这里把守的警察已经毫无踪影。
方木暗叫不好,疾步冲到其中一个房间门前,赫然发现门居然是虚掩的。他迅速和肖望交换了一下眼神,肖望拔出手枪,方木用力一推房门,肖望立刻闯了进去。
只听见“妈呀”一声,一个客房服务员扔掉手里的吸尘器,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方木愣住了,再看房间里,除了服务员,别无他人。
“这个房间里的客人呢?”
女服务员依旧惊魂未定,方木连问了两遍之后,才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已经……已经退房了。”
“什么?”方木瞪大了眼睛。
肖望收起枪,接连报出三个房号,“这些房间的人呢?”
“也都退房了,我刚刚打扫完房间。”女服务员站起身来,“具体情况我也不了解,你问前台吧。”
宾馆前台的答复是:今天早晨六点左右,一直在宾馆里把守的警察匆匆离去。随即,住在那四个房间里的家长和孩子分别办理了退房手续,去向不明。
方木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双手按在柜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肖望最先反应过来,立刻打电话给边平,让他询问负责把守的警察为什么撤离。
一个服务员上下打量了方木几眼,开口问道:“请问,你是不是姓方?”
方木一怔,急忙点头。
“你是警察?”
“对,怎么?”
那个服务员从柜台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方木,“今天早上,有一个女孩交给我的,让我务必转交给一个姓方的警察,应该就是你吧。”
方木接过那张纸,展开。那是一张宾馆里的便笺纸,上面写着几行字,字迹娟秀,却很潦草,一看就知道是匆匆写就的。
方木只看了几眼,浑身就颤抖起来。他弯下腰,头抵在柜台上,喉咙里挤出似吼非吼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卡在气管里似的。
所有的人都吓呆了,肖望急忙扶住他,连声问道:“你怎么了,没事吧?”
方木一把推开他,脸色煞白地往宾馆外走,“走,回市局!”
吉普车风驰电掣般冲进S市公安局的院子,不等车停稳,方木就跳下车,冲上三楼,转入走廊,直奔走廊尽头的会议室。
偌大的会议室里只有边平、赵大姐和陆璐。看见方木突然冲进来,三个人都吓了一跳,急忙站起来。方木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夺过边平手里的文件夹,然后像拎小鸡一样把陆璐拽起来,不顾她的踢打挣扎,径直把她拖到了询问室。
不明就里的赵大姐急忙阻止他,可是根本拦不住已经接近疯狂的方木。他把赵大姐和边平关在询问室外,把陆璐按坐在一把椅子上,然后从柜子里翻出询问笔录,摔在桌子上。
“谁把你带到C市的,陆天长还是陆大春?”
陆璐吓得浑身发抖,蜷缩在椅子上,惊恐地看着方木。
“谁把你关在百鑫浴宫的?”
方木似乎没有听到赵大姐和边平猛烈的敲门声,他甚至没有注意到陆璐根本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只是在询问笔录上疯狂地写着,像着了魔一样兀自不停发问。
“除了景旭,还有谁强暴过你?”
“和你关在一起的,还有哪些人,知道名字么?”
“他们有没有提过要把你们卖到哪里?”
“你见过的人里面,有没有姓梁的?”
突然,方木毫无征兆地把询问笔录扔在墙上,厚厚的询问笔录哗啦一下散了架,七零八落地飘落在地上。他揪住自己的头发,双肘拄在桌子上,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似乎在告诫自己:“别这样,冷静点……别这样……”
可是,这根本没有用。几秒钟后,方木把从边平手里抢来的文件夹拍在桌子上。他的眼神迷乱,手指痉挛般快速翻开文件夹,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好,你不想说是吧?好……”
他举起一张嫌疑人的照片,虽然望向陆璐,眼睛里却一片空洞。
“认得这个人吗?”
陆璐的身子尽力向后仰着,几乎要嵌进椅子里,不住地哆嗦着。
“不认得?好。”方木把照片扔在一旁,仿佛无法控制般自言自语着,
“没关系,没关系……”他又拿起一张照片,表情狂乱,“这个呢?不认得?好……这个呢?”
每张照片在方木手里停留的时间都没有超过一秒钟,他似乎急于从女孩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供词,却根本不给陆璐任何思考的时间。
边平和赵大姐已经打开了询问室的门,目瞪口呆地看着疯魔一般的方木。
很快,所有的照片都“辨认”完了,桌上、地上,到处都是散落的照片和文件。方木死死地盯着面前惊恐万分的女孩,胸口急剧地起伏。
突然,他大吼一声:“你为什么不说话?!”
话音未落,方木就跳起来,伸手去抓女孩的脖子!
还没等他的手碰到女孩,就听见“啪”的一声——赵大姐的手重重地落在方木的脸上。
“你要干什吗?”她一把搂住陆璐,愤怒地质问方木。
方木的脸被打得歪向一侧,那声嘶吼的尾音也变成了一声哽咽。
边平觉得难过,伸手去拉他的肩膀,“方木,冷静点……”
方木猛地回身,甩掉了边平的手。
“冷静?我怎么冷静?所有的证人都没了,如果她再不开口……”泪流满面的方木大声质问边平,似乎后者是一切错误的缔造者。
“那你也不能这样对陆璐!”赵大姐大声说道,把陆璐抱得更紧,“这孩子已经够可怜的了……”
“我死了三个兄弟!三个!”方木的眼睛可怕地凸起来,歇斯底里地大吼,“他们连一点骨头渣子都没剩下!”
吼声过后,询问室里一片死寂。赵大姐惊讶地看着方木,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吼声似乎用尽了方木所有的力气,他摇晃了几下,颓然跌坐在椅子上。(文-人-书-屋-W-R-S-H-U)
一个纸团,从他手心里滚落到地上。
边平俯身捡起纸团,展开来,轻声念道:“方叔叔,有人给了爸爸很多钱。我们要搬到很远的地方去住。马上就要走了。谢谢那三个不知名的警察叔叔。”
听到最后一句话,方木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放声大哭。
第二十二章 警殇
S市局的解释是:今天凌晨五点半,聚源钢厂门口聚集了大约二百多名工人,抗议关闭钢厂,要求政府发放生活补贴。省里有关领导对此事极为重视,要求S市局出动所有警力维持现场秩序,避免事态进一步扩大。
其中就包括宾馆里负责看护的那些警察。
徐桐说完,就和王副局长交换了一下眼神,不再开口了。
方木和边平、肖望三人坐在沙发上,同样一言不发。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办公室里陷入了令人难堪的沉默。良久,王副局长清清嗓子,开口说道:“给你们的工作带来一些麻烦,这是我们不想看到的。不过,服从命令是警察的天职……下次我们一定尽力配合。”
也许是觉得这些不痛不痒的官话难以平复对方的怒气,徐桐想了想,掏出烟来分给大家,只有肖望接了过来,边平铁青着脸,摆手挡了回去,
方木直勾勾地看着墙角,压根没有理睬他。
徐桐有些尴尬,自己点燃香烟,抽了半根后,开口说道:“几位弟兄,这案子的具体情况我虽然不了解,但是你们说的话,我百分之百相信。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省里领导的命令,我们知道有问题,但是也不敢不服从。”
说着,他走到方木面前,半蹲下身子,把手放在方木的肩膀上,诚恳地说:“兄弟,别怪哥哥,我们哥几个还得在这行混,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跟上面对着干,我们废了不要紧,全家就完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已经算掏心窝子了。边平的脸色稍有缓和,拉着方木和肖望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方木突然转过身来:“我有个要求。”
王副局长和徐桐异口同声:“你说。”
方木一字一顿地说:“我要把我的兄弟带回去。”
四个关键证人“失踪”,最后一个证人陆璐始终不肯开口,整个侦查工作陷入僵局。唯一可做的,就是继续追捕从现场逃走的金永裕等三人。两天后,被方木用高压水枪喷伤的那个人在某医院被抓获,犯罪嫌疑人的左眼完全失明,右眼视力仅余0.05。该人仍在住院治疗,且一言不发,尚无法取得口供。但根据现有证据,起诉其本人没有问题。至于陆天长等三人,由于有村民的不在场证明,且没有相反的证人证言,羁押期限届满后,只能变更强制措施,改为取保候审或者监视居住。如果再找不到证据,只能任其逍遥法外。
而身为当事人之一的方木,却没有受到任何调查和人身限制。这是最让人费解,同时也是最好解释的问题。对上面的有些人来讲,案件事实再清楚不过。对方木既打压,又安抚,其目的只有一个:让方木就此罢手!
但是事已至此,方木怎么可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这几天来,郑霖和小海、阿展的吼声始终在方木耳边回响。每当他因为极度疲劳而有所懈怠时,那吼声就会分外清晰,仿佛在提醒自己:一切尚未终结,还得战斗下去。
只是,现在方木真的是孤军奋战了。
对于在聚源钢厂和暗河里发生的事情,有的人心知肚明,有的人一知半解,态度却惊人地一致:回避。对方的能量之强大,方木已经有深刻体会,其他人也暗暗领教了。调查组已经名存实亡,虽然嘴上不说,但是每个人都希望老邢的案子尽快终结,把这一页彻底翻过去,然后,各人都回归各自平静的生活。
世界上的倒霉蛋何止千万,只不过这一次轮到邢至森而已。
更何况,已经搭上了郑霖、小海和阿展。谁都不愿意再旁生错节,引火烧身。
所有的人对罪恶都保持沉默,就像那沉默的溶洞,沉默的暗河。即使知道那平静的水面下有暗流涌动,也视而不见。
方木的调查工作,进行得艰难无比。
在暗河边,陆大春曾提到过所谓的“梁老板”。这个人应该就是整个组织的首要分子,金永裕顶多是二号人物。而且,城湾宾馆和聚源钢厂肯定都与他有关系。一般情况下,犯罪组织的头目的相关信息都在警方的掌控之下,而对这个人,居然一无所知。其隐藏的深度可想而知。
既然如此,就只能从金永裕和彭忠才的社会关系查起,也许可以从中查到这个人的身份。
方木动用了所有可以利用的社会关系,黑道白道都有。虽然有边平的帮助,但是大多数人都对此事讳莫如深,所以,从官方获取的信息少之又少。
金永裕和彭忠才表面上都是当地的商人,各有自己的业务活动。但是,从警方掌握的情况来看,二人都有涉黑背景,且都为头面人物。聚源钢厂一战后,以金永裕和彭忠才为首要分子的组织基本瓦解。但是,所有的线索到这坐都戛然而止,两人背后的老板仍然无从知晓。
老鬼提供的消息虽然未经证实,但是仍然比警方的资料更有价值。根据他的说法,金永裕和彭忠才虽然分别在C市和S市,但是有一个共同的大老板。此人手眼通天,在黑白两道皆有极深的根基。而且,两人在本地的势力,也都是在这个大老板的扶植下建立起来的。但是此人行事与其说低调,不如说神秘,能和其直接联络的不过寥寥数人,大多数组织成员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更不曾亲眼见过他。不过老鬼的多方打听还是有点效果,据称,这个幕后大老板的确姓梁,自己开了一家公司,具体营业项目不明,只知道和运输有关。
“运输”这两个字提醒了方木。无论是把被害人送到龙尾洞还是转移到境外,都需要大型并且安全的交通工具。他第一次到陆家村的时候,就遇到过陆大春和陆三强驾驶的一辆货车,当时,车厢里正是那几个被拐卖的女孩。
从拐卖儿童的整个流程来看,大致可分为拐骗、绑架、收买、贩卖、接送、中转几个步骤。其中,运输是最关键,也是最容易发生意外情况的环节。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梁老板”是个极其谨慎小心的人,所以,他一定会对运输最为关注,甚至可能亲力亲为。
省高速公路管理局信息处的魏处长挂断电话,看着面前这个脸红脖子粗的年轻人,心中不免好笑。
“你就是边处长的外甥?”
“嗯。”方木从包里翻出两条软包中华香烟,放在办公桌上。魏处长假意推辞了一下,就塞进抽屉里。
“哎呀不用客气,这也不算什么大事。”
“怎么不算大事?”方木的表情显得羞愤难当,“魏处长,咱们都是爷们儿,什么帽子都能戴,就是绿帽子不能戴!”
“别生气,别生气。”事不关己,魏处长的语气轻描淡写,“说吧,我怎么帮你?”
“我就想知道那贱货是不是开车带着野男人去S市了。”方木咬牙切齿地说,“还跟我撒谎说回娘家了。”
“这好办。”魏处长摁灭烟头,起身带着方木去了监控室。
他一边指示工作人员调取视频监控记录,一边问方木:“你老婆的车号是多少啊?我们帮你查。”
方木面露难色,“魏处长,我自己查行不?”
“也行。”魏处长暗笑,都当活王八了,还挺要面子。
方木找到自己第一次去陆家村那天的监控录像,又推算了一下那辆货车经过收费站的大致时间,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看起来。
由于当时并没有留意货车的牌照,出山时更是被陆大春用外套蒙住了脑袋,所以方木只能根据货车的外形加以筛选。在前后四个小时的时间段内,共有三十六台外形相同的货车经过收费站前往S市。方木逐一记下车号,心情稍有好转。虽然排查范围仍然不小,但是最起码有了一些线索。
就在他即将关闭监控录像时,忽然觉得一台从S市折返的货车看上去很眼熟。方木急忙记下这台车的车号,再去翻看手里的车号记录,果真是不久前经过收费站的一辆货车。
方木皱皱眉头,从时间上推断,这辆货车不可能抵达S市后折返。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中途转入国道,而那条国道,就是通往龙尾山的必经之路。如果这辆货车就是方木当时乘坐那辆,仍然有疑问。货车上了国道,开进龙尾山直至陆家村,再把被拐卖的女孩送往龙尾洞——这一过程所需的时间远远超过视频监控所记录的时间。
也许,这是两辆牌照完全相同的车,在中途的某一地点换车?只有如此,才能解释为什么它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折返。
方木在那个号码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这段日子里,梁四海仿佛老了十岁。不仅身心倍感疲惫,似乎思维能力也差了很多。彭忠才在他面前激动地说着什么,梁四海却时不时地走神。
这半年究竟是怎么了?各种麻烦一股脑地找上门来。先是被警方安插进一个卧底,幸亏有内应,但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摆平他;原以为废掉那个姓邢的老警察易如反掌,可是花了一大笔银子,至今仍没有彻底了断,百鑫浴官不能再用了,城湾宾馆也不能再用了,现在,就连最隐秘的龙尾洞也暴露了……
想到这里,梁四海瞄了自己的手机一眼。就在刚才,陆天长气急败坏地打电话过来:他儿子的手已经完全残废了,罪魁祸首就是梁四海送来的枪。梁四海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对这件事的确考虑欠妥。他原本以为陆天长他们根本用不上枪支,也不想冒风险去买走私入境的军用手枪,于是就在黑市上买了几支隆化制造的黑枪。没想到,就是这支枪在关键时刻炸了膛,既彻底毁掉了他和陆天长之间的信任和合作,也让那个一直搅局的人侥幸逃生。
对,就是那个叫方木的警察。他的出现,不仅让梁四海蒙受了巨大的经济损失,而且损兵折将。尤其是聚源钢厂一战,死伤数人姑且不论,梁四海不得不拿出一大笔钱来上下疏通,方才令自己脱身。这一下让梁四海元气大伤。然而,这还不是最让梁四海恼火的事情。钱可以再赚,人也可以再找。发财的路一旦被阻断,可就不能轻易再打通了。梁四海和陆天长之间的裂痕已经无法修补,必须再找一个可以当做“笼子”的地方;境外的买家对这次事故也极为不满,大有在境内重新寻找代理人的趋势。
现实就是这样。平安无事,大家发财。一旦出事,境外的买家抛弃自己,自己抛弃陆天长。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该死的警察!
梁四海的表情骤然阴冷起来。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金永裕急忙起身阻止仍旧喋喋不休的彭忠才。他自认为很了解梁四海,在这个当口儿,还是别惹怒老板为好。
其实对于彭忠才的抱怨,梁四海压根就没听进去。不过即使不听,他也知道对方纠缠的主题是什么。
一个是钱,另一个是对将来的许诺。
梁四海拉开抽屉,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两个信封,扔在桌面上。
“这里有两张卡,每张五十万,过几天我安排你们出去躲躲,等风声过去了,再回来。”
彭忠才看了看金永裕,瘸着一条腿抢上前来,抓起一个信封揣进衣袋里。
金永裕犹豫了一下,也跟着拿了一个信封。小小的一张银行卡,却重似千斤一般。
等风声过去,也许是一年两年,也许是十年八年。到时,即使能回来,曾经风光无限的大哥,也只能看着别人的脸色混饭吃。
彭忠才没想那么多,开口问道:“老板,我这一走,我的儿子,还有我那几个老婆——怎么办?”
“这你放心。”梁四海笑笑,“我负责照顾他们。”
说是照顾,其实是人质。如果二人做出任何不利于梁四海的事,都会祸及自己的家人。
金永裕和彭忠才也清楚这一点,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既然入了这一行,该忍的就得忍,该放手的就得放手。可是金永裕还是有点不甘心,想了想,低声问道:“老板,将来如果能回来,我们哥俩……怎么安排?”
“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梁四海立刻回答道,“只要人在,别的你不用担心——我不会亏待你们。”
这是一句空话,但是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金永裕也不好再要求梁四海作什么许诺,只好起身告辞。
其实梁四海不是没考虑过这件事。最得力的两员干将都不得不跑路,组织却不能散,必须再扶植起一个人。
梁四海心中轻叹一声,那个人其实最合适,但是让他留在现有的位置上,作用更大。自己的儿子虽然不争气,但是现在也只能对家人委以重任了。
主意已定,梁四海却不急着安排。因为,有一件事,必须现在就做。
方木把收集来的三十六个车号拿到交管部门去排查。很快,这三十六辆货车的车主和所属单位都查清了。让方木感到兴奋的是,其中有一家货运公司的法人代表姓梁,而这家公司所有的车辆之一,就是那辆疑似套牌的货车。
梁四海,男,四十九岁,c市人,捷发货运公司的法人代表。捷发货运公司规模不大,只有六辆货车,员工若干,注册资本也不过区区几十万元。从工商行政管理部门的记录来看,公司手续齐全,按时照章纳税,无违法违纪行为。
尽管从表面上来看,这家公司毫无瑕疵,方木还是决定要去探探虚实。
捷发货运公司位于旧城区,门脸不大,只有一栋二层办公楼和后院的一片停车场,湮没在周围的杂货店和汽车修配厂之中。方木假装在对面的熟食店买东西,悄悄地瞟了一眼紧闭的公司大门。一个保安模样的人坐在玻璃门后,看似闲散,实则高度戒备。方木想了想,起身绕到停车场后面。那里有一栋五层的居民楼。方木爬到楼顶,把缓台上的窗户打开,摸出望远镜观察公司的办公楼和停车场。
办公楼里人不多,偶尔能看到走廊里出现零星的人影。每扇窗户上都挂了百叶窗,且都拉得严严实实。方木看了一会儿,一无所获,就把视线投向停车场。
停车场上停放着几辆货车,那辆套牌货车赫然在列。此外,还停着一台很旧的面包车。车牌照很脏,布满灰尘和油垢。方木调整望远镜的倍数,正打算仔细看看车辆号码,这时,办公楼的后门忽然开了,一个保安模样的人走出来,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情况后,向门里招招手,随即,几个人鱼贯而出。
方木立刻屏住了呼吸。
尽管那个人戴着棒球帽和墨镜,方木还是肯定他就是金永裕。再看旁边那个人,虽然也像金永裕那样捂得严严实实,但是从他拖着一条腿走路的姿势来看,正是被自己打伤的彭忠才。
转眼间,几个人就钻进了面包车。那个保安员则跑到停车场的人口处,为他们拉开铁门。
方木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他把望远镜往包里一塞,三步并作两步地往楼下跑。等他冲到马路上,面包车已经无影无踪。方木刚向前冲了两步,突然意识到停车场门前的保安员正诧异地看着自己。他狠狠地咬着牙,跑向不远处的一个公共汽车站,假装去追赶一辆刚刚启动的公共汽车。
车上的人惊讶地看着这个气喘吁吁的年轻人,不是因为他的匆忙,而是因为他脸上的泪水。方木对周围的窃窃私语毫无察觉,他的耳边依旧回荡着那骤然响起的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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