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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罪系列全集

_44 雷米(现代)
“嗯?”老鬼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地方啊?”
“别问那么多了,打开。”
“这我可不敢。”老鬼抽身要走,“犯法的事儿我不干。”
“你少废话。”方木低声喝道,“你干的还少啊?”
老鬼看着方木的脸色,小声嘀咕道:“我要冒很大风险的……”
方木哼了一声,又掏出三百元钱递给他。老鬼飞快地把钱揣进兜里,满脸堆笑:“这可是警察同志让我干的啊。”
说罢,他蹲下身子,先看了看锁眼,然后掏出一个小小的工具袋,从中挑出两根细细的铁条,捅进锁眼里鼓捣了几下,“咔嗒”一声,门开了。
“我先走了啊。”老鬼迅速收拾好工具,“接下来就是你的事儿了,与我无关。”说罢,他向方木挥挥手,疾步走下楼去。
方木四下看了一圈,推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套两室一厅的住宅,客厅在北面,所以光线很暗,从卫生间的气窗射进一缕阳光,能看见灰尘在隐隐浮动。空气中飘荡着一股霉味。方木把门关好,戴上手套,摸了一把门口的鞋柜,满手灰尘。看来屋主有日子没回来了。
客厅里陈设简单,一张沙发,一张茶几,一台电视,还有一台冰箱伫立在墙角。方木在茶几上成摞的杂志里翻翻找找,一无所获。拉开电视柜的抽屉,里面只有一些碟片和茶叶。方木站起身来,向卧室走去。推开卧室虚掩的门,面前是一张双人大床。床上的被褥凌乱地卷在一起,床头柜的几个抽屉都被拉开了。方木立刻意识到不对劲,刚要转身,就感到背后被人猛推了一把!
眨眼间,他已经被人双手反剪,面朝下死死地按在床上。一双手迅速在他身上来回搜寻着。方木挣扎着想扭过头来,却难以动弹。随即,一根冰凉的管状物顶在了他的头上。方木的心一惊,随即就停止了挣扎。
那是一支手枪。
“你他妈终于回来了。”持枪者的声音凶狠,“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嗯?”另一个声音响起,“放开他。他不是丁树成。”
方木立刻知道那是谁了。
背后的重压很快就减轻了。方木正要挣扎着爬起来,突然眼前一黑,他马上意识到自己被蒙在了被子里,随后,他被人推倒在卧室的地板上。
方木急了,连蹬带踹地从被子里钻出来,发现卧室里已经空无一人。他奔出门去,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正从楼下传来。方木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楼去,刚一冲出门口,就看到一辆深蓝色的桑塔纳轿车发动起来。他顾不得许多,一步跳到车头前,张开双臂……
一阵橡胶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后,桑塔纳轿车紧急刹车,紧贴着方木停了下来。
方木感觉后背一下子沁出了冷汗,他咬了咬牙,上前一步拉开车门,把正要破口大骂的驾驶员拽了出来,又伸手拔下车钥匙,一扬手扔了出去。
驾驶员傻了,忙不迭地跑到路边的草丛里寻找钥匙。方木手指后座:“郑霖,下来!”
C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副支队长郑霖铁青着脸,拉开车门走了下来。
“你干什么?”郑霖重重地甩上车门,“闹够了没有?”
“这是我要问你的问题!”方木逼视着郑霖,“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郑霖没有回答方木的问题,而是上前一步,低声问道:“老邢跟你说什么了?”
方木一愣,随后就明白了。
“你跟踪我?”方木的手指几乎要碰到郑霖的鼻子,“胡英伟也是你们打伤的?”
驾驶员已经找回了钥匙,怒不可遏地冲到方木面前挥拳欲打。郑霖喝止了他,之后有些无奈地对方木介绍说:“小海。”随后,又朝从副驾驶的位置下来的另一个男人努努嘴,“阿展——都是我们队里的。”
方木冷冷地打量着他们三个,小海和阿展也充满敌意地回望着他。
“恐吓被害人家属、非法搜查。”方木低声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这与你无关。”郑霖简单干脆地回答道,“你先告诉我,老邢跟你说什么了?”
“这与你无关!”方木毫不退让。
“这事儿你管不了。”郑霖皱起眉头,“你最好告诉我们。”
“你先说你想干什么?!”
郑霖脸上的肌肉可怕地鼓起来,他盯着方木看了几秒钟,也许是意识到方木不可能告诉他实情,脸上的表情由愤怒渐渐变成无奈。他挥挥手示意小海和阿展上车,这次方木没有阻拦他,侧身闪到了一边。汽车即将发动时,郑霖从车窗里伸出一只手,强硬地指着方木说道:“我警告你,别乱来。”
方木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本来事情已经够复杂了,又冒出这三个人。坐在车里,方木突然感到筋疲力尽。郑霖是他的老相识了,在教化场一案中,他们还曾有过默契的合作。换作别的时期,方木一定会对他寄予极大的信任。可是在老邢的事情之后,他突然觉得所有的人都黑白莫辨。郑霖在做的事情,显然和老邢有关。而方木的一举一动,也都在郑霖的监控之下,所以他才能在胡英伟和丁树成家里抢先一步。郑霖想干什么,方木无从知晓,但能够肯定的是,调查老邢的事的人,已经不止方木一个。
该信任谁,又该提防谁,已经完全乱套了。
第八章 重逢
城湾宾馆杀人案的调查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邢至森还是坚持自己的说法。从法律上来讲,如果胡英博的确杀了人,并在楼梯间里手持疑似凶器的东西向邢至森进行攻击,那么邢至森开枪将其击毙的行为就属于意外事件,不能按照犯罪处理。相反,如果不能证明胡英博的确杀了人,那么老邢就必须承担刑事责任。依据现有证据来看,老邢的话无法得到证实。本着谨慎从事的原则,调查组决定对老邢进行测谎,如果老邢通过测谎,案件将继续调查,如果不能通过测谎,则将本案移送检察院审查起诉。为此,调查组专门召开了一个内部会议。作为公安厅派出的协助人员,边平和方木也参加了会议。
政法委书记出席了会议并作了重要发言,措辞严厉,其中不乏警告的味道。他要求调查组必须排除一切外来干扰,秉公处理此事。为了杜绝包庇与袒护,除了邀请沈阳的专家来给老邢测谎,还征调了异地干警参与调查。从市局局长到下面的干警,不少人面露愠色,但事关重大,不好提出异议,也只能接受命令。整个会议都在极度压抑的气氛中进行,除了义正词严的书记,其他人的发言都惜字如金,极其谨慎。所以,当政法委书记宣布暂时休会的时候,立刻有一大半人跑到会议室外面去透气。
方木和边平站在走廊里抽烟,一时无语。身边的人或高谈阔论,或展腰扩胸,方木忽然觉得自己和他们格格不入,因为他不可能把自己和那个“犯罪嫌疑人”对立起来,即使是冷眼旁观也做不到。正当几个人在低声讨论如果老邢入狱,最有可能提拔谁做副局长的时候,方木再也忍不住了,大声插了一句:“老邢会回来的。”
那几个人一愣,随即就讪笑着散开。方木感到有人在拉他的肩膀,是边平。
边平示意他闭嘴,却并不看他,而是盯着院子里的落叶出神。已经是深秋了,又刚下过一场雨,天地间一片肃杀景象。
“天凉了。”边平摁熄烟头,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也不知老邢那边冷不冷。”
方木还有些余怒未消,“老邢还他妈在呢,这帮王八蛋就开始打算要接替他了!”
“你老实点吧。”边平不客气地说,“低调些,否则把你踢出调查组,你还给老邢帮个屁忙!”
他看看那些依旧在窃窃私语的人,“官场就是这样,有人下去,才会有人上来——那些有可能做副局长的自然就希望他翻不过身来。”
方木不说话了,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郑霖。
也许他就是那些渴望取代老邢的人中的一个。
复会的时候,书记身边多了几个人,应该就是各地抽调上来的干警。方木心里有事,瞥了一眼,就回到座位上闷头抽烟。书记逐一介绍这些干警时,一个名字忽然让方木醒过神来。
“肖望,S市局的。”
肖望站起身来向众人致意,迎面遇到了方木诧异的目光。他冲方木笑笑,亲切地挤挤眼睛。
方木的心情略好了些。肖望算是自己人,通过他,方木也好掌握调查动向。
散会后,不待方木过去,肖望立刻就凑了过来,先跟边平打了声招呼,就一把揽住方木的肩膀。
“我就觉得能遇到你小子!”肖望嘻嘻哈哈地说,“果不其然!”
“我可没想到。”方木扫视了一下四周,低声问道,“你分管哪些工作?”
“先不谈工作。”肖望挑挑眉毛,“我到了你的地盘了,也不请我喝顿酒?”
晚餐安排在一家炭火生烤羊腿店。肖望张罗着吃本地特色菜,方木对吃吃喝喝的事情不在行,就近找了一家新开的店面。好在肖望也不怎么挑剔,喝着啤酒,吃着羊腿,忙得不亦乐乎。
边平没有参加这个饭局,方木很了解他的想法:肖望算是方木的熟人,没有旁人在场,更容易沟通些。
酒过三巡,羊腿也吃了大半只。肖望心满意足地抹抹嘴巴,似乎意犹未尽。
“真香,到底是省会啊,S市那种小地方可找不到这样的店……哎呀!”肖望一拍脑门,“王局和邓支队,还有徐桐,托我给你带了东西呢,喝点酒,我差点给忘了。”
“嗯?”
“软枣。”肖望从包里掏出一个大塑料盒子,“我们S市山里的特产,你肯定没吃过。”
“太客气了。”方木接过盒子,“回去替我多谢他们。”
“这是小意思。”肖望一挥手,“你可是帮了我们大忙。”
“应该的。”方木笑笑,“案子怎样了?”
“进行得挺顺利。”肖望点燃一根烟,又递给方木一根,“不过据说梁泽昊和裴岚之间弄得挺紧张。”
“哦?”
“裴岚被人拍了那样的录像,梁泽昊心里能痛快么?”肖望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听说裴岚刚被救出来,梁泽昊就私下里委托医院给她做妇科检查。”
方木想起那天梁泽昊在楼梯上的神秘样子,心里一阵恶心。
“做男朋友的,那时候应该多安慰裴岚才是。”方木摇摇头,“这小子太不男人了。”
“咳!”肖望弹弹烟灰,“这种人的心态,我们是理解不了的。”
方木耸耸肩膀,“在C市能工作多久?”
“现在还不知道,我估计案件送到法院之后,我们也就该回原单位了。”肖望凑过来,低声问道,“据说出事的是个副局长?”
“嗯。”
“他杀了人?”
“涉嫌杀人。”方木忍不住纠正道,“给你安排什么任务了?”
“估计是外线调查。”肖望略略严肃了一些,“看起来,这次上头很重视,调查组的人大多是C市市局之外的人——外人调查,大概能放开些手脚。”
“嗯。”方木无奈地点点头,“这样的局面,恐怕在本市还是第一次。”
“我也奇怪了,”肖望突然笑笑,“高官落马,多数是因为受贿、徇私枉法什么的。动手杀人,倒是第一次听说。”
“是啊。”方木盯着眼前依旧红亮的炭火若有所思,“这就是需要我们去查清的事情了。”
“不管怎么说,能再次跟你合作我很高兴。”肖望郑重其事地伸过手来,“我相信,咱们俩在一起,能干成大事。”
方木笑了,在那团滚热的火焰上方握住了肖望的手。
红灯。
梁四海规规矩矩地把车停在等候线以外。此刻的他看起来和那个坐在宽大老板台后面的梁总判若两人—— 一身工装,头戴棒球帽,宛若一个普普通通的货车司机。
这个红灯持续的时间比较长。他伸手打开工具箱,里面塞着几盒香烟。梁四海犹豫了一下,挑选了最便宜的云烟,抽出一支点燃。很快,烟雾在完全密闭的驾驶室里弥漫开来。他并不喜欢烟草的味道,只是在特别需要保持清醒的时候才会抽上一根。
此刻就是。
红灯变绿。梁四海立刻掐灭香烟,心想找到机会就把那几盒软包中华和苏烟扔掉—— 一个货车司机抽如此高档的烟,会让人起疑心的。
他亲力亲为,就是不允许这一过程有任何纰漏。
发动汽车的那一刻,他似乎听到后面的车厢里传出某种声响。他立刻紧张起来,仔细去听,那声响似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后面的车已经不耐烦地按起喇叭,梁四海迅速调整表情,发动汽车疾驰而去。
经过收费站,上了高速路之后,梁四海略略放松了一些。关注路面的同时,他不时听听车厢里的动静,确认再无声响后,他才彻底放下心来。进口麻醉剂的效果还是令人满意的,下次要多买些。
即使是在下午,晚秋的空气中仍有丝丝凉意。高速路两边是刚刚被收割过的麦田,一些被遗弃的麦秸堆在田边闷闷地烧着。没有风,那些或浓或淡的烟雾垂直升向天空,好似古代报警的狼烟。想到这里,梁四海的嘴角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微笑。两边的麦田不就像刚刚经历过生死相搏的战场么?那些燃烧的,就是死难者的骸骨吧。
生活就是战场。
梁四海踩下油门,货车的速度陡然提升起来,把那些荒芜的麦田和浓烟都甩在身后。
幸存者就是胜利者。
大约四十分钟后,高速路边上的指示牌显示前方就是S市。梁四海在距离收费站最近的一个路口下了高速,驶上一条国道。道路两边的景色大致相同,梁四海也不再加以关注,脸上的表情显得越发严肃。半小时后,一座山在前方渐渐显出轮廓,梁四海的车再次转入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一路颠簸着向前驶去。在田里劳作的农人对梁四海的车熟视无睹,顶多抬起头来麻木地瞥上一眼,就又低下头继续摆弄着脚下的土地。
快接近山脚时,一条更为隐蔽的小路出现了。说是路,其实只是两块巨大山石之间的空隙而已。虽然已是深秋,但山脚下的树丛还没有完全枯败,依旧顶着一点点绿垂死挣扎着。在草木的遮掩下,这条小路若隐若现,如果不仔细观察,根本无从发现。
梁四海把车停好,又拿出一根烟慢慢地吸着,同时拉开车窗,仔细观察和倾听周围的动静。确认无人后,梁四海起身下车,沿着齐腰的草丛向右边的山石背后走去。刚刚转过那块山石,他就看到一辆和自己开来那辆完全相同的货车停放在那里。梁四海并不急着上车,而是围着车转了一圈,重点查看车牌,确认连车牌也一模一样后,这才拉开车门跳了上去。驾驶室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烟草味道。梁四海看看污渍斑斑的仪表盘,皱紧了眉头。这些人蛮可靠,就是素质太差。他掏出一张湿巾草草地擦拭了方向盘,随即发动了汽车。
于是,梁四海开着一辆完全相同的车原路返回。唯一不同的,是这辆车的车厢里空空如也。至于另一辆车以及车厢里的“货”,梁四海并不担心,因为他知道,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把车开走。
夜幕渐渐降临,山脚下的小路也越发模糊。在田里劳作的农人三三两两地散去,那些零星散布在山脚下的房子冒出股股炊烟。树林里一片寂静,偶尔能听到晚归的乌鸦在枝头鸣叫。货车静静地伫立着,好像在极力配合这幽静的环境,又宛若一个忠实的倾听者。
突然,一声拍击小心翼翼地在车厢后门响起,紧接着,又归于寂静。然而,如果仔细倾听的话,你会听到有人在门里边急促地喘息、哭泣。同时,有几只手在门上惶恐地寻找着可能破门而出的地方。然而,除了用指甲徒劳地抓挠外,一切都无济于事。在那些微弱的窸窣声中,拍击声再次响起。最初,只是断续的一两声,随即就逐渐密集起来,响动也越来越大,最后,一声声细微的呼喊在树林中变得越发清晰。
“救命……救救我……”
几只乌鸦受到了惊吓,在林中某处腾空而起,充满怨恨地在货车上空盘旋了一阵后,哀叫着向夜空深处飞去。
这是这片树林给那些人的唯一反应。在那些拍击和呼喊中,山沉默,树沉默。
天沉默,地沉默。
所有的一切,都保持沉默。
第九章 谎言
第二天,肖望打电话来说被安排调查城湾宾馆那条线。方木问清时间后,决定和肖望一起去。
老邢说当日那女人被钢刀刺穿,而现场却没有发现任何痕迹。如果说被害人因伤口被凶器堵住,暂时没有流血——这的确有可能,但是如果一点血迹都没有留下来,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有人在案发后用极快的速度清理了现场。按常理,楼道里的监控设备应该将整个过程摄录下来,但宾馆的答复是当天恰好在调试设备,因此,关闭了视频监控系统。
真的有那么巧合吗?
方木赶到宾馆的时候,肖望已经在大厅里等着了。他的手里捧着一个文件夹,正在皱着眉头仔细看。见方木走过来,肖望似乎按捺不住惊讶的心情,劈头说道:“这案子也太他妈离谱了。”
“是啊。”方木挨着他坐下,“疑点很多。”
肖望却站了起来,“那咱们还等什么?开始查吧。”
按照警方的要求,624房间自案发后就再没有接待过任何客人。楼层经理打开房间后,一股霉味扑面而来。肖望走进房间,来回踱了一圈,边走边用手比划着。
“邢局长站在这里……胡英博和那个女人站在这里……杀人……女人扑倒……”
肖望单膝跪在地面上,轻轻地抚摸着地毯,“……那么这里就应该是女人的伤口接触的地方。”
他抬起头来问楼层经理:“这是案发当日那块地毯么?”
“对。我们什么都没有动。”
肖望看看方木,方木无奈地耸耸肩膀,“在地毯上一点血迹也没发现。”
“这就怪了。”肖望皱紧了眉头,“如果邢局长说的是真的,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啊。”
方木无言以对,转身进了卫生间。根据老邢的说法,胡英博是从卫生间里挟持着女人质走出来的。虽然勘验部门在这里同样一无所获,方木还是不死心。然而上上下下查看了半天后,他也不得不承认,现场的确没有留下有价值的线索。
“有发现么?”肖望靠在门边,翻看着手里的材料,“报告里说这里什么都没发现——连根头发都没有。”
“这就是最大的疑点。”方木扫视着卫生间里的物件,“打扫得这么干净,反倒像有意为之——这种级别的宾馆可能把卫生间搞得一尘不染么?”
“先生!”楼层经理插话了,“请不要质疑我们宾馆的素质!”
“拉倒吧。”肖望不屑地撇撇嘴,“连星级都没有,能好到哪儿去?”
“对不起!”年轻的楼层经理涨红了脸,“我们宾馆的有些房间,即使跟五星级酒店相比也不会逊色!如果您不相信,我可以带您去参观,您看看是不是一尘不染!”
肖望摆摆手,“算了,我没那个时间。你去忙你的吧,有事我再叫你。”
楼层经理欠欠身子,气冲冲地走了。
“集体荣誉感还挺强。”肖望无奈地说。他转身看看一脸阴沉的方木,“怎么样?要不要再看看?”
“算了。”方木有些心灰意冷,“这地方估计查不出什么来,去监控室吧。”
监控室位于二楼,方木和肖望走进去的时候,里面只有一个保安员在值班。看到有人进来,他急忙放下搁在椅背上的双脚,同时关掉了正在看的手机视频。尽管如此,方木仍然听到了男女欢爱的声音。
肖望显然也听到了。他拉过一把椅子坐下,面带调侃之色。“没打扰你吧?”
“没有。”保安整整衣服,“你们是……”
“警察。”
肖望询问的时候,方木打量着小小的视频监控室。左面的墙上是一面大大的监视器,十几个画面在显示屏上依次排开。方木很快就找到了624房间附近的视频画面。他看了一会儿,发现这宾馆虽然不怎么样,视频设备却不错,画面清晰流畅,被摄录下来的人,很容易分辨出长相。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如果案发当日的整个过程都被录下来的话,一切就迎刃而解了。方木暗自骂了一句,收回心思,留神倾听肖望和保安员的对话。
“景旭,你干这个多久了?”
“不到一年。”
看来这个保安员叫景旭,方木斜靠在监视台前,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案发当日的监控录像还有么?”
“没有,当天在进行系统调试,所有的视频监控设备都关了。”
“这么巧?”
“嗯。”
“谁指使你这么做的?”方木突然插了一句。
景旭转过头来,略显诧异地上下打量了一下方木。“什么叫谁指使的?”他冷冷地说道,“系统需要调试,我们有什么办法——谁也不能预测到那天会出事。”
“关了视频设备,你们怎么掌握宾馆里的治安情况?”
“咳,我们这破宾馆,平时都没有人来,没必要紧盯着。”
“没必要?那为什么安装这么好的视频监控设备?”
“这个……”景旭轻笑一声,“你恐怕得去问老板。”
方木不说话了,眯起眼睛盯着景旭,几秒钟后,轻声问道:“当天,真的没有视频监控么?”
“没有。”景旭不耐烦地咂着嘴,同时用力揉揉脖子,似乎觉得疲惫不堪,“还要我说几遍?”
方木微微颔首,“好。”他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景旭,“如果你又想起什么,就打电话给我。”
景旭接过名片,看也不看就放在监视台上。
“好的。”
方木和肖望转身朝门口走去,刚拉开门,景旭就在身后“哎”了一声。
“嗯?”方木立刻回过头去。
“前几天你们有几个人过来调查,拿走了一些旧的监控录像带。”景旭懒洋洋地说,“如果用完了,叫他们还回来。”
“几个人?”方木马上问道。
“三个吧,对,三个。”
回去的路上,肖望一直盯着窗外不说话,方木也无心闲聊。等候一个红灯的时候,肖望忽然扭过头来看着方木,问道:“谁拿走了录像带?”
方木愣了一下,随即缓缓地摇摇头。
其实他很清楚,拿走录像带的是郑霖那伙人。至于他们想干什么,却不得而知。但是有一件事很清楚,那就是调取这些录像带,并不是郑霖职务范围之内的事情。他隐隐觉得,郑霖如此关注老邢的案子,恐怕不仅仅是为了升职。
肖望“哦”了一声,想了想,又问道:“你相信景旭的话么?”
“不。”方木收回心思,目视前方,干脆地答道,“他在说谎。”
“哦?”肖望不由得坐正了身子,“哪句?”
红灯变绿。方木发动汽车,“关于监控录像的事。”
“你的意思是……”肖望皱起眉头回忆着,“确实有人指使他关掉了视频监控设备?”
“对。”
“理由呢?”肖望试探着看看方木,“又是感觉?”
“不是。”方木笑笑,“当时我问他是否有人指使,他表现得十分不屑,这往往意味着质问是真实的。另外,不知你注意没有,当我问他当天是否真的没有监控录像的时候,他用力地揉了揉脖子。”
“嗯,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肖望想想,“这又代表什么呢?”
“人撒谎的时候会去摸脖子。”方木哼了一声,“这是最典型的表现。”
“呵呵。”肖望笑起来,“你小子够厉害!对了,据说要给老邢测谎,干脆你去算了。”
“我倒是想!”方木苦笑一下,情绪却骤然低落下来。测谎专家就要到了,也不知老邢能不能挺过这一关。
沈阳来的专家叫韩卫明,四十多岁,花白的头发,脸上沟壑纵横。与其说他像测谎专家,还不如说像混迹职场多年的老推销员。一下车,他就和前来迎接的边平来了个熊抱,又拍又打,显得十分亲热。
边平朝他身后望望,“一个人来的?助手呢?”
“甭提了,那小子回老家结婚去了。”韩卫明笑呵呵地说,“你们给我指派个人当助手得了。”
“没问题。”边平急忙拉过方木,“这是我们处里最棒的小伙子,就把他派给你吧。”
韩卫明笑着打量了一下方木,在那一瞬间,方木突然感到这貌似平庸的中年人一下子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双眼里,而那目光宛如X光一般,刹那间就将自己看了个通通透透。
“不错不错。”韩卫明拍了拍方木的肩膀,“挺机灵的——这几天就辛苦你了啊。”
方木回过神来,急忙回了句客套话:“我是跟着韩老师学习。”
韩卫明哈哈一笑,转身对边平说:“走吧,老伙计,请我吃顿好的。”
边平请客,方木作陪。所谓“吃顿好的”,原来是一顿四川火锅。按照韩卫明的话来讲,他就好这一口。席间,韩卫明兴致很高,拉着边平大声谈笑。无心吃喝的方木几次想谈谈案子的事,都不知如何开口。这顿饭直吃到晚上十点半,不胜酒力的韩卫明才提出回宾馆休息。回去的路上,方木埋怨边平为何不趁这个单独相处的机会说说案子,边平撇撇嘴说:“你真以为老韩喝多了?他心里清楚着呢。”他解开领口的扣子,呼吸中酒气很浓,“这老小子压根就不想给咱们机会,所以才一个劲儿地灌酒。”
方木不做声了,半晌,闷闷地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吧。”边平看着窗外的夜景若有所思,“省里的专家也不少,你知道为什么请韩卫明来么?”
“嗯?”
“老韩为人耿直是出了名的。给老邢测谎,必须找一个不肯徇私的人。”边平看看一脸阴沉的方木,“不过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事实就是事实,而且,方木……”边平的语调骤然严肃起来,方木不由得转头看着他。“……作为警察,伸张正义是必要的,但我们也不能丧失立场。”
良久,方木才点点头,看似接受了边平的指点,其实他的内心更加纷乱。
老邢分明是被人陷害的,而在没有有利证据的情况下,法律却要给他严厉的制裁。
警察要保持忠诚,然而,要忠诚以对的是法律,还是良心?
果真如边平所说,韩卫明第二天闭门谢客,谁也不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研究案卷,选定测试房间和安装测试设备的工作统统交给边平和方木去做。第三天,方木早早去宾馆的餐厅等韩卫明,刚一进门,就看到韩卫明坐在桌前喝粥。韩卫明也立刻发现了方木,远远地挥手招呼他过来。
“吃了吗?”韩卫明拿出一张餐巾纸擦擦嘴,“这粥不错,尝尝?”
“我吃过了。”方木无心寒暄,“韩老师,测试方案怎么样了?”
“嗬,老边推荐的人果真有两下子。”韩卫明打着哈哈,“看不出你还挺内行。”
方木不禁苦笑。哪里是什么内行,都是这段时间恶补测谎技术的结果。他知道,测谎程序可以分为测试方案的制订、测试方案的实施和测试数据的整理三个子程序。其中,测试方案包括测试目标、测试对象和测试格式等内容,其中最关键的,就是编制诱发被测人员心理生理反应的问题,以及这些问题的排列组合方式。表面上看起来,韩卫明很信任边平和方木,把一些工作交给他们去做,但是测谎的决定性部分,他是绝不会让外人插手的。方木对此心知肚明,也就打消了提前窥视测试方案的念头。再说,即使他能够提前预知测试问题,也很难为老邢做什么。
吃过早饭,韩卫明又东拉西扯聊了半天,眼看时间已经过了八点半,才起身说道:“走吧,去局里看看。”
虽然此刻已经过了交通高峰期,路面上仍然不够顺畅。吉普车在密集的车流中走走停停,行进缓慢。方木不时从后视镜里观察韩卫明,韩卫明一脸闲散的表情,半靠在后座上,似乎对窗外的景致饶有兴趣。
方木很清楚,韩卫明的放松,其实是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不过,他还是想试试。
又是红灯。方木看看前方长长的车队,挂空挡,拉起手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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