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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5古声

_2 倪匡(当代)
大喝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谁准你们进屋子来的?”
那大孩子大概不会超过二十岁,他笑著:“别发怒,先生,屋子造了是给人住的,
我们发现这屋子是空的,进来利用一下,不是很好么?”
这是典型嬉皮士的理论,他们要推翻一切旧的传统,他们视私有财产是一切罪恶的
根源,在他们的心目中,看到房子空了,进来利用房子,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我喝道:“你们来了多久?”
那男孩的女伴,掠了掠长发:“谁知道?谁又在乎时间?”
我放开了那男孩的头发:“你们全别走,我要去报警。”
第三部:邪教总部
一听到报警,他们都站了起来,一个道:“别紧张,我们走就是。”
那家伙一说,男男女女便都站了起来,他们说走就走,这一点,倒颇出乎我的意料
之外,看来,他们是属于和平的嬉皮士,不像是甚么邪教的组织。
我忙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几个人瞪著我,好像我所问的问题,是深奥得难以理解的一样,接著,他们全体,
便都笑了起来,一个女的尖叫道:“我们每一个人,都从妈妈的肚子中来!”
我大声喝道:“你们来这里多久了?你们可认识这屋子的主人?”
他们仍在笑著,一个大孩子吊儿郎当地来到了我的身前,侧著身,笑嘻嘻地道:“
怎么,你不是这屋子的主人?那么你为甚么要赶我们走!”
我沉声道:“等到我说出事实的真相时,你们或者笑不出来了,这屋子的主人,是
被谋杀的,他可能正是死在你们这样的人手中!”
果然,我这两句话一出口,他们笑不出了,现出骇然的神色,一个男孩子十分小心
地反问道:“像我们这样的人手中,那是甚么意思?”
我加重语气:“像你们那样的人,一种荒唐的邪教组织!”
那大孩子忙道:“我们不是这种组织,我们是和平主义者,我们爱自由,崇尚人性
的彻底解放,而且,我们只不过在这里住了一天!”
我望著他们,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这些年轻的男女,实在都不像杀人的凶手,
我几乎已要放他们离去了,但是突然之间,我想到了一点。
我道:“你们别走,我要请你们听一卷录音带,希望你们能提供一些意见。”
那群嬉皮士显然不知我那样说是甚么意思,是以他们疑惑地互望著,一个面上还有
著雀斑,看来不够十七岁的大孩子,吹了一下口哨:“甚么录音带,可是做爱时的呼叫
声?”
我“哼”地一声,打开了我随身携带的皮包,取出了那卷录音带来:“给我一具录
音机。”
一个女孩子将一具袖珍录音机交给了我,我就将那卷录音带放了出来。
他们倒很合作,用心地听著,等到录音带播完,他们一起向我望来,我道:“你们
听到了,其间有一个女子的尖叫声。”
“是的。”好几个人回答。
“你们认为一个人在甚么时候之下,会发出那样绝望的尖叫声来?”我又问。
一个年纪较大的迟疑了一下:“临死时。”
我的神色,变得十分严肃:“我认为,这是一个女子被处死时的录音,你们是嬉皮
士,和邪教组织的接触较多,这种哀歌,是不是和邪教组织的庆典,有甚么类似?”
屋子中静默著,没有人回答我。我再问了一遍,仍然没有人回答我,我只好叹了一
声:“好,将屋中的垃圾带走,你们可以离去了,门外的那些车子是你们的么?其中几
根主要的电线断了,你们要将它驳好,才能离去。”
那些年轻人,做起事来,手脚倒还乾净利落,不到半小时,就已将屋子收拾得乾乾
净净,他们全都离开了屋子,又过了半小时,我听到了摩托车发动的声音。
我到处走了一走,黄博宜的房子,有两间相当大的房间,和两个厅,还有一个起居
室。
我决定睡在黄博宜的卧室中,洗了一个脸,在床上躺了下来。
我才一躺下,就听得窗上“卜卜”作响,转头向窗口看去,只见一个红头发的女孩
子,站在窗外,正用手指敲著玻璃窗。
这个红头发的女孩子,在刚才那一群嬉皮士中,我还可以记得她,因为她那一头红
发,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染成的,红得惹眼!
我跳了起来,推上了窗子:“甚么事?”
红头发女孩转头向身后望了一眼,才低声道:“先生,刚才我没有回答你的话,但
是我知道,有这样的一个组织,他们自称是太阳教的遗裔!”
我高兴得难以形容:“请进来,详细告诉我有关它的情形!”
那红头发女孩摇著头:“不,我还得追上他们,我参加过一次他们的集会,他们的
祭坛,就离这儿不远,梵勒车厂!”
红头发女孩子一讲完,转头便奔,快得像一头兔子,我扬声叫她回来,可是她头也
不回,转眼之间就奔远了。
我站在窗前,心头怦怦跳著。
果然,在这里附近,有一个邪教组织在!
那么,可以证明我和熊逸两人的推断是对的!
由于有了这一个新发现,倦意一扫而空,锁好了屋子,出了门,驾著车,向前驶去
,我并不知道梵勒车厂在甚么地方,所以当我的车子,驶过第一所屋子,我看到有一个
中年人在推著除草机时,我就停了下来,大声问道:“先生,请问梵勒车厂在哪里?”
一般来说,美国人对于有人问路,总肯热心指导,可是那中年人抬头向我望了一眼
,脸上却现出了一股极其厌恶的神色。
他根本不睬我,继续去除他的草,我连问了几遍,一点结果也没有。
我只得再驾车前去,一连问了好几个人,反应全是一样,不禁使我啼笑皆非,幸而
我遇到了一辆迎面驶来的警车。
我按著喇叭,探出头去,那辆警车停了下来,我忙问道:“请问,梵勒车厂在甚么
地方?我问了很多人,他们睬也不睬我!”
警车中有一个警官,和一个警员,那警官也从车窗中探出头来:“有甚么麻烦?”
我呆了一呆,道:“没有甚么麻烦,我只不过想知道梵勒车厂,在甚么地方!”
那警官又向我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才道:“看来,你不像是他们那一类人。”
我有点不耐烦,只是道:“请你告诉我,梵勒车厂在甚么地方,我要到那里去!”
那警官却仍然不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他道:“如果你有儿子或是女儿在那里,那么
我劝你算了,别替你自己找麻烦,也别为我们添麻烦!”
我实在忍不住了,大声吼叫了起来:“听著,我在向你问路,身为一个警员,你是
有义务答覆询问,现在我再问一遍:梵勒车厂在甚么地方!”
那警官十分愤怒,在他身边的那警员却道:“他要去,就告诉他好了!”
警官悻然道:“好的,你向前去,第一个三岔路口向左,你会看到一块路牌,
我吸了一口气:“谢谢你!”
然后,你如果不觉悟,可以到达梵勒车厂,愿你能平安!”
这时,我已多少知道人们为甚么不肯和我交谈,以及那警官不爽决回答我问题的原
因,因为梵勒车厂是一个邪教组织的基地,在那里,一定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旁人
不肯容忍。
当地居民,可能以为我就是邪教中的一份子,是以我才会接受那么多鄙夷的眼光。
至于那位警官,他可能是一片好心,因为这一类的邪教组织,向来不许外人胡乱闯
入。
但是我还是要去,因为我认为,我的调查工作,开始有点眉目了。
到了三岔路口,向左转进一条小路,在另一个更狭窄的路口,看到了一块路牌。
当我才一看到那块路牌的时候,我根本不以为那是一块路牌,我所看到的是一个奇
装异服的女人,露著双乳,手向前指著。
那女人栩栩如生,令人以为她是真的,而更怵目惊心的是,在她的胸前,有一大滩
血,鲜血还在一点点滴下来。
我停下了车,跳出了车门,才发现那个神情痛苦,像真人一样的女人,是塑胶制的
,制作极其精巧。胸前有一个小孔,在那个小孔中,有“血”在不断地流出来。
自然,那是这个塑胶人体内的一种简单的机械装置的结果,我用手指沾了一些那种
“血”,放近鼻端闻了一下,我断定那是一种化学液体,看来像血而已。
那塑胶人的手,向前指著,而我向前看去,可以看到了一幢建筑物。
那幢建筑物,从远处看来,很像是一座监狱,四四方方的那种,暗红色的砖墙。
继续驾车前驶,到了路尽头,建筑物的四周围著铁丝网,在铁丝网的当中,有一个
拱门,拱门上挂著许多五颜六色的流苏。
在拱门口,站著两个人。
当我下了车,走近拱门时,我才发现,那两个人,一男一女,也是塑胶人。
我在门口略站了一站,建筑物之前是一大块空地,停著很多辆汽车,有的是可以使
用的,有些车子,破烂不堪了,可能是原来的车厂留下来的。
这幢建筑物自然就是梵勒车厂。现在,它不再是车厂,而是一个邪教组织的根本重
地,我站了一会,听到建筑物中,好像有一种古怪声音传出来。
那种声音,听来好像是很多人在呻吟,在喘息。
我向前走去,一直来到了建筑物的门口,我推了推门,门锁著。
我正想再用力去推门时,忽然在我的身后,传来了一个冷冷的声音道:“你找谁?

我回过头来,也不禁吃了一惊,因为在我的身后,不知甚么时候,已多了两个人。
或许是从建筑物中发出来的那种声响,盖过了那两人的脚步声,我不知道他们甚么
时候走近我,那两个人,一时之间,分不出是男是女,头发长得惊人,都穿著一件颜色
十分鲜艳,像火一样的颜色的宽大的长袍,看来倒像是阿拉伯人。
从他们的语声、神情看来,他们对我,显然充满了敌意。
我沉声道:“我  想来参观参观。”
那两人冷冷地道:“你走吧!”
他们一面说,一面已各自抽出一只手,向我的肩头之上,抓了过来,用力捏住了我
的肩头。
如果不是他们出手,我一时之间,倒还想不到应该如何对付他们才好,他们既然已
经先出了手,那么,事情就简单得多了!
我忙道:“放开你们的手!”
那两人不放手,他们推著我的身子。他们只不过将我推出了一步,我的双臂便已自
下而上,扬了起来,撞在他们的手臂上,将他们的手臂震脱,紧接著,我一脚踢出,踢
在其中一人的小腹上,然后,又一掌击中了另一个人的后颈。
那被我踢中小腹的人,发出了一下嗥叫声,我正在考虑是不是应该继续进攻,我身
后,那建筑物的大门,突然打开!
我听得一大群人的呼叫声,接著,我已被那群人困住了。
我完全来不及抵抗,便有好几个人拉住了我,我踢倒了其中的两个,但是他们的人
实在太多,我也无法将他们全打倒在地。
不到半分钟,我已经被他们拖进了建筑物。
建筑物中全亮著橘红色的灯光,那种颜色的光线令人感到窒息,使人有置身洪炉中
的感觉。
我被七八个人拖了进来,在我被拖进来的时候,仍在竭力挣扎,将在我身边的人,
都逼了开去。
也就在那时,我听得一下震耳欲聋的呼喝声,任何人都不可能凭他的喉咙发出那样
声响,那自然是扩音器的作用。
随著那一下巨喝声之后,所有的声音、动作,都静了下来,向声音的来源看去,只
见一个身形异常高大的人,穿著一件金光熠熠的长袍,站在一座台上,双手高举著。
那人的头发和须,盘虬在一起,看不出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但是他给我的印象,却
极其深刻,因为他那一双眼睛,在充满了暗红光芒的空间中,闪耀著一种异样的光采。
他高举著双手,开始说一些毫无意义的话,我全然听不懂他在说甚么。
在这时候,我开始打量那建筑物的内部,宽宏的空间,看来像是一个大教堂,在里
面的男男女女,大约有两百来人。随著那人发出迷幻的、念经也似的声音,所有的人也
都发出同样的声音来。
那种毫无意义的字句,喃喃的声音,构成一种巨大的催眠力量,使人昏昏欲睡。
我向那人走去,那人转过身来,将他的双手,直伸到了我的眼前,同时,炯炯有神
的眼睛,望定了我。
在那一刹间,我已可以确定这个人,就是邪教组织的首脑,同时,我也可以肯定,
他对催眠术有深湛研究!
而这时,他正在对我施展催眠术!
催眠术大概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之一,为甚么在经过了若干动作
之后,一个人的思想,便能控制另一个人的思想,科学家至今还找不出原因,但是催眠
术却又真的存在!
(一九八六年按: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九十年代,催眠术依然不可思议。)
我对催眠术有相当深刻的研究,所以我一发觉到对方的目光如此异特,我立时沉声
道:“不用对我注视,我能对抗催眠!”
其实,任何人都可以对抗催眠,只要他有对抗催眠的决心,和他事先知道会接受催
眠。
我的话,令得那人吃了一惊,但是他那异光四射的双眼,仍然注定了我,看来他不
相信我的话,还想以他高超的催眠术制服我!
我本来还想再提醒他,如果催眠他人不成,被他人反催眠的结果如何,但是一转念
间,我心中立时想到,我到这里来为了调查事实的真相。
从目前的情形来看,如果我采取正当的途径,那么,一定无法在那些人口中,套出
任何事实来。
而如今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正是那群人的首脑,如果我可以使他进入被催眠的状
态中,那么,我就可以命令他将一切他知道的事情讲出来,一个人在被催眠的状态中,
所讲的话,都是潜意识中所想的,不会有谎话。
那么,我可以得知事实的真相了。
所以,当我想到这一点时,我就不再警告他,只是和他互望著。
要使一个施展催眠术的人被人反催眠,有两个办法。一个办法是你同时对他施展催
眠术,只要你的意志比他坚定,催眠术的造诣比他高,那么,你就可以将他击倒,使他
被反催眠。
而第二个办法,则是尽一切可能,抵制他的催眠,那么,在一定的时间中,他未能
对你达成催眠的目的,他自己反倒进入了自我催眠的状态。
我考虑到对方能够拥有那么多信徒,他的催眠术一定极其高超,所以我并不同时施
展催眠术,我所采取的是第二个办法,我要防御他的催眠,使他的催眠失败,而令他进
入自我催眠的状态之中。
催眠者要使人进入被催眠状态,唯一的办法,就是要使对方的精神集中,所以对抗
的方法,也只有一个,那就是使自己的精神分散。
我虽然就站在那人的对面,双眼也望著那人,可是我却完全当作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我的脑中所想的,全然是一些不相干的事。我在想中东的舞蹈,在想著八汽缸汽车内
燃机汽缸点燃的次序,在想著深海鱼类何以会自我发光,我在心中试图记忆的几百种股
票上涨和下跌的比率,等等。
我的双腿开始有点发酸,我站立了许久,那人也站立了很久。
我的耳际听到的,仍然是那些邪教徒的歌唱声,那使人昏然欲睡,我必须想更多复
杂的问题来对抗。
终于,至少在一小时之后,我看到那人双眼之中的奇异光采,渐渐敛去,他的眼珠
,开始变得呆滞。我又忍耐了两三分钟,才慢慢扬起右手来。
当我慢慢扬起手来之际,站在我对面的那人,他的右手,也开始扬起。
他的右手才一扬起时,好像还有一点迟疑,但是随即,他完全照著我的样子,扬起
了他的手。
我缓缓吸了一口气,用十分低沉的声音道:“带我到一个可以供我们两人密谈的地
方去!”
我在看到他照著我的样子,扬起了右手之际,我已经知道,我的计划成功了!
这时,那人在听了我的话之后,他的身子,慢慢转过去,向前走去。
我连忙跟在他的后面,在那时,我才有机会打量一下那两三百个邪教徙,我发现他
们,全都有规律地摇摆著身子,口中发著喃喃的声响,双眼发直,在那种暗红色的光芒
下看来,简直像是一大群幽灵。
这种情形很骇人,我可以肯定,这些人,已经全受了催眠!他们的领袖在对我进行
催眠之际,他们全被催眠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保持清醒,然后,追上了那人,那人已掀开了一幅布幔,来到了
一条走廊中,接著,便进了一间小房间。
那小房间布置得十分精美,光线很黯淡,进了房间,他就呆立著。
我低声道:“坐下!”
那人听话地坐了下来。
我又问道:“你叫甚么名字?”
那人道:“米契·彼罗多夫·彼罗多维奇。”
从那一连串名字听来,他是俄国人。
我又道:“我叫你米契,米契,你是甚么身份?”
米契道:“我是太阳教教主。”
“在这以前呢?”我追问。
米契忽然笑了一下:“贫民窟中的老鼠!”
和米契的对话到了这里,我已完全放心了,因为我深信他已完全在我的控制之下,
他连他以前,是贫民窟中的小偷一事,也讲了出来,那么,不论我问他甚么话,他都不
会拒绝回答。
我立时单刀直入地道:“你的教曾处死叛徒!”
米契听得我那样问,却现出了一片呆滞的神色来,过了好一会,他才道:“没有。

我呆了一呆,米契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说“没有”,那决计不可能是他在骗我。但
是我却又没有法子相信他的话,我又道:“你们杀过人,一个少女!”
米契的样子更加呆木,像是根本不明白我在说些甚么,我直望著他,提高了声音:
“你们是怎么对付入教的少女?”
米契对这个问题,反应倒很快,他立时道:“我们将入教的女子洗涤,以驱除她体
内的邪恶。”
我又问道:“有人发现了你们的这种仪式,是不是?”
米契的回答是:“通常很少有人发现。”
“有一个叫黄博宜的中国人,曾经发现过,而你将他谋杀了!”我进一步逼问。
但是米契又现出发呆的神情来,那显然是我的问题,一点也接触不到他的潜意识之
故,是以才使得他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那就像去询问一具电脑,寻求答案,但是这具电脑却根本没有这种资料储备一样。
在那样的情形下,自然甚么回答也得不到!
照现在的情形来看,实在已可以充分证明黄博宜的死,和这个邪教组织无关!
然而,那又怎么可能呢?那一卷录音带上的声音,又作如何解释呢?
所以,我仍然不死心,又问道:“你将谋杀扮演为汽车失事,你利用汽车失事,杀
了一个人!”
米契缓慢地摇著头:“没有!”
我双手按在他的肩头上:“米契,你杀过人,你杀过人!”
可是,米契对我的话,一点反应也没有,他只是摇著头,缓慢地摇著。
我没有办法可想,我后退了几步,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托著头,想了好一会,
我的脑中,混乱到了极点,当我发现这个邪教组织的时候,我以为一切事情,都可以水
落石出了!
可是事情发展的结果,却和我想像的完全相反!
我没有理由不相信现在米契所说的话,因为他正在成熟的被催眠状态之中,他不会
说谎。
我呆了好一会,才又问道:“你知道附近还有甚么异教组织?”
米契缓缓地道:“在七百哩外有一个异教组织,他们崇奉天上的云。”
第四部:又一次估计错误
七百哩外,那显然和我要追寻的事情无关,我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了,我来到了
米契的身前,用力在他的左颊上打了一巴掌。
然后,我立时离开了那房间。
我知道,半分钟后,米契就会清醒过来,而半分钟的时间,已足够使我离开这里了

我来到了外面的大堂,那些教徒,仍然摇摆著身子,在唱著,我也听到,他们所唱
的,和录音带上的那种“哀歌”,没有一点共同之处。
当我驾著车,驶离梵勒车厂的时候,我心中著实沮丧得可以。
本来,一件疑案,已可以水落石出,但是现在,却又变得茫无头绪!
我和熊逸推断黄博宜是死在一个邪教组织之手,本来那只是我们两人的推断,没有
任何事实根据。可是那却是我唯一可以遵循的路,现在此路不通,我茫然无所适从。
驾著车在公路上疾驰,直到我看到了一辆警方的公路巡逻车,我才想到该怎么做。
我应该到警局去,去查看黄博宜汽车失事的资料,多少可以得到一些线索。
我直往调查失事经过的那个警局,当我说明了来意之后,一个警官用疑惑的眼光望
著我:“你怀疑甚么?这是一件普通的交通意外。”
我道:“我怀疑那是谋杀,一件十分神秘的谋杀,是以想知道当时的情形!”
由于我一到警局时,就向那位警官展示了国际警方发给我的一份特别证件,所以,
警官并没有拒绝我的要求,他道:“好的,一切纪录,我们都保存著。”
在他的带领下,我到了另一间房间中,另一个警员,拿来了一个文件夹,我在一张
办公桌前坐下,那文件夹中是失事时的照片,和主理这件案子的警官的报告书,我开始
仔细地阅读著。
当我看完了那份报告,和那些汽车失事的照片之后,我发现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
我的错误是,我听信了想像力丰富,又不明真相的熊逸的话,以为黄博宜是被谋杀
的。而从一切文件看来,正如那位警官所说的:你疑惑甚么呢?这实在是一件普通的交
通失事。
像那样的汽车失事,美国每一年有好几十宗!
当我离开警局时,天色渐黑,我驾车到黄博宜的住所。
一面驾著车,一面我不断地在思索著。黄博宜死于汽车失事,这一点,如果得到肯
定的话,那也就是说,黄博宜的死,和那卷录音带,一点关系也没有。必须先撇开黄博
宜的死,单独研究那卷录音带的来源!
这样一来,事情可以说是复杂得多,但也可以说单纯得多。
至少,黄博宜并不是因为那卷录音带而死,我可以专心一致,在那卷录音带中下功
夫!
在接下来的半个月中,我携著那卷录音带,走遍了大规模的电脑语言中心,目的是
想弄清楚那首哀歌,那种单音节的歌词的内容。其中有一具大型电脑,可以说有九百六
十多种印度方言,一千二百多种中国方言,而且,电脑还能根据储存的资料,来判断它
未曾储存的语言属于哪一类。
但是,半个月下来,我还是失望了。
我所得到的,只是判断,而不是准确的,肯定的答案。判断和我所下的大同小异。
我在一听到录音带中的那首哀歌之际,就断定那首哀歌,是出自东方人之口,电脑的判
断,只不过肯定那出于中国人之口而已。
在电脑中储存的资料中,无法判断出这首哀歌的歌词,是用中国哪一个地方的方言
所唱出的。
既然连这一点都无法断定,那么,自然无法进一步知道歌词的内容!
我又有了另一个设想,我猜想,那可能是中国帮会的一种隐语。关于这一点,我倒
不必担心甚么,因为我的岳父白老大,正是中国帮会中极其杰出的人物,他熟悉一切帮
会的隐语,而他目前正在法国南部的乡下隐居,我于是又带著那卷录音带,特地到法国
去走了一趟,请教我的岳父。
一样没有结果,我唯一的收获,是在风光明媚的法国,享受了三天宁静的生活。
白老大以他在中国帮会中的地位之尊,对帮会隐语的熟悉,他也听不懂那首歌词的
内容,在我临走前,他拍著我的肩头:“这件事,我看你还是别在帮会隐语中动脑筋了
,在我听来,那不属于任何帮会的隐语,别白化功夫。”
但是,在我临上飞机的时候,他却又对我说:“自然,我对于帮会隐语的经验,全
是过去的,时代在日新月异,谁知道现代帮会的隐语是怎样的?”
他的这几句话,陡地提醒了我,使我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性。
我所想到的是,在美国,有许多中国人,其中有些中国人,可能由于过去的渊源,
或者是由于新的环境,一样可以有帮会的组织。
中国的帮会组织精神,在美国延续,侠义部分退化,而犯罪部分加强。
黄博宜是中国人,是不是他和那一类的帮会组织发生了关系呢?
要弄明白这一点,必须从广泛调查黄博宜的日常生活,日常所接触的人这一方面著
手,这自然是一项十分繁重的工作。
回到了美国,第二天,我的调查,便有了一点眉目,我查到,黄博宜在他工作的地
点,总共不过三家中国人,都是高级知识分子,黄博宜和他们的来往,维持著很平常的
关系。
而那三家中国人,也决计不可能是帮会分子。
另外一点,却引起了我很大的注意,那就是黄博宜几乎每半个月,就要到旧金山去
一次。
他到旧金山去是做甚么?旧金山有著举世著名的唐人街,在旧金山,聚居著许多中
国人,自然良莠不齐,难免有一些古怪的人在其间的。
我在黄博宜的私人书信中,发现他经常和旧金山的一个地址通信,对方的收信人,
是一位“安小姐”。
有了那样的线索,第二天就到了旧金山,那个地址是一幢相当旧,但是却维修得很
好的房子,当我按了门铃之后很久,有一个人将门打开了几吋,向我望来。
他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体格极其强健,他的一只手,把在门口,从他的手
指骨突出这一点看来,这个人在技击上一定下过很大的功夫。
他的神情,极不友善的,瞪著眼:“你找甚么人?”
他说的是带著浓重方言口音的英语,我回答道:“我找安小姐!”
那人的态度更恶劣了,他大声道:“这里没有甚么安小姐,走!”
随著那个“走”字,他“砰”地将门关上,我早就料到可能有这样的情形了,所以
我随身带著一封安小姐给黄博宜的信。
我再按门铃,那人又声势汹汹地开了门,喝道:“告诉你没有!”
我平心静气地道:“先生,请你听我说几句话,别那么大火气好不好?”
那人没好气道:“你想说甚么?”
我将那封信取了出来:“请看,这封信,是这里寄出来的,发信人是‘安’,她是
一位小姐,我现在要见的就是她!”
那人一伸手,将我手中的信,抢了过去,他动作粗鲁,向那封信看了一眼,便将之
抛了出来:“她本来住在这里,已经搬走,别再来骚扰!”
随著他讲完了话,他又“砰”地一声,关上了门,我后退了一步,拾起了那封信。
在那刹间,我心头大是疑惑!
那位安小姐,那个人开始说根本没有这个人,后来又说她搬走了!
那卷录音带上的女子的尖叫声,发出如此绝望呼声的女子,会不会就是安小姐?这
位安小姐,和黄博宜关系十分密切,是不是这位安小姐出事时的声音,纪录了下来,而
又寄给黄博宜的呢?
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我的心中陡地一亮,熊逸曾说过,黄博宜是一个驾驶技术十
分高超,而且,十分小心的人。
但是,那只是在平常的情形之下而论,如果他的一个亲密的朋友,或者大胆地假设
,一个他心爱的人,有了意外,那么他会怎样呢?他自然会心慌意乱,神经紧张,汽车
失事也就在那样的情形下发生!
我可以进一步大胆地假设,黄博宜在一听到了录音带中的尖叫声之后,就认出了是
安小姐的声音,是以他才心慌意乱。
我感到我的推测离事实越来越近,现在,唯一不能解释的,是为甚么黄博宜要将那
卷录音带寄给熊逸,而不交给当地警方。
但是当时,我却认为那是无关紧要的小节,我以为我有了进一步的推理发现,而心
中十分兴奋,没有再往下想去。
(在整件事情了结之后,我才知道了何以黄博宜要将这卷录音带寄给熊逸的真正理
由,但那是以后的事情了,在当时,我万万想不到。)
我拾起了那封信,呆立了片刻,而就在那片刻之间,我发现,在那幢房子的玻璃窗
后,有好几对眼睛,在向我注视。
玻璃窗士都被窗帘遮著,我绝看不到任何人,那不是我神经过敏,一个感觉敏锐的
人,当有人在暗中注视著他的时候,可以尖锐地感触得到,而我正是一个感觉极其敏锐
的人!
我又呆了一呆,为甚么屋中的人要偷窥我呢?是因为我来找安小姐?是因为他们杀
了安小姐,所以我来了,他们要注意我?
我一面转过身,一面心中迅速地转著念,我向前走著,在过了一条马路之后,在一
家商店的玻璃橱窗的反映之中,我清楚地看到,有两个人,鬼鬼祟祟跟在我后面。
当我在离开的时候,已经决定和当地警方联络,寻找那个“搬走了”的安小姐,但
这时一发现有人跟踪我,就改变了主意。
我沿著街,慢慢向前走,那两个家伙十分笨拙,我心中暗暗好笑,在又走过了一条
街后,我推开了一家中国馆子的门,走了进去。
日间,顾容并不多,我估计那两个家伙,一定会跟进来。
果然,我才一坐下,那两个人也进来,他们装著不向我看一眼,在我斜对面的一张
桌子上,坐了下来,我要了食物,他们也要了食物。
我要的食物来了之后,我就开始进食,我看到那两人也在吃东西,而在五分钟之后
,原来在的一桌客人,结了账,走了,馆子中只有我和那两个人了。
我放下了筷子,向那两个人走了过去。
那两个人显然料不到我有此一著,当我来到他们身前的时候,他们都抬起头来望著
我,神情愕然!
我却向他们笑了笑:“好了,你们有甚么话要对我说,快讲吧!”
那两个人的年纪都很轻,显然完全没有应付这种突如其来场面的经验,他们呆了片
刻,其中一个才结结巴巴道:“我们不认识你啊,先生!”
这可以说是最拙劣的抵赖!
我将双手按在桌上,冷笑著:“可是我却知道你们从哪里出来,也知道你们一直跟
在我身后!”
两人互相望了一眼,然后陡地站了起来,他们一站起来之后,立时伸手向我的肩头
推来。
看他们的动作,显然是想将我推开去,然后他们可以逃走。
他们的手还未曾碰到我的肩头,我双手疾扬,自下而上两掌,“拍拍”两声,砍在
他们的小臂之上!
那两下未曾将这个家伙的小臂骨砍断,已经算是他们好运气,他们一起叫了起来,
我的双手又向前推了出去,推在他们的胸前,令他们又坐倒在椅子上。
饭店中的女招待尖叫了起来,我立时大声喝道:“别惊慌,没有甚么事!”
我又立时向那两个人道:“没有事,对不对?”
那两个家伙的脸色苍白得出奇,他们瞧著我的话,连声道:“没有事,没有事!”
坐在柜台后的一个中年人,将手按在他面前的电话上:“你们要打架,到外面去,
不然,我要报警!”
我冷冷地道:“谁说我们要打架?我只不过要和这两位先生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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