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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野圭吾 怪笑小说

_3 东野圭吾(日)
“关于狸猫换毛,我发现了一个线索,也是出自日本的民间传说,就是大家都耳熟能详的河童。”
“河童跟狸猫八竿子也打不着吧?”
“乍看的确如此,但如果假设河童就是完全脱毛后的狸猫,那合情合理的地方就多得惊人了。先说河童那甲壳,不折不扣就是茶釜。脱毛后的狸猫变身为文福茶釜,看起来活脱就是河童。所以也不妨说,UFO的真面目就是河童。还有河童头顶那独特的圆盘,与男子罹患圆形脱毛症的样子十分相似,这也是它正在脱毛的明证。”
“河童也是外星人!”大矢叫到,“背上的甲壳是氧气瓶,嘴巴是氧气罩!”
“那原因呢?”一平问,“外星人为什么要呆在偏僻的池塘里?”
“这种事谁知道,我看是为了调查人类世界吧。”
“空山先生,那狸猫又为什么要生活在水中呢?有原因吗?”主持人问。
“当然有。更确切地说,是超能力狸猫也种类繁多,其中就包括水栖类。为了和陆生类区分开来,我把水栖类称为超能力水獭。”
“水獭?”主持人一脸错愕。
“您这样理解好了,如同狸猫那样,水獭也分为普通水獭和超能力水獭,而脱毛后的超能力水獭被人们称为河童,这就是事实真相。在我国的民间传说中,水獭栖身字水底干坏事、学说人话骗人、把人拖到水里,这不仅与河童的传说有一致之处,与狸猫捉弄人的故事也若合符节。”
“这样啊……”主持人钦佩地瞪大了眼睛,旁边的女助理也频频点头。大矢见状心中发急,握住麦克风说道:
“那直立行走这一点你又怎么说?目击者描述的外星人可都是用双腿行走!传说中描绘的河童也正是双腿直立的模样!”
空山一平依然面不改色。
“您没见过狸猫的摆饰吗?它们全都是两条腿站立的姿态。很早以前人们就知道,有的狸猫会用双腿行走,那就是超能力狸猫。”
大矢霍地站起。
“照、照你这种讲法,不是想怎么扯就怎么扯?反正抬出超能力狸猫这种虚实难测的玩意就行了!”
“自称拥有超能力的人要多少有多少,既然这样,狸猫拥有超能力也没什么稀奇吧。况且,要说无法证明所持观点的真实性,您不也是彼此彼此吗?”
“外星人当然存在!”大矢开始乱了阵脚,“这一点早就获得证明,很多人都见过外星人,还有人有过和外星人接触的神秘体验!”
“哦,譬如说被外星人带到外星球,或是被施行奇妙的手术?”
“是的。”
“哈哈哈,”一平笑了,“他们都被狸猫捉弄啦。”
插播广告过后,两人再度展开论战。
“我想换个话题探讨一下,”大矢看似冷静了一些,拿手帕擦了擦嘴角后说道,“你的主张我大致了解了,可你当真觉得UFO为狸猫说足以解释一切?”
“正是。”
“那人体自燃现象你怎么看?还有Cattle Mutilation,也就是动物的部分肢体被类似锐器之物切除的现象又怎么说?这些都和UFO关系密切,你能给出合理的解释吗?”
听到这一连串质问,一平首次微微低下了头。大矢见状信心大振,追问道:“到底行不行?”
一平抬起头。
“提到这个话题,我打心底感到痛心,因为不得不对我心爱的文福茶釜狸猫提出指责。但我相信做出这种坏事的,只是狸猫中的极少数……”
“空山先生,空山先生!”主持人插口道,“您究竟想说什么?”
“抱歉,”一平干咳一声,“没办法,我就坦率直说了吧。遗憾得很,不论人体自燃还是Cattle Mutilation,毫无疑问都是狸猫干的勾当。先说Cattle Mutilation好了,详细调查这种现象就会发现,与其说是动物的部分肢体被利刃切除,不如说是被吃掉更为确切。通常被吃掉的都是眼睛、睾丸、舌头、嘴唇这些体表的柔软部位,还有内脏。这让我想到,狸猫恰是食肉动物,而且贪得无厌。当我看到受害的牛的尸骸时,就确信一定是狸猫捣的鬼。”
说到这里,四周的电视台工作人员也都信服地点头,大概是因为狸猫吃牛尸骸的情景,想起来一点也没有突兀感吧。
“那、那人体自燃呢?”大矢早已失去了从容。
“这个问题解释起来要费些口舌。简单来说……”一平稍稍一顿后开口,“就是狸猫会喷火。”
“咦!”演播室里响起一片惊叹。
“空山先生,狸猫会喷火是什么意思?”主持人急忙问道。
“狸猫体内能产生若干种气体,其中之一是沼气,我们人类的屁里也含有这种气体。狸猫从肛门喷出沼气时,利用某种方式点火,就会如同火焰喷射器般喷出火来。”
四周的观众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人类的屁可以燃烧,是尽人皆知的事实,所以这番解释听来也很易懂。
“这种现象在日本自古以来便广为人知,其他国家也有类似的传说。在日本,我们称之为‘狐火’,想必是不知何时把狸猫和狐狸弄混了,又或是古人有意开的玩笑。”
“牵强附会!”大矢再度猛力拍桌,桌上的果汁杯应声而到,但他不管不顾,一径吼道,“什么事都硬扯到对自己有利的方向!”
“我只是依样而为,”一平说,“虚心学习以您为代表的众多超自然现象研究专家的做法而已。”
大矢霎时间哑口无言,随后又伸手指着一平的脸,说:
“那飞行的原理呢?你说狸猫会飞,那就把会飞的奥妙说出来听听!”
“让我来为各位说明。”一平点点头,“在说明之前,可否也请大矢先生解释一下,如果说UFO是宇宙飞船,它为什么能够飞行?”
“哼,这要解释还不容易,它是依靠反重力来飞行。”
“反重力?”
“没错。”似乎是惊讶于他的无知,大矢傲然挺起了胸膛。
“请问什么是‘反重力’呢?”
一平一问,大矢便摆出一副不耐烦的面孔,像在说“外行人什么都不懂,真没法。”
“就是对抗重力的力量,所以宇宙飞船才能悬浮在空中。”
“那么我想请教,这种力量是怎样运作的?”
大矢眼中登时露出畏缩之意。
“那、那是外星人凭借高度发达的文明创造出来的,我们怎么可能明白!”
“也就是说,您并不清楚宇宙飞船的飞行原理啰?”
“我可以肯定,绝对是利用反重力来飞行,接触过外星人的目击者都这样形容。”
“哦,是吗?”
“话说回来,我问你的问题呢?你能解释狸猫飞行的原理吗?”
“当然可以,原理并不难。”空山一平确认了摄像机的位置后,开始侃侃而谈,“我刚才也提过,狸猫体内会产生若干种气体,其中之一就是氦气。氦气应该是储存在从肺进化而来的脏器中,平常经过强力压缩,体积很小,但当狸猫变身成为文福茶釜时,氦气便同时释放出来。很多人都见过肚子如热气球般鼓起的狸猫摆饰吧?这正说明它腹中充满了气体。当它膨胀得像热气球一般,里头充斥的又是氦气,身体当然能浮上天空。这样就大功告成,接下来只要从肛门喷出气体就能前进了。”
“原来如此。”主持人交抱着双臂说道,“这样说来,狸猫的确可以飞。”
“就是好像臭了点儿。”女助理蹙起眉头。
“这正是关键所在。”一平答说,“放出气体并不是超能力狸猫的专利,普通的狸猫、狐狸、黄鼠狼、臭鼬都会放臭屁。但对超能力狸猫来说,有时候放出去的气体可不止是臭那么简单。”
“具体来说呢?”主持人问。
“有时超能力狸猫放出去的臭气中含有致幻气体。什么情况下它会放出这种气体,目前还不太清楚,人类一旦吸入体内,就会产生强烈的幻觉,甚至明明子虚乌有的事情,也会错以为亲身经历过。”
“换句话说,就是被狸猫捉弄喽?”女助理开心地说。
“没错。”一平含笑回应。
“荒谬!”大矢双手用力一拍桌子,愤然站起,“为什么你们都听得这么认真?这种鬼话也能信吗!说什么UFO、我们最珍视的UFO是狸猫,是文福茶釜,这种事、这种事……绝对绝对不可能!”他几乎快哭出来了。
看到大矢怒发冲冠,一平暂时停止发言,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隔了片刻,他拿出几张照片站了起来。
“大矢先生,请看这几张照片。第一张照片是有名的‘麦耶UFO’,您也曾制作过相关的节目,应该记得很清楚吧。一九七五年六月十二日上午十点半左右,居住在瑞士小镇的爱德华?比利?麦耶拍下一系列照片,这就是其中之一。”
这张照片是从高地俯拍的,照片中央悬浮着一个类似宽边帽的物体。
“想必您也知道,经过科学家的透彻分析,对这张照片产生了几个疑问。其中最大的疑问就是,根据拍摄者麦耶的描述,UFO的直径约有七米,但从照片来计算,却只有二十五厘米。由于这一矛盾,科学家认定这张照片是假造的,但我并不这么认为。事实上的确出现过直径二十五厘米的UFO,再说,文福茶釜狸猫差不多就是巴掌大小啊。麦耶应该是受到致幻气体的影响,才会对UFO的体积产生错觉。”
他又拿出几张照片。
“这些都是从大矢先生的著作中选取的UFO照片,现在都被学界判定为弄虚作假,只是把小型模型抛向空中,然后摄入镜头罢了。但我对这种意见无法苟同,这些全部都是狸猫,是文福茶釜。尤其这张照片更是有力的证明。”
说着他举起一张照片,上面一个扁平的圆盘正飞过屋顶,顶部黑色的突起清晰可辨。
“专家认为这张照片耍的花招更加拙劣,只要放大来看,分明就是锅盖。我很想说,开什么玩笑,这是文福茶釜!既然是茶釜,有盖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大矢先生,请和我并肩作战,让那些冥顽不灵的科学家刮目相看吧!”
一平走到大矢身旁,和他紧紧握手。
大矢沉默不语,目光茫然。
录完节目,空山一平回到歌山的家中。
他在母亲老家附近盖了栋房子,目的自然是为了研究文福茶釜。此外,他也期待有朝一日与小啾重逢。
一回到家,他便操作起摄像机。这台摄像机正对后山,每天持续拍摄森林的动静。他的目的是拍下空中飞翔的狸猫,但迄今尚未成功。
他仔细地查看当天录下的影像。
今天还是没有拍到狸猫。
但画面上不时掠过飞鼠的身影。
无人岛大相扑转播
正在客房里收看大相扑(日本相扑协会举办的专业力士相扑比赛。)的电视转播,画面忽然模糊一片。
“搞什么,搞什么,出什么毛病啦?”
躺在床上的我只得爬起来,把电视机按键乱按了一通,却一点儿也不见好转。
这时,洗完澡的惠里子披着浴衣,腰肢轻摆,风情款款地回来了。
“哎呀,怎么回事?电视怎么没画面了?”
“我也不知道啊。照理说是卫星转播,应该不会收不到。可恶,马上就到最后一组贵花田对武藏麿的比赛了!”
“什么,小贵就要出场了?讨厌,快给我恢复正常啦!”
惠子砰砰地拍打着电视机侧面。
“笨蛋,你想把电视拍坏啊?”
“我老家的电视这么一拍就好了。”
“这里可是豪华客轮,别跟你老家那种破烂货相提并论——”
“啊,好了!”惠里子说。
画面确实一瞬间恢复了正常,但转眼又嘎嘎地闪烁不定。
“讨厌!”
惠里子又开始拍打电视机侧面,我索性也跟着凑热闹,画面偶尔清楚一下,但总好不了多少。
“可恶,什么烂电视!”
我禁不住咂舌。
“小贵的比赛要开始了!”
“去大厅看吧。”
我们赶紧换好衣服,走出客房。
大厅的电视机前坐着两个男人,一个是小个子中年人,嘴里叼着雪茄,衣着打扮颇为得体,另外一位身材瘦削,端坐在电视正前方,双目炯炯地盯着画面。我和惠里子在稍远处的沙发落座,但视线刚好被瘦削男人挡住,看不太清楚。
“喂,你挡到我们了,麻烦挪开点儿。”
我出声提醒,但他纹丝不动。我正想再次抱怨,小个子男人朝我走来,诡谲地一笑。
“你现在跟他讲什么都白搭,他的心思全在比赛上呢。”
“我们也是相扑迷啊!”我抗议道。
小个子依然浅笑着摇头。
“那人可不是一般的相扑迷,他是日本第一相扑博士,德表庄之介。”
“什么,他就是有名的德表庄之介?”我瞪大了眼睛。
但凡与相扑有关的一切,德表庄之介可谓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据说他不仅谙熟古今相扑力士的资料,连过去的所有比赛也全部了如指掌。
“那人在念叨什么啊?”惠里子问。
的确,德表一直对着画面喃喃自语。
“哦,那是他饿老习惯了。”小个子说,“德表先生曾是电视台的主播,负责相扑比赛实况报道,但因太过沉迷相扑,后来被解聘了。到现在他只要一看到相扑,嘴里还是会念念有词,只不过自己意识不到。”
“真厉害!”
我望向德表,与其说对他感到钦佩,倒不如说心里有点发毛。他似乎根本没听见我们的谈话,依旧对着画面不住低喃。
我们乘坐的客轮从日本出发,将在环游东南亚后抵达印度。客轮上的设备不亚于豪华宾馆,不但有高级时装店和餐厅,赌场、健身房和游泳池也一应俱全。中途停靠港口时还可以就地观光,尽情享受当地美食,堪称愉悦得无可挑剔的海上之旅。
上个月我父亲过世,我继承了公司。为庆祝即将就任社长,我携女友惠里子参加了这次旅行。
晚上我和惠里子在酒吧里喝酒时,再度遇到德表和那位小个子。自我介绍后得知,他名叫谷町一朗,是一家大型旅行社的经营者。
“旅行社老板和相扑通,你们这对组合真特别。”
我交替着看着谷町和德表说道。
“是啊。老实说,我正在构思一项新的策划方案。现在不是已经有大相扑海外巡演了吗?我的计划是举办海上巡演,就在这艘客轮上搭建土表(相扑力士的比赛场地),在十五天的航海旅程中完成一个赛季的比赛。”
“这可太了不起了!”我不由得瞪圆了眼睛。
“我这次是来前期考察,同时邀请德表先生作为顾问一道前来。”
“这样啊。”
我看了看德表。虽然话里谈到他,他却依然浑不在意,眼神飘向斜下方。
惠里子开口问他:“听说所有比赛你都记在脑子里,是真的吗?”
德表眼中骤然精光一闪,缓缓望向惠里子。
“你就随便问吧。”谷町从旁插口。
“好,那就请教一下……”惠里子抿着嘴想了一会儿,问道:“三年前名古屋赛(日本每年举行六次大相扑比赛,三次在东京,另外三次分别在大阪、名古屋和九州,每次为期十五天。)第十天,千代之藤的对手是谁,比赛结果如何?”
德表闭目思索几秒,倏地双目圆睁,脱口而出:
“比赛终于开始了!赛季第十天的最后一组比赛,千代之藤的对手是年轻选手中的明日之星——角樱!角樱能够不抓千代的腰带,纯粹以手掌全力推击取胜吗?千代之藤似乎准备尽快抓住角樱的前腰带拿下!现在双方同时蹲下身子,裁判宣布开始时间已到!两人直起身了!角樱使出全掌推击!千代用力拉住角樱的手臂,角樱继续猛推!千代欺近身,出手去抓角樱的腰带!角樱后腿闪避!千代向前推击,角樱撑住了!千代前推!再前推!角樱被逼出场外!”德表大气不喘一口地说完,最后平静地加上一句“千代之藤漂亮地把角樱推出土表,赢得了比赛。”
我和惠里子听得目瞪口呆,而德表又恢复了原来那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小个子谷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所有的比赛德表先生都是一边实况转播,一边记在脑海里的,所以回忆的时候也只能用同样的形式来描述。”
“感觉就像在听收音机一样。”
“没错,他的外号就叫收音机男。”
“真的假的!”
我和惠里子同时失声惊叫。
这天晚上,我们正在双人床上相拥缠绵,忽然警铃大作,紧接着广报响起,通报船上发生火灾。我们一丝不挂地从床上滚了下来。
“快穿上衣服,再不逃船就要沉了!”
“我不想死啊!”惠里子哭丧着脸说。
我们带上贵重物品冲出客房,走廊上挤满了陷入恐慌的乘客,我们很快就被卷入人群,晕头转向地不知如何是好。
回过神时,我们已坐上救生艇,在海上随波漂流。四周还漂着很多救生艇,刚才还是我们安乐乡的豪华客轮,此刻已在冲天的火光中缓缓沉入黑暗的大海。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的救生艇终于漂到某个小岛上,似乎是个无人岛。
“大家就在这里等待救援吧。”客轮的轮机员向十几名乘客说道,“救援队应该正在赶过来。”
“可他们不一定能马上找到我们啊。”
说话的是谷町,原来他和我们坐同一条救生艇。再看他身旁,德表也在。
“只要救援队到了附近,就能用袖珍无线对讲机和他们取得联系。就算找到这里要花上一段时间,顶多也就等个三四天,我们的应急食品很充足,尽管放心。”
或许是为了鼓励大家,轮机员的语气显得很乐观。
随后分发了应急食品。说是“很充足”其实只有饮用水和压缩饼干。吃这点东西能撑几天呢?心里不安,但发牢骚也无济于事,我们只能依靠这些食物等待救援。
每天百无聊赖地苦等也很难熬,我们没有收音机听,也没有书看。第一天好歹熬过来了,到了第二天,所有人都开始心浮气躁,甚至有人公然调戏惠里子,害得我坐立不安。
第三天早上,我一觉醒来,发现大家都聚在一起。走过去一看,他们正围着德表庄之介。
“接下来,将由横岗(相扑手的等级由低到高分为序之口、序二段、三段、幕下、十两、前头、小结、关胁、大关和横岗。十两以上的等级统称为幕内,属于力士中的上层。)泰鹏对阵小结北之藤。双方互相盯视,摆出蹲踞(力士的基本姿态之一,以脚掌尖着地,双膝外张,双肩放松后将手放在膝盖上,为取得平衡,上身必须挺直以维持重心。此举乃表示尊重对手之意。)姿势,本场的裁判是武守伊之介。好,两人直起身了!北之藤双掌推出,紧接着插向泰鹏腋下!泰鹏没能取得上手(指从对方胳膊外侧抓住腰带,对应的“下手”则指插入对方腋下。)!北之藤从右侧插臂反挟强压!泰鹏侧身一闪……现在泰鹏取得上手了,可惜只抓住腰带外层。北之藤用头顶住泰鹏!”
“他在说谁啊?”惠里子问我,“什么泰鹏、北之藤,从来没听说过。”
“两人都是二十年前的相扑力士,看样子他实在重现当时的转播实况。”
德表唾沫横飞地继续。
“看来这将是一场持久战!为避免泰鹏下手插臂,北之藤采取半侧的姿势。泰鹏取得了上手,但北之藤竭力弓身向后,泰鹏抓腰带的手被拉到极限,难以发力!哦,北之藤忽然向前跨出,一口气推挤过去!泰鹏拼命撑住,同时两手都抓住北之藤腰带!北之藤继续推挤,啊!泰鹏被举起来了!他被举起来了!被举起来了!泰鹏猛然后仰将北之藤摔出!两人同时跌到土表外!军配(裁判用来指挥的扇子,扇子指向的一方为胜者。)指向泰鹏,指向泰鹏!有争议吗?没有!泰鹏以一记后仰侧摔反败为胜!”
听众一阵惊叹,旋即响起掌声。
“现在播放今天的比赛结果,先从幕内级力士的比赛开始,白黑山对砂岚,砂岚凭借体重一气压倒白黑山胜出!铁板山对骨川,骨川以一记踢腿拉臂侧摔获胜!岩石岳对山本山,则是……”
就在德表滔滔不绝地播报赛事结果之际,谷町忽然冒了出来。
“各位,三十分钟后我们将继续转播第二天的比赛。从下一场开始,请付给我一块饼干作为收听费。”
“什么——”周围的听众嘘声四起。
“哪有这种道理!”
“就是就是!”
“在这种鸟不生蛋的荒岛上,还能听到完全不输给收音机的精彩相扑转播,区区一点儿收听费不算什么吧?”
谷町呵呵笑道。
众人纷纷散去后,我向谷町搭讪。
“亏你想得出这么绝的主意。”
谷町戳了戳额头。
“人要随时动脑子嘛。往后还不知得在这里待多久,不想办法手机食物怎么成。”
“嗯,为什么要转播年代那么久远的比赛呢?”
“如果转播最近的比赛,只要稍微对相扑有点兴趣的人,就可能还记得比赛结果。但如果是二十多年前的比赛,基本上没人会记得啦。喂,这位小姐,麻烦你不要随便跟他聊天。”
谷町警告惠里子。
“我已经和德表先生签了约,想免费听转播可不行。”
“嘁,小气鬼!”惠里子沉下脸来。
“有兴趣听的话,请带着食物三十分钟后过来,我会为两位保留贵宾席。”谷町搓着手说道。
漂流到无人岛的第五天,终于通过无线通讯和救援队取得了联系。但因海上风高浪急,必须再等待一段时间才能获救。
若在以前,我们一定会心急如焚,幸亏现在有了德表这个大救星。
听德表的实况转播,就跟听收音机一模一样。他不是泛泛地找你按记忆中的比赛实况,简直就像身上按了天线,捕捉到实况转播的电波后,直接从收音机喇叭转述出来。
大相扑的一次比赛为时十五天,德表通常用三十分钟播报完一天的赛事,休息三十分钟后再度开播。依照这样的进度,十四个半小时便能听完一次大赛。这种“无人岛大赛”可说是我们唯一的娱乐了。
“好,岩石岳取得上手了!他要全力把北之藤摔出去,但北之藤也用力撑着。”
“上啊岩石!把他摔出去!”
“坚持住啊!北之藤!”
德表的实况转播听得多了,每个人都产生了正在收听收音机的错觉,也有了各自支持的力士,还有人在他播报期间呐喊加油,完全没有不协调的感觉。
“北之藤也采取下手应战!双方展开激烈的互摔!啊,岩石的膝盖着地了!下手拉带过腰摔!北之藤以一记下手拉带过腰摔胜出!”
“太好了!”
“可恶!”
听众有的大声较好,有的垂头丧气,俨然一副收听收音机实况转播的景象。
我正听得入迷,冷不防旁边有人捅了捅我的腰,转头一看,是客轮的轮机员。他冲我嘻嘻一笑。
“下一组比赛,我跟你赌两块饼干怎么样?我赌筋肉山赢。”
酷爱赌博的我一口答应。
“好啊,那我就赌**川赢。”
比赛旋即开始,**川被筋肉山提出场外,败下阵来。
“呸,真见鬼!”我只得交给轮机员两块饼干。
没多久四处都赌上了,我和惠里子也下了几注,可我们俩的直觉都不灵,手上的食物越赌越少,很快两人加起来也只剩半天份了。
“怎么办哪!这样我们岂不是要活活饿死?”
“ 我知道,可是运气这么背,我也没法子呀。”
漂流到无人岛的第六天,“无人岛大赛”的气氛空前火暴,因为今天是赛季最后一天,前五天里横岗泰鹏全胜,另一位横岗柏怒则输了一场,如果最后这场比赛柏怒获胜,两人的战绩就将平分秋色,必须加赛一场冠军争夺战。
在众人的瞩目中,比赛拉开了序幕。
“泰鹏和柏怒互相插臂提带,双方都放低姿态!啊!泰鹏向前跨出一步,柏怒往右一甩,又反推回去!推挤、推挤、再推挤!泰鹏从左侧使出拉带过腰摔,但柏怒稳稳没动!泰鹏失去平衡,被挤向土表外!挤倒、挤倒、挤倒!柏怒以挤倒获得胜利!”
听众一半唉声叹气,另一半则喜上眉梢。此时谷町从人群中闪出,宣布冠军争夺战将在二十分钟后进行。
决赛还没开锣,众人已早早开始下注。
“我压五块饼干赌泰鹏赢。”
“我也赌泰鹏赢,压两块饼干。”
“我压三块饼干赌柏怒赢。”
“就看这场了!我压四块饼干赌柏怒赢。”
赔率是三比一,泰鹏比较被看好。我决定孤注一掷。
“好,我压全部的食物赌柏怒赢!”
“哇!”听到我这样豪赌,众人发出一片惊叹。
“你在想什么啊?万一输了怎么办?”惠里子快哭出来了。
“你放心,我自有妙计。”
我带着惠里子进了林子。等了一会,谷町过来了。我知道他一向在这里小便。
我和惠里子出现在他面前,吓了他一跳。
“有件事想拜托你,”我说,“下场比赛让柏怒赢吧!”
谷町莞尔一笑。
“这我爱莫能助,德表先生只会把储存在脑海里的记忆忠实地播报出来。”
“所以要请你从中帮忙呀,只要你点个头,以后我们公司的员工旅游就全报给你了。”
“唔……”谷町登时换上生意人面孔细细盘算,“你们的员工旅游去海外吗?”
“那当然了。”我煞有介事地说。
“可万一是泰鹏获胜……不知他有没有办法谎报战况。”
“你跟他说,只要让柏怒赢,我就奉送一年份的大相扑门票给他。”
“哦,那或许会打动他。不过你千万要保密。”
“嗯,我知道。”
我们随机回到原地等待。过了片刻,谷町和德表双双献身。德表脸色似乎不太好,我猜谷町已经叮嘱过他了。
在所有人的热切注视下,收音机男德表开始了转播。
“冠军争夺战终于到来了!横岗泰鹏从东边上场,同样身为横岗的柏怒从西边商场,全场欢声雷动!”
“拜托了,泰鹏!你一定要赢啊!”
“柏怒,冲啊!”
“双方互相瞪视,场内响起掌声。好,比赛时间到了!双方撒了盐(相扑比赛前,力士会抓把净盐洒在土表上,以使场地清洁,以免皮肤擦伤感染,并祭祀天地,祈求安全。),泰鹏慢慢摆出预备姿势,柏怒也已经蹲低身子。现在双方伸手接触地面,调整呼吸……直起身了!两人以惊人的气势撞在一起,展开激烈互博!”
“上啊,泰鹏!”
“把他挤出去,柏怒!”
“两人都没能取得上手。柏怒逐渐放低姿态,泰鹏保住柏怒的右臂……哦!他竟然想在这时使出插臂侧身抛摔!柏怒撑住了!而且转守为攻!泰鹏开始后退!”
“太好了,就是这样!”我禁不住呐喊助威。
“柏怒不断向前推挤,但泰鹏取得了上手!柏怒全力前推!啊!退回来了!双方又回到土表中央,泰鹏果然毅力过人!”
一片叹息声中,有人拍手叫好,也有人破口大骂,我则急得直跺脚。
“柏怒也取得了上手!现在双方互相插臂提带,全力推挤!啊,泰鹏试图提起柏怒!柏怒也用力拉扯泰鹏的腰带,同时使出外侧勾腿,企图将他压倒!泰鹏不为所动,继续向前推挤!柏怒稳住脚步,同时把泰鹏向旁边一抛,啊!双方都使出抛摔——”
说到这里,德表忽然张着嘴巴不动了,紧接着额头留下粘汗。
“喂,你怎么啦?”
“怎么回事啊,到底谁赢了?”
大家开始骚动,但德表一味哆嗦着下巴,就是说不出话来。
“糟了!”谷町凑到我旁边耳语,“看来果然是泰鹏胜出,他无论如何编不出谎,左右为难,直接卡壳了……”
“喂!你倒是说话呀!”
“出什么问题啦?”
众人纷纷拥上前追问。
这时不知谁说了声:
“不会是坏了吧?”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开始砰砰地敲打德表的脑袋,一遍嚷着:
“收音机坏了!收音机坏了!”
尸台社区
闹钟铃声滴滴响起,我本能地伸手想去按停,手背却重重撞上某样硬物的边角,痛得眼冒金星地跳将起来。
“好痛啊!”
仔细一看,原来闹钟旁边搁着台袖珍液晶电视。
“喂,怎么回事?这玩意儿怎么会摆在这里?”
老婆还在被窝里背对着我酣睡,肥硕的屁股就在我眼前。听到我问话,她老大不耐烦地转过身来,动作迟钝得犹如《幻想曲》(迪士尼1940年出品的音乐动画电影。)里跳芭蕾舞的河马。
“什么事啊,吵死了。”
“我问你这是什么!”我不由得提高了声音,这时闹钟铃声已经变成急促的“滴滴滴滴”。我赶紧按掉开关,时间显示是五点半。
“闹钟啊。”
“不是,我是问旁边这个!!”我把液晶电视举到老婆鼻子底下。
老婆像赶苍蝇般挥挥手:“不就是电视嘛。”
“我知道这是电视,问题是为什么会摆在这儿?你几时买的?”
“前些日子邮购的,还不是因为你不同意在卧室放普通的电视。”
“我每天要早起,你在旁边看电视,我哪里还睡得着。”
“所以我才买这个啊。这样就能在被窝里看电视了,只要我带上耳机,你就听不到声音了。”
“可你也得早睡早起啊!”
“我和你不一样,九点多十点上床根本睡不着,在床上干躺着听你打鼾,实在很烦人。再说就算看电视,撑死了也只能看到十点档的电视剧。唉,以前在东京还能时不时看看深夜节目。”说着她故意打了个打哈欠。
一提到从前在东京的时光,我就我无话可说了。我抓了抓鼻翼,低头看看液晶电视问:“这个花了多少钱?”
“也没多贵啦,瞧你这小气劲儿。”老婆皱起眉头。
“算了,你快点起来,我饿了。”
“这么早爬起来,亏你倒还有胃口。”她哼哼唧唧地坐起肥胖的身子,张口又打了个哈欠。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哇”的一声好似巨大爬行类动物发出的尖叫,和老婆打哈欠几乎同时发生,我差点以为是她在怪叫。
“刚才是什么声音?”
“好像是从门外传来的。”
“我去看看。”
我匆匆套上衣服走出卧室,发现女儿绘理也一身睡衣来到走廊上。
“爸爸,刚才那是什么声音哪?”绘理揉着惺忪的睡眼问,左边头发睡得翘了起来。
“你快回房间。”
我下楼从玄关出了大门,只见一个系着围裙的女人跌坐在门柱对面。是对门那家的主妇。
“呦,是山下太太啊,你怎么了?”我边打招呼边走过去。
山下太太僵硬地朝我转过头。她双目圆睁,流着鼻水,嘴角微微抽搐。
“……出了什么事了?”
我意识到事态非同小可,当即继续朝他走去,发现有人倒卧在离她几米远处。那人穿着灰色西服,应该是个男的,仰躺在地,隆起的啤酒肚上染着红褐色。不知什么东西插在他肚皮上,看起来就像小山丘上竖着个十字架。我旋即发现那是一把刀。
“啊!”我很没出息地大叫一声,向后直退。
这时回力跑了出来:“爸爸,你在干吗?”
“不要过去!”我一把将她抱起,挡住她的视线。
“怎么啦?”老婆也趿着拖鞋出来了。她在睡衣上罩了件开襟毛衣,刘海上还粘着个卷发器。“哎呀,这不是对门的太太吗?怎么坐在这种地方,出了什么事了?”
“啊,你别往外跑!”
老婆对我的话充耳不闻,径自走出大门。没多久她就发现了尸体,惊得猛一哆嗦,僵立不动。但她没有失声尖叫,随即战战兢兢地凑过去仔细打量。
“这个人死了?”老婆一脸悚然地问道。
“没错。”我说,“快回来。”
“嗯……”老婆俯下身望着死者的脸庞,“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尸体呢。”
“啊,我也要看!”
“喂!”
绘理挣脱我的怀抱跑到路上,躲在妈妈背后偷眼张望尸体,然后天真烂漫地嚷道:“哇,好吓人!”旋又捡起掉在地上的棍子,戳着尸体的侧腹。
“绘理,很脏的,不要碰!”老婆阻止她。
“唷,大家早啊。”隔壁的远藤西装革履地迈出家门。在我们社区,他几乎每天都第一个出门上班。正要骑上自行车,他忽然瞥见倒在路边的尸体,登时失去平衡,连人带车翻倒在地。
“哇哇哇!哇哇哇哇哇!”远藤跌坐在地,指着尸体,“那、那、那是什么?”他的眼镜都歪了。
“早上好!”斜对面的主妇笑眯眯地出来了,几秒过后,她啊地尖叫起来,僵立着动弹不得。
其他住户也陆续露面。
“大家围在这儿干吗呢?嘿咿!”
“出什么事了?呀啊!”
“怎么了?怎么了?我看看……哇!”
尖叫声、惊呼声此起彼伏,转眼间尸体旁便围上了一圈人。说来奇怪,随着人数的增加,人们似乎可以比较镇定地面对眼前的尸体了。最初吓得腿软的那些人,看热闹的心态也逐渐占了上风,甚至为了看得更清楚不断往前凑。
“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町内会会长岛田瞧着尸体说,“这里怎么会冒出尸体?”
“看样子是他杀。”我试探着说,众人一致点头。
“这人是谁啊:”老婆随口问道。
“不认识。”岛田会长说,“大概是推销员之类的。有哪位认得他吗?”
没人应声,都只是摇头。我也没见过此人。
“伤脑筋。”岛田会长抓了抓脸颊,喃喃自语,“那就只有报警了吧?”他的语气像在征求大家意见,有几个人点了点头。
“一定得报警吗……”有人低声插嘴,是刚才跌倒在地的远藤。
岛田会长向他望去。“你什么意思?”
“呃……我知道不该有这种想法,可一想到现在的情况,忍不住就……”远藤吞吞吐吐地说。
“你想说什么?有话就直接讲出来吧!”岛田会长一脸焦躁地催促,我们也听得很不耐烦。
远藤干咳了一声。“我是说,如果报警,肯定会闹到沸沸扬扬,对吧?”
“那当然,毕竟是命案嘛。”
“报纸应该也会报道,说不定还会上电视新闻。”
“差不多吧,有什么问题吗?”
“那到时社会大众会怎么看我们社区呢?恐怕会觉得是个出过凶杀案的地方,很可怕吧?换句话说,社区的形象会恶化。”
周围有人恍然轻呼,我也明白了远藤的言下之意。
“老公,那样一来,”身边的老婆说,“我们的房子又要跌了!”
我嘘了一声,示意她赶快闭嘴,她也慌忙伸手捂住嘴巴,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但没有一人露出觉得她说话不着边际的表情,反而因为发现有人和自己持相同观点,人群中弥漫着一股安心的氛围。
“她说得没错。”远藤看了我老婆一眼,又望向岛田会长,“我就是担心这件事。”
“嗯……”岛田会长交抱起双臂,“是有这层担忧啊……”
“不要啊,我可不想让房价再跌了!”对门的山下太太悲痛地叫道,“眼下就已经缩水了一千万,东边那栋在售的房子面积比我家还大,可是前阵子看售房广告,比我们买的时候还要便宜两百万!”
“那栋房子啊,听说实际有人来看房的时候,还可以再优惠一百万。”后方有人接口道。
“什么?怎么会这样!”山下太太当即呜咽起来,她丈夫神情尴尬地递上手帕:“别哭啦。”
每个人表露感情的方式不同,不见得都这么直接,但在场所有人应该都和山下太太心有戚戚焉。我们都是怀着同样的梦想在这远离东京市中心的地方安家,也同样每天眼睁睁看着梦想破灭。
“岛田会长,你看该怎么办?”远藤再度开口,“如果房价再跌下去,将会给大家的未来带来严重的不利影响,这一点你应该也很清楚。你也不希望自家的房子进一步贬值吧?”
被远藤一语道破心事,岛田会长略显不快。但仔细想想,说不定最不满现状的人就是他。他担任町内会会长,就是因为最早在这一社区买下住宅。而他不惜每天花三小时上下班,第一个出手买下这种地段的房子,自然不是出于“风景优美”、“让孩子生活在有院子的环境里”或“远离都市喧嚣”之类的理由,而是计划着“很快房子就会升值,到时转手卖出,再到交通便利的地方买栋独门独院的房子”。
“可总不能不报警吧?”岛田愁容满面地回答,“尸体也不能这么搁着不管。”
没有人答得上话,众人都沉默不语。
“死在哪儿不好,干嘛偏偏死在这里!”隔了片刻,远藤太太盯着尸体恨恨地说。
“这话你该对凶手讲,跟死鬼抱怨有什么用。”山下悻悻说道。
大家异口同声地发泄不满。
“干脆随便埋了拉到。”
甚至有人提出这种玩火的主意。
“埋了他?那可不大好,万一被人挖出来……”
这些讨论已听不出是开玩笑还是当真了。
我也忘形起来,想都不想便脱口提议道:
“倒不如扔到黑丘镇算了,嘿嘿嘿。”
“啊?”
一直抱怨不休的众人表情顿时僵住,齐齐朝我看来。
“你刚才说什么?”岛田会长问道。
“没什么,呃,我是开玩笑的,哈哈哈!玩笑玩笑,千万别当真。”我赶紧堆出笑容,不停地摇手。
“嗯,”远藤一脸认真地点头赞同,“原来还有这一手,我怎么没想到。扔到黑丘镇……嗯,好主意。”
“喂,远藤,我是在开玩笑。”
“不,这的确是条妙计。”岛田会长说,“这样处理不费多大力气,就算**闹得沸反盈天,我们社区的形象也不会受损。”
“而且这么一来,”我老婆补充道,“形象受损的就是黑丘镇了。”
有几位邻居好像早已产生同样的年头,闻言微微点头。黑丘镇离这里几公里远,据说因为有兴建铁路的计划,房价看涨。我们社区的住户听到风声,都是一肚子不满,当初黑丘镇的房价比我们这儿还低。
“我有个家住黑丘镇的同事,”山下闷闷地开了口,“他这一阵子格外兴高采烈,有事没事就找我搭讪,想打听我当初是花多少钱买的房子。前几天他还故意打开售房传单。念叨说黑丘的房价虽没有飙升,总比贬值强,这话分明就是讲给我听。”
此言一出,各位主妇个个横眉怒目,男士们则都气得直发抖。
“既然他们不仁,就别怪我们不义。岛田会长,请你定夺!”远藤用古装剧的口吻催促道。岛田会长沉吟片刻,抬起头来。
“好吧,那就民主表决,少数服从多数。赞成把尸体抛到黑丘的人请举手。”
我们社区共有十户人家,所有户主和太太都毫不犹豫地举手赞成。
当晚,我、岛田会长、远藤、山下四人把尸体抬进汽车的后备箱,驱车出发。远藤和山下是抓阄选上的,可硬拉上我真是毫无道理。按他们的说法,是因为最初提议抛尸黑丘的人就是我,我反复解释那只是开玩笑,但他们就是不听。
“我还不是一样,只因为是町内会会长就得担起这个任务,真没道理。”岛田会长边说边转动旧款皇冠车的方向盘,“而且还要拿车派这种用场,想起来就恶心,以后后备箱再也不能用了。”
“算了算了,这也是为了我们社区嘛。”山下安抚道。
皇冠车载着我们四人和一具尸体,在只比田间小道稍胜一筹的路上颠簸行进。放眼望去,四周全是刚插完秧的农田。
“这一带原本说要盖小学,不知后来怎样了?”远藤忽然感叹了一句。
“可不。还有铁路,本来应该经过我们社区旁边的。”山下说,“那样车站前也会兴建商业街了。”
“原先还听说,政府的办事处也会很快建成。”岛田会长叹了口气,“到头来,开发商吹得牛皮哪里能信!”
“按照房地产公司的解释,当初只是说建立办事处的计划正在研究,并没有打包票。但我们做业主的难免有上当受骗的感觉。”远藤说。
“我跟朋友讨论过,”我也加入话题,“他说如果是确定会开发的地段,不可能这么便宜就买到独栋住宅。”
“这话说得——”岛田会长手握方向盘,靠向椅背,似乎是想说“未免也太直白了。”
“说到底,都是因为首都圈(指以东京为中心,包括神奈川县、崎玉县、千叶县、茨城县、群马县、山梨县和枥木县的一都七县。)的房价太离谱了。”可能是想避开烦恼的话题,山下转而指出问题的根源,“普通人奋斗一辈子也买不起一栋小小的独栋住宅,这种情况绝对不正常。最近说是房价跌了一些,但原来的价格太高了,就算降了一点点也还是买不起啊。”
“另一方面,也有人靠着父母留下来的土地变成了暴发户。”远藤不屑地说,“对这种人就该狠狠征收继承税,交不起就没收土地!”
“没错,最后所有土地都归国家所有,再由国家出租给老百姓,这样贫富差距也会缩小。”岛田会长强调。
“土地是公共所有,靠炒地皮来赚钱的想法本身就不应该。”
“就是就是!”
“说得太对了!”
其实我们也是为了投资才买下现在的房子,此刻却都假装忘记了这回事,批判得慷慨激昂。
“哦,看得到黑丘了。”岛田会长踩下刹车。
一望无际的田地中,有一片区域林立着数十栋同样格局的住宅。黑暗中看不分明,但每一栋的面积都和我们社区的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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