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聚宝盆

倪匡(当代)
聚 宝 盆
----------------------------------------------------------------------------
第一部:隐居郊外秘密研究
中国历史上,富可敌国的富翁很多,从子贡算起,陶朱、石崇、邓通,一直到沈万
三、胡雪严,都是钱多得数不清的大富翁,其中最奇特的,要算是明朝的沈万三了。
别的人有钱,或是由于善于经商,或是由于皇帝特别厚赐,可是沈万三的发财,却
是靠一只“聚宝盆。”
据“挑灯集异”所载:“明初沈万三微时,见渔翁持青蛙百余,将事剉剞,以镪买
之,纵于池中。嗣后喧鸣达旦,贴耳不能寐,晨往驱之,见蛙俱环踞一瓦盆,异之,将
归以为浣手器。万三妻偶遗一银钗于盆中,银钗盈满,不可数计,以钱银试之亦如是,
由是财雄天下。”
还有一本郁冈斋笔记,则说:“俗传万三家有聚宝盆,以物投之,随手而满,用以
致富敌国。”
从那两则记载来看,有了“聚宝盆”这件东西,真是想不发财都不可能的了。
第一则记载,多少有点“善有善报”的意味在内,青蛙报恩,将聚宝盆呈现在沈万
三的眼前,沈万三发现聚宝盆的妙用,全然是因为他的妻子偶然的发现,而且聚宝盆似
乎也只对金、银起作用,不然,沈万三以聚宝盆作“浣手器”,他的手一放下去,聚宝
盆中就会变出许多手来,沈万三就变成怪物了!
不论聚宝盆的传说真实性究竟如何,沈万三富可敌国,倒是毋庸置疑的。明太祖朱
元璋定都南京,和他同筑南京城,沈万三的那一半,先三日完工,可知他的财力还在皇
帝之上,一定是他用了加倍的“物质刺激”才能达到此一目的。“云蕉馆记谈”,一书
称:“我太祖既克金陵,欲为建都立地,广其外城,时兵火凋残之际,府库匾乏,难以
成事。万三恃其富,欲与太祖对半而筑,同时兴工,先完三日。”
沈万三有了聚宝盆,要金要银,悉听尊便,自然富得难以形容。然而富却害了他,
害得他有点飘飘然,明史马皇后传,说他筑了金陵城之后,又请犒军,明太祖勃然大怒
,骂道:“匹夫犒天子军,乱民也,宜诛!”要杀他的头,可知明太祖怀恨在心,后来
终于将他的聚宝盆拿了来,打碎了埋在金陵门下,金陵门因之俗称聚宝门,而沈万三呢
,也被充军到了云南,财敌不过势,可怜的沈万三,“江南一场春梦晓”。
拉拉杂杂抄了许多书,发了许多议论,似乎和小说没有甚么关系,然而,这篇小说
讲的就是聚宝盆。
郭幼伦和他的女朋友蔡美约一起到郊外旅行,他们出发的时候,天气很好,郭幼伦
驾著他的新摩托车,风驰电掣,好不威风。
然而,摩托车这玩意儿,最怕下雨,他们到了目的地,才摊开野餐的餐布,乌云四
合,眼看就要下雨。郭幼伦还想拉著蔡美约就在大树下避避雨,可是天色愈来愈黑,雷
声隆隆,他们害怕起来,连忙向著一条小路驰去。
等到他们来到了一幢小型别墅的门前时,大雨已经哗哗地落了下来。
郭幼伦和蔡美约两人,奔到屋檐下,有了避雨的所在,但是因为雨势实在太大,所
以不到两分钟,身上也已被雨水溅湿,而在这两分钟之中,郭幼伦一直在敲著门,希望
到屋内避避雨。
看来,那屋子像是没有人,要不然,郭幼伦敲了两分钟门,几乎将门都拆了下来,
屋中如果有人,焉有听不到的道理?
然而,世上事,往往有出人意表的,就在他们以为那屋子中没有人时,门却打开了

门只打开了一些,门口还有一条很粗的铁链拴著,在门内,只可以看到一个中年人
的半边脸。那中年人一副不耐烦的神气,喝道:“甚么事?”
郭幼伦忙道:“对不起,真对不起,外面雨大,能不能让我们进来避避雨?”
郭幼伦是才从美国麻省理工学院毕业回来的高材生,有著博士的头衔,已就任为一
家电子工厂的高级工程师,外表斯文,风度翩翩;蔡美约是一个青春貌美的少女。门中
的那中年人打量著他们,足足有一分钟之久,大约看他们实在不像是歹徒,才勉强地道
:“好,可是我不喜欢人家骚扰我,雨一停,你们就得走!”
郭幼伦忙道:“当然,当然,谢谢你!”
那中年人拉开了门链,打开门,让郭幼伦和蔡美约两人进去。一进门,郭幼伦向那
中年人看了一眼,就微笑了起来。那中年人身上,穿著一件白袍,而且,他的身上,留
有一种郭幼伦十分熟悉的气味,那是一种高级烧釬油的气味。
那中年人一定是正在工作,而且,他的工作,郭幼伦可能并不陌生。
但是,由于那中年人表示得十分冷淡,所以郭幼伦也不便多说甚么,只是和蔡美约
两人坐了下来,而那中年人连一句客气话也没有,便由一道楼梯匆匆走了下去。
郭幼伦和蔡美约两人坐了下来,那是一个陈设简单的小客厅,蔡美约低声道:“这
里的主人,好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隐士!”
郭幼伦笑著:“当然不是,我敢说他是一个科学家,而且正在他的实验室中工作,
他可能是我的同行,科学家总是有些古怪的。”
蔡美约用明媚的眼睛望著郭幼伦:“你就一点也不古怪。”
郭幼伦笑著,心头感到一阵甜丝丝的,他们两人的手,不由自主,紧握在一起。
也就在这时候,突然,在楼下,传来了一下沉闷的爆炸声。
那一下爆炸声,将郭幼伦和蔡美约两人吓了一跳,紧接著,楼下又有浓烟冒了上来
,郭幼伦直跳了起来,大声道:“发生了甚么事?朋友,你怎么样了?”
在郭幼伦的呼叫声中,浓烟冒得更密,只见浓烟丛中,那中年人冲了上来,奔上了
楼梯,喘著气,面色铁青,郭幼伦忙道:“出了甚么意外。”
那中年人狠狠地瞪著郭幼伦:“关你屁事!”
郭幼伦碰了一个大钉子,后退了半步,不再出声。那中年人转过身去,望著楼下,
那时,浓烟已在渐渐散去,那中年人的脸色却愈来愈难看。
小郭心中感到很抱歉,如果自己不来的话,或者人家不至于出意外。
郭幼伦虽然碰了一个大钉子,这时仍然道:“朋友,要是我能帮你的话,我愿意帮
助你。”
那中年人“哼”了一声,道:“你懂得甚么?”
郭幼伦沉声道:“我或者不懂甚么,但是,我是麻省理工学院电子工程学博士。”
那中年人转过头来,满有兴趣地打量著郭幼伦:“哦,你认得康辛博士么?”
郭幼伦不禁笑了起来:“那大胡子么?他是我的指导教授,我和他太熟了!”
那中年人也笑了起来:“他还留著那把大胡子?他太太好么,我真怀念他太太烤的
牛油饼,那是世界上的第一美味。”
郭幼伦听了,不禁呆了一呆。康辛博士是大学中的权威教授之一,也只有他最亲密
的朋友,才能够尝到康辛太太亲手烤制的牛油饼,那么,眼前这个中年人,一定也是一
位了不起的科学家了!
郭幼伦在呆了一呆之后,不禁肃然起敬:“先生你也是麻省理工学院的教授?”
那中年人摇了摇头:“不!”
他说了那一个字,抬起头来:“雨停了,你们可以走了!”
郭幼伦以为已经和对方谈得很合拍了,可是突然之间,那中年人却又毫不客气地下
了逐客令,这令得郭幼伦感到十分尴尬,他还想说甚么,但是蔡美约却在他的身后,悄
悄地拉著他的衣角。
郭幼伦只好道:“谢谢你让我们避雨,希望不是因为我们的打扰,而使你的工作损
失。”
那中年人“哼”了一声,道:“走吧!”
郭幼伦和蔡美约两人,在那样的情形下,自然再也无法逗留下去了,他们仍然维持
著应有的礼貌,退了出去。天已放晴,他们自然也失去了郊游的兴趣,立即回到市区。
他们两人,一路上不断地在谈论著那个中年人,郭幼伦的结论是:那中年人既然和
康辛博士如此熟,那么他一定是麻省理工学院的旧人。是以,他在送了蔡美约回家之后
,回到了自己的家中,第一件事,就是翻阅那本厚厚的校刊。
在那本校刊中,郭幼伦有了发现,他看到了那中年人的照片,简单的介绍是:王正
操博士,杰出的科学家,在复印技术和电视新理论方面有巨大的贡献,曾参加世界最大
的电子显微镜的制造工作,他在微粒半道体电子上的理论是杰出不朽的,在本校任教期
间,是最年轻的教授之一。
那张照片上的王正操,看来只不过二十多岁,而现在的王正操,已有将近五十岁了
,所以,郭幼伦在学校中未曾听过他的名字。
使郭幼伦奇怪的是,这样一位杰出的科学家,自己一个人关在郊外,在作些甚么呢

王正操学的是尖端的科学,他那门科学要有新的成就,决不是一个人在实验室中能
成功的,而且需要大量仪器的配备,这种仪器,几乎是无法由任何私人所能够负担得起
的。
这件事和我本来是一点关系也没有的,可是,那位年轻的博士,郭幼伦先生的哥哥
,却曾是我进出口行中的一个职员,而且,也曾是我在许多事情中的一个十分得力的助
手,后来,他去当了私家侦探,成立了一个侦探社,已经成了名侦探。对了,我的老读
者一定已经明白,他是小郭,而郭幼伦,是小郭的弟弟。
而我之得知这件事,也是一个很偶然的机会,小郭请我吃饭,晚饭后,大家天南地
北地扯著,小郭忽然问我,道:“一个杰出的科学家,放弃了他在美国大学的教授职位
,而在乡下隐居,做著实验工作,你说,他是为了甚么?”
当我听到小郭这样问我的时候,我转动著酒杯,笑了一下,道:“他想做甚么?那
太难以回答了,他可能只不过想发明一个与人对答的洋娃娃,也有可能,他正在埋头研
究毁灭全世界的武器!”
小郭耸了耸肩,我随口问道:“你说的那个教授,是甚么人?”
小郭道:“他叫王正操,王正操博士。”
我呆了一呆,这个人的名字,我倒是听说过的,他曾是出了名的怪脾气科学家,在
工程界有著极其重要的地位,我略呆了一呆,便道:“原来是他,那倒真想不到,他可
以说是现代复印技术之父,凭著他的理论,才制造成各种各样的复印机的。”
小郭道:“不错,在我弟弟对我提起了他之后,我曾经查过他的资料,确如你所说
的那样,那么,你认为他现在在干甚么呢?”
我喝了一口酒,道:“我怎么知道。”
于是,小郭便将郭幼伦和蔡美约郊游遇雨,到了王正操处避雨的经过,讲了一遍。
我用心听著,等到小郭讲完,我才道:“他自然是在从事一项十分重要的研究工作
。”
小郭道:“可是他为甚么要躲起来研究呢。”
我道:“或者他认为他的研究工作应该保守极度的秘密,不想任何人知道,他有权
那样做,我们也犯不著去探索人家的秘密,是不是?”
小郭笑了起来:“我知道,你虽然这样说,可是你的心中,却比我更想知道,他在
干甚么。”
我不禁苦笑了一下,小郭说得对,我和小郭相识太久了,这就是我致命的弱点。当
我知道了一件事之后,即使这件事与我全然无关,我也一定找出答案来,不然,就算我
睡在最舒服的床上对会睡不著;就算是在吃最美味的有品,也会食而不知其味。
我望了小郭一下:“你有甚么办法,可以知道这位博士在做甚么?”
小郭道:“你的办法比我多得多,何必问我!”
我吸了一口气:“我已经想好了,开门见山,我去拜访那位怪博士。你可以在你兄
弟处拿到他的地址么?我准备现在就去。”
小郭叫了起来:“现在就去?大心急了吧?”
我道:“一点不,你知道我好奇心重!”
小郭放下了酒杯,去打电话,三分钟之后,他回来告诉我王正操博士的地址,我立
刻出了门,二十分钟后,我转进了那条僻静的小路,又过了两分钟,我的车子停在那屋
子之前。
那是一个月夜,月色很好,在月色下看来,那幢房子有一种神秘的感觉(或许是我
心理作用,因为,我知道屋子中住著一个神秘的人物)。
屋子中一点灯光也没有,我下了车,来到屋子前,四周围十分静寂,是以当我开始
敲门的时候,连我自己也被敲门声吓了一大跳。
我不断敲著门,足足敲了五分钟之久,连手也敲痛了,于是我开始用脚踢,又踢了
两分钟之久,我才看到里面著亮了灯。
在里面著灯的同时,我听到了一个愤怒无比的声音在喝问:“半夜三更,甚么人来
敲门?”
我翻起手腕来看了看,真的,已经将近一点钟了,我忙大声道:“对不起,王博士
,打扰你了,但是我实在想见你,真对不起!”
第二部:聚宝盆的碎片
我听到脚步声来到门口,但是门却没有打开来,而且,我连声的“对不起”,显然
没有作用,那声音变得更愤怒,他简直是在大声吼叫著:“滚开去,别以为我没法子对
付你这样的流氓。”
我呆了一呆,忙道:“王博士,我不是流氓……”
我才分辩了一句,门便“砰”地一声,打了开来,我趁门打开刚想一步便跨进去之
际,可是我的身子,才动了一动,胸前便已被硬物顶住了。
我低头一看,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顶住了我胸口的,是一支双筒猎枪的枪管,而开门的那中年人,他的手指扳在枪机
上。
这种猎枪的性能我十分熟悉,如果那中年人的手指向后移动半吋的话,那么我的胸
前一定会出现一个比海碗还大的大洞。
而且,这种猎枪,十分容易走火,所以,我一呆之下,立时向后退了三四步。
那中年人喝道:“滚不滚?”
我摊开了双手:“王博士,我一点恶意也没有,只不过想来和你谈一谈。你或许听
过我的名字,我叫卫斯理,如果你容许我介绍自己,那么,我可以称自己是一个经历过
许多怪事的人。”
那中年人举起了枪,我那一番话,等于是白说了,他叫道:“滚!滚!”
随著他那两下呼喝,就是惊天动地的两下枪响,我掉转头就奔,奔到了车前。
他的情绪是如此容易激动,我再不走,给他打死了,真是白死。
我奔到了车前,再转过头去看他,他仍然站在门口,端著枪,神情似乎更愤怒了。
在我回过头去看他的时候,他厉声喝道:“你再来,就不会有命活著回去!”
我实在没有别的话好说了,只好苦笑著:“博士,杀人是有罪的!”
那中年人厉声道:“打从公路边起,全是我的物业,外面钉著木牌,警告任何人不
得私自进入,我想我杀了侵入我物业的人,没有甚么罪!”
我又倒抽了一口凉气,该死的小郭,该死的小郭的兄弟,他竟未曾向我说明这一点
,还好我刚才奔得快,要不然,真是白死了!可是,叫我就这样离去,我却实在有点不
甘心,我又笑著:“王博士,你一个人工作了那么久,看来并没有甚么成绩,可要帮手
?”
这一次,我得到的回答,更直接了,那是接连而来的四下枪响,我知道无法再逗留
下去,便立即跳进了车子,迅速地退车,到了公路上。
当我的车子驶上公路之际,我还看到那中年人(我猜他就是王正操博士)端著枪,
站在门口。
我叹了一口气,我失败了!
我也不再到小郭那里去,逞自回到家中,当我回到了家中,白素看到我那种闷闷不
乐的神情,望了我半晌:“怎么了?碰了甚么钉子?”
我将经过的情况讲了一遍,她哈哈笑了起来:“你也应该受点教训了,人家喜欢躲
起来,自己独自做研究工作,你去骚扰人家干甚么?”
我翻著眼:“事无不可对人言,他偷偷摸摸,就不是在干好事!”
妻指著我的鼻尖:“最讨厌就是你这种人,专爱管他人的闲事!”
我捉住了她的手:“甚么,我讨厌?”
她笑了起来,我的心情也轻松不少,接著我就暂时将这件事忘记了。
第二天,小郭打电话来问我昨晚的结果如何,我又将经过的情况告诉了他,小郭笑
得前仰后合:“你选择的办法不当,今晚偷进去如何?”
我道:“算了,看来他不喜欢人家打扰,我们还是少管闲事的好!”
小郭也同意了我的说法,我们又讲了一些闲话,就中止了这次的通话。接下来的几
天之中,我还时时想起王正操博士。
我在图书馆中,找到了不少他的资料,也看了他的著作,那种高深的纯科学性著作
,其实我是很看不懂的,但总算给我囫囵吞枣地记熟了不少名词。
随著日子渐渐地过去,我对这位博士的兴趣,已经消失了,我几乎已将他忘记了。
那天下午,受一个朋友的委托,叫我辨别一幅王羲之草书条屏的真伪,我明知那是
假的,可是那位朋友却不信我的“片面之词”,一定要我再找一个专家鉴别一下。
老实说,对一个花了极高的价钱买到了假古董而兴高采烈的人,说穿他所买的东西
是假货,那真是一件十分残酷的事,是以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也希望那幅字是王羲之的
真迹。
我来到一家古董店中,那家古董店的老板,已经七十多岁,生平不知看过多少书画
古玩,经他看过,再也不必找别人看。
我走进古董店,一个店员迎了上来,我是熟的,我问他:“老板在么?”
店员道:“在,在里面房间中,和一位客人在谈话,卫先生请进去!”
我走向那间会客室的门口,还未曾推门,门就打了开来,我就看到了王正操。
王正操走在前面,老板跟在后面,我一侧身,王正操走了出去,并没有看到我,老
板跟在他的后面:“王先生,真对不起,这样的东西,真是可遇而不可求,能有一件,
已经是难得之极了,我一生不卖假古董,可是上次你买的那件,我也不敢肯定它是真的
!”
王正操转过身来:“它是真的!”
他仍然没有看到我,只是望著老板:“你再替我留意著,只要有,不论多少钱,我
都买。”
老板有点无可奈何的样子,只好连声答应著,王正操转过身,走了出去。老板送到
半路,便折了回来,向我摇著头苦笑。
我和老板一起进了会客室,他道:“天下真是无奇不有,甚么东西,都有人要。”
我道:“你别小看他,他是一位极有来头的科学家!”
老板呆了一呆:“是么?”
我打开了那幅字,老板哈哈笑了起来:“快卷起来,别看坏了我的眼睛!”
我心中暗暗代那个朋友难过,将字卷了起来:“他上次向你买了些甚么?”
老板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有一个人,将一件东西,放在我这里寄卖,那
是一块黑漆漆的东西,只有巴掌大小……”
我心急地道:“那是甚么?”
老板笑道:“你听下去,送那东西来寄卖的人说,他的祖上是太平天国的将军,太
平军打进了南京城,他的祖上听说聚宝门下埋著很多珍宝,就和几个同僚连夜发掘,希
望发一笔横财。”
我听得极有兴趣:“他们掘到了甚么?”
老板道:“据那人道,他的祖上,那位长毛将军,甚么也没有掘到,可是却掘到了
一些碎片。他们起初也不知道那是甚么,后来,有人告诉他们,那是明初时,沈万三聚
宝盆的碎片。”
我听到这里,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那么,那个人拿来向你兜售的,就是
沈万三聚宝盆的碎片了,这倒和唐明皇的尿壶有异曲同工之妙!”
古董店老板也笑了起来:“是啊,这实在太荒唐了,当那人说这样黑漆漆的一块东
西是沈万三的聚宝盆,我真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那人的祖上是太平军的将军,倒是
没有疑问的,因为他同时还带来了两封手书,一封是东王杨秀清的笔迹,另一封,是西
王萧朝贵的信,都十分珍贵!”
我道:“就算有了那两封信,你也不能将那聚宝盆的碎片收进来啊!”
我在说到“聚宝盆的碎片”之际,特地提高了声音,而且,又忍不住打了一个“哈
哈”。
老板道:“我自然不会出钱收买那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我只不过答应他,将这东西
放在我的店中寄卖。”
我皱著眉:“即使那样,对你们店的声誉也有影响。”
老板笑道:“自然,我当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可是那东西却十分特别,非金非铁
,连甚么质地也分不出来,粗看,只是黑漆漆的一片,像是一块旧瓦片,细看,却有很
多紧密的花纹,看来还很精致,就算不能证明它是聚宝盆的碎片,总也很特别。”
我笑著:“那家伙想卖多少钱?”
老板道:“那人倒也有自知之明,他知道那样的东西是无法定价的,他只要求将东
西放在我这里,要是有人看中了,就将这东西的来历讲给客人听,随便人家肯出多少钱
!”
我仍然笑著:“要是人家只肯出一元钱呢?”
老板也笑了起来:“他自然不肯卖,他的意思是,世上一定有识货的人,会相信那
是聚宝盆的碎片,出高价买去。”
我讥嘲地道:“让他慢慢等吧!”
老板道:“嘿,你别说,世界上真是无奇不有,真还有人要买这玩意儿。”
我呆了一呆:“王先生?”
老板点头道:“是的,那位王先生在几年前,到我们店里来买字画,他先看中了宋
徽宗画的一只鹦鹉,后来就看到了那片东西。”
我打断了老板的话头:“当时的情形如何,你得详细和我说。”
老板道:“好的。他看到了那片东西,呆了一呆,就叫我拿给他看,他拿在手中,
仔细审视著,足足有半小时不出声。我就趁机告诉他,这东西,我自己不敢肯定,但是
有人说,那是沈万三聚宝盆的碎片。王先生只是唔唔地答应著,后来,他才问我,要卖
多少钱。”
我忙道:“你怎么回答他?”
老板笑了起来:“我开了那么多年古董铺,开价钱最拿手,你知道,古董的价钱本
来没有标准,价钱的高低,得从顾客脸上的喜爱神情来断定,我当时看到王先生似乎对
这块东西入了迷,一定十分喜爱,所以我先吹嘘了一番那东西是如何难得,并且也隐约
暗示他,是不是聚宝盆的碎片,实在很难说,接著,我就竖起了一只手指,我的意思是
说,一千元。”
我愈听愈觉得有趣,道:“那位王博士的反应如何?”
老板笑道:“把我吓呆了,他竟考虑也不考虑,只是向我竖出的手指,望了一眼,
就道:‘一万美金么?好,我买!’立即就拿出了银行支票来!”
我摊了摊手:“你就以一万美金价钱,将那东西卖了给他?”
老板道:“是啊,他连钱都拿出来了,难道我还能自动减价!”
我笑道:“真是无商不奸!”
老板笑道:“你别骂我是奸商,我自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是以在将那东西交给他
的时候,一再声明,所谓聚宝盆的碎片,实在不可靠,但是他却连听也不听就走了!”
我道:“哼,他发觉受了骗,自然会来找你!”
老板道:“我也那么想,所以过了大半年,我才分了八千美金给那人。到今天,他
忽然找上门来,我还以为有麻烦了,怎知道他还要一片,他愿意出更高的价钱,再买一
片!”
我“哈哈”笑著:“他买出味道来了,我想,他可能是想买所有的碎片,用胶水将
之补起来,那么,他就可以有一只宝盆了!”
老板摇著头,道:“难说得很,这种东西,我一生之中,也只遇到过一次,哪里再
去找第二片去?可是刚才我送他出去的情形,你是看到的了,我一再声明,那片东西实
在靠不住。他却一口咬定,那是真的,真不知他用了甚么办法,肯定了那真是沈万三聚
宝盆的碎片?”
我又想大笑起来,可是我还没有笑出声,突然之间,呆一呆。
在那一刹那间,我的心中,重覆了一下古董店老板的问题:“他有甚么法子,证明
那一片东西真的是沈万三聚宝盆的碎片呢?”
如果他无法证明,那么他就不会再出高价来买第二片;如果他已证明了,那么他用
的是甚么方法?
而且,如果他已经证明了那的确是聚宝盆的碎片,那么,聚宝盆究竟是甚么东西?
就在那一刹那间,我突然想到,整件事一点也不好笑,而且,有太多太多之处,值
得令人深思。
关于沈万三的聚宝盆,我自然知道得不少。相传,这个盆,放金子下去,就满盆是
金子;放银子下去,就满盆是银子。而这个盆最后的归宿,是被明太祖朱元璋要了来,
打碎了埋在南京的金陵门之下的。金陵门至今,还被叫著聚宝门。
我呆了片刻,不出声,这时,古董店老板反倒笑了起来:“怎么样,你也入迷了?

我忙道:“那么,你不准备替他去找第二片么?”
老板摊著手:“上哪里找去?”
我道:“再找那个人,他或者还有。”
老板笑道:“他要是还有,在收到那八千美金时,早就又拿来给我了!”
我想了一想:“那人叫甚么名字?住在甚么地方!你能不能告诉我?”
老板笑道:“自然可以,我去查一查。”
我等了十分钟,老板已经查了出来,我立即将那人的姓名、地址抄在纸上。那是:
石文通,锡祥路二十三号四楼。
我向老板告辞。先将那卷字,送还给我那朋友,拍了拍肩头,向他说了一句话:“
上一次当,学一次乖!”
然后,我到了锡祥路,走进那条路的时候,我就不禁皱了皱眉,那一条路的两旁,
全是古老得阴沉可怕的旧房子,在这条路上走著,每一步都提心吊胆,提防那些旧房子
突然倒下来。
第三部:精密仪器的一部份
我总算找到了二十三号,从下面抬头向上望去,房子明明只有三层,可是石文通的
地址却是四楼,若不是看到门口有一只铁皮信箱,写著“二十三号四楼”的话,我一定
以为找错地方了。
我踏著摇摇晃晃、咯吱咯吱直响的楼梯,向上走去,我在自己对自己说,这应该是
早该想到了的,石文通的境况一定不会好,要不然,他也不必将家传的东西拿到古玩店
去出售了!
我走完了三层楼梯,才知道所谓“四楼”是怎么一会事,原来是搭在天台上的几间
铁皮屋子。
我走到了天台上,有两个妇人正在洗衣服,我咳嗽了一下,她们抬起头来,用疑惧
的眼光望著我。
我知道自己是不速之客,是以我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来十分柔和,我道:“请问
,有一位石文通先生,是不是住在这里?”
两个洗衣妇人中的一个,立即低下头去,继续洗衣,另一个,则在围裙中抹著双手
,站了起来,而在她的脸上,则现出十分尴尬的神色来:“先生,你找……我当家的?

我点点头道:“是,我找石先生!”
那妇人自然是石文通的太太,而当我那样说之后,石太太的神情更加古怪,她道:
“先生,请你宽限几天好不好,这几天,我们实在手头不便。”
我呆了一呆,一时之间,我实在无法明白她那样说是甚么意思。
然而,在看到石太太那种神情之后,我却明白了,当我明白了之后,我不禁叹了一
口气,石太太将我当作是债主了!
有一个陌生人上门来,就以为他是债主,那么,这家人的状况如何,实在是不问可
知了,我早就料到石文通的环境不会太好,但是却也料不到会糟成这样。
我忙道:“石太太,你误会了,我来找石先生,是因为有一个朋友介绍,想和他谈
谈,他并没有欠我甚么?”
石太太望了我半晌,像是松了一口气,接著,她道:“真不好意思,我欠的债主实
在太多了。”
她说完了这一句,便提高了声音,叫道:“文通,文通,有一位先生找你!”
她叫了几声,我就看到在其中一间铁皮屋中,探出一个乱发蓬松的头来,有一双失
神的眼睛望著我,那人约莫四十来岁,憔悴得可怕,穿著一件又旧又破的睡衣,他看到
了我,嘴唇抖动著,却发不出声音来。
我连忙向他走了过去:“是石先生么?我姓卫,叫卫斯理。”
我知道他是在南京长大的,是以一开口,就用南京话和他交谈。全中国的方言不下
数千种,有人认为闽、粤两地的方言难学,因为佶屈聱牙,但是学那样的方言,还不是
最困难,最难学的是像南京话那样的方言。南京话听来,和普通人所讲的国语没有甚么
不同,可是却有它特殊的尾音和韵味,外地人想学,可以说是永远学不会的,而我那几
句,讲得十分字正腔圆,自然是因为我曾在当地居留并且下过苦功的缘故。
我在南京居留,是因为去研究当地的特产雨花台石,在研究雨花台石的过程中,还
有著一个十分奇特的故事,和现在的“聚宝盆”的故事是完全无关的,是以约略一提就
算了。
果然,我那几句话出口,石文通神情憔悴的脸上,立时出现了笑容来:“哦,原来
是老乡,卫先生,可有甚么关照?请进来……坐……”
我在奇怪,为甚么石文通在“请进来”和“坐”之间,要停顿一下,但是当我一跨
进他的铁皮屋之际,我就明白了。
原来他那间屋子,小得根本连放一张椅子的地方也没有,而且,也根本连椅子都没
有一张,我完全没有地方坐。石文通显得十分不好意思:“卫先生,老乡来了,总得招
待一下,我请你上茶楼……”
我忙道:“别客气了,是我有事来请教石先生,该我请,要不要请大嫂一起去?”
石文通听说是我请,立时高兴了起来:“好,好,她不必去了!”
他顺手拉起一件十分残旧的西装上装,就穿在睡衣上面,和我一起走了出来。
我们下了楼,来到了街口不远处的一家茶楼中,我先等他狼吞虎咽,吃了不少东西
,才问道:“石先生,你曾经卖过几件古董给一家古董店,那是两封太平天国要人的信
件和一块聚宝盘的碎片!”
石文通一听,神情立时紧张了起来,忙道:“那两封信是真的,一点不假!”
我点头道:“没有人说你是假的,就算那聚宝盘的碎片是假的,只要人家愿意出钱
买,你也不必负是真是假的责任了。”
石文通叹了一声:“其实,那东西是真是假,我也很难说,不过据我祖父说,那真
是我的高祖,在聚宝门下,掘出来的,一定是聚宝盆的碎片!”
我道:“你们只传下来一片?”
石文通呆了一呆:“甚么意思?”
我道:“有人想再找一片,如果你还有的话,那么可以趁机卖一个好价钱。”
石文通呆了半晌,像是不相信我的话一样,过了好一会,他才道:“那真是怪事一
件,居然有人还想要那样的东西,那真是聚宝盆的碎片?就算是真的,要来又有甚么用
处,又不是整个聚宝盆?”
我笑道:“那总是出名的古董啊,你有没有?”
石文通道:“可惜,我没有了!”
我听得他那样说,心中不禁一喜,因为他那样说法,分明是说,他没有了,但是别
人还可能有。
我忙道:“那么,谁有?”
石文通又吃了一大只包子,才道:“韦应龙这小子还有一块,他家的上代,和我家
的上代,同是太平军的将军,他们一起去掘聚宝门,一共得到了四块,四个人,一人分
一片,现在其余两人的后代下落不明,但是我知道韦应龙这小子还有一块。”
我格外地高兴:“如果你介绍我买了那聚宝盆的碎片,你可以赚到佣金!”
石文通也高兴了起来,忙问伙计要了毛巾,抹著口:“好,不过这小子有钱,不知
道他是不是肯卖,这样,要是他不肯卖,我一定要他卖。”
我付了钱,站起来:“我们去找他谈谈再说!”
石文通的兴致十分高,立时和我离开了茶楼,上了街车,石文通不断和我说著他家
下一页 尾页 共3页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