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修理厂还没有下班,本多保无法出门。两人约好晚上九点后再见面长谈。阿保说去车站前的小酒馆,那是他常去的店,已经打电话预留了位置。
“因为那里比较暖和。”他还补充说。
九点过后,阿保推开小酒馆那打在脸上很痛的厚重门帘进来,本间才知道他这句话的意思。
阿保带来了一个年轻女子。女子穿着高领毛衣和宽大的毛呢长裙,但还是无法遮盖住体形,应该已经怀孕六个月了。
“这是我太太郁美。”阿保点个头,一边坐进位子一边介绍。他将两个椅垫重叠着放在电暖炉旁边郁美的座位上,好让她靠着。
“初次见面,请多指教。”郁美边说边慢慢屈身坐下,虽然动作小心,但态度显得很稳重。
“第一个小孩吗?”
郁美柔美的眼尾堆起了皱纹,微笑道:“第二个了。可是他这个人就是爱夸张。”
“生太郎的时候,不是差点早产吗?”阿保害羞地反驳。
“老大叫太郎?几岁了?”
“刚过周岁,所以很忙。”
满头是汗的服务生走过来跟阿保轻松谈笑,点了菜,然后说声:“抽烟对身体不好”,便关上纸门出去了。反正点的东西马上就会送上来,大家便聊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本间先生是第一次来宇都宫吗?”阿保问。
“嗯,因为要工作,所以没有机会来。”
“这儿也不像是为了观光而特别前来的地方,从东京来的话。”郁美微笑着说。
“结果看到是大都市,还吓了一跳。”
“都拜新干线之赐。”
“可现在还是常常有人会问‘有钓鱼天井的城在哪里’,那明明是编出来的故事。”
阿保说他从高中毕业后,就在父亲手下工作。
“本来我就喜欢摆弄车子。”
他和关根彰子从幼儿园到初中部是同学。高中念不同的学校,是因为他选择了职业高中。如果读普通高中,应该还是会跟彰子同校。
所以两人同过班,也读过不同的学校。但其实这不重要,因为两人家住得近,又是去同一个补习班,所以阿保说:“她是我最要好的女性朋友。”说这句话时,还偷偷看了他太太一眼。
郁美本姓大杉,也出生在这个城市,但所读的学校和阿保、彰子的不同。从东京的短期大学毕业后,她在丸之内当了五年粉领族。回到故乡是因为和父母住在一起的哥哥调到横滨上班,害怕寂寞的父母便把她叫回家。
“刚好我一个人生活也腻了,东京的物价又很高。”
“而且一到二十五岁,公司里也不好待了吧。”
对于阿保开玩笑的说法,郁美点头,表情竞认真得令人意外。
“没错,真的。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如果大杉郁美继续留在东京当粉领族,一个人生活,她一定不会这么老实地回答,反而会笑着怪对方“你好坏呀”,或是说“是呀,寂寞死了”,但脸上毫无寂寞的表情。
“说到我工作的地方,我在的时候根本不是什么大公司,薪水和奖金都很普通,也没有豪华的员工旅行,调薪也很有限度,加班津贴还要扣税。我总算明白为什么找工作一定要找大企业。而且职场气氛还冷冰冰的,真是受不了。”
这也是常有的事。本间说:“薪水的事暂且不谈,处理一般事务的女职员到了一定年纪就很难待得住,不管是大公司还是小公司都一样,难得会碰上好的工作场所。”
“是吗?”
“可是到了二十五岁就待不住,还真是过分呀。”
听本间这么一说,郁美笑着说:“像女警、老师、各种技术人土、特殊专业人才等女性从业者就不一样。如果只是处理一般事务的女职员,就算年轻一岁也是好的,她们的上限是二十五岁。最近电视上不是说,时代不同了,女性到了三十岁还是一枝花。根本就是骗人的。只要有二十岁的新人进来,二十一岁的女孩就已经被当作旧人看待了。”
“工作还有趣吗?”
郁美想了一下,然后喝了一口大茶杯里的乌龙茶,才慢慢回答:
“很好玩呀,现在想起来。”
现在有先生、有小孩,有家,回想起来,工作可能很有趣。
“跟你们说一件有趣的事吧。”郁美说,“大约是半年前,以前公司的同事,同科的一个不算特别亲近的女孩子突然打电话到我娘家。当时正好我带着太郎回娘家过夜,马上就接到了电话。”
因为头一次听到,阿保的表情显得很有兴趣。
“我一接电话,对方就用很明朗的声音问‘你好吗’。我心想怎么回事,但还是回答‘很好呀’。她说了许多我辞职后公司的闲话,因为她还在上班,几乎都是她一个人在说,什么去香港玩啦、今年的旅游地点是伊香保温泉啦什么的。然后总算说到了重点,她问我:‘你现在在于什么?’我回答:‘照顾小孩很累呀。”’
“然后呢?”
郁美稍微吐了一下舌头说:“对方吃了一惊,问:‘你结婚了吗?’我说:‘对呀,因为我不喜欢当未婚妈妈。’她听了便沉默下来,然后说话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最后很唐突地将电活挂了。”
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郁美用一根手指沿着放在旁边的酒瓶的轮廓描画起来。
“我想,大概她是在找不如她的同伴。”
“不如她的同伴?”
“是呀,因为很寂寞的关系吧,一定是。觉得自己一个人,有种趺到谷底的感觉。可是她以为不是因为结婚、留学而辞职回乡下的我,至少比不上她在东京的生活奢华有趣,一定过得比她惨吧,于是打电话过来。”
阿保的表情就像吃了成分不明的菜一样。
“什么心理嘛,我不懂。”
“我想你是不懂。”
“男人应该不会懂吧。”奉间一说,郁美却轻轻摇头。
“是吗?我可不觉得。男人也有男人的问题,比方说升迁啦、年收人多少等等。但是阿保不懂。”
阿保不高兴地反问:“为什么?”
郁美微微一笑,然后抓着他的手臂安慰道:“别生气,人家不是说阿保头脑简单或是笨。”
“明明就说了。”阿保嘟着嘴,还是笑了出来。
“人家不是那个意思,人家是说因为阿保很幸福。”
奉间问:“幸福?”
郁美点头说:“嗯。因为他从小就喜欢汽车。因为太喜欢了,连读书部选择适合的学校就读,而且爸爸又有自己的修车厂,他在那里当技工,技术一流。”
“我可不是一开始就是技术一流的。”阿保嘴上这么说,却显得很得意。
“是呀,你是不断努力累积的。可是努力要有成就,也必须有才能才行呀。不行的人,就算再怎么喜欢也是不行的。阿保是从小就喜欢,熟能生巧,于是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挡你。这难道不是最幸福的事吗?”
本间觉得郁美表达得不是很好,但内容却很真实。
“我其实也想到更大的工厂去当技师,我也有过梦想。”
“你是说想进马自达汽车公司,然后到法国勒芒立去吗?”郁美笑着说。
“没错。可是我有工厂,要继承家业,所以虽然有梦想,也只好放弃。”
郁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笑。
阿保的说法不对,有着根本性的错误。但是郁美很聪慧,没有硬要拆穿他,这让本间对她有了好感。本间认为本多郁美很平凡,长得又不是很漂亮,在学校的成绩应该也不怎么突出,但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她肯定是睁开眼睛生活着。
“你们认为关根彰子为什么要去东京?”
听到本间这么一问,一时之间阿保和郁美互看了一下。然后郁美一副“接下来是阿保的事”的神色,低垂着目光拿起了筷子。
“趁着菜热的时候吃口巴!我肚子好饿。”
“你不是吃过晚饭才来的吗?”
“我还要帮肚子里的孩子多吃一份嘛。”
郁美毫不在意地将筷子伸进了炖菜锅里。本间看着阿保的脸问:
“关于彰子高中毕业和就业时的情况,你知道些什么吗?”
阿保咬着粗糙的下唇,然后反问:“这些跟调查小彰发生了什么事有关系吗?”
“我觉得有。对于彰子是什么样的人、会因为什么而行动,我必须知道得越详细越好。必须从这里开始,才有可能找到之后发生的事情的切入点。”
“也能知道是什么样的女人想要冒充她,如何阻止那女人继续冒充下去吗?”说完,阿保斜眼看了一下郁美,“我已经对郁美提过本间先生说的话,她的脑筋比我要好多了。”
郁美嘴角含着笑意。阿保伸手拿起她带来的小手提包,说:“我带了这个来。只有高中时候的,是我父亲在我家附近给她拍的。”
拿出来的是一张照片。本间终于能一睹关根彰子的真容。
她穿着水手服,手上拿着黑纸筒,一脸正经地看着镜头,细长的眼睛,小巧的鼻子,两根长辫子垂到了胸口。她体形很修长,膝盖以下露在长裙外,可以看出是O形腿。
她的五官很端正,化了妆会更漂亮——顶多就是如此。当然这是一张从前的照片,不能一概而论。但她不像假的彰子那样让人看一眼就有惊为天人的感觉。
“她到东京之后,回来过两三次,我们曾经在路上碰到过,之后就是在葬礼上了。她头发的长度一直没变,后来烫了,葬礼的时候还染成了红色,说是没空染回来。人显得花哨许多,说话声音也变大了。感觉好像真的小彰躲在身体里面,外面的只是一张广告牌。”
沿用阿保的说法,本间调整角度重新观察这张照片,想象她广告牌般的感觉。
“你们知道彰子曾经被讨债公司纠缠得很辛苦的事吗?”
两人一起点头。郁美说:“我是和阿保恋爱后听说的。”
“我很早就知道了。我妈和小彰她妈妈去的是同一家美容院,在那边能够听到很多消息。听说连警察都叫来了。我还跟阿姨说如果太过分,下次讨债公司的人来了记得喊我过去。”
“你说的阿姨,指的是关根淑子吗?”
“是,我跟阿姨也很熟。”
“听说彰子到了东京就业后,暑假和过年时都会回家来,是吗?”
阿保想了一下,停了停才说:“是吗……也有没回来的时候吧!”
“你们开同学会吗?”
“开,只有初中三年级的同学会。当时小彰没有参加。”
“是吗?”
“同学聚在一起就会说东说西,我也是通过那种渠道听说小彰在东京当陪酒小姐。”阿保舔了一下嘴唇,表情痛苦地说,“我有个同学在东京上班,他说有一次走进涩谷的便宜酒廊,竟然看见小彰穿着网状裤袜在里面。”
“涩谷?那他是在骗人。彰子没有在涩谷上过班。”
“那是在哪里?”
“新宿三丁目的金牌酒廊和新桥的拉海娜酒廊。金牌我没去过,我倒是去过拉海娜,可不是什么便宜的酒廊,小姐也不会穿着网状裤袜。”
“大概是想吸引大家注意,所以才瞎编鬼扯的吧。”郁美说。
“你们朋友之中,还有人知道彰子被逼债的事吗?”
“当然有,这种事传得很快。”
“那关于她如何解决债务的问题呢?”
阿保摇头说:“不晓得,好像是什么个……个……”
“个人破产。”
“噢,是呀。她这个做法,我也是刚才听本间先生说了才知道。
因为阿姨说到处跟亲戚借钱才解决了地下钱庄的债务,我还以为是真的呢。”
原来如此,本间想。毕竟“破产”二字给人灰暗的印象,就连彰子的母亲也要隐瞒女儿“个人破产”的事实。
“那地方上的人们现在还是这么想?”
阿保点头说:“应该没有其他想法吧。只是有一阵子也传出怀疑的风声。因为关根家没有什么能借钱的亲戚,至少在宇部宫市内没有。”
“所以,当讨债公司不再骚扰时,大家觉得奇怪。”郁美加以补充。
“因为大家心中有这个想法——”本间慢慢说出,“就连你看到关根淑子的那种死法,也不禁怀疑起彰子了。”
仿佛是在确认自己的想法一样,阿保注视着郁美的睑,然后说:
“是的,没错。”
“你怀疑彰子又开始有金钱的问题,所以觊觎母亲的保险金。”
阿保的头低了下来。郁美回答道:“没错,因为听说有两千万呀。”
奉间苦笑了。 “实际上是两百万。”
“什么?真的吗?”
“是呀,只是简易保险。”
“那为什么传闻中是十倍呢?”
“因为是谣言嘛。”
“阿保,你是听谁说这金额的?”
阿保侧着头想了一下说:“不记得了。”
“葬礼的时候,你直接问过彰子本人‘债务处理得怎么样了’吗?”
“这种事不太好开口吧。”
“会吗?”
“不管怎么说,当时的小彰看起来因为妈妈过世受到了很大的刺激,谈钱的事很难……”
“可是你心里头却怀疑她杀了自己的母亲?”
这问句直接而无礼,但阿保并没有生气。看起来他打心底感到羞愧。
“……是的。”
“就连境先生也是这样吗?负责该案件的刑警也没有问她的不在场证明?”
“好像警方也进行了调查,但是没什么结果。”
关于这一点,本间暂时持保留态度。说不定警方根本没有调查到那里。
“你在葬礼之后到川口的公寓找她,是因为这一怀疑吗?”
郁美对于这一部分似乎都很清楚,于是代替沉默的阿保发言:
“是的,所以才专程到那里去。”
“因此发现她行踪不明,便认为是畏罪逃跑了?”
“是的。”
“我实在无法相信事情会变成这样。”
“这也难怪,连我也不太敢相信呀。”
本间拿出那张“彰子”的照片给郁美看。
“你见过这名女子吗?”
郁美接过照片端详。
“你说关根淑子从楼梯上摔下来时,你刚好经过现场,叫了救护车。在那些看热闹的人中,发现了一名样子有些奇怪的戴墨镜女子,是吗?”
郁美看着照片回答:“是的,没错。”
“那名女子跟照片上的女子长得像吗?”
郁美紧盯着照片看了好一会儿,整个包间里寂静无声,隔着纸门能听见外面点菜与应和的声音。
不久后她蹙着眉摇头,说:“我不认识这人,没有见过她,也不知道她是不是那天晚上我看到的那个女人,很难说。毕竟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我也只是刚好瞄了一眼。”
“感觉怎么样呢?”阿保开口问。
“我不知道,不能随便乱说。”
本间点头说:“说得也是,谢谢你。”
不可能运气那么好的。本间对郁美谨慎的表现感到赞叹。
“关根淑子从楼梯上摔下来的经过,你还记得吗?”
郁美不寒而栗地抱住双肘。
“我还记得。那天夜里,我打完工,正在回家的路上。我在车站大楼里的咖啡厅打工,有时可以把卖剩下的蛋糕带回家。那天晚上我也带了蛋糕。结果那一场混乱之后,回家打开一看,蛋糕全搅成一团了,大概是我尖叫时,随手乱甩乱转的关系吧。”
“不好意思,要你回忆不愉快的画面。掉下来的时候,淑子尖叫了吗?”
郁美静静地摇摇头,然后说:“这一点警方也问过了,我没有听到尖叫声。忽然之间,她就掉落在眼前。”
本间摸着下巴思索时,阿保开口说:“所以警方一度说过可能是自杀。境兄——就是之前提到的负责奉案的刑警,提出了自杀的说法。他说,如果不是自己想死,喝醉酒的时候是不会走那种楼梯的,明明有电梯可搭。”
“言之有理。”
“只是多川里的人表示,阿姨讨厌搭电梯,尤其是喝醉酒的时候更觉得恶心,总是自己走楼梯下去。”
“是吗——”
“可是境兄还是坚持自杀的说法。他说,如果是意外事故或被人推倒,她绝对会发出叫声。”
本间想,倒也未必。如果是冷不防地被推倒,或是被其他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看情形,有时候也可能只会发出像打嗝一般的声音。现场很安静吗?”
阿保笑说:“多川里面有卡拉OK,隔壁的酒吧里有舞池,经常放舞曲。我们也去过那里,根本没法跟旁边的人交谈。”
郁美也同意:“是呀。而且当时听见我尖叫,跑出来的都是附近大楼或店家的人。直到事情闹大了,多川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关根淑子常去多川吗?”
“好像经常去。”
“定期性的?”
“没错。我是听小彰说的,说从她们母女还住在一起的时候,到小酒馆喝酒是阿姨唯一能放松的时刻。”
“她有固定去的日子吗?”
“说是周末晚上。因为阿姨在厨房工作,星期六放假。”
每个星期六的晚上,只要知道淑子去喝酒的地点,就近等待即可。然后留心喝醉的淑子何时从多川出来,从背后用力一推——看起来很简单。但是对想杀死关根淑子的人来说,要完成这项杀人计划,首先必须先观察一阵子她的生活,掌握她的行动模式。如此一来,才知道她有到多川喝酒的习惯。听起来很费工夫。
如果是他杀,凶手是女性——假彰子,应该还有更简单的方法吧?她可以假装成推销员到家里行凶,因为同是女性,不会有戒心。
还是说“彰子”通过不同的渠道得知淑子有到多川喝酒的习惯,所以一到宇都宫便打算利用这一点来杀人,这样,就可能用到危险的楼梯了。可是,她是如何获得这一信息的呢?
“我想我们与其在这里说,不如直接去多川看看吧。”阿保提议。
“你可以带路吗?”
“当然。”
“我也去。”郁美说。
“可是身体会受凉。”
“没关系,我穿得很厚。”郁美扬起了下巴。
她的话似乎隐藏着本间听不出来的关键语,阿保听了立刻放下玻璃杯重新坐好。
“本间先生,我想帮你的忙。”
“嗯?”
“我想帮忙,帮忙找出小彰。拜托你让我帮忙。”
这种事情应该先征得怀孕中的太太的同意吧。本间看着郁美的脸。她有点逞强地紧闭着嘴唇,点了一下头说:“请试着用他吧。”
“可是修车厂呢?”
“请假,这点自由我还有。”
“可是……”
“没关系的,已经说好了。郁美也答应了。”快速说完这句,阿保逃跑般站了起来,“我有点冷,想去小便。”
“干吗一一报告。”郁美边笑边敲了一下阿保的胭窝。
等到只剩两人时,郁美并拢双膝,对着本间露出空洞的微笑。
“阿保真是个好人。”
“嗯。”本间点头说,“把你们也拖进这件怪事,真是不好意思。
但是刚才说的——”
郁美用力摇头,回答:“没关系的。”
“不太好吧?”
“没关系的。”
郁美开始折叠起放在腿上的手帕。
“听说你是东京的刑警?”
“现在停职了。”
“我听说了。别看阿保人那样,他可不笨。下午本间先生从修车厂回去后,他就先打电话给境兄,确认警视厅里有没有本间这个人。”
“哦。”
“所以他才想帮忙。能跟真的刑警一起去找人,多棒呀。”
“你真的答应吗?他修车厂可以不去,但有时候甚至会连家都回不了。”
“我是说真的,请让阿保帮忙吧。”
停了两秒钟,本间才说:“还是不行。”
郁美吃惊地抬起头,问:“为什么?”
“我不认为你是真心答应,也不能让你们之间发生风波。我会报告调查的状况,请说服阿保留在家里吧。”
“那不行,你还是让他帮忙吧。”
“你不觉得讨厌吗?”
郁美的声音变大了:“讨厌。我当然觉得很讨厌。”
本间沉默地看着她,郁美丰满的脸颊有些颤动。
“我虽然觉得讨厌,更受不了他在家里整天担心彰子的事。”
“不会的,那是你想得太多。”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警察先生你又不清楚阿保的为人。”
本间有点被郁美的气势吓到了。
“可是,就算与彰子青梅竹马,对现在的他而言,还是你和太郎更重要。至少这一点我看得出来。”
“是呀,我们很重要,他很看重我们。可是不一样,意义不一样呀。”
“有什么不一样?”
郁美无力地说:“本间先生有过青梅竹马的人吗?”
“有,但现在不怎么熟了。”
“那你就不会懂。”
“阿保与彰子又不是长大后依然很亲密。”
“可是阿保很在意彰子,一直都很关心她。她去东京、跟地下钱庄借钱、当陪酒小姐……阿保都很关心。他其实很喜欢彰子。”
“我先说清楚,那种‘喜欢’跟对你的感情是不一样的。”
“是不一样,因为不一样,我才答应,答应阿保为那个人拼命做这些,但只有现在。我希望能作个了断,不希望再继续牵扯下去。”
郁美低着头,一颗泪水直直掉落在她放在腿上的手背上。
“太兴奋对小孩不太好。”
本间试着开个玩笑,但郁美没有接受,也没有打算离开之前的话题。她挺起肩膀说:“阿保对我直呼名字,叫她却始终用小名,‘小彰’。”她幽幽低语,“我其实很在意,一直都很在意。因为他们拥有共同的儿时记忆,我是赢不了的。”
本间看着郁美,突然想起了碇贞夫的脸,想起他在千鹤子牌位前叫她“千千”的声音。
“既然那么喜欢,阿保不就早跟彰子结婚了吗?”
郁美笑了一下说:“彰子好像没把阿保当对象看待。就算不是那样,也因为彼此太亲近而无法接受吧。”
彼此太亲近而无法接受——跟碇贞夫的说法很像。
“青梅竹马跟谈恋爱、结婚毕竟不一样,我想应该是这样吧。而且——”
“而且?”
郁美像个孩子般用手背擦去脸颊上的泪水。
“他因自己有亏干彰子而很懊恼。刚才不是说他怀疑彰子杀了她妈妈吗?所以才想帮忙。”
“想这样来补偿吗?”
“是的,补偿是好听的说法。是因为做错了事,想用行动来改正吧。”
阿保老实的脸孔和郁美说话的声音重叠于本间的脑海中。
“还有,因为关根淑子那种死法,才让我和阿保认识了。换句话说,这件事跟我们夫妻有些渊源,难怪我们会很执著。所以请让阿保做到满意吧。我们可以请假,因为我们没有去度蜜月,结婚的时候,我已经有六个月的身孕了。”
郁美笑的时候,鼻间会聚集皱纹。
“今天六点就下班了,我们花了三个小时在吵这件事。阿保在本间先生离去的一瞬间,好像就决定要帮忙了。他人很好很认真,所以拜托你,让他做到满意为止吧。”
郁美虽然没有泪眼模糊,但眼神是哭泣的,她心中一定很不甘心。但是这个聪明的女子知道除非阿保觉醒,否则自己便无法赢过他们的回忆。
真坚强呀,本间想,这是她与生俱来的坚强本性吧。
叹了一口气,本间说:“等这件事结束后,一定要他花大钱买东西送你。”
郁美笑了。
“我要他盖栋我们的家。我们有自己的地,我想住那种天井很高的房子。”
“不错嘛。”
终于,纸门开了,阿保回到座位。大概在外面站了一阵子吧,他头低低的。
“走吧,阿保。”郁美催促着站了起来。她哈着腰,回头看着本间说:“对了,如果这件事阿保帮得上忙的话,能不能请警方颁张奖状给他?”
阿保紧张地制止:“笨蛋,你胡说些什么?”
“有什么关系,有没有奖状呢?我公公最喜欢在墙上挂奖状了。可是阿保从来都没有拿过,除了小学二年级的全勤奖以外。”
难得地恢复了温暖的气氛,本间笑着说:“我会努力去争取。”
第十七章
坐出租车来到大楼前,阿保说“以你的腿大概爬不上去”,奉间只好从下面看着那道出事的楼梯,但这足够让他感受到那种气氛了。
坡度陡得令人有雪块会从水泥阶梯上崩落的错觉,而脚下的灯光却不够明亮。尽管有扶手,但因坡度陡、台阶小,就算没喝醉酒,一不小心失去平衡,也会失足跌落到地面。
“感觉楼梯本身就像是个凶器吧?”郁美很怕冷地缩着脖子低语。
“发生这种事之前,每次经过这楼梯时,我都想说真像是‘大法师’。”
“什么大法师?”
郁美一副吃惊的表情问:“你都不看电影吗?”
三人搭上大楼角落那部聊胜于无的破烂电梯。一、二楼的银行大概不会用它。电梯里铺着廉价的红色地毯,墙上到处有涂鸦。
电梯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往三楼移动。本间想,如果腿没事,自己走路上楼更快。
多川里面已经有人等着他们。看见阿保,一个上了年纪、坐在窗边包厢的男人站了起来。他是宇都宫警局那个姓境的刑警。阿保的动 作还真快。
以前因公出差时,本间常碰到有些地方刑警很在意他警视厅刑警的身份,从而故意表现出谦卑的态度或是显得盛气凌人。还好境刑警不是那种类型的人,但与其说这是出于他的人品,不如说是出于他本人说的“还有两个月就退休”的理由而产生的宽容,这其实是某种程度的“看开”吧。
“奉多先生已经大致跟我说了你的事。该怎么说呢?好像很复杂。”
刑警可以分成两种,一种在小酒馆之类的地方绝对不会公开自己的身份;一种会选择某种场合,逐渐公开。境刑警属于后者,大概是因为多川是他的“势力范围”。手边摆着温热的地方酒,他悠闲轻松地坐着,说话的语气也不让人感觉有距离。
“首先,关根淑子的死亡事故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你很在意这一点,是吗?”
“是。有没有他杀的可能性呢?”本间问道。
境刑警笑了。他大概是以这种笑脸作为武器,不让嫌疑人感觉到威胁,拍拍肩膀就让嫌疑人吐露真相的那种刑警。
“我想没有可能,我可以确定。”境刑警说。
“可是……”
境刑警对探出身子的阿保以开导的语气说:“我之前不是说过好几次了吗?淑子女土不是被人从那里推下去的。那不可能。”
“不可能?”本间问,“你是说办不到吗?还是说没有听到尖叫声,所以不可能?”
“是的,没错。不如我们出去一下吧,这样说明比较快。”
外面危险又很寒冷,所以郁美留在座位上,三个男人一起来到大楼的走廊。
那是一条宽约一米的水泥走廊,饱经风吹日晒,上面突出的水泥遮檐其实是大楼屋顶的内侧。
假如背后是多川的门口,右手边就是电梯,左手边是那道楼梯。
多川是这三楼上三间店面中间的那一间——右手边是另外一间小酒馆的门,左手边则是阿保之前提过的舞曲声音很吵的酒吧的门。看不到任何其他的门,连储藏室、厕所什么的都没有。
“这样你明白了吧?”境刑警一脸得意地往楼梯方向慢慢走去,继续说,“没有可以逃跑躲避的地方。如果真有人推倒关根淑子,那犯案后只有两条路可跑:一个是下楼梯,不然就是搭电梯逃跑。只有两条路。然后跑到附近的什么店,故意装作没什么事发生的样子。”
“不管哪一种,都需要相当强的腿力和演技。”
听到本间喃喃自语,境刑警笑了起来。
“没错,一般人是办不到的。”
三个人站在楼梯的最上方,境刑警站在最前面,阿保站在最后面。
二楼楼梯休息的地方不到一叠大小,仅起一个缓冲的作用,接下来又是细长的水泥阶梯,最下面则是坚硬的灰色柏油路面。往下俯瞰,会有种想丢点什么东西下去的感觉,又好像置身于引发错觉的图画当中,一不小心身体向前倾,连灵魂都会有出窍的危险。
“淑子女士摔下来之后,并没有其他人从楼梯上走下来。阿保,这是你太太提供的证词吧?楼梯上没有任何人。”境刑警随和地对阿保说话,“但是下楼梯到二楼的缓冲区时,也有可能从已经下班的银行里面逃跑。当然脚步必须很快。这一点我们也调查过了,因为二楼毕竟是银行,除了相关人士外,一般人无法轻易进入。”
阿保沉默地搔着脖子。
“如果搭电梯呢?”本间嘴角不禁泛起了苦笑。一看境刑警的脸,他也笑了起来。
“你是说那部老爷电梯吗?”
“是……”
“淑子女土摔下来,郁美发现后大叫,引来人群聚集。要在这之前利用电梯下楼,不被任何人看见地逃跑,简直就跟变魔术一样。况且路上还有其他行人。”
“那就是跑到店里面假装成客人了。”阿保的气势降低了,但还在坚持。
境刑警慢慢地摇摇头,说:“那也不可能。不管是多川、离电梯最近的小酒馆,还是离楼梯最近的这家店,”他轻轻敲了一下酒吧的门,“都表示,在淑子女士摔下去时,没有出门后又立刻回来的客人,也没有从外面进来的客人。而且这三家店都有厕所和电话,客人只有在进店和回家时才会进出大门。”
阿保对着外观平常但看起来颇具分量的酒吧大门挥手。
“这么吵的店,怎么可能清楚掌握客人的进进出出呢?会不会在境兄你们问讯时,店家也是随便说说?”
阿保开始吹毛求疵,但境刑警的表情就像安抚小孩子一样。
“你说得没错,但是阿保,假设推倒淑子女士的凶手在店里面,请问在这种情况下,凶手又是如何知道淑子女土从多川走出来的呢?当然,可以一直站在走廊上等待,但会被其他客人投以异样的目光,而且事后一定会有目击者出面指证吧?假设凶手在酒吧里,是否因淑子女土大声唱着歌经过,从而得知她的离去呢?但其实是听不见的。”
阿保终于放弃,但脸色突然变了,好像感觉很冷,两手插进了口袋。
“她女儿关根彰子的不在场证明如何?”本间问。
“我们也确认过了。淑子女士的死亡时刻是晚上十一点左右,当时她女儿正在酒廊上班,有同事可以证明。当天是星期六,酒廊并没有休息。”
“不在场证明不是可以作假吗?”对于阿保试探性的说法,本间不由得和境刑警对看了一眼。两人都没有出声,但睑上都有笑容,阿保自己也注意到了这个现象。
“这可不是什么推理剧场呀,阿保。”境刑警说。
表面上看起来似乎相反,但现实生活中,警方其实比一般人更重视不在场证明。不管再怎么怀疑某人,只要有确定的不在场证明,搜查人员就必须将其排除在嫌疑人名单之外,重新考虑真凶。但是一般人却意外地顽固,一旦觉得“这家伙有问题”,就会信口开河地认定“什么不在场证明,绝对是假的”。一个被冤枉地定罪的人,经过调查、审判被判定无罪之后,地方上的居民和亲戚依然视其为罪犯,始终给予冷漠的对待,大概就是基于这种心理吧。科学搜查也是一样,即便刑警因为血型的些微差异,必须寻找其他的搜查对象,一般人也会毫不在乎地认为“谁相信那一套说法呀”!
从阿保想到“该不会是小彰干的吧”那一瞬间起,他便陷入这种深渊,看不见周遭的一切。比起不太明确的不在场证明,阿保心中早认为小彰因为欠债而烦恼的事实更重要,所以才会想得太多、自寻烦恼,最后甚至跑到川口的公寓去找她。他始终抱着怀疑,觉得很痛苦。
“搞不好郁美现在被其他醉汉骚扰,你还是先进去吧。”在境刑警的催促下,阿保走进了多川。
晚风连这么高的地方都吹得上来,本间觉得耳朵冻得快没有感觉了。
本间说:“对于没有他杀可能的理由,我已经明白了。”
本间本来就不认为关根彰子会杀了母亲,唯一的问题在“彰子”身上。
“看来你好像还有些保留嘛。”本间的想法好像被境刑警看穿了。
“是的,我有自己的想法,请你别介意。”
“没关系,我也只是在说明自己的想法。”
“我听本多先生提起,境兄好像认为关根淑子是自杀的?”
境刑警深深地点点头,冷风吹来,他的眼里浮现出泪水。
“因为我问过她厨房的同事,和多川常客中认识淑子女土的人。”
境刑警注视着垂直而下的灰色楼梯。
“听说淑子女士以前也曾经差点从这里跌下去。在她死前不久,真的是前不久,据说是一个月前的事。当时她屁股着地,只滑落了四五级楼梯。”
“有人看见吗?”
“有。当时淑子女士自己也很惊讶,所以叫了出来,正好有客人跟她擦身而过要进入多川,听见叫声后跑了过来。”
境刑警从楼梯处抬起眼睛,看起来好像要窥探奉间的表情,他说:“听说当时淑子女士对扶她起来的客人这么说过:‘从这里跌下去会死人的。’”
又是一阵寒风吹起,钻进紧闭的嘴巴,刺痛了牙齿。
“当时她喝得大醉,扶她的人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后来听与她共事的那些中年妇女们谈起,淑子女土的人生好像很不顺遂,常常说些‘活着没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了’之类的话。”
“觉得人生没有希望吗?”
“我想是不安吧。女儿搞得一身债务,年纪快三十了还不想安定下来,在二流的酒廊上班,又不是什么正经工作。连她自己也不可能一直都很健康……”
“死亡的时候,关根淑子是——”
“五十九岁。还算年轻,但是身体各部分已经开始报销了,这一点我最清楚。”
大概是下意识的动作,境刑警将右手绕到背后,按着腰部。
“再这样继续老下去,会变得怎样呢?又没什么存款,万一不能工作了该怎么办……一想到这些就烦恼得不得了,于是一激动,自然想寻死了,我认为是这样。”
“可是没有留下遗书吧?”
没有留下遗书的自杀,其实比想象的要多。本间也很清楚,只是姑且一提。
境刑警似乎不想让旁人听到,压低声音说:“所以我想,自杀或许也分好几种。并不是作好心理准备后喝农药或跳楼才叫自杀,也有这样想‘如果就这么死了该有多好’的自杀方式。”
境刑警说话的同时,摇摇晃晃地往楼梯走去,本间赶紧伸出手想抓住他的袖子。当他看见境刑警的右手紧握着栏杆,便收回手去。
境刑警只下了一级楼梯,但看起来像是深入了一层关根淑子出事时的心理层面。
然后,他看着灰色的地面说:“淑子女土每一次来多川喝酒,都有人说危险,劝她别走这里,但她还是坚持走这条楼梯。她心里是否认为,多走几次,总有一次会脚步不稳或是失去平衡,跌下楼去,死得一千二净,该有多好……”
“她有那么——”本间一开口,寒气便灌进了喉咙,“她有那么孤独吗?”
“没错,我是这么认为。”
境刑警背对着本间,倒退着回到三楼的走廊。
“因为在死之前,淑子女士不知在这里走过多少次了。她喝醉酒走这楼梯的事,多川的客人几乎都知道。但是这些客人看着喝醉酒走出店门的淑子,却没有人肯送她走到电梯口。没有一个客人会想到,这样让淑子一个人走,她一定又会走楼梯,不如自己送她去坐电梯, 然后从座位起身去做,而只是嘴巴里喊:‘危险呀,搭电梯吧。’都只有口头上的好心。”
境刑警的花白眉毛低垂着,只有嘴角保持笑的样子,脸上完全没有笑意。
“我其实没有资格说别人,因为我也是那种口头很好心的酒客之一。我曾在多川的吧台见过淑子女士好几次。”
两人同时挪步往多川的门口走去。本间回过头一看,仿佛楼梯旁边有谁在那里似的——他感觉那位五十九岁的孤独母亲喝醉了酒,靠在墙壁上,身影正往下掉落,却再也无法回头。
傍晚时本间已在车站大楼旁的饭店订好了客房。经过柜台时,服务生说有他的留言。
是小智留的,来电时间是晚上七点二十五分。
下午六点左右办理完入住手续后,本间从房间打电话回家通知这里的联络方法。电话说到一半,换井坂接听,他询问今晚可否让小智住他家。本间听后安心地道谢。
本间试着打电话到井坂家,小智很快便接起电话。
“爸爸?我等你好久了。”
现在几点了?本间看了一下床头上的数字钟,已经将近十二点了。
“对不起,跟人家谈事情谈得太投入了。有什么事吗?”
“那个真知子老苏打电话来了。”
“你说谁?”
“真知子老苏呀。”
小智说的是理疗师北村真知子。一开始她便自称为“真知子老苏”,身为大阪人的她要求大家“帮助她继续使用大阪口音说话”,所以故意将“老师”发音成“老苏”。
“是因为爸爸没有去做复健吗?”
“嗯。”
“你就为了跟我说这件事,现在还没上床去睡吗?”
小智似乎有点紧张。 “不要在长途电话里骂人嘛,太浪费了。这是井坂伯伯家的电话。”
“笨蛋!放心好了,这是我打过去的。”
远远听到久惠说:“怎么了,还是让阿姨帮你整理一下说话内容吧。”
“喂!”久惠接过了电话,“本间吗?际听我说,整件事的开始是,那张奇怪照片上拍摄的奇怪球场的奇怪照明灯。”
“你是说那个对着外面的灯?”
“没错。我们就是觉得奇怪,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一有机会也问别人。我们想这件事说出来应该没关系,而收集信息本来就该多方面着手才合理嘛。”
“是……所以呢……”
“你别紧张。你们家小智很乖,一直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甚至整天想着那个奇怪的照明灯,连功课都忘了做。”
小智在一旁低声道:“阿姨不要乱说。”
“功课的事暂且不提。然后呢?”
“于是小智接到真知子老苏的电话,说什么‘你爸爸是战场上的逃兵,三天之内再不自首,就要派宪兵来抓’。小智赶紧问对方这件事,因为对方不是运动俱乐部的老苏吗?说不定会知道。”
本间重新抓好听筒问:“结果呢?她知道吗?”
“她回答:‘这种素怎么不第一个来问偶呢?’我说的也许不算是正确的大阪口音吧。”
“那么说她知道?”
“知道。”一如以前挥舞平底锅的气势,久惠回答得很干脆,“你知道吗,本间,那照明灯一点都不奇怪,是我们随便认定它很奇怪的。”
“什么?”
“我是说那照片上的照明灯是很普通的照明灯,就跟全日本每个棒球场上的照明灯没什么两样。照射的方向没有问题,并没有转换方向。”
“可是那照片上——”
久惠颇感兴味地插嘴说:“那是因为假设的条件不一样呀。你看见照片时不是说‘这房子盖在棒球场旁边,因为有照明灯的关系’?”
“是呀,我是说过,事实如此嘛。”
“是的,但之后你可就说错了。你不是说过:‘但是灯光对着房子照射,所以照明灯应该是对着球场外的方向。房子总不可能盖在棒球场里面吧?”’
“我是说过,因为……”
“所以我说你错了。”
接着换成小智的声音,显得有些兴奋,嘹亮的气势不亚于久惠,他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强调:“爸爸,这是真知子老苏告诉我的。现在日本有一个棒球场里面盖了房子。爸你知道吗?照明灯的方向没有错,是照向球场里面。里面有房子,就在球场里面。”
这突如其来的答案让本间一时说不出话来,就连傻笑一声也笑不出来。但是听小智说话的口气,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你是说真知子老苏知道那个奇怪的地方在哪里?”
“嗯,老苏说她是喜欢运动的大阪女性,也是热情的棒球迷。”
“球场在大阪?”
“嗯。”小智说,“是呀,一个不用的球场。你不知道吗?一九八八年九月,南海鹰队被大荣收购了,后来不是转移到福冈了吗?所以球场便空了出来,大阪的球场没有拆掉,一直保留到现在,有时作为展览会场,有时用来开办二手车销售会场什么的,听说还办过‘生活展’的活动呢。”
“什么生活展不展的?”
“最近好像还在办,爸爸,就是那种样品屋呀。用以前的大阪球场当作样品屋展示场嘛。所以全日本只有这个地方成了盖在棒球场里的房子。爸听说过吗?那张拍立得的照片,拍的就是那里的样品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