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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杀人事件

_6 东野圭吾(日)
牟田高志站在甲子园的中心点。
这天甲子园上空万里无云,天空就像是涂了蓝色油漆似的。炎夏灼热的阳光照射在红褐色的泥土及绿色的草地上。
对于站在投手丘上的高志而言,阳光就像是看不见的敌人。他觉得皮肤火辣辣地发烫,地面反射的热气也折磨着他,令他全身汗流不止。即使高志对自己的体力与耐力很有自信,他的精力还是几乎被消耗殆尽。他的脑袋发晕,勉强着让自己保持站姿。
看台上的观众也是敌人。那些人大多都是为地主队南阳高中加油的啦啦队,肯定想将他这名来自乡下无名高中棒球队的当家投手尽早除之而后快。
而高志最大的敌人正站在打击区。
九局下半,二出局满垒。球数两好三坏。
高志投出了决定命运的一球。
“咦?”小木读到这里,抬起头来。“已经投出去了吗?”
“嗯?什么意思?”葛原问道。
为了让小木看看新作品的走向,葛原带着已经写了一百张稿纸左右的《曲球》来到金潮社编辑部。
“这一球是小说最重要的关键,对吧?这么早出现不太好。才写了一张稿纸而已,你不拖长一点怎么行呢。”
“你这样说我也没办法啊。”葛原搔搔头。“我自认这样写已经把情节交代得很完整了,就算你要我拖长一点我也没东西可写。”
“葛原先生,你这样是不行的。”小木一脸焦躁的神情。“请你忘记以前的写作模式或节奏。我不是也说过了吗?现在的畅销小说必需加入资讯小说的元素。恕我失礼,但是就我目前看到的部分,我只会觉得你把我的忠告当成是放屁。”
“不,我没有那个意思。可是你要我在牟田高志投球之前加进什么样的资讯?根本没有适合的特殊资讯能加呀。”
小木听到他这么说,便以指尖按压双眼眼皮,缓缓摇头。
“我知道了。这样吧,我来搜集可用的资讯。葛原先生,请你设法将我找来的东西写进小说里,在主角投出命运的一球之前,请你至少写出一百张稿纸。”
“咦?”葛原吓得向后仰。“把一张变成一百张。”
“你在说什么啊?请你别因为区区一百张就这样大惊小怪好吗?接下来还有两千九百张呢。”小木以激励的口吻说道。
隔天小木寄来了一个小包裹,葛原打开一眼,是一叠资料文件。看来似乎是小木嘱咐他一定要加进小说的资讯。
葛原一看之下吓了一大跳,马上打电话到编辑部。
“喂,再怎么说这也太过分了。”
“有什么好过分的?这和其他作家做的事差不多唷,总之就是要以篇幅取胜。”
“是吗?”
“是的。葛原先生,请相信我去写吧。请用力写,拼命写!”小木的语气听起来非常激动,要是他在面前,口水一定会像雨水般飞来。
葛原坐在电脑前面,再度盯着要改写进小说的资料。他一边心存疑虑一边敲打起键盘。
《曲球》(改稿后)
甲子园车站位于从大阪的阪神梅田车站搭乘特快电车约十二分钟的地方。这个车站位在甲子园棒球场附近,距离甲子园球场徒步两、三分钟的路程。
所谓的棒球场,诚如其名是打棒球的地方。
棒球是一种源自美国的球类运动,原文是baseball。一八九四年传入日本之后,日本人便开始使用“野球”这个名称来称呼它。由投手、捕手、一垒手、二垒手、三垒手、游击手、左外野手、中间手、右外野手九人组成一支队伍。次赛方法是由两支队伍轮流攻击防守以争取高分,攻击的一方若能将投手投出的球打击出去,依序前进一垒、二垒、三垒、最后回到本垒便能得分。两队分别轮流攻击九局,最后累计得分较高的一方获胜。
这种运动在日本广受欢迎,母亲共有十二支职业棒球队。各队拥有自己的主场,而阪神虎这支队伍的主场即是甲子园球场。
话虽如此,甲子园并不是为了阪神虎而盖的棒球场。当初兴建的目的是为了举办朝日新闻社主办的日本全国中学棒球赛。这场比赛于大正四年(一九一五年)八月举办第一届。虽然举办场地陆续移至丰中球场、鸣尾球场,但随着棒球热逐渐加温,比赛需要更大的球场,因而盖了甲子园球场,原本名做甲子园大运动场,于大正十三年(一九二四年)完工。而阪神虎的前身大阪棒球俱乐部,俗称大阪虎,是在昭和十年(一九三五年)成立。
经过几次修建工程,目前的甲子园球场总面积为三万九千六百平方公尺。球场占了四千七百平方公尺,观众席是两万四千九百平方公尺。全垒打距离在左右外野各为九十六公尺,中外野为一百二十公尺。可容纳人数为五万五千人。观众席高十五公尺,内野区设置四十八层台阶、三垒内野区为五十八层、外野区是四十九层。
此外,昭和三十一年(一九五六年)更增设了夜间照明设备。照明灯六座,内野照明灯高二十五公尺,外野照明灯高三十五公尺。至于每座灯的灯泡数目为一千五百瓦的白炽灯五十二颗、一千瓦的水银灯四百七十二颗、四百瓦的卤素灯一百八十颗。这使得投手与捕手之间本垒板那一带的亮度维持在两千五百烛光左右,内野两千两百烛光、外野一千四百烛光。
日本全国中学棒球赛按照当初的计划,于甲子园完工的同时举行。此外,大正十三年四月更在每日新闻社的主办下,于名古屋的八事球场举行了第一届日本全国中学棒球选拔赛。这项比赛后来也改在甲子园举办。棒球迷每年都引颈期盼这两项比赛,却曾不幸因战争而中断过。然而,日本全国中学棒球选拔赛和日本全国中学棒球赛又分别于昭和二十二年(一九四七年)春、夏恢复比赛。昭和二十三年(一九四八年),由于学制改革,日本全国中学棒球赛和日本全国中学棒球选拔赛分别改名为日本全国高中棒球选手权大会与日本全国高中棒球选拔赛。(* 即为俗称的夏季甲子园与春季甲子园。)
牟田高志位在甲子园的中心点。
这一天,甲子园球场上进行的是全国高中棒球选手权大会。比赛进入第四天的赛程,各都道府县的代表们连日展开激烈的比赛,共有四十九支代表队。全日本都道府县的总数为四十七,东京和北海道各派出两支队伍,因此总共为四十九支队伍。比赛采取淘汰制,先由三十四支队伍进行第一轮淘汰赛,减少至十七支队伍。这十七支队伍加上第一轮淘汰赛时轮空的十五支种子队,总计三十二支队伍进行第二轮淘汰赛。这些比赛的组合全由抽签决定。
比赛第四天还在打第一轮淘汰赛。甲子园上空万里无云,天空就像是涂了蓝色油漆似的。炎夏灼热的阳光照射在红褐色的泥土及绿色的草地上。顺带一提,甲子园是于昭和三年(一九一四年)才铺设草地。
对于站在投手丘上的高志而言,阳光就像是看不见的敌人。
葛原以这种方式持续写下去,光是说明甲子园和高中棒球就用了将近无张稿纸。但是这还没完,他仰赖小木找来的资料,描写站在甲子园的投诉丘上有多么闷热、曾经有多少被看好的知名选手输给了炎热的天气。此外,葛原更详述投手遇上危机时的心理状态,甚至是如何投出各种球路的技术性知识……
总之,能写的全都写进去了。
葛原按照小木的指示,在投手牟田高志投出决定命运的一球之前正好写了一百张稿纸。
5
“恭喜。你做到了嘛!我算了一下,换算成稿纸是三千零五十三张,顺利达成目标了唷。”电话另一端的小木声音显得十分雀跃。
葛原将小说《曲球》的原稿分成好几个数百张稿纸大小的档案,以电子邮件分次寄给小木,昨天总算寄出最后一份。
三千零五十三张——真是令人窒息的数字。但这的确是他写的。不过他却没有什么成就感,感觉和以前完成五百张稿纸那种篇幅的小说差不多,倒是身体感到异常地疲惫。
“这样真的好吗?”葛原还是感到很不安。
“你在说什么?这是一部了不起的作品。世界最长的棒球推理小说——我打算用这句话当文案,一定会成为话题!”
葛原心想,这倒是,这本书肯定会引起读者的注意。
“可是啊,最近我们听到了一件有点令人不舒服的消息。”小木压低音量说道。
“什么消息?”
“葛原先生,您知道油壶俊彦先生吧?”
“油壶?噢,知道啊,那个以写运动推理小说出名的年轻作家吧?”
“是的。听说他现在也在写棒球推理小说,差不多快完稿了。”
“是哦。”
葛原对此并不太惊讶。出版界同时出现数本相同题材的书,这是经常发生的事。葛原自己就曾遇过几次。
“那又怎样呢?没什么关系吧。”
“不,这次情况不太一样。根据我们打听到的消息,那部作品的篇幅好像也是三千张稿纸上下,而且对方似乎也打算用‘世界最长的棒球推理小说’这种耸动的文案。”
“喔……”葛原到底还是发出了低吟。“那不太妙吧?”
“是不太妙。搞不好葛原先生与油壶先生的书都会包上写着‘世界最长的推理小说’的书腰,并列在书店新书区。要是发生那样的事,会让读者觉得困惑、心生混淆感,到底哪本才是真正的世界最长呢?”
“说得也是……,喂,你该不会要我再加写吧?”
“我原本想那么做啦,可是目前情况看来无法再花时间加写了。要是我们一个不留神,对方就会抢先一步出书,那么一来就算我们的篇幅比较长也失去了强烈的冲击性。我们只好以目前的稿子出书了。”
葛原知道不用再写,松了一口气。
“但是……”小木继续说道。
“有一件事请你务必应允,我打算以换行的方式增加行数。只要增加换行的部分就能多出不少篇幅。”
“嗯,如果只是多换几行倒是无妨……,你要增加多少?”
“原则上只要碰到句点就换行,逗点视情况考虑。”
小木这句话让葛原大吃一惊。
“你这么做会让每页下半部变得空空的!”
“没关系。这样反而容易阅读,读者应该也不会抱怨才是。”
“真的吗……”葛原拿着话筒陷入沉思。
“可是光是这样处理我还是不放心。应该说,油壶先生他们也可能这么做,看来最后就得靠做书的技巧一决胜负了。”
“你打算怎么做?”
“嗯,既然事情演变到这种地步,我们只好以超长篇作为宣传重点,诉诸视觉应该能得到最强烈的效果。”
“视觉?”
“换句话说,就是书的厚度啦。我们要卯起来做一本超厚的书,绝对不可以比油壶先生的薄。”
“可是要怎么做,原稿篇幅不是固定了吗?”
“首先是排版方式。一般而言,三千张稿纸的超长篇小说会采用一页分成上下两段的排版方式。我们就来颠覆这项常识,只排一段,而且要放大字级,尽可能拉开字与字的间距,行距也是,让版面变宽松,这么做就能增加不少页数。还有我们打算每十页插入一张插话,现在已经找画家动笔了。”
小木说得情绪高亢了起来,但是葛原却完全想象不出来这将会是怎样的一本书。
“读者会很困扰吧。这么厚的书,很难将上下册一起带着走吧。”
葛原一说完,小木在电话另一头沉默了片刻。葛原还在想他怎么了,他就说:“这件事我也想和您讨论,我在想是否要分成上下册。”
“不分成上下册?你是打算分成上中下三册吗?”
“不,也不是,而是完全不分册。我想全部只做成一册。”
“一册?三千张稿纸的作品只做成一册?”葛原不禁抬高了音量。“那样要怎么装订!我问你,这到底会做成怎样的一本书?”
“我按照目前的计划粗略地试算了一下,应该会做出一本两千多页、约十五公分厚的书。再加上封面和封底,这将会是一本份量惊人的书唷。嘻嘻,大家一定会吓一跳。”
“十五公分?”葛原摊开自己的手掌看了看。“那么厚的书,单手拿不起来吧。”
“没关系。在现在这个时代,不那么做是不行的。做事不能半调子,要做就要做得彻底。关于这件事,总编辑已经交给我全权负责了,也请葛原先生相信我,我一定会让它成为畅销书!”
听到他这么自信满满,葛原也无话可说,只好说声万事拜托了便挂上电话。
6
写完一本长篇小说之后不接任何工作,好好休息一阵子是葛原至今的工作模式。但是这次可就由不得他了。某出版社突然委托葛原担任新人奖的评审委员,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担任过类似的评审工作。他在文坛尚未留下相当的实绩,但也常渴望总有一天自己也能担任评审委员。虽然这份工作是因为原本的一位评审突然退出才找上他,这也就是说葛原是临危受命的代打者,他还是高兴得跳了起来,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然而,当看到对方送来的入围作品时也吓了一大跳,五篇都远远超过两千张稿纸。
“哇啊,难怪会有评审委员逃走!”
葛原看着眼前那一大叠原稿,不知如何是好。他觉得这个世界一定在哪里出了问题,这未免太夸张了。但是丢着不管也不行,他认命地读了起来。果然不出所料,文章中充斥着冗长多余的描述。
作品中塞进过多资讯,完全偏离了剧情,甚至有几名角色只是为了让故事变得复杂而存在。他想起最近刚读过一篇非常类似的作品,不用说,正是《曲球》。
当他看到头痛欲裂打算喘口气时,电话铃声响起,是小木打来的。
“我们得知油壶先生的作品的新消息,果然不出我所料,他们也另有打算。”小木咬牙切齿地说道。
“他们做了什么?”
“不分册和只排一段的做法跟我们一样,不过插画的数量不一样,他们每五页就放一张画,很过分吧?简直就是绘本嘛!”
我们也没立场说人家吧?葛原硬生生吞下这句涌到喉咙的话。
“不过请你放心,我们也有秘密策略。其实我换了纸。”
“纸?换了……什么意思?”
“当然是换成比较厚的纸。这样整本书应该会再变厚两、三公分,忠实书店那些家伙一定会吓一跳。嘿嘿。”
忠实书店当然就是为油壶俊彦出书的出版社。
“可是他们会不会也增加纸的厚度呢?”
“放心,现在已经来不及了,胜利是属于我们的。”小木高声大笑,挂上了电话。
然而三天后小木又打电话来了。
“那些家伙真的很卑鄙。他们发现我们抢先一步增加纸的厚度,居然增加封面与封底用纸的厚度,两者合计接近一公分。”
这么说来,那本书光是封面就达五公厘厚。
“放心好了,我们也不会输。我也增加了封面与封底用纸的厚度。我已经向厂商特别订做,这下应该又会再增加几公厘。”
类似这样的电话每隔几天就会打来,葛原完全无法预测自己的书究竟会被做成什么样子。
《曲球》在书店上架的日子总算来临。
葛原在工作室里读着新人奖入围作品的原稿,目前总算开始看第三篇了。不过,到此他应该已经看了五千张以上,这一阵子他完全没办法进行其他工作。
他决定休息一下,顺便打电话给小木。其实从两星期前开始,小木就突然断了音讯。
“您好,这里是金潮社。”
“唷,小木吗?是我啦,葛原。”
“噢,您好、您好,好久没听到您的声音了。”小木的语调异常客气。
“《曲球》应该是今天发售吧?样书还没送到我家,怎么了吗?”
“啊,对不起。我马上去安排。”
“还有啊,你去看过书店的情形了吗?每次一有新书出版,你不是都会立刻去观察贩售状况吗?”
“不,呃……,我今天还没去,刚才正在想等一下要去。”
“那我也一起去,我也想看看书做得怎么样。”
“咦?可是您不是还有工作……”
“我也需要偶尔休息一下,一直读那些超长篇作品,我脑袋都累坏了。五点约在平常那间咖啡店如何?”
“啊,是,我知道了。”小木直到挂电话,话都说得不干不脆。
葛原一到平常约的咖啡店,便看到小木神色古怪的等着他。
“怎么了?你一脸郁闷。”
“葛原先生,去书店之前我有件事要先说。”
“咦?什么事?”
“其实最近这一阵子,出版界发生了一点小改革,修改了计算原稿份量的规则。”
“原稿份量?”
“您也知道至今都是将原稿换算成四百字稿纸的张数来表示篇幅长度,可是自从大部分作家改用文书处理机或电脑写稿之后,这就产生许多不便之处。而且最近的年轻人连什么是四百字稿纸都不知道,甚至看都没看过,就算我们在书腰上写‘一千五百张稿纸的全新力作’,也无法将作品的份量传达给读者。”
葛原听到小木这样说,盘起双臂心想小木说得或许没错,就连他自己也很久没看过四百字稿纸的实物。以那种日常生活中鲜少遇到的实物来计算小说篇幅,或许真的没有意义。
“咦?这么说来,这次的书腰上也没有强调换算成稿纸的张数啰?没有写上‘雷霆万钧的三千张’,或‘惊天动地的三千张’之类的句子吗?”
“事实上正是如此。”小木低头赔罪。“不,不过,相对地我们放了别的宣传词,我想应该能充分传达出这是一本巨作。”
“相对地放了什么别的宣传词?”
“这……”小木话说到一半,垂下了头。“我想还是您自己亲眼看看吧。”
看到小木这样的态度,葛原哪还能气定神闲地坐着喝咖啡。他什么也没点就离开了咖啡店,与小木直奔书店。
葛原一进书店便发现新书区人山人海,不时还能听见惊叹声传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怯生生地朝人群走去。
那里确实摆了他的书。不,该说摆了像书的东西。如果不知道那是书的话,绝对不会有人认为那是书,毕竟他原本以为是封面的部分竟然是书背。看来书背似乎厚到比书的宽度还长。
一旁还放了油壶俊彦的书。那本书的感觉也不像是书,而像一颗巨大的骰子。
葛原看着自己的新书的书腰,顿时哑口无言。
“葛原万太郎 世界最重的棒球推理小说诞生!要人命的八·七公斤!”
不知道什么时候,小木已经走近他身旁,在他耳边低语:“我想暂时应该没有人破得了这项纪录,毕竟我们的封面加了铁板。”
魔风馆杀人事件
超最终回·最后五张稿纸
1
在全体人员的注视之下,高屋敷侦探站起身来,缓缓开口说:“看来,终于到了解开所有谜团的时候。就让我告诉大家,在这个魔风馆发生的可怕杀人事件真相吧。为何馆主岩风先生会在钟塔上惨遭杀害?以血写成的死前留言意味着什么?而凶手又是如何从绝对不可能逃脱的钟塔密室中逃脱呢?其实,只要查明一件事的真相,就能够轻易地解开所有的谜团。那件事就是……”他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
(唉唷,惨了、惨了啦!我终究想不出一个好结局就写到这里了。哇啊,怎么办啦,这次已经是最后一回连载,而且只剩下五张稿纸的篇幅……啊!现在只剩四张了!根本不可能只用四张稿纸的篇幅就解决这起命案啦,再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才好!谁叫我是一路想到什么写什么,可是已经没时间想了,我不快想办法挤点东西出来也不行……)
佳枝睁大双眼,盯着这位年轻侦探的脸庞。那是一种克服心上人被夺走性命的悲伤后,想要知道痛苦真相的眼神。
(哎呀,都已经火烧屁股了,我还在写什么废话?现在不是写这些无聊的描述以骗取稿费的时候了。嗯,不过删掉也怪可惜的,就留下来凑合着用好了。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到底该怎么写才好?说起来都要怪责任编辑大森啦,都是他叫我写密室杀人这个题材我才写的,可是我根本没有想到最重要的密室机关该怎么解决。还有那个以血写成的死前留言也是,我只是为了营造紧张气氛才故布疑阵让死者在临死前留下讯息,问我那些血字有什么特别意义我哪知道啊!唉唷!可恶!早知道就不该顺着大森的意思写,我做梦也没想到会这么痛苦,心脏怦怦乱跳,头又痛个不停,整天只想着这篇小说到底该怎么收尾,这两、三天连顿饭也没好好吃过。)
“总而言之,那座钟塔的钟面有一个洞。凶手就是巧妙地利用了那个洞逃脱。”高屋敷这么一说,顿时在众人之间引起一阵骚动。
(这么写绝对会被骂到狗血淋头啦。当初喊着密室密室的弄得沸沸扬扬,现在才冒出一个洞根本是乱来。这样写果然很糟,要是真这么写绝对会要了我这个推理作家的命啊。我还是个菜鸟,要是写出这种东西,往后就没工作了。啊……要是没工作就完蛋了,不行这样写,我非得想个办法才行。那样写也不行,这样写也不行,我的妈呀,汗都流下来了,呼吸好困难!呼哈、呼哈哈哈……)
佳枝的脸上流下一道泪水。她问侦探:“可是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做出那么残忍的事?高屋敷先生请你告诉我。”
(我才想要你告诉我为什么咧,到底该让谁当凶手呢?虽然大森曾不负责任地说,反正到了尾声,只要让跌破读者眼镜的角色当凶手就行了,但是我这篇故事似乎不管让谁当凶手都不会令人感到意外。真伤脑筋啊,惨了啦!呜呜呜、呜呜呜……。必须用剩下这两张稿纸解决命案,这下我真的走投无路了啦。所以我早说过我对写连载小说没自信了嘛,都是大森啦,说什么没问题,任谁一开始都会认为自己不行……,哎呀,已经完了,全都完了!我的作家生涯就要到此结束了,谁来救救我啊……)
高屋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次从头依序仔细端详所有集合在这间豪华大厅的人。不久,他的胸膛因为吸饱了气而高高鼓起,所有人都等着要听他接下来说的话。
“那么,就让我告诉各位吧。使用恶魔般的智慧完成这项骇人听闻罪行的人,也就是杀害馆主岩风先生的杀人犯就是
〔由于作者暴毙身亡,虽然对读者深感抱歉,但本连载到此结束。编辑部上〕
超读书机器杀人事件
1
每年都有数名新作家出道,反映出推理小说受到读者欢迎。这件事本身是好事,但问题是这些人不见得每个都是“指日可待的重量级新人”。好比前年,猿田小文吾以《赤颜鬼》获得日本惊悚小说大奖,书中提到的民俗学相关知识虽然令人赞赏,但是剧情写得啰嗦冗长,人物刻画又不够深入,当时我便担心他接下来的作品可能会写得很辛苦。
本月上架的《青足河童》(金潮社出版)是猿田的新作。不知道他的写作技巧究竟成长了多少,我怀着既期待又怕受伤害的心情打开书本。
老实说,我的期待落了空。不,这样说还太客气了,说明白一点,这根本是部拙作,我简直可以说看了真后悔。
猿田的上一本作品《赤颜鬼》是一部本格推理小说,描写发生在深山里一个小村落的连续杀人事件,故事中穿插出现赤鬼舞这项传统技艺。而这次的故事背景又是一个远离人烟的小村落,传说流经村落的河津川里住着河童,河童会杀死污染河川的人。
读到这里,我心想别再看了吧。我记得前作是以只要一有妇女堕胎,赤鬼就会袭击人的传说为故事主轴。这次换成了河童,我真想对作者说,到底同样的手法要用几次才会甘愿。
这么一来,我想后续的故事发展应该也大同小异,果然不出我所料。
想要兴建游乐园的业者来到了村中,社长恩田公一是村里望族恩田家的长男,二十五年前离开村落,从事土地开发而成为一名实业家。
恩田为了让反对派闭嘴便开展钞票攻势。正当他顺利以金钱收拢人心,赞成派即将过半数时,恩田的尸体在远离村落的一间小庙里被发现了。尸体浑身湿透,死因是溺死。但奇怪的是,他的双腿被涂成了蓝色,村人说是河童搞的鬼而人人自危。
有人怀疑凶手是反对派领袖——女医生江尻祐子,但是她也在病房里遇害,而且死法和恩田一模一样。祐子的未婚夫,同时也是医学博士的田之仓伸介为了解开令人费解的杀人之谜,前往那个村子……
老套!我不得不叹气。《赤颜鬼》中是前往村子的妇产科医生遇害,《青足河童》中不过是换成休闲产业的社长罢了,这本新作品的独创性到底在哪里呢?双腿被涂成蓝色的理由,只是将《赤颜鬼》中尸体的脸被涂成红色的理由稍微修改。小说的主题也是自然与科学共存,这又和前作一样。唯一让我觉得下过苦心的地方是书中穿插了描述不明传染病的部分,但却还是无法磨灭故事给人一种没戏唱了,因而牵强地加入这段情节的感觉。不过,那段唐突的情节到了最后别具深意,倒也不能说是在胡弄人。
故事的步调依旧缓慢。或许这与作者擅长的领域有关系,一旦提到民俗学,内容就描写得巨细靡遗,但不管怎么想那些都和故事的主轴无关,我真希望他能设身处地去体恤被迫看这种冗长文章的读者。民俗学的内容写得洋洋洒洒,对染污的描写却几乎毫不关注,陆续登场的角色让人完全搞不清楚谁是谁。文章本身奇差无比,使用了很多奇怪的措辞,读者就连要弄懂意思都得大费心神。这还不打紧,最后案情水落石出,真凶的身份竟然一点都不让人意外,作者除了主角之外的角色只有好好描写这个人,会是凶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我要重申一次,本作是部拙作、烂作,最好别看。
门马重看一次原稿,自己好像写得有点太过分了。但是《青足河童》的内容真的是差劲透顶,浪费他的时间,老实说他是为了泄愤才拼命写的。
不过,算了。
门马觉得自己只是老实地写出感想而已。并不是他自顾拿起《青足河童》来读,而是编辑部拜托他写这本书的评论。自从读完《赤颜鬼》之后,他就对猿田小文吾失去了兴趣,如果不是为了工作,他大概连看也不会看《青足河童》一眼。
话是这么说,门马还是拿起了放在脚边的另一本书。那是牛饲源八写的《人手收藏家》,接下来他得写这本书的书评。但他却连一页都还没看。
门马是推理小说评论家。他原本只是因兴趣而读,在推理迷朋友的劝说之下替同人志写了几次书评,推理小说评论家变成了他的正职。常有人揶揄他只要看喜欢的小说,适当地写出感想就好,真是份幸福的工作。但是实际从事之后,他想大概再也没有比这更痛苦的工作了。
不管怎样都非读不可的书多到不行,除了热门书、新人奖得奖作,还有资深作家和当红作家的书也得一一过目。数家出版社每个月都会固定寄新书到门马家,无论再怎么整理,积如山的书始终都像一座巨大的金字塔。话虽如此,一想到正是因为推理小说盛行,才会出现自己从事的职业,他实在没有理由抱怨。
看着牛饲源八的《人手收藏家》,他叹了一口气。不管怎么看,这本书的厚度都有五公分,而且内文是排成上下两段。一想到非看不可,“雷霆万钧的两千两百张稿纸”这种宣传词看起来就分外令人怨恨。
呃,截稿日期是什么时候呢……
门马翻开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工作进度的记事本,他记得今天就是《青足河童》的截稿日。
“啊!”
他看到工作预定表时叫了一声。《青足河童》的截稿日那一栏的旁边写着这么一句话:——金潮社小木先生委托的工作,千万要美言几句。
原来如此,门马想起来了。这本《青足河童》是小木负责的书,小木还待在《小说金潮》时曾多方照顾门马,所以门马无论如何都必须设法写篇赞赏的书评。
“伤脑筋啊。”门马不禁发出哀号。现在要重写稿子太费力了,不,费力是一回事,麻烦的是他该怎么赞美这本书呢?
伤脑筋啊,门马又嘟囔了一声,倒在沙发上。
2
门马似乎就这么睡着了,直到玄关的门铃响起他才醒来。他揉着眼睛打开大门,眼前站着一个面带微笑的陌生男子,头发三七旁分,身穿深蓝色西装。
“您是推理小说评论家门马老师吧?”
“我是,您哪位?”
“这是我的名片。”
男人递出的名片上写着
自动书评撰写机销售股份有限公司
营业所长 黄泉咏太
“你有什么事呢?”
“敝公司这次开发了高机能读书机,今日造访府上是希望能在上市之前先请以读书为职业的人士试用这台机器,感受其便利性,并提出参考意见。”黄泉搓着双手,脸上堆满了笑容。
“你说叫什么机?”
“高机能读书机。”话一说完,黄泉马上走进门内,从公事包里拿出介绍手册。“您使用过一次之后一定会喜欢,请参考。”
“如果是到府推销,恕我拒绝。”
“哎呀呀,快别这么说,至少让我把话说完。我今天上门叨扰是因为您是著名的书评家门马老师。哎呀,我对老师写的书评、论述,总是佩服地五体投地。您从事的是这么了不起的工作,真可说是当今日本首屈一指的评论家。”黄泉不停地鞠躬哈腰。
门马对他的阿谀奉承感到有点厌烦,但倒是不至于觉得不舒服。因此他不自觉地脱口回应:“你到底有什么事?”
“是,呃,老师如此活跃于文坛,想必有许多烦恼的事,不知道我有没有说错?”
“怎么说?”
“像是忙得没有时间看那么多书、身体不适看不下书,或是身体无恙,也有足够的时间,但就是没有喜欢的,不想看书等等,诸如此类的烦恼。”
“那倒是。”门马抓了抓鼻子。
“是吧?我就说您一定是。”黄泉手里拿着介绍手册,身体靠近过来。“敝公司的自动书评撰写机就是为了像您这样的大忙人开发的,说到这台机器,它可是能代替像您这样忙的人读书的梦幻工具。”
“哈哈。”门马点头。“原来如此,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它就会在一旁朗读给我们听。可是这么一来自己读还比较轻松,听朗读挺累人的,还会想睡觉。”
门马这么一说,推销员便竖起食指,“啧、啧、啧”地咂嘴。
“我可不会单单为了推销普通的朗读机而特地跑到府上打扰,这台自动书评撰写机能够在读完书之后,归纳本书的内容、撰写心得并输出书评。”
“咦?不会吧?”
“您一定不相信吧,但这是真的。而且读书所需的时间极短,即使是三百页的书也只要十分钟左右。”
“真是令人不敢相信啊。”
“百闻不如一见。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就让我为您示范一下。”
“咦?现在吗?”
“当然。”
门马犹豫了。不管怎么想都像是在骗人,但却引起了他的兴趣。如果待会发现是骗人的,他只要马上将推销员轰出门就好了。
“好。那,你示范给我看看吧。”
“遵命。”
黄泉打开大门,风一般咻地离去。
几分钟后,两名身穿工作服的男子将一台如小型冰箱大小的机器搬了进来,黄泉跟在他们身后进屋。
男人们将机器摆在不怎么宽敞的客厅里。
“那么,您有什么想让它读的书吗?”黄泉问道。
“这个嘛……”
既然如此,门马递出了《人手收藏家》。
“好的。那,您首先要让它做什么?让它撰写感想怎么样?”
“不,先让它写摘要。我想要知道故事概要。”
“好的,包在它身上。”
机器侧面有一扇类似微波炉的门。黄泉打开那扇门将书放进去,关上门之后按了几个按键。“嗡”地发出像是马达转动的声音,接着传出翻页的沙沙声,速度的确十分惊人。
十几分钟后,翻页声停止了。声音一停,从门背面的夹缝冒出一张A4的纸,上头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门马拿起纸张一看,吓了一跳。纸上精简地写着《人手收藏家》的概要。
人手收藏家
故事背景在东京,一名在涩谷中央大道游玩的女子突然下落不明。隔天在公园厕所里发现她被人勒死的尸体,左手腕不知为何遭人砍断。
第二起命案发生在池袋,一名联谊中途脱队失踪的学生尸体在百货公司的屋顶被发现。这具尸体的手腕也被砍断,现场留下了第一名被害者的手腕,那只手上以红色原子笔写着“Lesson 1 This is a pen.”
警视厅岩槻一正警部是调查精神异常者杀人事件方面首屈一指的办案高手,是本连续按键实质上的指挥官。他的爱女从前被精神错乱的年轻人杀害,该名犯人在逃亡中途从大楼跳下当场死亡。
当岩槻他们向目击者收集资讯时,发生了第三起命案,地点是银座的地下街,遇害的是一名男性游民。他的手腕遭人砍断,现场留下了第二名被害者的手腕,手上写着“Lesson 2 I am a boy.”。
门马读到这里时大喊:“这真是太神奇了。”读完这份概要,就能大致掌握内容。
概要中提到之后还陆续发生了同样的命案,岩槻警部查出凶手留下的讯息是撷取自昭和四十年代所使用的国中英语课本,推论出凶手使用那本教科书学习英语的人。此外,教科书只编到“Lesson 10”,因此岩槻警部推测凶手打算杀十个人。岩槻警部心中马上浮现这件连续断掌命案与女儿命案之间的关联,发现真凶的最终目标是自己。岩槻想起女儿曾上过英语会话补习班,令人意想不到的凶手真面目逐渐浮上台面……
门马惊声连连。只要看了这个就不用读书了。
“您中意这台机器吗?”黄泉充满自信地问道,一脸怎么可能有人会不中意的神情。
“挺不赖的。”门马说,“但光是概要不够,刚才听你说他还能写感想和书评是吗?”
“没错,我示范给你看吧。”
“快弄给我瞧瞧。”
黄泉说完,动作利落地按下操作按钮。机器再度发出“嗡”的马达声。
这次马上就跑出来一张纸,纸上印着如下的文字。
三年前以《哄堂大笑的一群猪》跻身文坛的牛饲源八,其新书《人手收藏家》是一部犹胜前作的杰出心理悬疑小说。变态犯罪专家岩槻追缉接连砍断尸体手腕留在下一名被害者身边的怪异杀人魔,留下的手腕上写着“Lesson 1 This is a pen.”这种四十多岁读者应该都不陌生的讯息。
这是一部令读者无暇喘息的精彩小说。除了岩槻之外还有视尸体为办案资料的鉴识专家、沉着冷静的心理搜查官,他们无不使出浑身解数,预测下一起案件发生的时间地点而洒下天罗地网。警方看似疏而不漏的布局却被犯人巧妙地找出漏洞,再度杀害下一名被害者。紧接着,故事与岩槻的女儿过去遇害的命案错综复杂地揉和在一起,故事内容从某个时间点起便戏剧化地全盘改变,作者的设计令人拍案叫绝。
门马咂舌。这完全不像是机器写出来的文章。
“姑且汇整成一张四百字稿纸的份量。”黄泉洋洋得意地挺起胸膛。“您觉得如何?”
“还可以啦。不过它写了不少溢美之词,我听说这本《人手收藏家》的风评并不太好。”
“噢,这个啊,因为我将评价模式设成了‘阿谀奉承’模式。”
“阿谀奉承?”
“请您看这里。”黄泉指着操作面板。
门马仔细一看,面板上有一块“评价模式”,并排着五个按钮,由上而下依序是“阿谀奉承”、“花言巧语”、“诚朴笃实”、“犀利毒舌”、“尖酸刻薄”。
“它能像这样切换五个不同等级的书评语气。若觉得写出来的书评有点言过于实,改成‘花言巧语’或‘诚朴笃实’就行了。在‘诚朴笃实’模式下,主要是不痛不痒地介绍基本剧情。”
门马心想,那就和我平常在做的工作一样。
“那,你让它用‘尖酸刻薄’模式写写看《人手收藏家》的书评。”
“好的。”
黄泉按下“尖酸刻薄”的按钮,让它开始撰写书评。
过没多久完成的书评如下。
三年前以《哄堂大笑的一群猪》跻身文坛的牛饲源八,其新书《人手收藏家》是一部里着心理悬疑小说外衣的烂小说。出现一堆尸体是这种小说的常规,我们姑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砍断手腕,留在下一名被害者身边的手法却了无新意,手腕上留着“Lesson 1 This is a pen.”这种讯息,应该会惹得四十多岁读者放声大笑吧。
明明是接连发生的连续命案,但包括主角变态犯罪专家岩槻、配角鉴识课人员及犯罪心理搜查官都只是绣花枕头三脚猫,他们的动作总是慢犯人一步,实在令读者捏一把冷汗。故事后盘突然出现岩槻的女儿过去遇害的命案与本案之间的关连,显得既突兀又牵强。最后的解谜也是千篇一律,这是一本让人想叫出版社退钱的大烂书。
门马看了一惊。这又是天差地远的另一种评法,他自己怎样也无法写得这么毒辣。
“这种书评不怕得罪人吗。”
“嗯,实际上除了极少数的例子,我想是不会用到‘尖酸刻薄’模式。”
门马心想,那大概是打算反向操作,借着尖刻的评论将书籍炒作为热门话题的时候吧。
“呃,这样您觉得如何?”黄泉又开始搓揉双手。“我想经过以上的介绍,您应该大致理解自动书评撰写机的性能了。”
“是啊。”门马双臂环胸。
其实他心里早就决定要买这台机器了,不过还不知道价钱多少,要是对方狮子大开口,他可吃不消。
黄泉盯着他的脸直瞧。
“我先前说过,这次上门来是想请老师试用并提出参考意见,所以您完全不用付钱。”
“咦,这样啊?免费的意思吗?”
“是的。”黄泉低头行礼。“您意下如何?愿意试用看看吗?”
“这个嘛,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意思拒绝。那,我就试用看看吧。”
“那真是太好了。非常感谢您。”
说完之后,黄泉拿出几份契约书请门马签名。门马仔细阅读契约书内容,看来不是诈骗。
“那么下个月我在等们询问您的宝贵意见。”说完,黄泉就回去了。
门马靠近机器,抚摸它的表面。
得到个方便的东西!
绝处逢生就是这么回事,这下就能解决截稿期近在眼前的工作了。
他拿起猿田小文吾的《青足河童》,打开机器的门,将书放进去后关上门,目光移向操作面板。
他将评价模式设定成“阿谀奉承”,按下按钮。机器马上开始叭啦叭啦地翻页。
十分钟左右后,完成了以下的书评。
前年以《赤颜鬼》荣获日本惊悚小说大奖的猿田小文吾,是文坛公认的重量级明日之星。特别是他在民俗学方面的造诣之深,不禁令人赞叹这居然是新人写出的作品。虽然故事剧情简单,但或许就是这样才能衬托彰显出主题。部分人士指出书中对于人性刻画不够深入,但为了准确地描写命案,并将这个涵义深远的主题传达给读者,或许作者刻意模糊角色才是正确的做法。
《青足河童》(金潮社出版)是这名重量级新人的最新作品,我满心期待地捧书而读,内容不仅没有辜负我的期望,更带给我远胜期望的感动。
这次的故事背景在一个流传河童传说的小山村,传说的内容是污染河津川的人会被河童杀害。
有一天,村里望族恩田家的长男回到村子。他在二十五年前离开村落,现在成了一名青年实业家。他的目标是开发该地区,打造一座大型游乐园。为了对抗环保团体,他一一地收买了村里的重要人士。
读到这里,我就确信这是一部杰作。前作是赤鬼传说,本作则是河童传说,我对这位作者肚里深厚的墨水功力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而且故事乍看之下是个古朴传统的世界,作者却添加了青年实业家的野心这个极具现代感的设定,让人不得不承认作者的描写重点拿捏得恰到好处。
光是以上说的都分就足以构成一本小说,但本作的惊人之处还不止于此。之后村人竟然发现了青年实业家溺死的尸体,不可思议的是他的双腿被涂成了蓝色,从这里开始与河童传说扯上了关系。
下一个被害者是一名叫江尻祐子的女医生,她也是河童传说的牺牲者。然而她却是站在反对开发村子的立场。错综复杂的谜团、步步进逼的恐惧感,就在村里人人自危时,一名男子来到了村中,他是医学博士田之仓伸介,也是祐子的情人。
读到这里,说不定有读者会发现剧情和前作《赤颜鬼》类似。《青足河童》中确实沿用了许多前作的长处,然而,那可说是因为作者对这种创作风格具有强烈的自信。如果是缺乏天分的作者,一定会受限于旧框架,但猿田却不是如此,这仅是他出道以来的第二部作品,他就确立了自己的创作风格。
这次的小说主题依旧是自然与科学并存,这是多么深奥、多么宏大的主题啊!有些作者之所以每部作品都换一个主题,是因为他们对自己没有自信。猿田是属于那种勇往直前,走在自己相信的道路上的作者类型。
此外,更令人佩服的事写入不明传染病这个段落的创意。作者加入这一点使得作品的深度大增,乍看之下是个与内容毫无关系的篇章,到了故事尾声却具有重大意义,我只能对作者的高超技巧脱帽致敬。
作者对其擅长领域民俗学相关的描述依旧精辟入理,只要读完这本书,读者肯定能够学到相当多的民俗学知识。
而作者可以模糊角色的手法在本作中也见成效,拜作者的体贴之赐,读者不用耗费精神在与推理剧情无关的角色身上,至少这是体恤读者的结果。书中有许多独特的措词,这也可说是作者的个人风格吧。
小说最后揭露了谁都意想不到的犯人,我确信没有读者看了这本书不会感到惊艳。
猿田小文吾出道没多久,就已站在推理小说界的金字塔顶端。
3
当门马在沙发上睡午觉时,电话铃声响起。他慢吞吞地起身,打着哈欠接起电话。“您好,我是门马。”
“啊,门马先生吗?我是《小说金潮》的江本。”
“哎呀,你好。我刚才把原稿用电子邮件寄出去了,你已经读过了吗?”
门马捡起一本掉在脚边的书。那是女作家猫塚志乃写的恐怖小说《浪子之夜》,江本请门马替这本书写书评。其实门马原本打算这次自己看书写书评,但光看了几页楔子就令他昏昏欲睡,结果又将工作交给了自动书评撰写机。
拜这项新武器所赐,门马的书评产量大幅提升。就算他自己没有读书也能知道故事概要,连书评都能替他写好,书评产量大增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他特别常用“阿谀奉承”模式,因为看在各种交情上,再无聊的书也得大肆赞扬。
只要交给自动书评撰写机,“脱离现实的诡计”也会变成“充满幻想的手法”,而“不会刻画人性”也能变成“巧妙地隐藏角色本性”。像这一类的换句好话说,人总会因为不好意思而写不出来,但机器到底是机器,轻易就能写出天花乱坠的溢美之词。
门马发现自己已经不能没有它了。
“我拜读过了。不过,这稿子有点问题……”江本的话说得吞吞吐吐。
“有什么问题?”
“嗯,呃,门马先生看过本周的《文福周刊》了吗?”
“《文福周刊》?不,我还没看。怎么了吗?”
“您知道那本杂志里有一个推理小说书评专栏吧?”
“嗯,友引传介在写的那个吧。”
友引是一名年轻的推理小说评论家,门马和他也算有往来,交情倒不算特别亲密,但在宴会上遇见了总会打声招呼。
“事情是这样的,友引先生在本周的专栏里写了《浪子之夜》的书评。”
“噢,这样啊。”
猫塚志乃的前一本书大卖,是时下备受瞩目的作家。她一出新书,各家杂志想要刊登书评是理所当然的事。这种情况下对月刊很不利,无论再怎么赶,距离下次出刊都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所以经常会在这段时间内被周刊杂志抢先一步。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热门作品总是会被许多杂志报导,我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啊。”门马不以为意地说。
“不,嗯,友引先生写《浪子之夜》的书评这件事本身的确是无所谓,问题是它的内容。呃……,我想这可能是个误会,友引先生写的书评和门马先生刚才寄来的原稿内容完全一模一样。”
“咦?”门马的声音岔了气。“一模一样……,是指写的内容一样吗?而不是类似?”
“是一模一样。一字一句,连句点、逗点的位置都一样,我实在想不出来这情况是怎么一回事。”
门马无言以对,他想到的可能性只有一个。
“总之我先把友引先生的书评传真过去吧。”
“嗯,好啊。你传过来。”
门马挂上电话,他的腋下直冒汗。
几分钟后书评传真过来了。门马看了那篇书评,发出低吟。确实和他刚才寄给《小说金潮》的分毫不差。
友引这个混蛋。
友引传介肯定也有自动书评撰写机。
他一定也大量使用那台机器来工作。这么说来,门马想起友引最近的书评产量好像的确增加了。门马重重踢了沙发一脚,真是不知廉耻的家伙,年纪轻轻就会投机取巧。
不久,电话再度响起。是江本打来的。
“我知道原因了,是我的疏失。”门马开朗地说,“最近我连别人写的书评也会保存下来做资料。仔细想了一下,我也已经将友引这篇书评存档了,看来是我误将这篇书评当作自己的原稿寄过去给你了。不好意思,造成你的困扰。”
“什么啊,原来是这么回事。那,的确有另外一篇门马先生写的原稿啰?”
“当然有啊。我等一下马上给你。”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就在想一定是你寄错了。”
“对了,那我顺便跟你确认一下,《浪子之夜》的书评我可以随性写吧?不用一定要赞美吧?”
“那倒是无妨。门马先生大概不太看好这本书,不过友引先生可是赞不绝口。”
那是因为友引将自动书评撰写机的评价模式设成了“阿谀奉承”。
然而门马却不能使用相同的模式。
“虽然对猫塚小姐不好意思,但是我会写得辛辣一点,没关系吧?”
“好的,您决定怎么写都行。”
挂上电话后,门马立即将《浪子之夜》放进自动书评撰写机,把评价模式设定成“犀利毒舌”。这份工作几分钟后就完成了,门马立刻将它传真到《小说金潮》编辑部。
“原稿已经收到了。”江本收到传真后,以轻松的口吻打电话来。“哎呀,我觉得真是有趣。相同的一本书,由不同的人来读竟然会差这么多。友引先生评为精妙绝伦的段落,却被门马先生视为太过老套;而友引先生觉得内容紧凑的特点,在门马先生的笔下却成了啰嗦冗长。真是让我长了许多知识。”
门马真想说我又何尝不是,但他忍了下来。
4
门马开始使用自动书评撰写机一个月后,黄泉满脸笑容地现身。
“使用起来感觉如何呢?”
“机器是不错,但却发生了令我很头痛的事情。”
“哈哈,这话怎么说?”
“我问你,你也给了其他评论家这台机器吧?像是友引传介大安良吉。”
“啊,您真清楚。”黄泉搔着头傻笑。
“这并不好笑。拜你所赐,当我们刚好写到同一本的书评时,其中一方便不得不改变模式,所以我们必须经常确认彼此的书评,麻烦得要命!”
不用说,友引和大安他们应该也知道门马使用了自动书评撰写机,辛苦的程度大概和他不相上下。
“关于这一点,其他人也有相同的意见。”
“其他人?难道不止友引和大安?”
“呃,除了评论家之外,我还请了几名作家试用。”
“作家为什么会需要这种机器?”
“同样的机器,使用方式也是因人而异。那些被委托写文库本解说或是新人作家的作品推荐文却没空读书的作家都用得很高兴。”
原来如此,门马明白了。能被委托解说和推荐文的作家通常以具备相当的名气,相对地,作家自己的工作应该也很忙。
“还有,这件事我不能大声张扬……”黄泉用手掌捂住嘴角,哧哧地笑着说,“这台机器也深受担任文学奖评审的人士的好评,特别是那些身兼五、六种奖项的评审,要读完所有作品真的很辛苦。”
“那些人太过分了吧。”门马摇了摇头,无视自己做的事根本就是大同小异。“所以他们只是让自动书评撰写机写概要,看完概要就出席评审会议。得奖者也就罢了,因为这样而被淘汰的入围者情何以堪。”
“除此之外,这台机器对于要参加作家对谈,却连对方的一篇作品都没看过的作家好像也很有用。”
“哎呀呀。那,出版界里已经有不少人用过这台机器了嘛,大家大概也知道我在用了吧。等等!这么说来,出版社导入自动书评撰写机也是迟早的事了吧?”
“文福出版社和淡淡社已经向我们下订单了。”黄泉高兴地说。
“你怎么可以那么做!要是出版社开始使用这种机器,我就没工作上门了。你这是严重妨碍我的生意!”门马大声嚷道。
“好啦好啦、好啦好啦好啦好啦……”黄泉向前伸出双手,拼命低头赔罪。
“请您别激动,听我说完。如果使用自动书评撰写机,出版社确实也能做出之前那样的书评。可是门马老师也知道吧,原本的自动书评撰写机欠缺独创性,如果让它读相同的书、选择相同的模式,它就只能输出相同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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