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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物语1

_22 裟椤双树(当代)
  “你把我男人绑在河里喂鱼,还敢喊我局外人?”我一步步朝他走过去,一直到了河边,看看脚下那条漂浮着无数死鱼的河水,一咬牙跳了下去,冰凉透骨的河水没过我的心口,我拼命划水,朝敖炽游去。
  河水不算宽,那男人没有阻止我的行动,任由我游到敖炽身边。我探他的鼻息,听他的心跳,松了口气,没死。
  使劲拍他的脸,喊他的名字,看着他耸拉的脑袋慢慢抬起来。“你……你还没死啊?”我捧着他的脸,千回百转地憋出这一句话。
  “你这女人……就盼着我死对不对?”他的气息比平日里低了不知多少倍,连皱眉这样的小动作都做得很勉强。什么都不计较了,什么都不怨恨了,看着此刻的敖炽,我只怕他一口气接不上来,死在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
  “回去以后我会再给你一次解释的机会,但不是现在。”我恶狠狠的警告他,然后抬头,向石台上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怒斥道,“放人!否则我……”
  “打消一切妄念吧。你只是一只小小树妖,伤不了我分毫。”男人低下头,像打量地上的蚂蚁一样看着我,“我并不喜欢打架,只想安静的呆着。”
  的确,他面容虽然可憎,行为看似暴虐,可从头到尾,我并没有从他身上发现任何杀气,他只是坐在那里,沉静地跟四周的石头一样。甚至在断湖,他与冬耳交手,看似杀气腾腾,其目的也只是向冬耳逃回一件东西,刚刚在店里时,子淼也说过一句“怕是讨债的来了。”
  我将目光转到嘤嘤哭泣的冬耳身上,大声斥问:“你拿了别人什么东西?”
  “我……我没有!”冬耳红了脸,无力的申辩,“那本来就不是他的,是我的!”
  “既有承诺,自当履行,出尔反尔非君子所为。”
  “贵为东海三公主,怎么脑子还这么不清楚。”
  两个熟悉的声音从后头飘过来。
  我回过头,子淼跟九厥笑吟吟地站在河边,九厥更俯身拈起一条死鱼,啧啧道:“这些忘川河鱼可是酿酒的好材料呢,全被你整死了,真可惜。”
  “你还有心思管鱼?人都要没命了!”我气得半死,冲九厥吼道,“还不帮忙救人!”
  “救什么救?你不是说敖炽死了才干净么?”九厥嘻嘻笑我。见了子淼,蛇尾男半闭的眼睛慢慢睁开了来,笑:“四方水君,我们又见面了。”
  子淼极礼貌地朝他点点头:“的确好久不见,玄武忘川。”
  “难得你我还能重逢,也难得你将上头这个地方用我的名字命名。”蛇尾男指了指顶上,“不然,只怕连我自己都要将自己的名字忘记了。”
  “当年你违逆天意,擅自救下那无名村中一干人等,触怒天帝,所以才被封印在此,世世驮住这块土地,千年一醒,继而长眠,周而复始。”子淼踏水而过,弹起几滴水珠,断掉绑住敖炽的线,将我们带回地上,“你受人之托,救生灵无数,本无过错,只可惜……”
  “对错与否,不值一提。水神大人也无须自责,当初你只是天帝座下的小小使者,奉命行事是你的本分。”蛇尾男打断子淼,“断湖之上,你以水神箭伤我,我也不与你计较。我如今只为一件事上心,你心思明慧,只怕已了然于胸。所以,只望你不要屡次阻拦,否则,我便不能客气了。”他们竟然认识?!子淼却从未告诉我。
  “怎么回事?不说我就咬死你!”我把酒精拽到身旁,死死瞪着他的眼睛。
  “你问她!”酒精指了指趴在地上,再没了动静的冬耳,又小声对我道,“玄武不是妖怪,是神,只有同为神的家伙,才能与他匹敌,连龙都不是他的对手。你看看你家男人就知道了。这里除了子淼,没人能动他。你不要乱来了。”
  遍体鳞伤的敖炽渐渐有了力气,强撑着坐起,指着冬耳:“你到底搞出什么祸事来了!说!”
  子淼与蛇尾男都不说话,冷望着冬耳。所有的焦点与压力,顷刻间指向她一人。
  “我……”冬耳的手指紧紧抠在地上。
  “说啊!”敖炽大吼。
  “我不能把龙珠给他!”冬耳终于痛苦的大喊出声,继而哭泣,“不能给他!没了龙珠,我什么都不是了!”
  龙珠?!对于一条龙来讲,龙珠等同于它生命的支柱,灵力的源泉,失去龙珠的龙,将再无法变为人形,只能以龙的原貌苟延残喘,在下一个冬天来临时,死亡,腐烂。
  我在诧异中猜测,究竟什么东西,值得一条龙用自己的龙珠去换?!敖炽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冬耳:“你……你疯了?龙珠时可以随便作交换的么?!你自己疯就算了,还连累别人!”一听这话,冬耳的眼泪顿时凝住了,悲戚之情转瞬被掩埋太久的恨意彻底击穿了,她竟嗤嗤笑出了声,望着敖炽,一字一句道:“对,我早就疯了。在你我大婚之日,你当着满堂宾客,撇下我,头也不回的离开!那时候,我不哭不闹,守着我的身份跟矜贵,等你。一年,十年,百年,你视我如无物。我仍不哭不闹,我仍旧等,等来的却是你另娶他人的消息。呵呵,你若是娶个与我身份匹配的也罢了,可你娶了一直不入正道的千年树妖!你让我情何以堪!”她愤怒的眼睛里似烧出了火,喷到我身上,恨不得将我挫骨扬灰。
  “你我并无夫妻之实。”这是,敖炽反而出奇的镇定起来,“那场婚礼不过是老家伙搞出的闹剧。说自己患了重病,希望在临死前看我娶妻成家,为了他这心愿,我才答应与你成婚。谁知老家伙一高兴,在婚宴上说漏了嘴。”敖炽吸了口气,看着冬耳,“我最恨谁骗我。这件事的真相你后来也知道了,我也写下解除婚约的契文,你只需写上你的名字,我们这段婚事便算了结,个步向前,你仍是东海三公主。可是,你到现在都不肯在契文上签字。”
  “我永远都不会签。我不签下名字,你我永远都是夫妻。”冬耳冷笑着,“你说,我一日不签下契文,就一日不许我离开东海。我听话,遵守你的警告,我在东海等了几乎上千年。开始时,我一直等你回心转意,后来,我等你,便不是你了。”她扭过身子,指着石台上的男人,怪异的狂笑,“我等的是他!”
敖炽和我俱是一愣。
  “玄武忘川,千年一醒。我等的便是他醒来的这一刻。”冬耳的笑声凄厉的回荡,绝望的眼睛别有深意地望着一言不发的子淼,又回望向我,“树妖,我在帮你呢。我帮你看清楚,帮你做选择!你枉自千年修为,却连自己真正爱谁都不知道!”
  这番话,箭一般射中了我,也射中了敖炽。冬耳笑得浑身颤抖,柔软的身躯在地上扭动,比垂死的蛇还难看。
  “众人只知玄武力大无穷,可驮住土地,保其平安,却不知它还有另个本事。”子淼看了看闭目养神的蛇尾男,“冥界中,有河名为忘川,是亡灵必经之路。这玄武以忘川为名,暗喻了它偷天换日,起死回生的本事。”他伸出手掌,掌心的朱砂记仍旧鲜艳,“神仙与凡人不同,一旦形神俱毁,便是彻底消失,不比凡人逝去后,还有魂魄可经忘川前往冥界轮回。有高人可潜入忘川,将亡灵带回人界,却无一人能将逝去的神仙起死回生,连法力无边的天帝都不可以。唯有玄武,可将逝去的神仙,借由逆时而行的方法,将在生时的他,带到现在,以此作为复生之法。凡是被玄武‘复生’的神仙,掌上都有这般印记。”
  “补充一点哈。”九厥咳嗽两声,“要把逝去的神仙复生过来,除了玄武要搭上大半条命之外,还需要这个神仙遗留下来的,哪怕一丝的元神或者灵力,有了这个,玄武才能在已逝去的浩瀚时光里找到他。简单解释为,如果当初子淼没有将自己仅剩的元神封在手镯里留给他女儿,十只玄武也不可能带他回来。SO,我们的三公主才会如此卖力,跑去水墓里盗走那只‘水神之眼’。”
  我彻底清醒了。原来,子淼“重生”,始作俑者竟是她?!旁人也许不能理解她如此大费周章的目的,可现在,我能,我也是女人。我仔细看着她的眼睛:“你觉得,只要子淼出现了,你的敖炽哥就会回去,对不对?”
  她别过脸去,恨恨道:“你并不配他,甚至根本不爱他。你爱的人,一直是子淼!不要骗自己了!只因他死了,你才将敖炽视为替身与依靠。只要子淼回来,你的心马上就会调转方向!”是这样么?我回头看敖炽,他也正看着我,两人的嘴唇都动了动,但最终谁都没有讲出来。
  “哈哈,被我说中了么。想想你们俩在上元节的晚上,多么亲密无间。”冬耳向石打了个大胜仗,得意地看着敖炽,“她对子淼的态度,他们的默契,她投向子淼的温柔眼神,她枕着他的腿入眠,哪一件是他曾对你做过的?有吗?敖炽哥,你最清楚这个女人究竟爱不爱你。我与你讲过,只要水神回来,你的树妖便看不到你了。你心里,不也这么想的么。”她大笑着在我们之间高谈阔论,“自欺欺人!”
  “呃,打断一下。”九厥很为难的站到冬耳面前,“爱或不爱这样的事,留给当事人去解决就好。现在的问题是三公主你。据我所知,玄武本性敦厚,乐于助人,他千年一醒,若有人在这时有缘找到他,并以诚意相求,但凡他能力所及,都会出手帮忙,且不计报酬。现在他帮了你,却四处追杀你讨债,实在有违本性。提醒你,玄武最恨的。是食言之人。”
  冬耳身子一颤,咬了咬牙,爬到离石台最近的地方,对蛇尾男哀求道:“玄武大神,我当时一时情急,怕诚意不够你不肯出手,才以龙珠相许。你知道龙珠对我意味着什么,事后我反悔也是人之常情,我知道,我事后不但拒绝交出龙珠,与你交手时还故意引你到断湖,希望借子淼之手击退你脱身,一切都是一错再错,可我恳请你念我一介女流,不要与我计较。不如……让我用百颗东海的千年明珠来换,如何?”
  我想起坠机时,从湖中升起的巨大影子,以东海龙族的本事,要另一架飞机不偏不倚在断湖上空失事,不难。从我们的飞机掉到断湖开始,一切都是拜这三公主所赐。等到玄武的千年一醒,闯水墓盗手镯,借玄武之力带回子淼,在令到飞机出事,让我们与子淼故地重逢,因为不肯交出龙珠与玄武翻脸,纠斗中有故意引玄武到断湖,既能借子淼之手退敌,又能以受害者的姿态闯入我与敖炽之间,不惹怀疑。她甚至不用做太多,只需委屈地将她与敖炽的关系讲出来,再加上一个活生生的子淼,两个“炸弹”足以让我与敖炽鸡犬不宁。冬耳的聪明之处,不仅在于她的耐心细致,步步为营,还在于她知道我与敖炽之间,最薄弱的地方在哪里,并狠狠地利用了。
  我才明白,子淼与酒厥为何对冬耳口口声声“佩服”。
  对于冬耳的哀求,石台上只回了一句话:“唯取龙珠。”敖炽摇晃着站起来,走到冬耳面前,举起的拳头在空中僵持半晌,又无力落下,只低声骂道:“蠢女人!”
  话音未落,四周猛然一阵摇晃,无数石块从顶上落下,数十条裂纹从我脚下爬行而出,沿着石壁往上而去,喀喀之声不绝。
  “你们只当是我为了讨要许诺之物不依不饶,可知我要那龙珠,只为补我逆行时间时耗损的元气罢了。”蛇尾男仰头看看上空,“若我不能服食龙珠,元气不济,真身必毁。如此,我背上所驮的,这个从小村落扩展为一座城市的忘川,必沉入地下,不复存在。”他低下头,重新闭上眼,“这女子来求我时,言辞恳切,真情流露,只说是为帮故人了却牵念,且以龙珠为诺,承诺事后必补回我的元气,不令忘川城有事,我才肯元神出窍,带着化身为童子的她逆流时间,带回子淼。我身负重诺,要终生保背上土地平安,孰料她事后反悔。这食言之人,我本欲杀之取珠,但她提醒了我,龙珠需自愿交出才有效力,强夺出来只是颗无用死物。”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继续道,“当然,对你们而言,一座城池的生死大可无视。交出龙珠或者不交,你们仍可选择。只是,时间无多。”
  子淼环顾四周,又打量了玄武一番,说道:“此刻身在的地底世界,便是玄武的真身,他的元神化为蛇人,守在此处千万年之久。我虽不知逆流时间会损去他大量元气,但事实是,他的元神的确正在消减,一旦元神支持不住,真身必四分五裂,建在其上的忘川城定会随之陷入地下。想来之前,我们在地面上见到的裂痕,包括地震,都是因此而起。他的真身已在崩溃。”他的目光落到冬耳身上,“如果没有龙珠……”
  “不!你休想!”冬耳大叫着,护住自己的心口,“我不会交出龙珠的!我不要变回一条没有法力的龙等死!一座小小的忘川城,生死与我何干!”
  讲出这样的话,我真是连杀她的心都有了!
  忘川城就在我的头顶,那里有世上最普通的一群人类,他们平静而幸福的生活;也有无数来往或者栖息的妖怪,许多都与我是旧识,它们或顽皮或善良,无害的存在,那里还有我的“不停”,我仅次于浮珑山的,一切的重要记忆,都在这座城市里。
  我说过,那里是我的家。身为家人,我断不能眼见着鲜活的忘川变成一座长埋地下的亡灵之城。可是,他说只有龙珠才能补回元气,上哪里去搞龙珠呢?何况,有哪条龙会愿意主动交出自己的龙珠,那岂不是找死么!震颤越来越厉害,裂纹越来越多,整个地底世界开始山摇地动。
  “放了我!快放了我!我不要在这儿等死!”冬耳恐惧地撕扯着脚踝上的线。酒厥在一旁道:“**我们所有人的灵力能否撑起这个乌龟背?”
  “不行,玄武的真身只有他自己才能撑得住,你我灵力再高都无用。”子淼摇头。
  突然,有人喊了声:“拿去!”一个一寸大小的圆珠,裹着亮眼的紫金光焰,飞旋着朝玄武而去。
  我诧异的回头,背后再不见敖炽的身影,只匍匐着一条紫鳞巨龙,张大着嘴,费力的呼吸着。
  “如果拿来补元气,我的龙珠比她的更合用。”失去人形的敖炽,若无其事的挤出这句话。
  在场的每个人,包括冬耳,都被敖炽的行为惊得讲不出话来,连玄武本人都怔了怔,捧着那颗滚热的龙珠,一语不发。我扑过去抱住那颗硕大的龙头,怒道:“拿回来!”
  “我的事不要你管。”敖炽把头一摇,把我甩开了去,用尾巴压住我不需我乱动,又对着玄武道,“还不吞?怕噎死么?”玄武一仰脖,龙珠进了他的口。
  几秒钟,一切颤动都停止了,甚至连原先的裂纹,都神奇的消失了,那些掉下来的石块居然自顾自地飞回了原处,好像刚刚得地动山摇只是幻觉一场。
  “敖炽哥……”冬耳呆呆的望着他,不再疯子一样大笑,脸上只有错愕。没有了龙珠的龙,到了下一个冬天,会死去,腐烂。而每条龙的龙珠都是唯一的,不可替代也不可复制。敖炽尾巴慢慢松开了,他一直努力昂起的头,轰然磕在了地上。
  “你……”我手足无措的跑到他面前,抱着那颗已经无力抬起的大脑袋,“你不要跟我装死!你这么大一只,我背不动你!你赶紧站起来!”说到这儿,便再也说不下去了,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了他的鳞片上。
  “我还没死呢,哭什么哭。”他转着眼珠,朝子淼道,“你过来。”子淼走过来,蹲在他面前。
  “当年你把这个家伙交给我,我照看了她这么久……”他缓慢的说着,“虽然我真的很讨厌你,但我知道,这世上比我更适合照看她的人,只有你。既然上天安排你回来,这个麻烦的包袱,注定交还给你了。”
  子淼笑笑,欲言又止。
  “敖炽,我不是个东西,那里是你们想交出去就交出去的!”我又悲又急,口不择言。
  “哈哈,说的好,不是个东西……哈哈。”敖炽抓住我的口误,竟还笑得出来,笑着笑着,他的眼睛望着我,“我是真的……很爱你。只是那晚,当我看到你那么安心的睡在子淼身边时,我才真正开始反思,为何你从不在我面前,露出那样温柔的笑容。这么多年了,我又到底给你带来了什么……”
  “混蛋,你误会了!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急了,我的心思,他怎么从来都不肯仔细看清楚呢?总是看到一半就当是全部!为什么这么多年了都还是不肯改一改?
  “你说,忘川是你的家。我给你留下。”他长长出了口气,眼睛慢慢闭上,“累了,睡一会儿。”
  “不许睡!起来跟我理论!”我啪啪的打他,粗糙的鳞片将我的手挂出了血痕,我仍不住手。
  子淼拉住我的手:“下一个冬天,还有一年。”
  “对,先别急。”九厥挠着头,还会踱步。
  谁都知道,没有了他的龙珠,别说一年,纵是十年百年,敖炽也只是死路一条。谁都不会认为敖炽可以为“区区一座”小城,交出珍贵的龙珠,这笔交易太不划算。
  可他只说,那是我的家,所以要“留下”。
  冬耳傻了一般倒在地上,喃喃地念叨着敖炽的名字,念着念着,又如触了电一般坐起来 ,慌张地从身上摸出了一个锦囊,一把扯开来,她拾起来一看,上头只有四个字——下不为例。
  正疑惑时,那纸条腾一声自然起来,三两下便成了灰烬,呼一下飞起来,竟在半空中排成了一道拱门的形状。
  伴着一阵咳嗽声,空中的“门”被推开,一个身高不到两尺半的白须胖老头跳出来,看着四周的情况,啧啧道:“一帮麻烦精吆,还得找我来收拾残局。”
  说罢,他走到冬耳身边,轻轻一拈便断开她脚踝上的线,扶着她站起来,摇头道:“丫头,我一直盼着你不要开着锦囊呢。不过也知道你必然会开。”
  冬耳像见了大救星,跪在老头面前,“求你想办法救救敖炽哥!他把龙珠给了玄武!”
  “咦?他选择把龙珠给玄武?”老头捋着胡子,点点头,“嗯,这是他的选择。”他又打量着跪在面前的冬耳,“那你呢?”
  “我……”冬耳惴惴,红着脸不讲话。
  “你本可选择在玄武吞下敖炽龙珠之前,用你自己的龙珠换回他的。”老头笑着说。
  “我……我只是犹豫了一下……”冬耳的头埋得更低。老头将她扶起来,淡淡道:“丫头,可还记得你离开遗珠洞时,我对你讲的话?”冬耳抿紧了嘴唇。
  “凡是做不出选择的人,答案只有一个——只爱自己。”老头嘿嘿一笑,“丫头吆,你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真正的爱着一个人哪!”他转而看向敖炽跟我,“他们就不一样了。呵呵。”
  “这位老丈是……”子淼上前一步,打量着老头。
  “嘿嘿,玄武忘川。”老头笑着回答,又指了指石台那边,“那位是我的亲弟弟。”
  两只玄武?!“不能算是两只。”老头慢悠悠的朝石台上飘去,“玄武忘川,本就有一龟一蛇两个元神,我贪玩,把这笨重的真身留给这老实巴交的弟弟看管。呃,这事外人不知道的。”
  “你来做什么?你不是一直把自己关在东海思过么?”蛇尾男看也不看他一眼。
  “让你独自背着玄武之名这么多年,我也会愧疚呢。”老头落到他身边,与他并排而坐,“老弟,你钟情的那位龙女不会再回来了。她永远都不可能来叫醒你的。你早就知道这个事实,就是不肯承认。我们的真身虽被封印,可元神是自由的,你却终年将自己关在这里,只为等一个永远等不回来的人。着实不该呀。”
  “你有好到哪里去?花妖姐妹都钟情于你,一个给你做清蒸排骨,一个给你做红烧排骨,问你爱吃哪个,你答不出来。到最后,你也做不出选择,害得两个痴情妖怪郁郁而终,你就从此躲在遗珠洞里当囚犯,不理世事。怯懦!”蛇尾男不屑的回敬。
  “囚犯也没有白当,起码悟出了一个跟选择有关的道理。”老头儿撇撇嘴,继而正色道,“好了,你我的事情以后再讲。那颗龙珠,物归原主吧,我已回归真身,足以支撑背上的城池,你失去的元气,为兄会助你重新修练回来。放过这些跟我们犯过一样错误的小辈吧。”
  我真怀疑我的耳朵有问题。他说,要把龙珠还回来?!不等我问明白,敖炽的龙珠已然从蛇尾男的口中飞出,老头儿打了个响指,敖炽的嘴巴便张开来,龙珠嗖一声钻了进去。这是不是说,敖炽不用死了?!
  我狂喜又难以置信地抱着这头大龙,把脸贴在他的脸上,喜极而泣。可不过几秒钟,我怀里一空,差点摔到地上,睁眼一看,面前哪里还有那头大龙,只有一条不足两尺的,肥肥胖胖的紫色小龙,懒洋洋地趴在地上。
  你大爷的!这是什么情况!
  “别急。”老头嘻嘻笑着,“只因他的龙珠被占用过一会儿,损了些灵气,再回到他体内,免不了要过些时日才能恢复正常。龙珠有损,他的龙身也会随之变化。你现在看到的,是他婴孩时的模样,不碍事,给他吃饱喝足,只许一年后便能恢复常态。”
  婴孩时期的敖炽……我满头黑线的将这条肉乎乎的小东西从地上抱起来,只见他朝我翻了翻白眼,打个呵欠,便将头埋到我怀里,睡了。峰回路转之后,我突然意识到,我至少要当一年的保姆!
  “不早了,该回去的都回去吧。我们兄弟俩又要好好睡上一千年了。玄武要睡着了才有力气。”老头朝我们挥挥手,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子淼一眼,“去吧去吧,哈哈。”
  “我……”冬耳站在石台下,不知所措。
  “你呀,身份高贵,养尊处优,看似温驯,实则蛮横,不由着你烫了自己的手,你便永远不知开水是不能乱碰的。”老头朝她摆摆手,“回去东海,好生修行。需知万事皆有定数,强求总无结果。”
  冬耳垂下了头,拖拉着脚步往回走,经过我身边时,无比复杂的看了我一眼。我抱着敖炽,站在这块即将离开的地方,说不出个滋味,唯有庆幸自己有一颗健康强壮的心脏。
【尾声】
  最近,忘川最大的新闻就是地震,不过自那次最厉害的摇晃之后,便再也没有了,最奇的是,地上的裂纹在一夜之间自行消失了。有些老人们说,忘川是块风水宝地,下头有一只大乌龟驮着,万年不震不涝,阿弥陀佛。大家听了,笑笑了事。
  初春的寒意,被摇摆的柳枝与明亮的阳光清扫一空。子淼与九厥站在不停的门口,与我道别。
  “你去哪里?”我问他。
  “哪里都去,有水的地方就有我。”子淼朝我笑,拉过我的手掌,在上头点上一滴水珠,晶莹如镜,照出我的容颜。
  “还会回来看我么?”我舍不得他走,像孩子舍不得父母。
  “当然。如果他不反对的话。”子淼指了指我的肩头。
  缩小版的敖炽成天都赖在我身上,要我抱要我喂吃喂喝,这会儿更蹲在我的肩头,冲着子淼翻白眼。
  “可以无视他。”我瞥了敖炽一眼,“这家伙反正喜欢吃醋,让他吃够好了。竟然跟踪你我,还听那女人的挑唆,以为我与你...哼。”
  子淼笑着,轻轻握住我的手,“裟椤,这一场重逢与灾祸,于你们是好事。”
  “嗯?”我看着那双水般通透的眼睛。
  “真正的爱,要熬得过漫长,经得起猜忌,受得了风霜。记住,爱情就是爱情,与友情无关,亲情无关。”子淼抚着我的头,又拍了拍敖炽的脑袋,“这个,你们还需要继续修炼。不过还好,你们还有许多时间。”
  “那,你我是什么?”我抬起头,问的心怀坦荡,光明正大。
  “你来答。”他笑。
  我拉过他的手,在他手心写了四个字。
  他的笑容几乎在春风里化开了去,将我揽在怀里,中间挤着一只敖炽。
  “呃……关于我结婚以及失恋的事么……”九厥戳戳我,小声道,“下次我再告诉你。不过红包你依然要准备好的!”
  我目送着他们两人的背影,淡在午后的阳光里。
  有水的地方,就有他的存在,无比安心。但,我总觉得他有话没有说完。不过,子淼去哪里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我要去哪里。
  “你在他手心里写了什么?说!”肩膀上的敖炽张牙舞爪。
  “等你长大再告诉你!”我很女王地把他拎起来,扔到一边。想到我有一年时间可以欺负敖炽,我就很欢乐。
  回到店里,我拿起那本放在桌上的普通的小记事本。
  冬耳这个骄纵的女人,到最后都没跟我道歉,只在离开前,愤愤将这个东西扔给我,说是敖炽给我准备的生日礼物,她本打算偷来毁了的。她只对敖炽说了声对不起,将一张签了她名字的契文放到他面前,一甩头回了东海。
  我的生日其实还很早。翻开记事本,印入眼帘的,是敖炽歪歪扭扭难看到死的笔迹——
  有一天,你站在斯芬克斯的面前,问它,真是拿破仑打破了你的鼻子?
  还是黄沙里的时光嫉妒你英武的脸,要你残缺不全。
  吉萨的落日刚到金字塔尖,圆与棱角,光与阴影,是你最期待的,完美几何。
  帽檐遮住你的眼睛,镜头里生出了翅膀,飞过四千年。
  有一天,晨曦洒过美人鱼的铜像,哥本哈根的海滨,早晨的气息贯穿每个经过的路人。
  石块零碎的岸上,你的裙摆沾染了风吹来的泡沫。
  当英俊的王子已经变成了大腹便便的秃顶老头,
  我的人鱼小公主,你还在海面上唱着悲伤的歌吗?
  有一天,你在纳斯卡高原上盘旋,喷气式小飞机的噪声让外头的温度变得更高。
  脚下的地画,以各种精奇伟岸的形状,绽放,延展。
  鹰,螺旋,三角,章鱼,没有任何限制。
  曾经有那么一群印加人,固执地等待诸神再次降临,赐予大地美妙而精密的图案。
  但,神迹没有再出现。
  也许,外星人们还在观望。
  有一天,你默默站在人群里,恒河的水散发着不令人喜悦的气味。
  肮脏的河水里,是许多虔诚与笃信的脸孔和身体。
  女人们漂亮的大眼睛,在面纱下流转着羞怯和茫然。
  孩子们的手也许是脏的。但,再脏的小手,也期待着糖果与未来。
  佛曰:一沙一世界,一木一菩提。
  有一天,你在二月的普罗旺斯,西蒙餐厅的老板送上甘美的野蘑菇,上头浇了浓稠醇香的肉汁。
  雪地里的狗狗们汪汪叫,小熊一样钻进雪堆,染白了身子再出来。
  这块法兰西的乡下地方,不是只有薰衣草与葡萄酒,还有四季的分明,橄榄油磨坊。
  有一天,
  你会走遍世上任何一个地方。
  不停地走,不停地走,是对这个世界最大的尊重。
  而我,永远在你的旁边。
  我不知道这个家伙是在什么时候“诗兴大发”,在我们去过的每一个地方,偷偷写下这样的话。我只知道,他并不爱读书,也没什么文采,短短几百字,涂改无数次。
  为我,他可以做最不擅长的事。
  这大约是我有生以来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我合上记事本,阳光穿过窗棂,落到茶杯里,碧绿的茶水悠然摇动。我喝了一口,这是我自己泡给自己的一杯“浮生”。厨房里传出骚动,敖炽又在怪叫:“我的草莓奶昔呢?!”
  我想,我与敖炽的故事又进入了全新的篇章,而故事永远都是讲不完的,别人的,自己的。
  好吧,我的“不停”已经重建一新,我正考虑要不要重新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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