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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4大厦

_2 倪匡(当代)
陈毛点头道:“著的。”
我推开门,走出去,这一带很冷僻,我要走下一条相当长的斜路,又等了足有十分
钟,才截到了一辆街车。
当我在等车子的时候,我才知道刚才我在玻璃门上的那一撞,真撞得不轻,额上肿
起了一大块,而且还像针刺一样地痛。
上了车,我对司机说小郭的住址。
十来分钟之后,我一手按著额,一手按门铃,来开门的正是郭太太。
郭太太一看到我,就高兴地叫了起来:“太欢迎了,好久不见!”
一听得她那样说,我心就一沉,因为这证明小郭还没有回来。
我忙道:“小郭呢。”
郭太太笑道:“请进来坐,他这个人,是无定向风,说不定甚么时候回家!”
我站在门口,并没有进去,郭太太可能也看出了我神情有异,她神情变得惊讶,望
定了我,我吸了一口气:“刚才,我和他在一起。”
郭太太更惊讶了,我又道:“我和他一起到那幢大厦去看房子,你记得,就是上次
,有一个冒失鬼从斜路上冲下来,撞了你们车子的那幢大厦!”
郭太太点头道:“当然记得,他怎么了!”
我苦笑著,我没有时间对郭太太多解释甚么,因为我怕小郭会有甚么意外,我还要
去找他,我只是道:“我们是一起去的,可能发生了一点意外,他独自驾著车,急急地
走了,我现在去找他!”
郭太太急叫著:“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我已奔到了楼梯口,转过头来:“我没有时间向你多作解释,因为他驾车冲向斜路
的速度,比那个冒失鬼更快!”
我奔下楼梯,还听到郭太太在叫我,我抬头大声叫道:“随时联络!”
我下了楼,又截停了一辆街车。这一整晚,我就指挥著那街车司机,在街上兜著,
当然,主要经过的道路,都在那幢大厦和小郭的住所之间。
每逢有电话亭,我就下来打电话,问郭太太,小郭回来了没有,可是总是郭太太惶
急而带有哭音的回答:“没有!”
街车司机几乎将我当成神经病,我又不断打电话向警方询问,是不是有车祸。大城
市中,每一晚上,都有车祸,这晚也有几宗,但却不是小郭。
我又希望能在街上看到小郭的车撞在电灯柱上,可是却也一直没有发现。
一直到天快亮,那街车司机道:“对不起,先生,我要休息了!”
我付给他车钱,下了车。
小郭到哪里去了呢?现在,我已不关心他在那幢大厦的电梯中,究竟遇到了甚么事
,我只是关心他究竟到甚么地方去了!
他应该立即回家,要不然,就该回事务所去,然而这两处地方,我都曾不断地打电
话,一处的回答,是郭太太越来越焦急的哭泣声,另一处,根本没有人听。
在我和郭太太通了最后一个电话时,已经是早上八点钟,我建议郭太太去报警,我
实在已很疲倦了,但是我还是再到郭家,陪著神情惟悴的郭太太,一起到警局去报案,
报告小郭的失踪。
警局里我的熟人不少,几个高级警官都和我打招呼,我没有心情回应他们,等到问
完了所有的话,一个警官走过来,道:“有一辆汽车,浮在海边,我们正在打捞,车牌
号码是  ”
他说出了车牌号码,我陡地呆住,而郭太太张大口想叫,可是未曾叫出声来,已经
昏了过去。
接下来的忙乱,真叫人头昏脑胀,郭太太被送进医院,我赶到海边,海边拥满了看
热闹的人,一艘水警轮停在海面上,一艘有起重机的趸船,正将一辆汽车,在海中慢慢
吊起来,海水从车身中涌出来。
我也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要是小郭在慌乱中开车,直冲进海中,就此淹死,那实在
是太可惜了!
由警方安排,到了这船上,汽车已经移到了甲板上,里面没有人,车子的门,关得
好好的。
那位警官透著奇怪的神色,伸手去开车门,车门竟全锁著,看来,好像是小郭将车
子驶进了车房,锁好了所有的门,然后才离去一样,但是事实上,车子却是在海中被捞
起来的。
我也觉得很奇怪,同时,心中也不禁一阵庆欣,因为从这样的情形来看,车子堕海
的时候,小郭不在车子中!
因为决不会有可能,连人带车,一起跌进海中之后,人有办法离开车子,再回头将
车门一一锁上的。
第三部:离奇的失踪
那警官回头,吩咐他的手下,立即通知在医院中的郭太太,郭先生在车堕海的时候
,不可能在车上,我走向前去,看那辆车子。
这辆车子,就是由小郭驾著,和我一起去到那幢大厦的那一辆,车中全是水,车匙
也不在车内。
我无法想像车子怎么堕海,而且,这也不是我所关心的事,我所关心的是,小郭究
竟到哪里去了?
我所关心的这一个问题,三天之后,成了报上的头条新闻,也成为许多人所关心的
事。因为小郭自那天晚上,驾车冲下了斜路之后,一直没有再出现。
警方倾力在找他,他本身是一个成功的侦探,主持著一个庞大的侦探事务所,手下
有许多极其能干的助手,也倾全力在找他。
在那么多人寻找之下,不是夸张,就算走失去了一头洋鼠,都可以找回来的,可是
,小郭却连影子都不见。
小郭的那只名贵手表,在那幢大厦二十二楼一个单位的浴室中被发现,他本来是为
了要取回这只手表,才又单独搭电梯上楼去的,这只手表仍然留在浴室中,说明他再上
去之后,根本没有进过那个单位,不然,手表就不会留在那里了!
陈毛没有嫌疑,因为我亲眼看到小郭冲出去,驾车驶走。看来,最有嫌疑的人是我
,但是伤心焦急欲绝的郭太太,却力证我和小郭之间的友谊,绝不可能是我害了小郭。
纷乱地过了五天,当我有机会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我才再次想起罗定的遭遇来。
需要补充一下的是,当时,久候小郭不下,以及看到小郭用如此仓皇的神情冲出大
厦去的时候,我就想到了罗定的遭遇。
但是,在接下来几天的调查之中,我却始终没有将我的想法,告诉过任何人。
因为罗定的遭遇,在撞车之后,警方也知道,不用我提起,而且,这种荒诞的事,
也根本不能作为正式查案的根据。
更而且,在事情发生之后,我又在那幢大厦之中,乘搭这架电梯,上上下下好几次
,一点也没有甚么异样。
但是,我终于还是想起了罗定的遭遇来,因为小郭的失踪,实在太离奇,离奇到了
使我想到,不能循正常的途径去找他,而其中,一定有著我们做梦也想不到的古怪变化
在内!
于是,我决定去拜访罗定。
我到他服务的那家公司,那是一个很大的商业机构,职员在工作时间,不能接见私
人关系的客人,好在我有一家出入口行,通过了安排,我以商量业务为名,在那个大机
构的会客室中,看到了罗定。
在表面上看来,他很正常,约莫四十多岁,大机构中的高级职员,受过一定的教育
,有一定的生活方式,他是这一类人中的典型,除了他脸颊上的那两道初愈的疤痕  
那是他和小郭撞车之后留下来的。
罗定也不知道我的真正来意,我和他先讨论了一下业务上的问题,他很爽快地告诉
我,他们不可能给我任何帮助,于是我话锋一转:“罗先生,听说你有一次,在一幢大
厦的电梯中,有过很可怕的经验?”
罗定的脸色一下子变了,站了起来,若不是他的教养,止著他发脾气,我相信他一
定暴跳如雷。
他脸色煞白地站著,过了好一会,才道:“卫先生,再见了!”
我立时又道:“罗先生,还记得你撞了他车子的那位郭先生吗?”
罗定又陡地震动了一下:“是的,他失踪了!”
郭大侦探失踪的新闻,十分轰动,他自然知道。
我又道:“他失踪的经过,你自然也知道了?当时,我和他在一起,有一件事我没
对人提过,提了也不会有人相信,那就是,郭先生从进电梯到出来,至少有十五分钟之
久!”
罗定的神色变得更加惨白,他喃喃地道:“不止十五分钟,真的不止!”
我趁机问道:“情形怎么样?在这十五分钟,或者更长的时间内,电梯一直在上升
?”
罗定的神情,是如此之恐惧,他的面肉在抽慉著,眼睁得老大,甚至瞳孔也扩张著
,上下唇在一起发著颤,他那种神情,使我有不忍心再问下去之感,但是我却必须明白
真相。
他过了好久,才道:“是的,电梯一直在上升,一直在上升。”
我站了起来,来到他的面前,直视著他,我希望他表现得镇定一点,因为我确确实
实有许多问题想和他好好谈一谈。
我道:“罗先生,我们全是成年人,而且,全是神经正常,而又受过教育的人,你
认为有这个可能吗?近二十分钟,电梯可以上升几千呎了!”
罗定失神地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又问道:“那么,罗先生,在电梯终于停下来之后,又发生了一些甚么事呢?”
我以为,我这一问,勾起罗定回忆起他的遭遇来,他一定会更惊惶恐惧,甚至会支
持不住的了。可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反倒立时镇定了下来,他道:“没有发生甚
么!”
他在讲了这一句之后,好像觉得自己那样讲,有一点不妥当,所以又道:“那以后
发生的事,我在医院对很多人讲过,郭先生也知道,我不想再说了!”
他在电梯终于停下来之后,我是听小郭讲起过的,那便是:他进了一个居住单位,
到了阳台上,望出去,上不著天,下不接地,只是灰蒙蒙的一片。
本来,我是绝没有理由不相信小郭的转述的。而这时,我也不是不相信小郭的转述
,我只是对罗定的原述,起了怀疑。
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感到罗定一定隐瞒了甚么,而且,我可以推测得到,他所隐
瞒的事,是电梯终于停下,他出了电梯之后发生的!
这一点,从我一问起他以后发生了一些甚么事,他忽然变得镇定,以及他先说“没
有甚么”,后来又作了补充,但仍然言词闪烁,说不出所以然这一点上,可以看得出来

这时,我自然不便直接指出这一点,我只好问道:“罗先生,你能不能对我再讲一
遍呢?”
可是,罗定却已然下了逐客令,他道:“对不起,我很忙,你的公事已经谈完了!

我仍然道:“那么,在私人的时间之中,是不是可以和我谈谈这件事!因为小郭是
我最好的朋友,我要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甚么事!”
罗定很不自然地笑了起来:“我的事,医生已经对我解释过,那是因为繁忙紧张的
都市生活,使我神经过度紧张而产生的一种精神恍惚现象,我同意这个说法,郭先生失
踪的事,不会有甚么关连,请你以后别再来麻烦我了!”
他是在推搪,而他推搪的目的,显然是为了掩饰他所隐瞒的一些真相。
那些真相,对小郭的失踪,一定是有著很大的关连,我自然不肯就此停止。
不过这时候,我已无法再和他交谈下去,因为他已经大踏步向门外,走了出去。
我看著他走了出去,也只好走出去,可是我有耐心,我在那商业机构的楼下,停车
场中,我的车中等著,等到了下班的时间。
很多高级职员下班之后,到停车场来取车子,我看到了罗定,他看来和别人,并没
有甚么不同,而且,看他的样子,决没有注意我。
我看著他上了车子,驾著车子离去,然后,我便跟著他也驶出了停车场。
老实说,这时我跟踪他,可以说没有甚么目的。我想找寻小郭,那和罗定可能完全
没有关系。
但是我觉得,如果我对罗定的确实遭遇,有进一步了解的话,可能在毫无头绪之中
,会找到一丝线索。
车辆很拥挤,我有时离罗定的车子较远,有时离得他很近。
车向东驶,不多久,路上较疏了一些,我仍然跟著他,我看到他在一家面包店前,
停了停车,面包店中人,拿著一个纸盒给他,他接过纸盒,又继续驾车向前。
这自然不值怀疑,纸盒中不是蛋糕,就是面包,可能是他自己吃,也可能是他每天
顺道买回去,给孩子当早点,这是一个正常家庭父亲的正常行动。
罗定的车,停在一条横街上,他下车,有几个人和他打招呼,他一定住在这条街上

我也停下车,看著他,他走进一幢三层高的房子,这种房子,是没有电梯的。
他走进屋子的时候,看来绝对正常,一点也没有可疑之处,这使我不想下车继续跟
踪他,因为他说过,叫我别再找他的麻烦。
可是,除了在他身上,可以找到一点小郭失踪的线索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了。
在车中,我想了很久,才决定下车,也走进了那房子,我知道他住在三楼,我一直
走上去,到了三楼,那里一共有两个居住单位,其中有一个,门口钉著一块铜牌,铜牌
上刻著“罗宅”两个字。
我按铃,来应门的,正是罗定。
罗定一看到了我,立时沉下了脸:“卫先生,你这算是甚么意思?”
我自然知道自己的行动很不对头,是以我只好低声下气:“罗先生,我是来求你帮
助我!”
罗定的脸拉得更长:“我不能帮助你甚么,我警告你,千万别再来骚扰我!”
我听得屋子里有女人的声音在大声问:“甚么人啊?”
罗定回答道:“我也不知道,一个讨厌的家伙!”
他一面说,一面用力关上了门。
在门快要碰然关上之际的一刹那间,我一时冲动,真想撞门冲进去!
但是我没有那么做,我只是在门前,又默默站了一会,便转身走下楼梯。
第二天,一早,一位警官就将我吵醒,那位警官以很严肃的神情警告我:“我们接
到投诉,说你在骚扰一位罗先生。”
我呆了一呆,苦笑了一下:“我只不过向他问一些问题,希望能够找到线索,寻找
失踪的郭……”
我请到这里,那警官已挥了挥手,打断了我的话题:“那位罗先生接受了医生的劝
告,然后来向我们投诉,他来投诉的时候,带来了一张医生的证明书,证明他极度神经
衰弱,任何骚扰,对他都会产生极其不利的影响,所以请你停止一切对他的行动!”
我又呆了片刻,才冷笑著:“事实上,这位罗先生的神经早有毛病了,并不是我使
他神经衰弱的,我想你也知道他在那大厦,电梯里的故事?”
警官摊了摊手:“那是他的事,总之,他不希望有人麻烦他!”
我只好答应:“好的,不过我希望你回去,对杰克先生提一提,我认为这位罗先生
,他心中蕴藏著一项秘密,而这项秘密,对小郭的失踪有帮助。”
警方的杰克上校,是专门负责处理性质极其特殊的案件的,我知道小郭的失踪案已
经交到了他的手中。
我和杰克上校,可以说是再熟也没有了,可是一直以来,自从我第一次和他见面起
,直到现在,都维持著这样的一种关系  除非是在某一种场合之下,大家见了面,不
然,我不会去找他,他也不会来找我。这自然是由于我和他两个人,都是主观极强的人
,一见面,除了争执,几乎没有别的事。
那警官听我提到了杰克上校,他立时道:“对了,我来找你之前,上校曾召见我,
交代我几句话。”
我扬了扬眉。
那警官道:“上校请我转告,他知道你和郭先生手下的职员,正在努力,不过,他
说,你们不必白费心机了,要是警方找不到郭先生,你们也找不到!”
我笑了起来,我没有想到,我和杰克上校之间的关系,会发展到不必见面,也可以
起争执的地步,然而我又没有法子不作回答。
我立时道:“谢谢他,也请你转告上校,要是我们找不到郭先生,警方也找不到!

那警官带著一种无可奈何的神情离去,我在他离去之后,几分钟也出了门,到了小
郭的侦探事务所之中。
在小郭失踪之后,我几乎每天都来,而且在无形之中,成为这间侦探事务所的主持
人。
当然,我主持这间侦探事务所,和小郭在主持的时候不同,我们拒绝接受任何案子
,而集中力量,专门侦查小郭的下落。
我才坐下来,两个能干的职员就来向我报告,他们是我派去,在小郭住宅外,日夜
二十四小时,不停守护郭太太的八名职员中的两个。
我之所以那样做,是因为我想到,如果小郭的失踪,是因为他在某一件案子的侦查
中,和甚么有势力的犯罪组织结下冤而种下的因,那么,小郭有麻烦,郭太太也可能有
麻烦。
我甚至于期望著,会有人去找郭太太的麻烦。因为那样,我就可以在毫无头绪的情
形下,获得线索。
可是,那八个职员的每一次报告,都是令我失望的,郭太太在家里静养,除了不断
有人去探望她,慰问她之外,她没有任何麻烦。
我深信,这一段日子之中,最难过的是郭太太,但是我想不出甚么话去安慰她,我
所能做的是,尽我的一切努力,将小郭找出来  如果他还在世上的话。
小郭的失踪,实在太离奇和不可思议,最不可能的是,在海中捞起来的汽车,车门
上著锁,我推断,小郭是在半途中遭了意外,然后又有人将他的车子锁上门,推进海中
去。
那么,遭受的是甚么意外呢?
杰克上校托那警官带口讯给我,叫我不必瞎忙,但是我相信,我们所努力的,和警
方所努力的,完全不同,警方绝不会花功夫在我们所做的这些事上。
我吩咐了那两个职员,继续进行保护郭太太的工作,然后,另外一个职员,拿著一
大叠文件进来:“我们很花了一些功夫,才找到这幢大厦的原设计图样,全部资料都在
这里了。”
我向他们点了点头:“暂时不要来麻烦我!”
我打开那叠文件的第一页之际,我心中自己也不禁怀疑,从研究这幢大厦入手,是
不是可以使失踪的小郭出现?
我开始研究建筑图样,看来,这是很普通的设计图样,没有甚么特别,最特别的一
点,或许就是这幢大厦,只有一部电梯。
我在众多的文件中,找到了一张小纸,纸上写著一行字,使我呆了半晌。
那一行字是:“原有三部电梯设计取消,遵业主意见,改为一部。”
那一张纸,是复印机所使用的那种,当然,字迹也是复印出来的。我呆了一呆,忙
又将全部文件翻抄了一遍,这张字条令人起疑。
在这张字条上,有一个签名,可是却无法从潦草的签名式中,辨认出签名者的姓名

我尽量镇定,就字条上简单的语句,作一个设想。
我的设想是:字条上的所谓“业主”,自然是这幢大厦的业权所有人。普通的程序
是先有了一幅地,然后成立一个置业公司,然后,请建筑师设计建筑图样,然后再招商
承建,再通过一连串的活动,将建成的大厦,一个单位一个单位卖出去。
这种程序是不变的,我在字条上的那两行字中,可以推测得到,原来的大厦设计,
有三部电梯,可能是两部在大堂中,一部在后门,是后电梯,这样的设计,是正常的。
可是,业主却否定了正常的设计,而一定要改为整幢大厦,只有一部电梯。
那不正常,任何建筑师都可以知道,那不正常!但是如果业主一定坚持的话,建筑
师只好照做。我现在看到的那一大叠图样,自然是照业主的意思,重新设计的。
它直到造好,一个单位都卖不出去,这一点,可能就是因为它只有一部电梯,房子
卖不出去,业主蒙受损失。
问题是:为甚么这幢大厦的业主,坚持整幢大厦,只要一部电梯?
这实在不是用常理所能讲得通的事,其中一定有著某些特别的原因,尤其,罗定曾
自述,在这部电梯中,曾发生过那样的怪事,而且我相信,在小郭一个人上去,想取回
他的手表之际,可能也有过和罗定相同的怪异遭遇,不然,以他的为人,决计不会如此
慌张、失常地离去,而且从此一去不知所终。
这一张字条的发现,太重要了。
当我想到了这一些之后,我先在图样的角落上,看了看设计者的名字,那上面印著
“陈图强设计师事务所”,和它的电话、地址。
我按下对讲机掣,请那两个职员进来,吩咐他们:“你们尽快去查一查,这幢大厦
的大业主是甚么人,我现在出去,我会打电话回来问你们!”
那两个职员听著,等我讲完,他们互望著,脸上现出不以为然的神情来,一个口唇
动了动,没有说甚么,另一个则道:“卫先生,这幢大厦的业主是谁,好像和郭先生的
失踪,没有  ”
我挥手,打断他的话头:“没有直接的联系,是不是?”
那两个职员点了点头,一起望著我,显然,他们急于要听我的解释。
我略停了一停,这件事,真有点不知如何解释才好的感觉,但是我终于道:“郭先
生的失踪,不是一件普通的事,其间一定有著极其神秘的、不可知的因素在,我们要从
每一个线索去追寻  ”
我讲到这里,站了起来,走向他们,在他们的肩头上,各拍了一下:“照我的话去
做,我希望我第一次打电话回来,就有结果!”
我一面说,一面走向门口,当我来到门口之际,我才转过身来:“你们不必去问陈
图强建筑而事务所,我现在就去见这位建筑师,如果他知道业主是谁的话,那当然最好
不过了!”
我走了出去,虽然那两个职员答应著,但是从他们的神情上,我可以看得出来,他
们仍旧不以为然。
我步行过拥挤的街道,走进一幢大厦,挤进了电梯,又挤出电梯,推开了陈图强建
筑师事务所的门,走了进去。
这间建筑师事务所的规模相当大,工作人员很多,当我向其中一个工作人员表明来
意之后,他将我带到一位女秘书面前。
那位秘书小姐戴著玻璃极厚的近视镜,又瘦又乾,她先抬头望了我一眼,然后,立
时低下头去,继续看她的小说:“甚么事?”
我道:“我想见陈图强建筑师。”
秘书小姐道:“事先有约定没有?”
我摇了摇头,但是我立即想到,她低著头在看小说,是看不到我摇头的,所以我道
:“没有!”
她老大不耐烦地放下小说,取出一本簿子来,翻了一下,问道:“姓名。”
我只好报上名字:“卫斯理。”
她在其中一行,写上了我的名字,又道:“求见事由?”
我皱了皱眉:“是一件很复杂的事,不是一两句话能讲得清楚的!”
秘书小姐连头也不抬:“行了!”
我不知道她说“行了”是甚么意思,但是我却看到,她在簿子上,又写了“不明”
两字,这真有点令我啼笑皆非,然后她又问道:“电话?”
我道:“小姐,我要见陈图强设计师,他在不在,如果他在,请你通知他!”
秘书小姐总算又瞪了我一眼,不过语音仍然是冰冷的:“陈先生很忙,来见他的人
,都要预约时间,你的时间是后天上午十时,给你二十分钟,迟到是你自己的事情,行
了!”
她合上了簿子,我不禁笑了起来,大声道:“嗨,他只不过是建筑师,不是皇帝,
是不是?”
秘书小姐冷若冰霜:“这是我们这里的规矩。”
我刚才的大声说话,已然引起了很多职员的注意,我摊了摊手:“好,可是我有急
事,我要问他一件很重要的事!”
秘书小姐像是绝无商量的余地,冷冰冰地道:“后天上午早点来。”
我不再和她多说下去,挺直了身子,在她的身旁走过,直向镶有“建筑师陈图强”
的那扇门走去,秘书小姐大声叫道:“喂,你做甚么?”
我在门前站定:“或许你要去配一副助听器,我讲过三次了,我要见陈先生!”
我的话引起了哄堂大笑,秘书小姐的脸涨得通红,而我已经推开门,走了进去。门
内是一间相当华丽的办公室,我立时看到,一个头发已然斑白的中年人,正在一张办公
桌之后,在审阅著一大批文件。
当我出现在门口的时候,他抬起头来看我,脸上现出十分惊讶的神情,我听到秘书
小姐的叫声,在我身后传来,我立时道:“对不起,陈先生,我没有得到你秘书的同意
,但是我有重要的事,必须见你。”
那中年人站了起来,带著笑容:“请进来。”
当我走进去的时候,秘书小姐也出现在门口,满面怒容,那中年人立时道:“施小
姐,请将门关上,这位先生说有重要的事和我谈!”
那位小姐,一脸的悻然之色,略停了一停,但还是将办公室的门关上了。
这种雇主和雇员之间的关系,相当少见,当然,我也没有兴趣去多作追究,我只是
趋前,和对方握手,自我介绍,对方就是陈图强建筑师。我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他
望著我,我已经想好了怎样开始,是以我没有说甚么废话,立即就道:“陈先生,我知
道你设计过许多大厦,但其中有一幢,你对它一定有极深刻的印象。”
陈图强以疑惑的眼光望著我,我是连续说下去的,我道:“这幢大厦,原来设计三
部电梯,后来,业主坚持要改为只有一部电梯,于是,你只好遵照了业主的意见,更改
了你原来的设计!”
陈图强用心听我讲著,我的话才一出口,他就接上了口:“不错,我记得这幢大厦
,已经完成好久了?”
我点头道:“是,完成很久了,但是一层也没有卖出去,全部空著。”
陈图强摇著头:“当日,我就警告过他,改变设计没有问题,唯一的后果就是,这
幢大厦会没有人要,但是他不肯听我的话。”
陈图强口中的“他”,自然是指那幢大厦的业主而言,看来,我进行得还算是顺利
,因为陈图强对那幢大厦的印象,十分深刻。
第四部:享清福的老人
我又道:“业主坚持要更改设计,是不是有甚么特殊的理由?”
陈图强摇著头:“没有,或者他有特殊的理由,但是他却没有告诉我!”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才又道:“怎么,这幢大厦,有甚么问题?如果因为电
梯不足而卖不出去,那是很难补救的了!”
我笑了笑,道:“我并不是代表业主而来的,我只是想知道这位业主是谁!”
建筑师略呆了一呆,并没有立即回答我。
我忙道:“是不是因为业务秘密,所以不能告诉我,他是谁?”
我心中在准备著,如果他的回答是肯定的话,那么,我就将罗定的事,小郭的事,
源源本本,讲给他听,看来他对这件事,一定也会感到兴极,那么,他一定肯告诉我的
了。
谁知道我料错了,陈图强在略呆了一呆之后:“这件事,现在回想起来,我还觉得
奇怪,因为自始至终,我都不知道他叫甚么名字,只知道他姓王,每次都是他来找我,
我也不知道他住在甚么地方,所以,实在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
我略愣了一愣,道:“那么,你记得他的样子?”
建筑师点头道:“记得,一个又瘦又乾的老头子,看样子很有钱,钱多得可以由得
他的性子去固执!”
我站了起来:“谢谢你的接见,陈先生!”
陈图强又和我握手,我一面想著,一面打开门,走了出去,那位秘书小姐,还恶狠
狠地瞪著我。
我特地向她作了一个鬼脸,然后,向一个职员示意,借用一下电话。
我打电话回小郭的事务所,找到了职员,道:“你们问了业主的姓名地址没有?”
我得到的回答是:“找到了土地所有者的姓名,业主则是以建筑公司的名义登记的
。”
我道:“好,土地业主是不是姓王?”
“是的,王直义,住址是在郊外,七号公路,第九八三地段,一处叫“觉非园”的
地方,大概是一所别墅。”
我点头道:“很好,我现在就去见那位王先生!”
我放下电话,离开了建筑师事务所,我觉得自己的收获著实不小,在见到了那位业
主之后,我至少可以知道,他为甚么坚持要更改三部电梯的设计了!
我驾车直赴郊区,七号公路是郊区主要的一条支线,直通向一座雾很浓的山上,山
上零零落落,有几间屋子,车子越驶越高,太阳光从云层中射下来,形成一道又一道的
光柱,景象很是雄伟。
在驶上了山路之后二十分钟,我看到了一列砖墙,墙上覆著绿色琉璃瓦的檐,然后
,我看到了气派十分雄伟的正门,在门口,有著“觉非园”三个字。
我停下了车,这一座“觉非园”很大,占据了整个山谷,围墙一直向四周伸延著,
在门外,我也无法看到墙内的情形。
我来到门前,门是古铜的,看来沉重、稳固,给人一种古旧之感。
单从这一扇门来看,也可以想到,住在这里面的老人,一定是固执而又守旧的一个
人了!
我略想了想,就寻找门铃,可是找了片刻,这够气派的大门,竟没有门铃,我只好
抓起门上的铜环,用力在铜门上碰著。
山中十分静,碰门的声音,听来也很震耳。
大约在两分钟之后,我才听到门内,响起了“喀”地一声,接著,大门上出现了一
个小方洞,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从方洞中现出来,向我打量著,问道:“甚么事?”
我道:“我要见王直义王老先生。”
那张脸上,现出了疑惑的神色来,又望了我片刻,才道:“甚么事?”
我早已想好了的,我道:“我是一个建筑商人,有意购买他建造的那幢大厦。我姓
卫。”
那张脸仍然贴在小洞口,然后道:“请等一等。”
接著小洞就关上,在这样的情形下,我除了遵从吩咐,在门外等著之外,实在没有
别的办法。
我退开了两步,来回踱著,时间慢慢过去,至少已过了二十分钟,大门内外,仍然
是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我有点不耐烦了。
我来到门前,正当我再想抓起铜环来敲门之际,大门忽然打了开来。
门一开,我看到站在门内的,仍然是那个人,他穿著一身灰布短衣,看来像是仆人
,他道:“请进来,老爷在客厅等你!”
我点了点头,抬头向前望去,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所看到的,是一个经过精
心布置的,极得中国庭院布置之趣的大花园。在我的经历之中,一望之下,能与之相比
的,大约只有苏州的“拙政园”了。
首先看到的,是数十株盘虬苍老的紫藤,造成的一个小小的有盖的走廊,到处是树
、花、碎石铺成的路,甚至看到了几对仙鹤。
一直经过了许多曲折的路,才看到了屋子,那位老仆,跟在我的身边,不论我问他
甚么,他总是不开口,以致后一段路,我也不再出声。
直到看到了屋子之后,我才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赞叹声来,突然之间,我觉得时
间彷彿倒退了几百年,那种真正属于古代的建筑,现在早看不到了!
真正古代的建筑,和看来古色古香,实际上只是要来取悦西方游客的假古董,绝不
相同,走进了大厅,那种宽敞、舒适的感觉,叫人心旷神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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