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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Q84 book3-村上春树

_17 村上春树(日)
“正是。可是我想恐怕是什么偶然将那家伙领向这里的吧。应该就是这样。”
“所以才会毫无防备的在滑梯上暴露自己。”
“是的。那家伙也完全不知道自己被谁看见了。也没预测到。结果送了性命。”tamaru说。“说过的吧,人的生与死,全都在一念之间。”
数秒的沉默降临。人的死——无论是谁的死——都将带来沉重的沉默。
“福助头虽然是不在了,教团还会继续追查我。”
“这对我也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tamaru说。“那些家伙最初的时候是要追捕你,弄清楚杀害领袖的计划里是什么组织。只有你一个人是不可能完成那样精细的准备工作的。所以谁都能一眼看清其中必有幕后黑手。被捕到的话一定会有残忍的拷问。”
“为此我才需要手枪的。”青豆说。
“福助头也是想当然这么理解的。”tamaru继续道。“认定教团追逼到你之后一定会拷问处罚。可是不知为什么途中事情发生了很大的改变。福助头从舞台上消失之后,我和教团的一个人通了电话。对方说已经不打算再加害于你。希望向你转达这个。当然也许可能是骗局。不过就我听来像是真话。领袖的死某种意义上是本人寻求的。那个男人对我解释道。像是自杀那样,所以现如今更加没有处罚你的必要。”
“是那样的。”青豆用干巴巴的声音说道。“领袖从最初就知道我是要去杀他。并且希望我杀了他。在那个夜晚,那个酒店套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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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责警备的人没有看穿你的真面目。但是领袖知道。”
“是的,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他事先就知道了一切。”青豆说。“他在那里等着我。”
tamaru过了一会然后说道。“然后发生了什么?”
“我们做了交易。”
“那件事我没听说过。”tamaru用干硬的声音说道。
“没有说的机会。”
“什么样的交易,现在对我解释吧。”
“我在给他做一个小时的肌肉训练时,和他说的话。他知道天吾君的事。不知为什么也知道我和天吾君之间的联系。然后他说希望我杀了他。一刻也好,想要尽早从没有尽头的肉体苦痛中解放。如果我能赋予他死亡的话,作为交换就会挽救天吾君的性命。所以我下决心夺取了他的性命。即使我不下手,他也确实走向了死亡。虽然想到他犯下的种种行为,也想过就让他留在痛苦之中。”
“关于那个交易的事,你没有报告给夫人。”
“我是为了杀害领袖而到的那里,并且完成了使命。”青豆说。“而且天吾君的事,怎么说都是我的个人问题。”
“好吧,”tamaru像是中途放弃似的说道。“确实你的使命完成的很不错。这个必须承认。而且川奈天吾的问题在你的个人范畴中。但是在那前后你怀孕了。这不是一个能简单回避的问题。”
“不是前后。在那个激烈的响着雷声,市中心下着暴雨的夜晚我受孕的。正是我处理领袖的那个夜晚。之前也说过,没有一切的性行为。”
tamaru叹息道。“从问题的性格来看,我对你说的话完全信任,或者完全不信任,只能任取其一。迄今为止我认为你是个值得信任的人,现在也想继续相信你说的话。可是关于这件事,怎么也说不通道理。不管怎么说我都不是能用演绎性方式思考的人啊。”
青豆的沉默继续着。
tamaru问道。“杀害领袖和谜的受孕之间,会有什么因果关系吗?”
“我说不上。”
“或者说,有没有你腹中的胎儿是领袖的孩子的可能性呢?什么样的方法不清楚,是用了什么方法,领袖在那时让你怀孕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教团怎样都想把你弄到手的理由就清楚了。他们需要领袖的后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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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豆握着话头,摇着头。“那样的事是不可能的。这是天吾君的孩子。我是明白的。”
“关于这点,我只能相信或者不相信你,两者只能取其一。”
“我不能再做解释了。”
tamaru再次叹息。“好吧。现在姑且接受你说的话吧。那是你和川奈天吾之间的孩子。你是明白的。可是即使这样道理也说不通。他们最初想要捉住你施以严厉的惩罚。可是在某个时间点发生了什么。或者说判明了什么。然后他们现在需要你。说是保障你的安全,是他们那边能给予你的东西。而且希望能够就这件事互相交谈。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他们并不是需要我。”青豆说。“我想,需要的是我腹中的东西。他们在某个时间知道了。”
“事情的发展对我来说太过迅速。”tamaru这么说着,喉咙里再次发出小小的声响。“脉络也看不清。”
脉络不清是因为有两个月亮,青豆想。它们将一切事物的脉络都夺走了。而且没有出口。
tamaru“他们需要听见声音的东西。在电话里对方对我是这么说的。如果声音消失的话,也许教团也会就此消失。听取声音究竟有什么具体的意义,我不明白。不过总而言之,那个男人是这么说的。就是说你腹中的孩子,是那个【听取声音】的东西吗?”
她伸手按着自己的小腹。母体和子体,青豆想。不能发出声音。不能让月亮们听见这个。
“我不清楚。”青豆深切的注意着选取措辞。“但是我想不出其他他们需要我的理由。”
“可是究竟是怎样的理由,川奈天吾和你之间的孩子,有了那样特别的能力呢?”
“不知道。”青豆说。
或许是领袖以自己的生命为交易,将自己的后继者托付给了我。这样的想法浮出青豆的脑海。为此领袖在那个雷雨的夜晚,一时间打开了交错到异世界的回路,让我和天吾君得以合二为一。
tamaru说。“不管那是你和谁之间的孩子,不管这个孩子有没有与生俱来的能力,你都没有和教团做交易的打算。是这么一回事吧?哪怕不得不做交易。哪怕他们能够为你解开种种谜团。”
“不管发生什么。”青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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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与你的想法无关,他们竭尽全力也想要把那个弄到手吧。哪怕是任何手段。”tamaru说。“而且你有川奈天吾这个弱点。虽然可以说是唯一的弱点。却是非常的致命。知道这件事的话,教团会毫不犹豫的在那里集中突破。”
tamaru说的是对的。川奈天吾对青豆而言既是活着的唯一意义,同时又是致命的缺点。
tamaru说。“停留在那里实在太过危险。在那些家伙知道你和川奈天吾之间的联系之前,应该转移到更加安全的地方。”
“现如今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安全的地方可言了。”青豆说。
tamaru玩味着她说的话。然后平静的开口“想听听你那边的想法。”
“首先我必须和天吾君见面。然后离开这里。不管那意味着有多危险。”
“和他见面做什么?”
“我明白应该做什么好。”
tamaru短暂的沉默。“没有一点模糊的地方?”
“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但是我明白必须做的事。没有一点模糊的地方。”
“但是不打算告诉我内容。”
“不好意思,但是现在还不能说。不只是你谁也不行。如果我说出口的话,一定马上就会暴露在世界中的吧。”
月亮们竖着耳朵。小小人们竖着耳朵。房间也竖着耳朵。而那是一步也不能离开她的心的事。必须用厚厚的墙壁包裹着自己的内心。
tamaru在电话那端用圆珠笔尖敲打着桌子。咔呲咔呲的规则而又干巴巴的声音传到青豆的耳朵里。缺乏回响的孤独的声音。
“好吧。联络川奈天吾试试。但是在这之前需要夫人的同意。我被赋予的命令是,一刻也要尽早将你转移到别的场所。可是你说见到川奈天吾之前怎么也不愿意离开。对她解释这个理由可不简单。明白吗?”
“运用逻辑解释不能用逻辑说明的事确实很难。”
“是这样的。也许就像在六本木的牡蛎餐厅遇见真的珍珠那么难。但是会努力的。”
“谢谢。”青豆说。
“我觉得你说的事完全没有脉络可言。原因和结果之间也看不见逻辑的联系。但是这么和你谈话中慢慢觉得,就这么接受你说的话也很好。这是为什么呢。”
青豆保持着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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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她对你有这个人的信赖,也信用你。”tamaru说。“所以如果你这么强烈的要求的话,夫人不可能不顾及让你和川奈天吾见面的理由。不管怎么你和川奈天吾之间,似乎都有无法动摇的连结。”
“比世界上的任何都重要。”青豆说。
不管哪个世界的任何,青豆在心里重新说道。
“而且如果,”tamaru说,“我说那些家伙过于危险而拒绝联络川奈天吾的话,你也一定会为了见他奔向那间公寓的吧。”
“我想无疑会这么做。”
“谁也无法阻止。”
“我想很难。”
tamaru稍稍过了一会。“我怎样转达给川奈天吾好呢?”
“天黑之后,希望他到滑梯上来。天黑之后任何时间都行。我等他。你说青豆是这么说的他就会明白。”
“好。就这么告诉他。天黑之后到滑梯上来。”
“还有,如果有什么不希望留下来的重要的东西,希望他也带来。这个转告他。只是希望两手能够自由行动。”
“要带着行李去到哪里呢?”
“很远很远。”青豆说。
“有多远?”
“不清楚。”青豆说。
“好吧。获得夫人的许可之后,就向川奈天吾转达这些话。而且会努力尽可能的确保你的安全。以我的方式。可是即使这样,还是会伴随有危险。教团像是拼了老命。最好还是自己保护自己。”
“明白。”青豆平静的声音说道。然后她将手心再次按在小腹上。不仅仅是自己,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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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断电话之后,青豆卧倒似的在沙发坐下。然后闭上眼睛,想着天吾的事。除此之外已经不能考虑任何其他事了。胸口像是被紧握着一般的痛楚。但是确实让人心境愉悦的痛楚。多少都能忍耐的痛楚。他果然就住在附近。走路的话十分钟都不需要。只要这么想着,身体就从内到外温暖起来。他是单身,在补习学校教数学。住在整洁有序的房间里,做饭,用熨斗,写长篇小说。青豆感觉很羡慕tamaru。可能的话也想进天吾的房间看看。天吾不在的天吾的房间。在无人的静谧之中,伸手触碰于彼处其中的每一件每一件。确认他用着的铅笔的尖细,拿起他喝的咖啡杯,试着嗅嗅他穿过的衣服的气味。在和他实际的见面之前,想将此作为踏上的阶梯。
这样缺乏铺垫的突然和他两人独处,应该说些什么好呢,青豆想不出来。光是想象那样的事已经让她呼吸加速,脑子发晕。有太多想要倾诉的话语。同时却又想不出一件非说不可的事。她想说的事,一旦付诸言语就会失却其重要的意味。
不管怎样,现在的青豆唯有等待。安下心来小心谨慎的等待。为了能在发现天吾的身影后能够立马跑到外面,行李也全都准备着。即使不再回到这个房间也没有关系,黑色的皮挎包里一件不剩的装满了必要的东西。不是那么的多。成捆的现金,临时替换的衣服,和上满子弹的Heckler & Koch。就这么多。挎包就放在立马能拿到的地方。挂在衣架上的岛田顺子套装从衣柜里拿了出来,为了不起褶皱挂在了卧室的墙壁上。还有白色的衬衫长筒袜和Charles Jourdan的高跟鞋。驼色的春季风衣也是。和最初从首都高速道路的紧急楼梯上爬下时同样的装扮。风衣就十二月的夜晚来说有些太薄了。可是没有选择的余地。
做好这些准备之后,坐在阳台的庭院椅上,从挡板的缝隙间凝视公园的滑梯。礼拜日的深夜天吾的父亲去世。从确认人的死亡到火化,确是需要经过二十四小时。应该有那样的法律。这样计算的话,举行火化至少也要到礼拜二。今天是礼拜二。天吾在葬礼结束,从某处返回东京,至少也是今天的傍晚吧。tamaru向他转达我的话,是更之后的事了。在那之前天吾不可能来公园。而且四周还这么明亮。
领袖死的时候,在我的腹中设下了这个小东西。这是我的推测。或者是直觉。最终的结果,是我被那个死去的男人留下的意志操纵,被引导向了他设定的目的地。
青豆皱起脸,判断不好。tamaru推测,我受孕的是领袖意图结果的【倾听者】。而且恐怕是作为【空气蛹】。但是为什么必须是我不可呢?而且为什么对方必须是川奈天吾不可?这是怎么也解释不了的一件事。
总之迄今为止,在不明白前后关联的情况下我周围的种种事物还是在不断的进行着。原理和方向都完全找不着头绪。结果我也被卷入了其中。可是也就是迄今为止,青豆下着决心。
她歪着嘴唇,更大幅度的扭曲着脸。
从今开始和迄今为止是不同的。我再也不会任由谁的意志操纵了。从今开始我只采取一个原则,就是遵从我的意志行动。不管怎样我都要保护这个小东西。为此我要竭尽全力的拼死战斗。这是我的人生,这里有的是我的小东西。不管是谁抱着怎样的目的,毋庸置疑这也是我和天吾君之间的孩子。不会交给任何人。善也好,恶也罢,从今开始都必须遵循我的原理,我的方向。无论是谁,都牢牢记住这点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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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周三的午后两点电话铃响了。
“转达过了。”tamaru略去前言的说。“他现在,就在公寓自己的房间里。早上打电话说的。他今天晚上七点回到滑梯去。”
“他还记得我的事吗?”
“当然记得很清楚。他像是也在找你。”
和领袖说的一样。天吾也在搜寻我。明白这些就已经足够。她的内心满溢着幸福。这个世界存在的无论什么语言,对于青豆都已经不再有任何意义。
“那时他会带着重要的东西去。像你说的那样。我推测应该包括正在写作的小说原稿。”
“一定。”青豆说。
“我检查过了那栋外表谦虚的公寓周围。看起来很安全。四周也没有发现东张西望的可疑人物。福助头的房间里没有人。周围很安静,说来也不是过于安静。教团应该是半夜里收拾了东西,然后离开了。应该想着久待会很麻烦吧。就我绵密的考虑来看,应该不会有漏下的东西。”
“太好了。”
“但是这不过是应该,而且是现在的事。事态是时时刻刻变化的。即使是我也不是万全的。也会漏过重要的事。而且教团也可能比我更为精明。”
“所以归根结底只能自己保护自己。”
“之前也是这么说的。”tamaru说。
“谢谢你,种种的事。真的很感谢你。”
“你之后会在哪里做些什么,我都不知道。”tamaru说。“可是你就这么去到远方,而且走之前也不能见面的话,我多少会感到寂寞的吧。你表现的很出色,是个难得的人物。像你这样的人以后都很难再见到了。”
青豆在话筒边上微微笑着。“我也有同样的感想想要留给你。”
“夫人需要你的存在。不是工作,而是作为个人的同伴。所以不得不以这样的方式离开的话,一定会感到深深的悲伤。现在她不能接电话。希望你能理解。”
“理解的。”青豆说。“也许我也说不出话来。”
“你说要去很远的地方。”tamaru说。“有多远呢?”
“那是无法用数字测量的距离。”
青豆闭上眼睛,深深的呼吸着。还差那么一点眼泪就要落下。却又还是忍住了。
tamaru平静的声音说道。“我会祈求你事事顺利。”
“对不住。也许Heckler & Koch不能还给你了。”青豆说。
“没关系。算是我个人赠送给你的东西。拿着很麻烦的话扔到东京湾里去就好。那样一来世界又朝着非武装化迈进了一步。”
“也许,到最后手枪都不会有开火的时候。虽然是违背了契诃夫的原则。”
“那样也没关系。不开火也没什么。如今已经是接近二十世纪的尾声。和契诃夫活着的时代已经完全不同了。没有奔走的马车,也没有穿着紧身胸衣的妇女。世界在纳*V*5*粹主义原子弹爆炸和现代音乐的横流中苟延残喘着。在这期间小说的写作方式也大大变化了。不用在意什么。”tamaru说。“有一个问题。今夜七点你会在滑梯上和川奈天吾见面。”
“顺利的话。”青豆说。
“如果见到他的话,在滑梯上做些什么呢?”
“两人一块看月亮。”
“非常的罗曼蒂克。”Tamaru佩服似的说道。
第27章 天吾 只有这个世界或许不够
礼拜三的早晨,电话铃响时,天吾还在酣睡之中。结果快到黎明时分才睡着,那时喝下的威士忌还残留在身体里。他从床上爬起,惊讶的发现四周已经是一片大亮。
“川奈天吾先生。”男人说。没有听过的声音。
“是的。”天吾说。是关于父亲的死的事务手续吧,他想。对方的声音里能听到严肃静谧和实务性的回响。可是闹钟指向八点之前。不是办事处和殡仪馆打电话的时间。
“这么早打扰您了,但是有非常紧急的事。”
紧急的事。“是什么事呢?”脑袋还是一片晕乎乎的。
“青豆小姐这样的名字记得吗?”对方说。
青豆?醉意和睡意不知消失去了何处。如同戏剧的风云突变一般意识急速切换。天吾重新用手握着听筒。
“记得。”天吾回答。
“很稀少的姓氏。”
“小学时同班过。”天吾调整声音回答。
男人稍稍过了一会。“川奈先生,现在谈谈有关青豆小姐的事,您有兴趣吗?”
这个男人说话的方式很奇妙,天吾想。语法独特。简直像是翻译之前的前卫戏剧一样。
“如果没有兴趣就是在浪费互相的时间。马上可以挂断这通电话。”
“有兴趣。”天吾急忙说道。“但是失礼的问问,您是站在怎样的立场呢?”
“有青豆小姐的传话。”男人忽略天吾的提问说道。“青豆小姐希望和您见面。川奈先生怎么样呢?打算和她见面吗?”
“打算的。”天吾说。轻轻咳嗽着调整喉咙。“长时间里我也想着和她见面。”
“那就好。她也很想见您。您也希望着见到青豆小姐。”
天吾突然注意到房间里寒冷的空气。拿起附近的对襟羊毛衫,披在睡衣上。
“那么,怎么做才好呢?”天吾问道。
“天黑之后到滑梯上来。”男人说道。
“滑梯上?”天吾说这个男人究竟在说些什么呢?
“这么对您说就会明白的。希望您到滑梯上来。我只是在转达青豆小姐的话而已。”
天吾无意识的用手摸着头发。头发因为睡相不好而结成了一个一个的硬块。滑梯。我在那里看过两个月亮。当然是那个滑梯。
“我想是明白的。”他用干巴巴的声音说。
“很好。那么,如果有想带走的重要的东西,希望您也带在身上。为了能够这么到远处去。”
“想要带走的重要的东西?”天吾惊讶的反问道。
“是指不想留下的东西。”
天吾考虑着。“不太明白,到远处去是意味着再也不回到这里吗?”
“不太清楚。”对方说。“之前也说过。我只是原话转达。”
天吾一边用手指梳理乱糟糟的脑袋一边想着。去远处?然后说道。“也许会带整理好的少量文件。”
“没有问题。”男人说道。“选择什么是您的自由。只是装在皮包里的话,希望您能保持双手的自由。”
“保持双手自由的东西。”天吾说。“也就是说行李箱之类的不行吧?”
“我想是这样的。”
从男人的声音推测年龄作风和体格之类的很难。缺乏具体线索的声音。像是挂断电话之后就再难想起的类型。个性和感情——如果有那样的东西的话——也隐藏在了很深的深处。
“必须转告的话就是这些。”男人说。
“青豆小姐现在还好吗?”天吾问。
“身体没有问题。”对方谨慎的回答。“可是她现在,处在非常紧迫的状况。一举一动都必须加以注意。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遭受损失。”
“遭受损失。”天吾机械般的重复道。
“不要太迟比较好。”男人说。“时间是重要的要素。”
时间是重要的要素,天吾在脑中反复着。是这个男人在选择词汇上有什么问题吗?或者还是我自己太过神经质了呢?
“我想今晚七点能去滑梯上。”天吾说。“如果有什么理由今晚不能见面的话,明天的同一时间也会去那里。”
“好的。指的哪个滑梯,您是明白的。”
“我想是明白的。”
天吾看了看时钟。之后还有十一个小时的富余。
“话说,听闻您的父亲在周日去世。我表示深深的遗憾。”男人说。
天吾几乎是反射性的道了谢。然后想起【这个男人怎么会知道的呢】
“能再说些关于青豆小姐的事吗?”天吾说,“在哪里做些什么,之类的。”
“她是单身,在广尾的健身中心做教练。是非常优秀的教练,因为一些缘由现在工作暂停休息。然后在不久之前,因为很偶然的机会,住到了川奈先生附近的地方。其他的事,还是从本人口里直接询问比较好吧。”
“她现在处于什么类型的紧迫状况呢?”
男人没有回答。自己不想回答——或者说是认为没有回答的必要——极其自然的没有回答。不知为什么天吾的身边像是这群人的集合。
“那么今天的午后七点,滑梯上。”男人说。
“请等等,”天吾急忙说道。“有一个问题。从某人那里我得到忠告,自己正在被谁监视着。所以小心比较好。虽然很失礼,难道说监视指的是您的事吗?”
“不,那不是我。”男人马上回答。“监视的事,恐怕是别的人吧。可是再怎么样小心都不为过。和那位说的一样。”
“我或许被谁监视的事,和她处在非常特殊状况的事,在什么地方存在着关系吗?”
“是紧迫的状况。”男人订正。“嗯,我想恐怕是有关系。在某些地方。”
“伴随着危险对吗?”
男人像是在挑选混合在一起的不同种类的豆子一般,用心谨慎的花时间选取着措辞。
“如果您将不能和青豆小姐会面的事称作为危险的话,那确实伴随着危险。”
天吾将这委婉的语法,在脑中转变为自己容易理解的句子。事情和背景难以读取,能感觉到那里迫切的空气。
“一个不小心,也许我们就再也见不到彼此。”
“正是。”
“明白了。会小心。”天吾说。
“早上打扰到您了。像是把你吵醒了。”
男人这么说着立马挂断了电话。天吾盯着手中黑色的话筒。这么挂断电话之后,和之前预想的一样,回想不起那个声音。天吾再次看向时钟。八点十分。从现在开始到午后七点的时间怎么打发呢?
他首先开始淋浴,洗头发,把乱糟糟的头发多少整理的整齐些。然后在镜子前刮胡须。仔仔细细的刷牙,还用了牙线。从冰箱里拿出番茄汁喝了,煮开水,磨豆子煮了咖啡,还烤了一片吐司。设定时间做了半熟的煎蛋。将意识集中在每个每个的动作上,比往常花更多的时间。即使这样也才不过九点半。
【今夜在滑梯上和青豆相会。】
光是这么想着,身体的机能就已四分五裂,四下散乱的感觉袭来。手脚和脸,都向着各自不同的方向而去。感情也长时间里集中不到一块。即使想要干什么,意识也集中不起来。读不了书,当然也写不了文章。在一个地方也不能老实的坐着。说到能做的,就是在厨房洗餐具,打扫卫生,整理衣服抽屉,整理床铺之类的事。可是不管干什么每到五分钟就停下看看墙壁的时钟。每每考虑时间的事,就越感觉时间流逝的缓慢。
【青豆是知道的。】
天吾在水池里,一面研磨着没有必要研磨的菜刀一面这么想着。她知道的,我几次去了公园的滑梯。在滑梯上一个人坐着仰望天空的样子,一定是看见了。除此之外想不到别的。他想象着荧光灯照耀在滑梯上的自己的身影。天吾自己那时完全没有感觉自己正在被谁看着。她究竟是从哪里看见的呢?
从哪里看见的都没有关系,天吾想。那不是重要的问题。不管从哪里看见的,她一定都看见了我现在的容貌。这样想着深切的欢喜就充满了全身。从那时以来,和我一直对她念念不忘一样,她也是这么对我的。天吾简直觉得难以置信。在这如同激烈运转的迷宫一般的世界中,虽然二十年来一次也没有见过,人和人的心——少年和少女的心——至死不渝的结合在了一起。
但是为什么青豆在那时,在那个地方不能打招呼呢?那样的话事情就简单了。而且怎么会知道我就住在这里的呢?她,或者那个男人,怎么知道这个电话号码的呢?因为讨厌打电话来,所以电话号码也没有登在电话簿上。即使查询电话导航也不可能知道。
不能理解的要素有几个。而且事情的发展线路错综复杂。这条线和那条线纠缠着,之间有着怎样的因果关系,完全看不明白。但是想想的话,从深绘理出现以来,就一直感觉身处这样的场所。疑问过多,线索过少反而是常态的场所。可是这份混沌多少一点点的迈向了终结——模模糊糊有那样的感觉。
不管怎样到了今天夜里的七点,至少应该能消解几个疑问。我们在滑梯上相会。不再是十岁的弱小的少年少女,而是作为两个独立而自由的成年男女。补习学校的数学老师和健身中心的教练。我们在那里究竟会说些什么呢?不知道。但是会说话。我们必须互相填埋空白,共同交汇彼此的事。而且按照打来电话的男人奇妙的表达方式来看,我们也许会就此移动到哪里去。所以不想留下的东西,必须整理到一起。必须装到能让双手自由活动的包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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