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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身》作者: 东野圭吾

_4 东野圭吾 (日)
“我在图书馆找到了笠原老师所说的那份帝都大学体育会活动记录,那种东西好像从来没人看,上面满是灰尘呢。”
“那我父亲曾加入的社团……”
“找到了。”下条小姐直截了当地说:“类似健行同好会的组织有好几个,令尊参加的是一个名叫山步会的社团。上山散步的山步,山步会。那本活动记录里头夹着当年山步会制作的小册子。”
“山步会……”
梅津教授的记忆果然没错,父亲为什么要谎称不曾加入社团?
“那本小册子是通讯录吗?”
“不是通讯录,虽然上头记载了各届社员的名字,但留下联络地址的只有社长及副社长,除此之外还简单记录了当年举办过的活动,影本就在我手边,我举个例子念给你听:‘九月十九日,高尾山当天往返,天气晴、短暂雨,参加者六名。进行植物摄影及野鸟观察。’差不多像这样。这是不折不扣的健行,和笠原老师描述的不大一样。”
“所以那份社员名单里也有我父亲的名字?”
“对,你父亲是第十一届的副社长,只不过当时的社员人数各年级加起来只有九人。”
“请问……这些社员当中有女性吗?”
“女性社员?没有,全是男性。”
“我父亲的上一届或下一届社员当中也没有吗?”
“你等我一下。”传来翻动纸张的声音,我有些过意不去,毕竟是长途电话,但这个问题非厘清不可。
“嗯,也没有。”下条小姐说。
“这样啊……”
“社员当中没有女性,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什么。”
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很失望,那张照片里脸部被涂掉的女子如果不是社团成员,那是哪里冒出来的人呢?
“看来结果似乎不如你的预期。”
“不,没这回事……”
“听得出来你很沮丧。”
“对不起,还让你花那么多时间帮我调查。”
“你不必挂在心上,没花我太多时间,而且调查总有扑空的时候,只不过,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这份影本应该不需要了吧?”
“不,我还是想看一看,只要和父亲有关的事我都不想放过。”
“那我传给你,呃,你那边有传真机吗?”
“有的,我舅舅工作上偶尔会用到,号码是——”
记下号码后,下条小姐问:“你还有没有想要我调查的事情?”
我急忙说道:“不不,我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
“别跟我客气,反正都已经蹚了浑水,我想参与到最后,而且我对于你为什么要调查亲生父亲的事也很感兴趣,算是一种凑热闹心态吧。”电话那头传来了呵呵笑声。
我听到这番话,心里有了觉悟,看来迟早得把来龙去脉告诉她才行,总不能让她帮那么多忙又什么都瞒着她。
“说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有些事应该只有住东京的人才有办法调查吧?”下条小姐温柔地说。
这时我想到了一件事,于是我厚着脸皮说:
“下条小姐,请问你知道东和大学吗?”
“东和?知道呀。”下条小姐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说:“东和大学怎么了吗?”
“你有没有认识的人在那所大学里?”
“认识的人呀……,嗯,是有几个。”
“有文学院的吗?”
“我记得有一个法文系的。”
“没有念国文系的吗?”
“没有国文系的,不过朋友的朋友当中应该找得到一、两个吧,你找东和国文系的人有事吗?”
“我是想……下次我去东京的时候,能不能请你帮我和他们牵个线?”
“只是这样?小意思呀,不过为什么你会突然对东和感兴趣,还指定要国文系?”
“嗯……目前状况还不明朗,也可能是我想太多……”
“好吧,不逼问你了,我会帮你找个适当人选的。”
“麻烦你了,真的非常感谢你。”
“别那么客气,那我现在把影本传过去。”
挂断电话,我和舅妈说要借用传真机便走上二楼。传真机摆在二楼楼梯旁的走廊上,名义上是舅舅工作需要,其实最常用的人是阿香,尤其考试前这台机器特别忙碌。
我一边等着传真,脑中想起前几天在函馆发生的事,父亲对着电话说的那些话一直盘旋脑海挥之不去。
“杀掉了?”
父亲确实对着电话这么说。那一天在回程的电车上,我反复推敲这句话,我试着假设是我听错,父亲说的并不是“杀”而是别的,例如“洒”或“撒”,但与父亲接下来说的话搭配起来,似乎只有“杀”才说得通,因为父亲接下来是这么说的:“怎么可能刚好在这个节骨眼发生意外。”
由此看来,应该是某个人杀了某个人并且伪装成一场意外,而电话另一头的人就是凶手。这件事听起来很荒谬,但当时父亲的阴沉语气似乎间接证实了这个可怕的推论。
父亲到底在做些什么?他究竟卷入什么事件了?
东和大学、小林、久能老师、以及“那孩子”……,这几个关键字仿佛被丢进洗衣机的手帕在我脑中不停旋转。
传真机“哔”地响了一声,我回过神来。
传真机缓缓吐出传真纸,我拿到手上一字一句仔细阅读,由于已经知道名单上没有女性社员,我其实不抱期待。
然而看了几项活动记录之后,我不禁紧紧捏住传真纸,因为上头偶尔会出现这样的叙述:
“五月六日,多摩湖单车之旅,天气晴,两名帝都女子大学学生参与。”
看来虽然社员全是男性,但偶尔会有女性参加活动,可惜的是上头并没有列出那两位帝都女子大学学生的名字。
接着我看到父亲当副社长时的活动记录,读得更是聚精会神,果然这段时期也有来自女子大学的参加者,但同样没列出姓名。
再来我看到社员简介,关于父亲的介绍,只有“医学院四年级第九研究室”这一行字,不过或许因为父亲是副社长,后头还记载了他当时在涩谷租屋的地址及故乡苫小牧的地址。
我也顺便浏览其他社员的介绍,看到一行字,我不禁瞪大了眼。
我的视线停留在社长的简介上,社长名叫清水宏久,介绍文上写着“工学院冶金工学科四年级”,而后头的住址栏写着——
世田谷区祖师谷一丁目
隔天是星期四,我比平常晚了一些吃早餐,却在这时接到父亲的电话问我中午有没有空,他想在札幌车站附近和我见个面。父亲说他现在在旭川,正要搭电车回函馆,途中会经过札幌。
“我只能待到两点。”我说。
“没问题,那一起吃个午餐吧,那附近有没有比较安静的餐厅?”
“车站旁边有世纪皇家饭店。”
“好,就那里吧,我们在饭店大厅碰面。几点比较好?”
“十二点半。”
“十二点半,好。”父亲挂断了电话。
放下电话,我不禁纳闷父亲找我有什么事,我们前几天才见过面,他应该没必要为了关切我的近况而特地在中途下车。
不过刚好我也有话想问父亲,就是关于那位清水宏久先生的事。母亲的东京区域地图上划了记号的“世田谷区祖师谷一丁目”是他家的地址,虽然清水先生不见得还住在那里,但我猜母亲前往东京正是去找他。
但问题是我该怎么问出口?先不管这位清水宏久和父亲是什么关系,父亲要是听到我突然说出昔日熟人的名字一定会起疑心,更别提父亲连过去曾经加入社团都不愿告诉我。
我左思右想想不出什么好点子,只好出门去学校心不在焉地上了课,然后到了中午,我走出学校前往车站。
走进饭店,父亲已经到了,一看见我便轻轻举起手,他似乎比前几天瘦了些,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我们在饭店内的餐厅吃午餐,因为下午还有课,我只点了简单的意大利面。
“关于留学的事……”一边等着料理,父亲开口了,“你考虑得如何?”
我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摇头说:“我还没考虑那件事耶。”
“为什么?”父亲显得有些不悦。
“这两天比较忙……,我一时之间也没个头绪。”
“我知道鞠子你没出过国,一定会感到不安。好吧,下次我带你见一位很熟悉国外寄宿与留学细节的朋友,你和他多聊聊应该就会放心了。喔,等等,说不定这周就能和他约个时间。”父亲一边说一边伸手进西装内侧口袋取出小笔记本翻开通讯录,似乎想立刻打电话给对方。
“爸爸,你想赶我出国?”我忍不住说出口。
父亲一听,脸颊微微颤了颤。
“你在说什么傻话?”父亲挤出生硬的笑容,却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我劝你出国是为你好,怎么会想赶你走。”
“但在我听起来就是那种感觉,你好像很想把我丢去很远的地方。”
“我没那个意思。”父亲慢慢将笔记本收进了口袋。
“你今天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
“不,不是的,我只是想见见你,真的。”父亲喝了口水,“只不过爸爸的朋友说留学这种事要趁早,所以爸爸才心急了点。好吧,这件事我们过一阵子再说吧。”
此时服务生送上料理,父亲看着极为普通的海鲜意大利面夸张地称赞道:“喔喔,看起来很好吃呢!”
接下来好一段时间我们只是默默吃着意大利面,父亲刚才虽然把话扯开了,但我知道他特地把我叫出来就是为了谈留学的事。我试着推测为什么父亲想把我送去远方,但绞尽脑汁还是想不出合理的推论,我很清楚自己是多么地微不足道,因此不管多我一个少我一个应该没有太大的差别才是。
“爸爸,”吃完意大利面后,我开口了,“前一阵子你是不是去了东京?”
父亲满脸惊讶,“谁和你说的?”
“舅舅。他说他看到返程的机票票根。”
“喔……”父亲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我去出差。”
“去了东京的哪里?”
“没去什么有名的景点,说了你也没听过吧。”
“有没有去世田谷?”
“世田谷?”父亲瞪大了眼,“为什么要去世田谷?”
“没什么,我只是随口说个我知道的地名,世田谷还满有名的。”
“我没去那里。”父亲摇了摇头。他的举止很自然,应该不是说谎。
“有没有去帝都大学?”我接着问:“那里不是爸爸的母校吗?”
“喔,我好一阵子没去了。”
“也没和老同学见面吗?”
“没什么机会见面呢。”
此时服务生送上咖啡,我加了牛奶,一边以汤匙搅拌一边看着父亲说:
“其实我很久以前就想问了,爸爸,你当初为什么会去念东京的大学?”
父亲的眉毛颤了颤,“你怎么会问这个问题?”
“因为你不是反对我去东京吗?”我说。
“原来如此。”父亲似乎接受了我的说词,语气平稳地说:“因为我一直很向往帝都大学的师资和设备,而帝都大学刚好在东京,只是这么回事。”
“爸爸的大学生活过得如何?快乐吗?”
“该怎么说呢……,有苦也有乐吧,都过这么久,我不大记得了。”父亲似乎刻意回避帝都大学的话题。
我很想问他东和大学的事,却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要是轻易说出这所大学的名称一定会惨遭质问的。
“时间差不多了吧。”父亲看着手表说道。我点了点头,将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
心中重重思绪无法释怀,我回学校上完第四堂课便回家了。早上出门时我跟舅妈说过今天会和父亲见面,所以舅妈一看见我劈头就问:“今天吃了什么?”我回答吃意大利面。
“哎呀呀,难得和爸爸吃饭,怎么不趁机吃些高级料理?像是顶级全餐之类的呀。”舅妈很替我惋惜。
我想上楼去,楼梯才走到一半电话便响了,楼下随即传来舅妈的声音:
“鞠子,你的电话,一位姓下条的小姐。”
“好的,我在二楼接。”
希望下条小姐有新的斩获,我抱着期待接起传真机旁的电话,“喂,我是氏家。”
“是我。”传来下条小姐的声音。
“上次谢谢你的调查,帮了大忙。”我说。
“喔,那就好。”下条小姐说。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总觉得她今天声音听起来有些无精打采。
“请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嗯……”下条小姐沉默了片刻,似乎犹豫着什么,“是关于东和的事情。”
“你在东和大学遇到什么事吗?”我的心跳莫名地加快。
“没有遇到什么事,只是看见了一样东西。”
“看见一样东西?”
“你不是托我想办法帮你牵上东和大学国文系这条线吗?所以我今天去了一趟东和,在文学院里绕了几圈……”下条小姐说到这里又是欲言又止,我第一次听她这样说话不干脆。
“怎么了吗?”
“嗯,那里的公布栏贴着大学新闻,就是校内的一些消息,那上头……”下条小姐话又说一半。
“那上头有什么吗?”我问道。
“你记得吗?上次你来我们学校图书馆的时候,服务人员不是对你说了奇怪的话?”
“咦?喔,他说觉得我长得很像某个人?”
“对,他说你长得很像某个前阵子上电视的业余乐团主唱。”
“那又怎么样?”
“公布栏上贴着那个乐团的照片,原来那个女主唱是东和大学的学生。”
“所以?”
“我看了照片……”下条小姐陷入沉默,只听得见她沉重的呼吸声,我有种可怕的预感,握着话筒的手心满是汗水。
“那个主唱……”她似乎终于下定决心告诉我,“和你长得非常像。照片不止一张,但每张上头的主唱看起来都和你一模一样……,不,那根本就是你。”
双叶之章 四
星期五下午我收到了藤村寄来的快递信件,里面是东京飞札幌的来回机票、札幌到旭川的接驳电车车票、以及两枚信纸。藤村在信中首先向我道歉,他说因为东京直飞旭川的飞机班次很少,他只订到东京飞往札幌的机票,此外他还说明抵达旭川之后我该采取的行动。事实上,我需要做的事一点也不复杂,只要前往藤村订好房间的饭店办理入住手续然后待在房间里等着,藤村说当天晚上会打电话给我。
按照这个行程,我在后天下午一点就会抵达旭川车站了,此时我才发现自己一直觉得这次要去很远的地方,其实不过是趟国内的小旅行。
大致收拾了一些行李,我出门去池袋添够旅行用品,百货公司的卖场里挤满年轻人,我偷听对话发现他们大部分是去海外旅行,这让我想起前阵子好友栗子也兴奋地说要去加州玩。
我买了袖珍时刻表、北海道旅游手册和几样杂物之后,打公共电话到阿丰家里,运气很好,他在家。我问他现在有没有空出来见个面,他说他立刻就到,于是我和他约在百货公司前的咖啡店。
我先到了店里,一边吃着咖啡果冻一边翻开旅游手册开始安排行程。这是我第一次去北海道,心情莫名兴奋。
三十分钟后,阿丰气喘吁吁地赶来。
“抱歉,这个时间只有每站都停的慢车。”他喘着气坐了下来,一看到桌上的时刻表与旅游手册随即问我:“你要去北海道?”
“嗯,不过可不是去观光。”
我简单说明了原因,他一边苦着脸听我说话一边向女服务生点了冰咖啡,我说完了,他还是那副模样。
“双叶,我完全没想到原来你妈妈这么神秘。”他拿吸管搅拌着冰咖啡,嘴里喃喃地说:“我一直以为你爸爸是在你小时候因为意外还是生病过世了,所以我都尽量避开这个话题。”
“嗯,我知道,我的朋友都是这样。”
“可是话说回来,我实在放心不下。既然那个肇事逃逸的驾驶有可能是蓄意谋杀你妈妈,你确定那个北斗医科大学的教授真的没问题吗?”
“我会小心的。”我说。阿丰听了脸色还是一样难看,直盯着冰咖啡,看来他真的很替我担心。
“我有件事想拜托你。”我从背包取出一把钥匙,那是我家的备钥,“我不在家的这段期间,能不能请你不时去我家看看?当然这件事也可以拜托邻居伯母,只是目前状况不是很明朗,我也不确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所以我想还是托给知道内情的人比较放心。”
“看家当然没问题,不过……”阿丰小心翼翼地看着我,“你放心把你家交代给我?”
我苦笑着说:“如果交给宽太或友广,我家可能会变成垃圾场吧。”如果是栗子,则会把我家当做免费宾馆。
“OK,收到!”阿丰紧握钥匙,“我会尽可能待在你家里的。”
“那就麻烦了。”
“明天我想去送行,可以吧?”
“当然。”我回答。
和阿丰道别后,我一回到公寓楼下,发现一名男子正坐在楼梯上看书,他穿着牛仔裤及肮脏的T恤,手臂的肌肉颇粗大,简直像个小号的的阿诺·史瓦辛格,五官也有点洋人味。他的肩上背着大型肩包,上头还披了一件黄色风衣。
我很想当做没看见直接绕过他走上楼梯,偏偏被他的身体整个挡住了,我只好站到他面前说:“石神井公园里有很多长椅可坐。”
“啊,对不起。”小号阿诺连忙想站起身,但他屁股才刚刚离开楼梯,一看见我便整个人僵住,嘴巴呈现“啊”的嘴形静止不动。
“干嘛那样看着我?”我瞪着他。
“你是……小林双叶小姐?”
我退了一步,“是啊。”
男子仍目不转睛地打量我,但表情逐渐缓和了下来,我本来打算只要他再持续三秒这个无礼的举动我就要破口大骂了,他却突然开口:
“太好了,我已经等你一个小时了。”
我心想,你等再久也不关我的事。“你是谁?”我问。
“这是我的名片。”他递出一张被汗水沾湿的名片,我接过来一看,上头写着“The Day After 编辑部 胁坂讲介”,我记得《The Day After》是由一家叫聪明社的出版社所发行的商业月刊。
“杂志记者?找我什么事”
“我不是记者,是编辑,不过无所谓啦。其实我想问你一些你母亲的事,主要是关于那起车祸。”他的眼神里有一股“我只要这么说,你一定无法拒绝”的自信,“你现在有空吗?”
“我很忙,不想接受采访。”
“这不是采访。”男子一脸严肃地说:“我来找你是基于私人原因,你母亲生前对我有恩。”
“喔?”我从没听妈妈提过胁坂讲介这个名字,“好吧,那边有间咖啡店叫‘安妮’,你先去里面等,我回家放了东西就来。”
“好,‘安妮’是吧?”胁坂讲介正要下楼梯,突然又回过头来问:“对了,你要去旅行吗?”
“咦?”我吃了一惊差点没从楼梯摔下去,“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那里面有一台即可拍。”他指着我手上的纸袋,即可拍的绿色盒子露了出来,我连忙将即可拍塞回纸袋。
“那我在咖啡店等你。”胁坂举起粗壮的手臂轻轻一挥便转头离开了。我看着他的背影心想,这家伙不是省油的灯,得小心点。
在咖啡店和他面对面坐下,我才发现他其实只有二十五、六岁,难怪他和我说话的用字遣词颇没礼貌,可能是因为和我差不多年纪吧,不过他不用敬语我也落得轻松,通常只要对方不用敬语我也绝对不用。
“你看了我的名片一定会有所戒心,这我能理解,不过我今天来找你不是因为工作。”他拿开吸管,直接把冰咖啡杯子抓起来灌了一大口,这一口就喝掉半杯以上的咖啡,我脑中浮现阿丰斯文地以吸管喝着咖啡的模样。
“你说我妈妈从前对你有恩?”
“是啊,大约一年前我在采访中受了伤住进谷原医院,当时负责照顾我的就是小林小姐。那次我在医院住了十天,小林小姐真的非常关心我,像她那么温柔、亲切又可靠的护士相当少见,我从学生时代就常因为骨折什么的住进医院,所以我感触特别深。”
“喔?”除了可靠这一点,其他的赞美词都让我有些意外,“那次你是哪里受伤?”
“这里。”他指了指额头,上面有道三公分左右的淡淡伤痕,“我在台风天外出采访,突然一块瓦片飞过来砸到我头顶,我当场昏倒在地,周围的人看我流了很多血都以为我死了。”他把剩下的咖啡一口喝干。
“幸好没什么大碍。”
“是啊。”他点点头,“那样死掉太不值得了吧。总之,我最感谢小林小姐的一点就是,我出院之后她还是常打电话来关心我,问我会不会头痛或身体不舒服,担心我是否留下了后遗症。过去从没有护士这么设身处地地为我着想,我问她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说她也不知道,只是有时候会遇到特别放心不下的病患。对了,她在家里有没有和你提到我?说有一个额头受伤的男生?”
我摇了摇头,“完全没有。”
“喔……”胁坂讲介似乎有些失望地低下了头。
“你想问我妈妈的什么事?”我催促他赶快进入主题。
胁坂张望一圈确定周围没有其他客人之后,微微压低声音说:“小林小姐对我有恩,所以我在报纸上看到她去世的消息真的很震惊,根本无法相信。”
认识妈妈的人应该都有这种感觉吧,我点了点头。
“我本来想出席丧礼,时间和地点也都问过医院了,但那一天我突然有急事,等我办完事赶去灵堂的时候,丧礼已经结束了。”
“那天五点就结束了,像那种灵堂可是有很多人在排队的。”
“就和结婚典礼会场一样。”
“是啊。”
“所以我打算直接到你家拜访,但我想了想,不如先调查一些肇事逃逸的相关情报再来找你,若能因此揪出嫌犯就再好不过了。”
“喔,原来如此。”我知道自己看他的眼神变了,“那么你今天来找我,表示你已经查到一些东西了?”
听我这么一说,他的表情却变得有些凝重,“嗯,勉强算是有点收获。”
“怎么说?”我问。
胁坂讲介又左右张望一番之后把上半身凑过来,“在说明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件事。警察是怎么和你说明案情的?”
“很敷衍。”我摇了摇头,比出举手投降的动作,“他们只说肇事车辆是贼车,原车主也不像是说谎,就这样。”
“嗯,果然。”他的双臂交抱在厚实的胸肌前。
“什么意思?”
“其实,我拜托了一位在警视厅很吃得开的人士帮我打探消息,结果听到一件奇怪的情报,他说这案子的侦查似乎快告一段落了。”
“因为没有线索?”
“不,应该不是。负责侦办的员警认为这不像是单纯的肇事逃逸,正打算朝谋杀的方向进行调查,却在这时候突然中止侦查,根本还不到缺乏线索而放弃的阶段。”
“那是什么原因?”
“像这种情况可能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来自高层的压力。”
“什么嘛!”
“我也不清楚,总之背后有强大的势力在施压。”
“这件案子死掉的人是我妈妈耶,这么一个平凡、低调的老百姓,虽然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人,但她和强大势力应该扯不上关系吧。”
“搞不好只有你这么认为。”
“我不相信。”我使劲摇着头,胸口的郁气愈来愈沉重,妈妈的死仿佛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被一群我不知道的人像捏黏土似地蹂躏。
“这只是我的想象,信不信随你。”胁坂讲介喝了一口杯里的水,顺便拿了一颗冰块丢进嘴里嚼得喀喀有声,“不过我对这个推论相当有自信,所以我才想问你,你听了我的说明之后有没有想到什么线索?你母亲的生活周遭应该有那个强大势力所留下的蛛丝马迹才对。”
“没有。”我斩钉截铁地说。
“真的没有吗?你再仔细想想,有没有印象哪个组织或政府人士曾出没在你的生活里?”
“就没有啊,你很烦耶。”我毫不客气地骂道,但这时我脑中浮现了一样东西——那本剪贴本。伊原骏策确实称得上是“强大的势力”,我迟疑着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胁坂讲介,最后还是沉默了,毕竟才第一次见面,没道理全盘信任他。
他叹了一口气,“那也没办法了,不过之后如果你又想起了什么,我希望你能联络我,只要打刚刚那张名片上的电话就行了。”
“查出那个强大势力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这个嘛,还不知道,不过应该会采取一些行动吧。”
“喔。”我说:“话都说完了?”
“差不多了,谢谢你的配合,如果我查到了什么也会通知你的。”
女服务生走过来想帮我们加水,胁坂讲介谢绝了。
“对了,你要去哪里旅行?”他一边站起身拿起账单一边问道。
“北海道。”
他突然沉下脸来望着我,“北海道的哪里?”
“旭川。”
“旭川……。去那里做什么?”他继续问。
我叉腰瞪着他,“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没事……,我只是单纯好奇而已。”他背起肩包到柜台结账,我听见他向店家索取收据。我又没义务等他,便朝店门走去,这时背后传来他的声音:“你什么时候出发?”
我摆出一脸不耐烦的表情转头说:“后天啦。”
“后天?”他瞪大了眼。
他好像还想追问什么,我头也不回快步走出店门,不久身后传来用力打开店门的声响,我担心他再追上来我可能会被他烦死,没想到背后却没动静,我好奇回头一看,发现他看了看手表便朝反方向疾奔而去。
鞠子之章 五
星期六下午我抵达了羽田机场,取了行李走出机场大厅便看见下条小姐。前两天我在电话里告诉她我会去东京,她就说要来接机。
下条小姐一见到我便微笑着挥手,但她的表情显得五味杂陈。
“午安。很累吧?我帮你拿行李。”下条小姐说着伸出了右手。
“没关系,我自己拿就好,谢谢你特地来接我。”我微微点头致谢。
“好吧,那么接下来……”下条小姐叉着腰,“要不要先来我家?我们好好聊一聊。”
“真的不会打扰到你吗?”
下条小姐在电话中说过这次到东京可以住她家。
“不用客气,不过我家很小哟。”她笑着对我眨了一只眼。
我们在羽田搭上单轨电车。两星期前我搭上单轨电车的时候,完全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度来到东京,舅妈似乎也觉得很奇怪,问我:“东京有什么好东西吗?”
“没什么。”我说:“只是上次行程太匆忙了,这次我想多点时间好好逛一逛。”
这个借口似乎不大有说服力,舅妈仍是一脸狐疑。没办法,我也不想这样。
在单轨电车上,好一段时间下条小姐都没开口,但当我望向窗外,又感觉得到她频频偷瞄我的视线,被瞄了几次之后,我鼓起勇气转头看她,两人视线刚好对上。
“真的那么像吗?”我问。
下条小姐脸色凝重地点头,“怎么看都是同一个人。”
“但那个人不是我。”
“我知道。”
“你有那个人的照片吗?”
“有,我拿了一份大学新闻,上头有照片,不过没带出来,我忘在家里了。”
“这样啊。”我低着头说。
我隐约能体会下条小姐为什么没把照片带出来,她怕我看了照片之后在公众场所当场情绪失控,换句话说,那张照片拥有那么大的冲击性。
过去我也曾听一些人说我长得很像某个人,但一般人在说两个人“长得很像”的时候多半带有主观意识,所以如果是平日的我听到下条小姐激动地说“那个人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心里应该只是半信半疑吧。
但是当我得知这个人是东和大学国文系二年级的学生,我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何况这个人叫做小林双叶,上次偷听父亲讲电话时,对话中便出现过小林这个姓氏。
父亲前一阵子来东京一定和这位叫小林双叶的女生有关,这一点无庸质疑,而父亲执意劝我出国留学也肯定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这个女生和父亲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不,我更想知道她和我之间是什么关系。
于是我再也按捺不住,当下便决定再次前来东京。
下条小姐所住的公寓位于帝都大学站的前一站,距离车站只有几分钟路程,是一栋颇新的五层楼乳白色建筑。我忽然有个念头,如果有机会来东京的大学念书,我也想住在这样的公寓里。
下条小姐住四楼,室内隔成附小厨房的客厅与一间和室房,和室似乎被她当成书房,里头有桌子和书架,书架上塞满了书。
下条小姐让我在小巧可爱的矮沙发坐下,从冰箱取出乌龙茶倒入两个杯子,然后把杯子放在托盘上端了过来,我道谢之后喝了一口。
“东京很热吧?”下条小姐在我身旁坐下。
“是啊,我下飞机的时候吓了一跳呢,上次还没这么热。”
“那时候还是梅雨季,所以比较凉吧。”
下条小姐伸手到后方的音响柜上头拿了一张折起来的报纸,接着表情复杂地将报纸递给我。
“就是这个。”
“好。”我吞了一口口水接过来,压抑住激动的情绪缓慢地打开报纸。
上头写着东和大学新闻,报导标题写着“业余乐团登上电视舞台”,旁边有三张照片,一张是乐团全员合照,其他两张拍的是女主唱,当中一张是脸部特写。
我顿时哑口无言。
照片上的人根本就是我,这已经无法以“长得像”来形容了,不管脸孔或体型都和我如出一辙。
“我说的没错吧?”下条小姐说:“一般会认为两个人长得像多半是因为发型相同,只要发型相同,给人的印象就很相似;反过来说,只要发型不同看起来就完全不同。”
“但这个人的发型和我不一样……”
“对,但你们还是很像。不……”下条小姐摇摇头,“即使发型不同,怎么看都觉得这个人就是你。”
“她不是我!”
我扔开报纸双手掩住了脸,我的头开始隐隐作痛,脑筋一片混乱。这个女的到底是谁?
“我想问你一件事。”下条小姐温柔地说:“你为什么想调查东和大学?你应该本来不晓得这号人物吧?”
“我完全不晓得。”我抬起头来,“我只是在调查的过程中查到了一些与东和大学有关的线索。”
“你在调查什么?”
“我母亲的事,我想知道母亲的真正死因。”
我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包括我小时候觉得母亲讨厌自己、母亲的离奇过世以及最近查到的一些线索,包括母亲死前曾来过东京,还有那张女子脸部被涂掉的照片等等。
下条小姐听完之后,大半晌没说话,只见她交抱双臂咬着唇陷入了沉思。
“原来是这样。”两、三分钟后她终于开口了,“难怪你想调查你父亲的过去……,我明白了。”
“但是我没想到会查出这样的事……”我放在膝上的两手紧紧握着拳。
下条小姐搭着我的肩说:
“关于这个女主唱,我有一个推测。”她看着我的眼睛,“我想她和你应该是双胞胎吧。”
下条小姐点点头,“这是最合理的答案不是吗?你们是双胞胎,因某种缘故而在不同的环境中长大。”
“但是……”我说:“我小时候曾经申请户籍誊本,上头完全没提到我有一个双胞胎姐妹啊。”
“在户籍上动手脚并不难,只要有医生愿意帮忙就行了。”
“可是……可是……听说我母亲生产的时候亲戚们都在医院,这又怎么解释?难道他们串通隐瞒真相?”
“这我就不清楚了。”下条小姐对自己的推论似乎也不大有信心。
我再度望向那张大学新闻,看着介绍女主唱小林双叶的文章。
“这个人是国文系二年级,大我一岁。”
“如果生产过程和户籍是捏造的,两人差个一岁并不奇怪。”下条小姐马上回答我,果然她也考虑过两人年龄差距的问题。
我再次看向照片,看着那位和我一模一样却不是我的女生,这个人是我的双胞胎姐妹吗?父亲前往东和大学就是为了见另一个女儿?
“我想和她见面。”我说:“或许见到她就能揭开一切谜底了。”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我正在调查这位小林双叶的地址和电话。”下条小姐说:“可惜东和大学现在也在放暑假,一时之间联络不上我朋友,我想明天应该就有消息了。”
“谢谢你。”
“如果真的见到她,你打算怎么做?”
“我还没想那么多,总之我应该会先询问她的身世。”
“也对,或许她也正在怀疑自己的出身呢。”下条小姐将两手手肘撑在桌上问我:“那现在呢?先待在我家直到我查出小林双叶的联络方式?”
“不,我还想调查另一件事,所以我明天想去一趟祖师谷一丁目。”
“祖师谷?啊,也对,你母亲在地图上圈起来的那个地名?”
“嗯,我想我母亲当年来东京应该是为了见这个人。”我取出下条小姐前两天传真给我的山步会名册,指着上头“清水宏久”的名字。
“看来朝健行社团这个方向调查并没有白费工夫呢。”下条小姐似乎很满足,“所以你明天会去见这个清水宏久?”
“如果顺利的话。”我说。
“已经和他约好了吗?”
“没有……”
“我就知道。”下条小姐说着拿起音响旁的无线电话机,拨了NTT电信公司的查号台,幸好电话簿上还查得到清水宏久家的电话号码,下条小姐拿起原子笔,在一旁的便条纸写下了号码。
“来,拨这个号码。”下条小姐将便条纸和无线电话机放到我面前,“至于为什么想见对方,就用你当初对我说的那个理由就行了。为了写父亲的半生记,想见面谈一谈。”
“啊……好。”下条小姐做事之利落令我咋舌,不过要不是这么积极的确很难找出真相。
我满怀不安拨了便条纸上的电话号码,铃声响到第三次,有人接起电话。
“喂,这里是清水家。”听起来是位稳重的中年妇女。
“啊……喂?敝姓氏家,请问清水先生在吗?”由于太过紧张,我的声音显得异常尖锐。
“你要找外子吗?”这位应该是清水宏久的妻子,她有些错愕顿了顿之后说:“他三年前过世了,请问您是?”
隔天,我中午前便离开了下条小姐家,外头好像快下雨了,天气非常闷热,夏天待在这种地方一定会整个人瘦一大圈吧。
我想象中的世田谷是非常高级的住宅区,然而清水家一带的房子看起来都很普通,这么说虽然失礼,清水家也不是什么豪宅,只是一栋古朴的两层楼木造建筑。
清水宏久过世的消息让我非常震惊,联系过去与现在的丝线宛如老旧的小提琴弦一根接着一根崩断,我应该更早着手调查的,现在后悔已经太迟了。
我摁了门柱上的门铃,大门开了,前来应门的是一位看起来不到五十岁的瘦弱妇人,她应该就是清水宏久的妻子。“我是昨天打电话来的氏家。”我说。
“喔。”清水夫人带着微笑点了点头,“请进。”
“打扰了。”走进门内,我鞠躬说道:“突然来访,真是非常抱歉,这是一点小小的心意。”我递给她一包糕点,是我在下条小姐家附近买的。
清水夫人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不用这么客气,反正我一点也不忙。”
清水夫人请我先进门再谈,于是我脱了鞋进屋,她带我到紧邻庭院的会客室,里头有一张玻璃桌及几张藤椅,脚下是铺木地板而非榻榻米,通往隔壁房间的门却是传统的纸拉门,墙边还摆着纯日式橱柜,整个空间充满着旧时代的风格。室内没有冷气机,通往庭院的门是打开的,或许因为通风良好,感觉非常凉爽,不知从何处飘来淡淡的檀木香。
我坐在藤椅上等了一会儿,清水夫人端来冰麦茶。
“您一个人住吗?”我问。
夫人轻轻一笑,“我和儿子一起住,他和朋友打高尔夫去了。”
这么说来,这个家庭该是靠儿子的收入维持,夫人看起来没有工作。
“令尊一切都好吗?”夫人问。
“嗯,他很好。”我回答,“请问……你见过家父吗?”
“令尊出席了外子的丧礼,在那之前我和令尊大概二十多年没见了吧,丧礼那天也没能说上几句话。”
“清水先生是三年前过世的?”
“是啊,直肠癌。”夫人很坦然地说:“外子原本在机械制造常上班,或许工作太劳心也是间接原因吧,这是医生后来才告诉我的。”夫人说话的语气仿佛只是提起一件令人怀念的往事,她能够那么平静肯定是经过了漫长的时间才得以抚平伤痛。
“家父怎么会得知清水先生病逝的消息?”
“当初帝都大学的同学拿着外子的通讯录联络了所有帝都大学相关的友人,氏家先生才会特地从北海道赶来参加丧礼。”
“原来如此。”我拿起了麦茶。三年前父亲曾出席老朋友的丧礼,这件事我完全不知情。
“昨天你在电话中说你想写令尊的半生记,所以要问我令尊学生时代的往事?”夫人问。
“是的。”我说。
“真是了不起,不过我也不知道能告诉你什么呢。”夫人不安地说道。
我直起上半身看着夫人说:
“请问清水先生是否曾和您提过‘山步会’这个健行同好会?听说家父和清水先生都是那个社团的社员。”
清水夫人一听立刻开朗地说道:
“当然。对外子而言,那段时期似乎是他最快乐的时光,他常常和我提起呢。”
“那请问您知不知道他们社团是否有女性成员?”
“女性?”清水夫人一脸错愕地望着我。我明明是来请教父亲的往事,却突然问出这个问题,也难怪她会差异,我急忙想找个借口搪塞,没想到夫人用力点着头说:“啊,我明白了,你想问的是那件事吧?没错没错,既然要写半生记,当然连那种事都得写进去。”
夫人似乎恍然大悟,反而是我一头雾水。
“呃……请问您说的那件事是……?”
“氏家先生喜欢的人也曾参加山步会的活动,你想问的就是这件事吧?外子的确和我提过。”
仿佛有个小小的东西在我耳中炸开。
“请问清水先生有没有提过对方是一位什么样的女性?”
“详情我也不清楚,不过一定是位很棒的女性喔。”夫人眯起眼,“外子和我说过,氏家先生一直爱着那位女子,甚至打算大学一毕业就向她求婚呢。”
“爱得那么深呀……”我很意外父亲有过这样的恋爱经验,“那么那位女子对家父的感觉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这些细节外子应该也不大了解吧,不过我倒是知道氏家先生在山步会里好像有敌手。”
“敌手?”
“就是所谓的情敌呀。”清水夫人对这些八卦话题显得兴致勃勃,“换句话说,还有一个人也爱着那位女子,至于是谁我就不清楚了。”
“而那位女子最后选择和那个人在一起?”
“外子没和我明说,不过从他的口气听来应该是如此吧。”
“这样啊……”
原本一团混沌的东西在我脑中逐渐浮现形体,那名脸部被涂掉的女子一定就是父亲单恋的对象,但为什么她的脸会被涂掉呢?还有,为什么那张照片会落入母亲手中?
“对了,我拿那个出来给你看,请稍等我一下。”清水夫人似乎想起什么,走进里面房间。我一口喝干麦茶,调匀略显紊乱的呼吸。
过了两、三分钟,清水夫人回来了,手上拿着一本类似剪贴本的茶色本子,那茶色似乎不是封面原本的颜色而是岁月的痕迹。
“我差点忘了还有这个东西。”夫人仿佛捧着贵重的宝物,小心翼翼地将陈旧的剪贴本放在桌上,剪贴本封面上有几个模糊得几乎无法辨识的字:“山步会记录”。
“这是那时候的……”
“是啊。”夫人点头,“这是当时的相簿,外子生前常常拿出来看呢。”
“能让我看一下吗?”
“当然可以,我就是为了让你看才拿出来的。”
我的手放上相簿封面,但在翻开之前,我转头望着夫人说:
“这里面的照片,请问您是否看过?”
夫人两手放在膝上摇了摇头,“老实说我也没认真看,因为里面的人我几乎不认识。”
“那么家父单恋的那位女子的长相……”
“嗯,我不知道是哪位,真是抱歉。”夫人笑着说:“不过既然女性人数不多,说不定从照片就看得出端倪呢,至于能不能查到名字我就不敢肯定了。”
“这样啊……”
第一页贴着三张黑白照片,仔细一看,三张里头都有年轻时期的父亲身影,背着登山背包走在山路上的父亲,或是与朋友勾肩搭背的父亲,照片下方写着一行字:“富士山山腰,清水、氏家、畑村、高城合影。”
“这个就是外子,还有这个也是。哇,当时好年轻呀。”清水夫人指着一个身高比父亲矮得多、一脸稚气的年轻人,年轻人戴的毛帽非常适合他。
我感觉心跳愈来愈快,一页页翻下去,但所有照片上都只有年轻男子,正当我开始有些焦虑的时候,忽然出现了奇怪的一页。
“咦?”夫人说:“怎么回事?这一页的照片呢?”
那一页上头没有照片,但固定照片四角的贴纸仍在,可见本来是有照片的,只见页面下方写着一排字:“帝都女子大学阿部晶子同学、田村广江同学参与互动,相谈甚欢。”
所以这一页原本贴着一张拍到两名女子的照片,阿部晶子与田村广江。那名脸部被涂掉的女子是哪一个?
继续翻下去,缺照片的页面愈来愈多,我仔细阅读这些页面下方的文字发现一个共通点,那就是字里行间都出现了阿部晶子这个名字。
我将整本相簿翻来翻去,确定里头完全没有阿部晶子的照片,只要拍到她的照片都被拿掉了。
至于田村广江的照片则出现了几张,例如有一张照片是四名男生围绕着一名女子,下方的文字写着:“围绕着广江同学的四骑士。”四人之中并没有父亲,倒是有神情僵硬的清水先生,照片中央的田村广江有着圆脸及洋娃娃般的水汪汪大眼睛,身材娇瘦,体型和那个脸部被涂掉的女子明显不同。
接着我又找到了决定性的证据。有一页的照片同样被拿掉,但下方写着这样的文字:
“奥秩父,阿部晶子同学与氏家。长年的梦想终于实现?”
长年的梦想……
我抬起头说道:
“看来家父喜欢的是这位阿部晶子小姐。”
“好像是喔。”坐我对面看着相簿的夫人也同意,“不过好怪,为什么少了那么多张照片?难道是外子把照片送人了?”
“还有谁看过这本相簿吗?”
“这我也不清楚,不过山步会的那群朋友后来一直与外子有联络的只有氏家先生。”
“家父看过这本相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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