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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罪系列全集

_40 雷米(现代)
“你的根据是什么?”
方木把目光移向窗外,“那盘录像带。”
市局的会议室里,方木、肖望、王克勤、邓小森、徐桐围桌而坐。电视屏幕上是已经定格的一帧画面。裴岚痛苦不堪地躲避着摄像机的镜头,按住她肩膀的,是一双粗糙的大手。
“从录像里记录的环境来看,这里应该是一个简陋的出租房,也许是犯罪嫌疑人为了实施绑架而临时租住的。录像中出现了一个男性,而拍摄者,应该是一个女性。”方木发现,除了肖望,每个听众的脸上都流露出惊异的神色。“你们看这里。”方木指向画面的右上角,那里呈现的是床头柜的一角,几个大大小小、造型各异的玻璃瓶摆在上面,瓶子上的logo清晰可辨。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些应该是Dior的化妆品。”方木解释道,“在暂住地仍使用化妆品的,只能是女人。下午我们去现场调查时,也证实了这一推断。”
“一男一女。”邓小森皱着眉头,“这倒是可以帮助我们缩小排查范围,可是……”
潜台词是:实际帮助并不大。
方木笑笑:“大家看了这段录像之后,有什么想法?”
几个人互相看看,最后王副局长说道:“手段很残忍,性质很恶劣!”这是典型的官话,邓小森和徐桐的脸色都有些尴尬。肖望却一直目光炯炯地盯着方木,等着他发言。
“其实是肖望的话提醒了我。”方木友善地迎着肖望的目光,“这录像很不寻常。”
“嗯?”肖望坐直了身子,“哪句?”
“你说这录像拍得像A片。”方木按下播放键,“的确,拍摄者的手法专业而且熟练,镜头主要集中在裴岚的面部,重点记录裴岚痛苦的表情和哭泣。不得不说,女嫌疑人还是很有些艺术天分的,这段录像甚至有点像电影。而那个男人几次干扰了她的拍摄,把镜头拉向裴岚的胸部和下体等隐私部位。这说明了一个问题:这对男女绑架的初衷是不同的。”
“你的意思是,他们之间有矛盾?”徐桐脱口而出。
“对。”方木肯定地说,“女嫌疑人的目的是羞辱并毁掉裴岚,而男嫌疑人的目的是钱。绑匪最初勒索二百万元,几天后暴涨为四百万元。这本身就很不正常——哪有这么个涨法?所以,我推测这起绑架案的主犯应该是女嫌疑人,无论是二百万还是四百万,大概都是女嫌疑人随口决定的金额,目的是安抚男嫌疑人,确保他协助自己绑架裴岚。”
“如果说女嫌疑人的目的是羞辱并毁掉裴岚,那么她应该尽快把裴岚受辱的录像公之于众。”邓小森若有所思地说道,“我们的网警天天蹲守在网上,没发现类似信息啊。”
“是的。”方木笑笑,“我觉得他们也在闹内讧。双方对绑架的主导权也许正在慢慢发生倾斜。男嫌疑人可能不同意把录像公之于众,因为那样势必会让赎金大打折扣。所以,裴岚暂时是安全的。不过,我们在抓捕的时候要提防这件事。”
“抓捕?”徐桐有些泄气,“我们连这两个人的身份都搞不清楚啊。”
“我们可以从绑匪的动机入手,尤其是那个女嫌疑人。”方木点燃一根烟,“从这段录像里,我能感到女嫌疑人对裴岚有一种极度的憎恨,恨不得毁之而后快。是什么会让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如此仇恨呢?”
不待方木说下去,肖望就脱口而出:“嫉妒。”
“我也是这么想的。”方木面向众人,“结合裴岚艺人的身份,女嫌疑人大概也是演艺圈里的人。我觉得可以从裴岚在圈里的社会关系查起,当然,也查查梁泽昊,特别是男女关系方面。”
侦查方向一旦确定,接下来的工作就好办多了。专案组立刻行动起来。方木把录像带交给王副局长,让技术部门尽快提取录像带里的背景声音,并彻底检查所有物证,看能否找到录像地点的线索。邓小森和徐桐则安排人手马上展开调查。
肖望是侦查工作当仁不让的主力军,他刚奔到走廊里,就被方木一把拉住了。
“怎么?”肖望看看面露难色的方木,“还有事?”
“嗯。”方木不好意思地笑笑,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你调查的时候,能不能帮我顺便找找这个人。”
肖望看看手里的照片,一个穿着蓝白相间的运动服的少女羞涩地笑着。
“这是?”
“我亲戚家的孩子,叫廖亚凡,一年前离家出走了。”方木不愿道明他和廖亚凡之间的关系,“在本市的可能性也不大,权当碰碰运气吧。”
“包在我身上了。”肖望揣好照片,爽快地说,“找人是哥们儿的强项。”
“多谢了。”方木的脸有些红,和刚才自信冷静的样子判若两人,“如果太麻烦,案子破了以后再说也行。”
“都是自己人,你就别客气了。”肖望拔腿就走,“你先去吃饭,有情况我找你汇报。”
肖望大步流星地消失在走廊尽头。身边的人都在忙碌,依旧站在原地的方木显得有些无所事事。这短暂的闲暇让他有些走神。他看看窗外越来越暗的天色,忽然想起照片上的女孩子。
此刻,你会不会就跟我站在同一片天空下呢?
第二章 抢劫者
在那个男人出现之前,她已经捏着一块三角形的玻璃片目送三个女孩、两位老人先后离去。
每次她都用自认为十分迅猛的姿势冲上去,然后在距离对方三米左右的位置停下来,无比尴尬地看着他们或惊恐或莫名其妙地走掉。最后对自己的软弱切齿痛恨。
抢劫,这个号称最没有技术含量的活计,也不是那么容易做的。
可怕的烧灼感再次从空荡荡的胃扩散到全身,她很快就感到头昏眼花,不得不背靠在人行道旁的一棵树上喘息。而肚子里的那个小生命似乎还觉得她不够痛苦,又不安分地躁动起来。
你,是不是也饿了?
天色一点点黑下来,随着最后一丝光亮被大地吞没,隧道里的灯光亮了起来。这恐怕是本市最荒凉的一条隧道,只能偶尔看见货车从中疾驰而过,行人却不见半个。
她渐渐感到绝望,而这绝望又在她身体里催生出一丝勇气。她已经一天两夜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如果再不抢到钱的话,她恐怕就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在隧道中响起,这声音在她听来就是馒头、面条或者其他吃的东西。美妙无比。不管他是谁,这次一定要下手。
她按按不停鼓胀的肚皮,似乎在安慰那个饥饿的小家伙,然后捏紧玻璃片,摇摇晃晃地迎上去。
那是个穿着西装的年轻男子。他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看着脚下的路,似乎也疲惫不堪。然而这都不重要,只要他有钱,只要他肯把钱交出来,什么都不重要。
“钱!”她亮出玻璃片,竭力用一种恶狠狠的语气喝道,“把钱掏出来。”
男子被吓了一跳,脸上随即出现了一种迷惑的表情。他向四周看看,似乎觉得她在跟别人说话。“你……”他终于把头转向这个蓬头垢面、浑身颤抖的女人,“……你刚才说什么?”
“钱!”她歇斯底里地吼道,“我要钱!”
男子并不害怕,也没有显得紧张,而是皱起眉头上下打量着她,脸上渐渐浮现出一种哭笑不得的神情,很快,他的目光变得冰冷起来。
他把手伸进衣袋,再拿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黑色的小小皮夹。
女人的呼吸因喜悦而变得粗重起来,随即,她就感到再也无法呼吸了。
那不是钱包,而是一张警官证。
在那一瞬间,女人突然想笑,如果这件事发生在几个月之前,实在是一个让人很开心的笑话。
她真的捂着眼睛笑起来。
好吧,好吧。我还能再倒霉一点么——抢劫都抢到警察头上。
透过指缝,她看见那警察的嘴角牵动了一下,似乎也笑了。
这笑容却让她一下子大哭起来。几个月以来的委屈,猝然爆发在一个陌生的警察面前。
如果此时有人路过渝宁隧道,他会目睹一副奇异的景象:一个身穿破烂风衣的女人,站在一个西装男子面前,像个小女孩一样放声大哭,手里还滑稽地握着一块三角形的玻璃片。
她哭了很久,等她的抽泣不再那么厉害之后,那个警察低声说道:“扔了它吧,你会割伤你自己的。”
十分钟后,她顺从地跟着他走进一家牛肉面馆。
警察点燃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透过袅袅上升的烟雾看着对面的女人。她刚刚以惊人的速度吞下了一碗牛肉面。随着最后一口肉汤消失在碗底,女人的眼神从狂热和专注变成冷漠,甚至有些无所事事的样子。
“再来点吃的?”
女人将目光从窗外转回到警察的脸上,随即又垂下来,点点头。
一盘酱牛肉,一盘口水鸡。女人又风卷残云般将它们一扫而空。
警察结完账,起身说道:“走吧。”
女人乖乖地跟着他出门,上了一辆出租车。她丝毫没有想到逃跑,至于他会把她带到哪里,是公安局还是收容站,她统统不关心。只要能活下去,只要能吃饱饭,怎样都可以。但是当警察把她带进一家宾馆,直接开了一间房之后,她的心里还是有一丝小小的失望。她甚至冷笑了一下: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她清楚他要干什么,但是看到房间里柔软的大床,她还是觉得亲切。几日来积攒的疲惫似乎一下子席卷而来,加之刚才那一顿饱餐,她几乎立刻感到了眼皮发沉。来不及脱掉衣服,她就一头栽倒在床上。
你要做什么,请自便吧。什么都阻止不了我睡觉。
尽管睡眼朦胧,但她还是意识到身后的警察并不像她设想的那样脱掉衣服,然后理直气壮地索要她的肉体。相反,他轻轻地关掉了灯,然后小心地退了出去,锁好房门。
门锁发出的“咔嗒”声让她有了短暂的清醒,在那一瞬间,她的脑海里莫名其妙地出现了那张警官证上的名字。
方木。
不到一天,各种信息就陆续汇集到专案组。按照方木的要求,排查的重点是在演艺事业和男女关系上可能与裴岚发生矛盾的女性。随着排查的逐步展开,裴岚的社会关系被逐一捋清。最初专案组将裴岚所属公司的几名女艺人列为嫌疑对象,但方木建议把排查的时间段前移,即裴岚在某省属文艺院校求学的时期。他解释说,如果是裴岚的同事为求上位而绑架她的话,引火烧身的可能性很大。即使是雇凶为之,也难免受到牵连,最后的结局只能是同归于尽。在方木看来,女嫌疑人应该与裴岚熟识,她要毁灭的并不是裴岚的肉体,而是裴岚的前途。至于她和男嫌疑人之间在绑架目的上的分歧,则是本案最特殊的地方。也许,在警方紧锣密鼓进行侦破活动的同时,此二人也在暗暗相互角力。
事实证明方木的推测是正确的,先前确定的犯罪嫌疑人很快都被排除。而前往裴岚曾就读学校的调查小组则迅速获取了一些线索,并整理出一份嫌疑人名单。就在专案组彻夜研究嫌疑人名单的时候,裴岚家里传来消息:男性绑匪再次打来电话,要求家属明天备好四百万元人民币,交钱地点另行通知。按照先前的布置,裴岚的家属以短期内无法凑齐这四百万元为由,要求对方再宽限两天,并要求和裴岚通话。绑匪说了句再联络,就挂断了电话。蹲守在裴岚家里的技术人员迅速锁定了绑匪打电话的位置,但是对方似乎对通话时间把握得很准,等警方赶到该地点的时候,绑匪已无影无踪。
肖望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混蛋还挺内行,估计没少看美国大片。”
邓小森有些忧虑:“绑匪拒绝家属和人质通话……裴岚会不会已经遇害了?”
“应该不会。”方木摇摇头,“绑匪很聪明,他总不能带着裴岚在闹市区打电话。如果在暂住地让裴岚和家属通话,用不了十分钟我们就上门了。而且,”他瞄瞄角落里的电视机,“那女人的目的不是让裴岚痛苦地死去,而是让裴岚痛苦地活着。”
这句话让大家陷入一片静默。的确,对在场的大多数人而言,这么纠结复杂的绑架案还是第一次遇到。不过所有人都清楚,他们没有时间去感慨。绑匪也许还能给警方和家属两天的宽限期,在这四十八小时里,也许还有更多、更复杂的变数在等着他们。
时间。此刻,时间是最宝贵的。
方木走出会议室时已经天光大亮。经过一夜讨论,嫌疑人名单已经被圈定为四人。肖望要开车送方木回宾馆,方木却问附近有没有商场。
“熬了一夜你还有精神头儿逛商场?”肖望有些难以置信,“缺什么?我叫人给你送过去。”
“不用了。”方木问清了商场的位置,“我自己去转转。”
方木拎着几个纸袋,费力地掏出房卡插进读卡器里。“嘀”的一声过后,他刚要转动门把手,想了想,抬手按响了门铃。没有回音。又按了一次之后,房间里传来一个细微的声音:“请进。”
推开房门的一刹那,方木还以为走错了房间。床边坐着一个穿着浴袍的女人,她垂着头,透过湿漉漉的头发,能看到脖子上白皙的皮肤。眼前这个安静羞涩的女人,和昨晚那个邋遢凶狠的抢劫犯判若两人。
方木把手里的纸袋放在床上,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足有半分钟后,才开口问道:“睡得好么?”
又是半分钟后,才听到依稀可辨的回答:“嗯。”
方木看看手表,指着那些纸袋低声说道:“换上吧。我去餐厅等你。”
自助餐厅里人不多,方木拿了几样东西,很快就吃饱了。他边按着隐隐胀痛的太阳穴,边小口啜着橙汁。回想起昨天的所为,自己也不由得哑然失笑。
方木很清楚,自己本应把那个女子就近带到公安局,然后依照法定程序追诉她的犯罪行为。无论性别如何,无论境遇如何,她的行为都已经触犯了刑法,而查处犯罪,是警察的天职。方木当时差一点就这么做了。究竟是什么让他改变了主意,他自己也不清楚。
在那女子痛哭的时候,方木忽然想到,就在此刻,廖亚凡会不会也是如此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胆怯而绝望地握着玻璃片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伺机而动?
方木知道他给自己找了一件麻烦事,但是他必须这么做。也许邰伟说得对,他骨子里的某些东西,是不适合做警察的。
正在胡思乱想间,她走进了餐厅。
穿着崭新的套头运动衫和牛仔裤、运动鞋,她看起来和正在就读的女大学生没有任何区别。刚迈进餐厅,她的眼睛就开始四处巡视。方木知道她正在寻找自己,然而目光相遇的一刻,她却红了脸,低下头,直奔那些餐盘而去。挑选了几样食物之后,她端着托盘有些犹豫,几秒钟后,终于鼓足勇气坐在了方木对面。
她没有和方木说话,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只是坐着静静地吃饭。方木点燃了一根烟,透过袅袅上升的烟雾打量着面前的女孩。她的年龄不会超过二十五岁,皮肤白皙,双手却有些粗糙晦暗,上面还有几处没有愈合的伤口。也许是感受到了方木投射过来的目光,她的脸渐渐红了起来,吃饭的速度也骤然加快。尽管如此,她的举手投足间已全然没有了那晚狼吞虎咽的窘相。
吃完饭,她见方木没有动,便也坐着在桌子底下摆弄手指。方木看看空空如也的盘子,低声问道:“吃饱了么?”
女孩没有说话,点点头算是回答。
方木摁熄烟头,起身说道:“回房间休息吧。午饭就在餐厅吃,账单记在1226号房。”
刚一转身,就听见女孩在背后低声问道:“为什么帮我?”
“嗯?”方木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想了一下说道,“我是警察。”
“呵,你要真当自己是警察就应该抓我。”女孩的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乌黑的发丝中隐约可见不屑的神情,“虽然你帮了我,但是别指望我为你做任何事情。”
方木皱了皱眉头,重新坐在女孩的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有必要知道这个么?”
“是没必要。”方木轻笑了一下,“但出于礼貌,我也应该知道怎么称呼你——我总不能叫你抢劫犯小姐吧?”
“抢劫犯”这三个字让她的脸色由白变红,咬了一下嘴唇后,她低声说:“米楠。”
“好,米楠。”方木压低声音,“你为什么会去抢劫,我没兴趣知道。但是一个女人肯去抢劫,应该是遇到了大的麻烦。”
米楠扭过头去,长长的睫毛上刹那间布满泪珠。
“你的手臂上没有针眼,所以你应该不是急着筹措毒资。”方木直视着米楠,“你在宾馆安安静静地睡了那么久,应该也不是抢钱救急……”
“没那么复杂!”米楠的声音低哑,“我只是想吃饱肚子而已。”
方木沉默了,片刻,他开口问道:“听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从哪儿来的?”
“与你无关!”米楠终于抽泣起来。方木轻叹口气,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几张面巾纸递了过去。米楠一把抓过来,在眼睛上胡乱擦着。过了一会,哭声渐轻。“哈尔滨。”她嘟囔地说。
“嗯。我忙完手头的事情,就送你回去。”方木的声音柔和下来,“你再安心休息几天。”
“不必了。”米楠断然拒绝,“我没有可去的地方。”
“嗯?”方木有些诧异,“你没有家么?”
“有跟没有毫无区别。我回家了也会被赶到学校去。”米楠呆呆地看着杯子,“回到学校,也迟早被开除。”
“开除?为什么?”
“哈哈。”米楠突然笑起来,转回头来,目光炯炯地看着方木,看似挑衅却充满绝望,“我怀孕了。”
方木愣住了,随即默默地掐灭了香烟。“有什么打算?”
米楠似乎从来没思考过这个问题,沉默了良久才低声回答道:“不知道。”
方木一时无话,倒了杯水放在米楠面前,想了想,问道:“孩子的父亲呢?”
米楠没有回答,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水杯。
“同学?”
“不,网友。”米楠轻轻地说道,“我们在网上聊了半年……后来,他来学校看我,我们……两个月之前,我发现我怀孕了。我都吓死了,就跑来找他。可是我发现他一点也不在意。还让我……”
“让你做什么?”方木皱着眉头,拳头也不由得攥紧了。
“让我和他的朋友睡觉。”米楠咬紧嘴唇,“我不干,他就打我,还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抢走了。后来,我就找个机会跑了出来。”
“你把他的地址给我。”方木竭力装出平静的样子,脸颊上却可怕地鼓起一块,“别的你就不用管了。”
“不不不。”米楠惊恐万状地叫起来,“我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我只想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方木咬咬牙,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伸手去拿烟,刚抽出一根,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沉默了一会儿,方木看看对面依旧瑟瑟发抖的米楠,开口问道:“你大几了?”
“应该大四了。”米楠的目光空洞,“已经开学快一个月了,可是我……”
方木点点头,拿起两根筷子,在桌面上摆成两条平行线。
“如果这是你的人生之路的话,现在的确发生了一点问题。”他把两根筷子交叉在一起,“看起来好像是条死路。”
米楠看着桌子上形成锐角的两根筷子,“你想说什么?”
方木笑笑,“但是还没那么糟。”他把两根筷子重新摆好,“让它恢复原状就好了——回到正常的生活中。”
米楠盯着筷子看了一会儿,颤声问道:“我……还来得及么?”
“当然。”
“可是……”米楠把手按在肚子上,“我已经……”
“这也是我想要跟你说的。”方木的脸色严肃起来,“别的事情我可以帮你,但这个孩子,你得自己做决定。”
米楠把脸扭向窗外,片刻,大颗的泪珠从脸上滚落下来。
“我想回去。我想做几个月前的自己。”她拼命压抑自己的抽泣,“无忧无虑,快乐健康……”
“你回去慢慢考虑一下。”方木站起身来,“我等你的消息。”
“不必了。”米楠突然停止了抽泣,她擦擦眼睛,斩钉截铁地说:“我去做手术。”
方木凝视着眼前的女孩,忽然觉得她的眉眼间真的和廖亚凡有几分相似,尤其是柔弱底下透出的那股子执拗劲儿。
只是,如果她遭遇到同样的事情,会有人帮助她吗?
方木暗自叹了口气,低声说:“也好。”他做了个劈开的动作,又向旁边一挥,“彻底摆脱这段回忆,重新开始生活。”
米楠用力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会的。”
方木看看表,“如果你真的考虑好了,我现在就带你去?”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米楠整整头发,看起来既勇敢又果断,“我不能总依靠别人。我自己走错的路,要自己走回来。”
方木愣了一下,随即舒展开眉头,轻轻地点了点头。
“拿着这个。”他从钱包里拿出几张百元钞票,“手术费应该够了。鸡汤什么的就让餐厅送到你房间里。”
米楠接过钱,却不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
米楠咬着嘴唇,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抬起头来说:“还有件事,能帮帮我么?”
“哦?”方木坐下来,“你说。”
“他叫骆华,经常在城北邮政大厦对面的一家游戏厅里。”米楠低声说,“我的身份证在他那儿。还有……我父亲留给我的一支派克钢笔。”她的声音提高了一些,语调恳切,“那是我父亲留给我的唯一遗物,能……能帮我拿回来么?”
“没问题。”方木立刻说道,“你放心吧。”
这时,餐厅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方木”,方木转头去看,肖望正大步走过来。见到桌子对面的米楠,肖望愣了一下,随即礼貌地点点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毫不客气地拿起米楠面前的那杯水一饮而尽。
“睡一会儿没有?”他抹抹嘴巴,摊开手里的文件夹。
“没有。”方木实话实说,“有消息?”
“那你就别睡了。”肖望看看米楠,欲言又止。
米楠识趣地站起来,冲方木说了声“我去了”,就快步离开了餐厅。
方木以为肖望也许会打听米楠的情况,可是他什么都没有问,直截了当地谈案子。
“今天上午兄弟们对那四个嫌疑对象进行了排查,果真有所收获。其中这个女的嫌疑最大。”肖望拿出一张照片,“她叫汤小美,和裴岚是艺校同学,当时还是一个宿舍的室友。临近毕业时,裴岚和汤小美一起去某剧组试镜,结果裴岚被选中,并一炮走红。而汤小美在影视圈辗转几年后,始终半红不紫,后来转行做导演,但也只能去拍点MV、广告片什么的。”
“嗯,这么说,犯罪动机倒是对得上。”
“是啊。”肖望很兴奋,“而且我们把汤小美的照片和商场里的视频监控录像做了对比,两个人的身形很相似。”
“现在能控制住她么?”
“问题就在这儿。”肖望的脸色稍稍凝重了些,“半年前,汤小美返回了本市。一个月前,她忽然和所有人都断绝了联系,手机也打不通了。”
“看起来……”方木若有所思,“汤小美还真是挺可疑。”
“是的,我们已经把汤小美列为重点嫌疑人。”肖望往后一靠,“现在的问题就是,汤小美究竟在哪里?”
方木想了想,开口问道:“送到省厅检验的物证出结果没有?”
“还没有,不过估计快了。”肖望一脸倦色,“你觉得还会有什么线索么?”
“录像里有两处很有意思的地方。”方木笑笑,“也许物证检验部门能帮我们分析出绑匪和人质的藏身处。”
“哦?”肖望一下子精神起来,“什么地方?”
方木刚要回答,肖望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第三章 夜行
市局的会议室里烟雾缭绕,与会者个个脸色凝重,眉头紧锁。半小时前,绑匪再次联系了受害人家属,要求他们明天在火车站交付四百万元赎金,语气强硬,没有回旋余地。专案组经过讨论,决定在火车站设伏,在绑匪领取赎金时进行抓捕。这一决定遭到了受害人家属的强烈反对。因为一旦抓捕行动失败,绑匪很可能选择杀死裴岚。梁泽昊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又跑到专案组来大吵大闹,扬言如果裴岚出事,就让整个市局的人都下岗。方木很反感梁泽昊的所为,但是也不得不承认,专案组的计划确实不妥。在交付赎金现场抓捕绑匪的确是侦破此类案件的惯常手段,但本案与一般的绑架案件不同:首先,绑匪经过了周密的策划,并非临时起意;其次,绑架的目的并非单纯求财,还纠缠着其他的恩怨;最后,警方的任务目标并不仅是解救人质,抓捕嫌犯,还包括防止录像外流。而要达成这三个目标,最关键的一点是要查明绑匪和人质的藏匿地。
徐桐建议在火车站抓捕嫌犯后,逼问出人质的所在地。肖望摇摇头,连说几个不行。
“火车站人多,拥挤,抓捕行动很容易导致突发情况。再说,这对男女很可能是情侣,万一为了保护对方死活不开口,我们就太被动了。这三个目标只要有一个没达成,我们就算失败了。”
“那你说怎么办?”徐桐看看手表,“时间不多了。”
肖望没回答,而是扭头看看方木。
不止是他,几乎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方木。方木没有抬头,但是他能清楚地感受到那些目光中的期待、怀疑和冷眼旁观。他没有动,甚至没有改变姿势。
方木在等,在等待验证自己的推断。尽管这在别人看来是一种无能为力的态度,但是他必须等,因为那就是钥匙。
门突然被推开了,邓小森匆匆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几页纸和一个U盘。
“省厅有回音了。”
方木一跃而起,几乎是从邓小森手里夺下了那几页纸。
那是一份检验报告和一张照片,省厅的物证鉴识部门从录像带表面和装录像带的信封里提取出了一些粉尘,经检验后确认是氧化铁粉和二氧化硅。
“氧化铁粉……二氧化硅……”方木喃喃自语,“这就对了。”
肖望好奇地拿过那张照片,上面是室内近景,稍加分辨,他就认出那是录像里的一幅截图。通过技术手段还原后,清晰了很多。“这是什么?”
方木回过神来,指指照片上的某处,“你看这里。”
那是窗帘的一角。所谓窗帘,大概只是一根铁丝串起的两片花布而已。缝隙间,露出一片蓝天。奇怪的是,窗外不远的地方似乎正有一阵红色的烟雾飘过。
方木把检验报告和照片放在一起,抬头问肖望:“想到什么了?”
肖望有些莫名其妙,“你想到什么了?”
“钢厂。”方木轻轻地说,“这里有钢厂么?”
肖望还是一脸迷惑不解,“你怎么会想到钢厂呢?”
方木把U盘连接在电脑上,里面有一个音频文件。
“这是从录像带里提取出来的声音。”
文件打开后,是一阵嘈杂的声音。方木把进度条拖到某个时间点,音箱里顿时传来“当当”的钟声。肖望想了想,忽然瞪大了眼睛,“这是出钢的钟声!!”肖望激动得语无伦次,“本市只有一个钢厂——聚源钢厂!”
“那就对了。”方木点点头,“粉尘、红色烟雾、钟声——我等的就是这个。”
肖望盯着照片,眼珠不住转动,看得出正在紧张地整理思路。很快,他就把照片和检验报告塞进邓小森手里。
“打电话给气象局,查查当时的风向。”肖望拔腿就往外走,“再找人根据烟雾推测一下楼房与钢厂的距离和高度。”
他拽起方木,“走,你跟我去钢厂。”
聚源钢厂位于城郊,坑坑洼洼的路面让方木一行人浪费了不少时间。刚到钢厂,市局就打电话来,从当时的风向看,绑匪和人质藏匿的楼房应该位于钢厂的北面,直线距离在两千米左右,而拍摄地点应该在三楼以上。
肖望站在钢厂高耸的烟囱下,向北望去,指着不远处的一片楼房说道:“就是那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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