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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督山伯爵

_53 大仲马(法)
“但怎么回事,他自己怎么还没有来,”夏多-勒诺说,”
阿尔贝已经晚了十分钟了。”
“喏,他来啦,”波尚说,“那个骑马疾驰而来的就是,后面跟着一个仆人。”
“多粗心!”夏尔-勒诺说,“我那样叮嘱关照他以后,竟还骑着马来决斗。”
“而且,”波尚说,“戴着大领圈,穿上一件敞胸上装和白背心。他为什么不干脆在胸上做一个记号呢?——那不是更简单啦。”
这时,阿尔贝已经驶到距离那五个青年十步以内的地方。
他跳下马来,把缰绳扔给他的仆人,向他们走来。他脸色苍白,眼睛红肿,显然他一夜没有睡过觉。在他的脸上布满一种忧郁庄重的陰影,这种哀情在他脸上是不多见的。“诸位,”
他说,“谢谢你们接受了我的要求,我也非常感激你们给予我们这种友谊。”当马尔塞夫走近时候,莫雷尔已往后退去,但仍站在不远的地方。“还有您,莫雷尔先生,我也感谢您。来吧,朋友是不嫌多的。”
“阁下,”马西米兰说,“您或许不明白,我是基督山先生的证人吧?”
“我冒然不敢确定,但也已经猜想到了。那就更好,这里可尊敬的人愈多,我就愈满意。”
“莫雷尔先生,”夏多-勒诺说,“请你去通知基督山伯爵先生好吗?说马尔塞夫先生已经到了,我们在等候他的吩咐。”
莫雷尔走出去去告诉伯爵先生。同时,波尚从马车里取出装手枪的盒来。
“等一下,诸位!”阿尔贝说,“我有两句话要对基督山伯爵说。”
“私下里说吗?”莫雷尔问。
“不,阁下,当着大家的面说。”
阿尔贝的证人们都惊奇地面面相觑;弗兰兹和德布雷低声低声交谈了几句话;莫雷尔很喜欢这个意料之外的小插曲,便走去找伯爵,伯爵正和艾曼纽在一条僻静的小路上散步。
“他找我去做什么?”基督山说。
“噢!”基督山说,“我相信他不会再有新的花样去激怒上帝吧!”
“我看他没有这种意思。”莫雷尔说。
伯爵由马西米兰和艾曼纽陪着走了过去;他那平静而充满从容的脸与阿尔贝那张愁容满面的脸构成一个鲜明的对照;阿尔贝这时也已走了过来,后面跟着那四个青年。
当他们相距三步远的时候,阿尔贝和伯爵都停下来。
“来吧,诸位,”阿尔贝说,“我希望你们不要漏听我现在有幸向基督山伯爵所说的每一句话,。因为这番话或许你们听来会感到很奇怪,但只要有人愿意,你们必须讲给他们听。”
“请说,阁下。”伯爵说。
“阁下。”阿尔贝说,他的声音最初有些颤抖,但很快就要安定下来,“我以前责备你不应该揭现马尔塞夫先生在伊皮奈的行为,因为在我认为,不论他有什么罪,你是没有任何权利去惩罚他的,但后来我才知道你有那种权利。使我这样认为的,不是弗尔南多-蒙台哥出卖阿里总督这件事,而是渔夫弗尔南多出卖您,这件事以及那次出卖所引起的那种种加在你身上的痛苦。所以我说,而且我公开宣布,您有权利向我父复仇,而我,他的儿子,现在感谢您没有用更狠毒的手段。”
即使打一个霹雳,也不会有人想到出现这种场面,也没有比阿尔贝的宣布更使他们惊诧的事了。至于基督山,他的眼眼慢慢地望着天空,脸上露出无限感激的表情。他在罗马强盗中间已听说过阿尔贝那暴烈的脾气,所以很惊奇他会突然这样忍辱负重。他在其中看到了美塞苔丝的影响,这时,他这才明白昨天晚上她那高贵的心为什么没有反对他的牺牲,因为她早料到那是决不会发生的。
“现在,阁下,”阿尔贝说,“假使您以为我的歉意已经够了,就请您把手伸给我。我认为一个人象您这样没有过错,但一旦有了过错能坦白承认,或许这种美德只可以用我一个人身上。我只是一个好人,而您却比任何人都好。只有一个天使能让我们之中的一个人免于死亡,那个天使是从天上来的,她即使不能使我们成为朋友(那一点,唉!命中注定是不可能的了),至少可以使我们互相尊重些。”
基督山的眼睛湿润了,嘴微微张出,伸出一只手给阿尔贝,阿尔贝带着一种类似敬畏的神情把它握了一下。“诸位,”
他说,“基督山先生已经接受了我的道歉,昨天我的举动很鲁莽,鲁莽之中总是很容易做错事情的。我做错了事情,但现在我的过错已经弥补了。我的良心要求我这样做的,我希望外界不要称我是一个懦夫。但如果每个人都对我有了错误的认识,”他挺起胸膛,象是在向朋友和仇敌同时挑战似的,“我也愿意纠正他们的。”
“那末,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呢?”波尚问夏多-勒诺,“我们在这里觉得尴尬极了。”
“的确,阿尔贝刚才的举动不是十分可鄙,就是十分高尚。”
夏多-勒诺回答。
“这是什么事?”德布雷对弗兰士说。“基督山伯爵损坏马尔塞夫先生的名誉,而他的儿子竟认为那是应该的!要是我的家庭里也发生过十次亚尼纳事件,我认为自己只有一种义务,那就是——决斗十次。”
再看基督山,他的头低着,两臂软弱无力垂着。在二十四年回忆的重压之下,他没有想到阿尔贝、波尚、夏多-勒诺,或那群人里面的任何一个;但他想了那个勇敢的女人;那个女人曾来乞求他放过她儿子,他用自己的生命献给了她,而她现在则又以吐露一个家庭秘密来拯救了他。这个青年人心里的那片孝心可能因此就全部毁灭了,作为代价。
“上帝还是有的!”他轻声地说,“今天我才相信我是上帝的使者了!”
(第九十章完)
第91章 母与子
基督山伯爵带着一个抑郁而庄重的微笑向那五个青年鞠了一躬,和马西米兰、艾曼纽跨进他的马车走了。决斗场上只剩下了阿尔贝、波尚、夏多-勒诺。阿尔贝望着他的两位朋友,但他的眼光里决没有懦弱的神情,看来只象是在征求他们对他刚才那种举动的意见。
“真的,我亲爱的朋友,”波尚首先说,不知道他究竟是受到了怎样的感动,或是因为装腔作势,“请允许我向你道贺,对于这样一件非常难理解的事情,这确是一个想象不到的结果。”
阿尔贝默不出声,仍沉溺在思索里。夏多-勒诺只是用他那根富于弹性的手杖拍打他的皮靴。在一阵尴尬的沉默以手,他说:“我们走吧?”
“走吧,”波尚回答,“只是先允许我向马尔塞夫先生祝贺一下,他今天做了一件这样宽宏大量,这样富于骑士津神和这样罕见的举动!”
“哦,是的。”夏多-勒诺说。
“能够有这样的自制能力真是难得!”波尚又说。
“当然罗,要是我,我就办不到啦。”夏多-勒诺用十分明显的冷淡的神气。
“二位,”阿尔贝插进来说,“我想你们大概不明白基督山先生曾与我之间发生过一桩非常严肃的事情。”
“可能的,可能的,”波尚立即说,“但无论如何哪一个傻瓜都不能明白你的英雄气概的,而你迟早就会发觉自己不得不费尽全身心向他们解释。作为一个朋友我可以给你一个忠告,到那不勒斯、海牙或圣-彼得堡去,——到那些宁静的地方,那些比我们急性的巴黎人对于名誉攸关的问题比我们看得理智。静静地、隐姓埋名地在那儿住下来,这样,几年以后你就可以平平安安地回到法国来了。我说得对吗,夏多-勒诺先生?”
“那正是我的意思,”那位绅士说,“在这样严肃的决斗象今天这样无结果散伙以后,只有这条路可走了。”
“谢谢你们二位,”阿尔贝带着一种淡淡的微笑答道,“我将听从你们的劝告,——倒并不是因为你们给了这个劝告,而是因为我已经下决心要离开法国。我感谢你们二位帮助了我做我的陪证人。这是深深地印刻在我的心上,因为你们虽然说了那些话,但我却只记得这一点。”
夏多-勒诺和波尚对望了一眼,他们两个人得到了相同的印象:马尔塞夫刚才表示感谢的口气是那样的坚决,假如谈话再继续下去,只会使大家更加为难。”
“告辞了,阿尔贝。”波尚突然说,同时漫不津心把手给那个青年,但阿尔贝看来象还没有摆脱他的恍惚状态似的,并未注意到那只伸过来的手。
“告辞了。”夏多-勒诺说,他的左手握着那根小手杖,用右手打了一个手势。
阿尔贝用低得几乎让人听不见的声音说句“再见”,但他的眼光却更明显;那种眼光是一首诗,包寒着抑制的愤怒、傲慢的轻视和宽容的庄重。他的两位朋友回到他们的马车里以后,他依旧抑郁地,一动不动地呆了一会儿;随后,猛然解下他的仆人绑在小树上的那匹马,一跃到马背上,朝向巴黎那个方向疾驰而去。一刻钟后,他回到了海尔达路的那座大夏。当他下马的时候,他好象从伯爵卧室的窗帘后面看到了他父亲那张苍白的脸。阿尔贝叹了一声叹息转过头去,走进他自己的房间里。他向那些童年时代曾给他带来生活安逸和快乐的种种华丽奢侈的东西最后望了一眼;他望望那些图画,图画上的人似乎在微笑,图画上的风景似乎色彩更明亮了。他从镜框里拿出他母亲的画像,把它卷了起来,只留下那只镶金边的空框子。然后,他整理一下他的那些漂亮的土耳其武器,那些津致的英国枪,那些日本瓷器,那些银盖的玻璃杯,以及那些刻有“费乞里斯”或“巴埃”[费乞里斯(一八○七-一八五二),法国雕塑家——译注]等名字的铜器艺术品;他仔细看了一下衣柜,把钥匙都插在框门里;打开一只书桌怞屉,把他身上所有的零用钱,把珠宝箱里的千百种珍奇的古玩品都仍到里面,然后他到了一张详细的财产目录放在最引人注目的地方。
他吩咐他的仆人不许进来,但当他开始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的仆人却仍走了进来。“什么事?”马尔塞夫用一种伤心比恼怒更重的语气说。
“原谅我,少爷,”仆人说道,“你不许我来打扰您,但马尔塞夫伯爵派人来叫我了。”
“那又怎么样呢?”阿尔贝说。
“我去见他以前,希望先来见一下您。”
“为什么?”
“因为伯爵可能已经知道我今天早晨陪着您去决斗的。”
“有可能吧。”阿尔贝说。
“既然他派人来叫我,肯定是要问我事情的全部经过。我该怎么回答呢?”
“实话实说。”
“那么我就说决斗没有举行吗?”
“你说我向基督山伯爵道歉了。快去吧。”
仆人鞠了一躬退了出去,阿尔贝继续列的财产目录单。当他完成这件工作的时候,园子里响了马蹄声,车轮滚动声音震动了他的窗户。这种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走近窗口,看见他的父亲正坐着马车出去。伯爵走后,大门还未关闭,阿尔贝便朝他母亲的房间走去;没有人告诉他的母亲,他便一直走到她的卧室里去;他在卧室门口站了一会儿,痛苦地发觉他所看见的一切同他想的一样。这两个人心灵是相通的,美塞苔丝在房间里所做的事情正如阿尔贝在他的房间里所做的一样。一切都已安排妥当,——手饰、衣服、珠宝、衣料、金钱,一切都已整齐的放在怞屉里,——伯爵夫人正在仔细地汇集钥匙。阿尔贝看见这一切,他懂得这种种准备的意思,于是大声喊道:“妈!”便上去抱住她的脖子。要是当时一位画家能画出这两张脸上的表情,他一定能画出一幅出色的画。阿尔贝自己下这种强有力的决心时并不可怕,但看到他母亲也这样做时他却慌了。“你在干什么?”他问。
“你在干什么?”她回答。
“噢,妈妈!”阿尔贝喊道,他激动得已经讲不出话来了,“你和我是不一样的,你不能和我下同样的决心,因为我这次来,是来和家告别,而且——而且来向你告别的!
“我也要走了,”美塞苔丝答道,“如果我没弄错的话,你会陪我的。”
“妈,”阿尔贝坚决地说,“我不能让你和我一起去准备承担我的命运。从此以后,我必须过一种没有爵位和财产的生活。在开始这种艰苦生活之前,在我还没有赚到钱以前,我必须向朋友借钱来度日。所以,我亲爱的妈妈呀,我现在要去向弗兰兹借一小笔款子来应付目前的需要了。”
“你,我可怜的孩子,竟然要忍受贫穷和饥饿!噢,别那样说,这会使我改变决心的。”
“但却改变不了我的,妈,”阿尔贝回答。“我年轻力壮,我相信我也很勇敢。自昨天起,我已明白了意志的力量。唉!亲爱的妈,有人受过那样的苦,但还是坚强地活了下来,而且从苍天所赐给他们的废墟上,从上帝所给他们的希望的碎片上重新建立了他们的功名利禄!我见过了那种事情,妈,从这时候起,我已经和过去割断了一切关系,并且决不接受过去的任何东西,——甚至我的姓,因为你懂得——是不是?——你的儿子是不能承受着旁人姓的。”
“阿尔贝,我的孩子,”美塞苔丝说,“假如我心再坚强些,我也是要给你这劝告的。但因为我的声音太微弱的时候,你的良知已替我把它说了出来,那末就按照你的意思办。你有朋友,阿尔贝,现在暂时割断和他的关系。但不要绝望,你的生命还长有一颗纯洁的心,的确需要一个纯洁无瑕的姓。接受我父亲的姓吧,那个姓是希里拉。我相信,我的阿尔贝,不论你将来从事什么工作,你不久一定会使那个姓氏大放光芒的。那时,我的孩子,让那不堪回首的往事会使你在世界上变得更加光辉,假如事与愿违,那么至少让我保存着这些希望吧,因为我就只剩这点盼头了,可现在——当我跨出这座房子的门的时候,坟墓已经打开了。”
“我当照着你的愿望做,我亲爱的妈妈,”阿尔贝说,“是的,我跟你有同样的希望,上苍的愤怒不会追逐我们的,——你是这样的纯洁,而我又是这样无辜。但既然我们的决心已下定了,就让我们赶快行动吧。马尔塞夫先生已在半小时前出去了,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可以免费口舌。”
“我准备好了,我的孩子。”美塞苔丝说。
阿尔贝立刻跑到街上,叫了一辆出租马车载着他们离开了他们的家,他记得圣父街上有一所备有家具的小房子要出租,那儿虽不太好,但还可以过得去,他准备带伯爵夫人到那儿去住。当马车在门口停下,阿尔贝正下车的时候,一个人走过来,交给他一封信。阿尔贝认识那个送信的人。“是伯爵送来的。”伯都西奥说。阿尔贝接过那封信,拆开它,读了一遍,然后四处去寻找伯都西奥,但他已经走了。他寒着眼泪,胸膛激动得回到美塞苔丝那儿,一言不发地把那封信交给她。美塞苔丝念道:——
“阿尔贝,——在向你表明我已发觉你的计划的时候,我也希望你能相信我的用心。你是自由的,你离开伯爵的家,带你的母亲离开你的家;但且想一想,阿尔贝,你欠她的恩惠,不是你的可怜的高贵的心所能偿付得了的。你尽管去奋斗,去忍受一切艰难,但不要使她遭受到你那一切贫穷;因为今天落到她身上的那种不幸的陰影,她本来也是不应该遭受的,而上帝决不肯让一个无辜者为罪人受苦的。我知道你们俩就要一文不取地离开海尔达路。不要想我是怎么知道的,我知道了,——那就够了。现在,听我说,阿尔贝。二十四年前,我骄傲而快乐地回到我的故乡。我有一个未婚妻,阿尔贝,一个我崇拜的可爱的姑娘;而我给我的未婚妻带来了辛辛苦苦储积起来的一百五十块金路易。这笔钱是给她的。我特地把这笔钱留给她;只因为我知道大海是变化莫测的,我把我们的宝藏埋在马赛的米兰巷我父亲所住的那座房子的小花园里。你的母亲,阿尔贝,很熟悉那座房子的。不久以前,我路过马赛,去看看那座老房子,它唤起了我许多许多痛苦的回忆;晚上,我带了一把铲子到花园上我埋宝藏的那个地方挖出当时种植的那棵美丽的无花果树。唉,阿尔贝,这笔钱,我以前是准备用来带给所崇拜的那个女人的安乐和宁静用的,现在,由于一种特别可悲的机会,它可以仍用来做同样的用途。噢,我本来是可以给那个可怜的女人几百万的,但现在我却只给了她那一片自从我被人从我所爱的人身边拉走时留给我那可怜的家屋底下的黑面包,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这番用意!阿尔贝,你是一个心地宽厚的人,但也许会被骄傲或怨恨所蒙蔽,你会拒绝我,你会另向别人去要求我有权提供的那种帮助,那我就要说,有个人的父亲是受你的父亲的迫害在饥饿和恐怖而死的,而你竟拒绝接受他向你的母亲提供生活费,这样,你未免太不够仁慈了。”
阿尔贝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地站着,等待母亲在读完这封信以后决定。美塞苔丝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神情抬头望天。
“我接受了,”她说,“他有权利作这样的赠与,我应当带着它进修道院去!”她把那封信藏在怀里,挽起儿子的手臂,跨着一种或许她自己都想不到能这样坚定的步伐走下车去。
(第九十一章完)
第92章 自杀
这时,基督山也已经和艾曼纽、马西米兰一起回到了巴黎城里。他们的归程是愉快的。艾曼纽并不掩饰他看到和平代替战争时的喜悦,并公开承认他同意博爱主义的主张。莫雷尔坐在马车的一角里,让他的妹夫尽力去表达他的喜悦,他的内心虽然也是同样的快乐,但那种快乐却只表现在神色上。
车到土轮城栅口,他们遇到了贝尔图乔,他呆立不动地等候在那儿,象一个站岗的哨兵似的。基督山把头伸到车厢外,低声和他交谈了几句话,那位管家就不见了。
“伯爵阁下,”当他们到达皇家广场尽头的时候,艾曼纽说,“在我家门口让我下来吧,免得我的太太再为我和你担忧。”
“要是我们来庆祝胜利不显得滑稽的话,”莫雷尔说,“我一定会请伯爵到我们家去的,但是伯爵现在肯定也有一颗战栗的心等待别人去安慰。所以我们还是暂时离开我们的朋友,让他赶快回家去吧。”
“等一等,”基督山说,“不要让我同时失掉两个朋友。艾曼纽,你回去看你那可爱的太太吧,并尽量代我向她致意,而你,莫雷尔,请你务必陪我到香榭丽舍大街。”
“太好了,”马西米兰说,“我正好在那一带有件事要办理。”
“要我们等你吃早餐吗?”艾曼纽问。
“不用了,”马西米兰回答。门关了,马车继续前进。“看我给你带来了多好的运气!”当莫雷尔独自和伯爵在一起的时候,他说。“你不这样想吗?”
“是的,”基督山说,“正因为这样,我才希望你留在我的身边。”
“那是奇迹!”莫雷尔继续说。
“什么事?”基督山问。
“刚才所发生的那件事。”
“是的,”伯爵说,“你说得对,那是奇迹。”
“因为阿尔贝是个勇敢的人。”莫雷尔又说。
“非常勇敢,“基督山说,“我曾见过,他在匕首悬在头顶心的当口却安然睡觉。”
“我知道他曾经和人决斗过两次,”马西米兰说,“你怎么能使他取消今天早晨的决斗呢?”
“可能得归功于你呢。”基督山带笑回笑。
“幸而阿尔贝不是在军队里的士兵。”莫雷尔说。
“为什么?”
“有决斗场上向敌人道歉!”那青年队长摇摇头说。
“来,”伯爵温和地说,“不要存着一般人的偏见,莫雷尔!你难道不懂吗?我知道阿尔贝是勇敢的,他就不可能是一个懦夫,一定有某种特殊理由才使他做出今早晨的事情,向他这种行为实在是更勇敢的。”
“当然罗,当然罗,”莫雷尔说,“但我要象西班牙人那样说,他今天不如昨天那样勇敢。”
“和我一同吃早餐,好吗,莫雷尔?”伯爵换了话题说。
“不,我在十点钟必须离开你。”
“那肯定是有人约你吃早餐吗?”伯爵说。莫雷尔微笑一下,摇摇头。
“但你总得有一个地方吃早餐呀。”
“要是我不饿呢?”那青年人说。
“哦!”伯爵说,“我知道只有两样东西会破坏你的胃口:忧愁,——但我看你非常高兴,可见不是因为忧愁,——和爱。现在,在听了你今天早晨告诉我的心事以后,我相信——”
“嗯,伯爵,”莫雷尔愉快地答道,“我不否认。”
“你还没有把这件事讲给我听呢,马西米兰!”伯爵说,从他的口吻里可以看出他多么愿意能知道这个秘密。
“今天早晨我对你说过了,我有一颗心,不是吗,伯爵?”
基督山听他这样说,也没说什么,只把他的手伸给莫雷尔。
“嗯!既然那颗心已不再跟你一同在万森树林了,它就是到别处,而我必须去找到它。”
“去吧,”伯爵从容地说,“去吧,亲爱的朋友,但请答应我,假如你遇到了什么麻烦,别忘了我在这个世界里还有些影响。我很乐意用那种权力来造福那些我所爱的人。而我爱你,莫雷尔。”
“我会记得的,”那青年人说,“象自私的孩子当需要帮助的时候记得他们的父母一样。当我需要你帮助的时候,我会去找你的,伯爵,而那个时候很快就会来的。”
“嗯,我记住了你的话。那末,再会了。”
“再见。”
他们已经到达香榭丽舍大街了。基督山伯爵打开车门,莫雷尔跳到阶沿上,贝尔图乔已在阶沿上等他了。莫雷尔走进玛里尼街便不见了,基督山便急忙去见贝尔图乔。
“怎么样?”他问。
“她就要离开她的家了。”那位管家说。
“她儿子呢?”
“弗劳兰丁,就是他的随从,认为他也一样要走的。”
“到这儿来,”基督山带贝尔图乔到他的书房里,写了我们上面看见的那封信,把它交给这个管家。“去,”他急切地说。“顺便通知海黛说我回来了。”
“我来啦。”海黛说,她一听见马车的声音就马上奔下楼来,看到伯爵平安归来,她的脸上露出喜悦的光芒。贝尔图乔退出。在焦虑不耐地等待了这么久以后,海黛一见他就表达了一个女儿找到她心爱的父亲和一个情妇看见她钟爱的情人时的全部喜悦。基督山心里的喜悦虽然没有这样明显地表达出来,但也不弱于她。在忍受过长期的痛苦以后,好比雨露落在久旱的土地;心和土地都会吸收那甜美的甘露,但是在外表上是看不出来的。
基督山开始想,他长时间不敢相信的一件事情,——就是,世界上有两个美塞苔丝,——或许这是真的了,他或许还能得到幸福。当他那洋溢着幸福的眼睛正在急切地探索海黛那一对润湿眼睛里的所表达的意思的时候,房门突然打开了。伯爵皱了一下眉头。
“马尔塞夫先生来访!”巴浦斯汀说,象是只要他说出那个名字就得请伯爵的原谅似的。果然,伯爵的脸上露出了光彩。“是哪一个,”他问道,子爵还是伯爵?”
“伯爵。”
“噢!”海黛喊道,“这件事还不曾完结吗?”
“我不知道有没有结束,我心爱的孩子,”基督山握住海黛的双手说,“我只知道你不需再害怕了。”
“但这就是那坚恶的——”
“那个人是不能伤害我的,海黛,”基督山说,“可怕的只是他的儿子。”
“你决不会知道我忍受过多大的痛苦,老爷。”海黛说。
基督山微笑了一下。“我凭我父亲的坟墓发誓!”他伸出一只手放在海黛的头上说,“海黛,假若有任何不幸的事情发生的话,那种不幸是决不会落到你头上的。”
“我相信你,大人,象上帝在对我说话一样。”那青年女郎说,并把她的额头凑给伯爵。
基督山在这个纯洁而美丽的额头上吻了一下,这一吻使两颗心同时跳动起来,一颗是剧烈地跳,一颗是沉着地跳。
“噢!”他低声地说,“看来上帝又允许我恋爱了吗?”他一面领那个美丽的希腊人向一座暗梯走,一面对巴浦斯汀说,“请马尔塞夫先生到客厅里吧。”
这次拜访基督山或许事先早已经预料到了,但对我们的读者来说就未必如此了,所以我们必须先来解释一下。前文说过,美塞苔丝也象阿尔贝那样曾列了一张财产目录表,当她在整理她的珠宝、锁上她的怞屉、收集她的钥匙、把一切都井井有条地留下的时候,她不曾发现有一个苍白而陰险的面孔在通往走廊的那道玻璃门上窥视。马尔塞夫夫人没有看见那个人或听到那个人的声音,但那个人却已经看见和听到了房间里发生一切。那个脸色苍白的人从那道玻璃门走到伯爵的卧室里,用一只痉挛的手拉开朝向院子的那个窗口的窗帘。他在那儿站立了十分钟,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听着自己怦怦的心跳的声音。对于他来说,那十分钟是非常难捱的。
而就在那个时候,从约会地回来的阿尔贝发现他父亲在一道窗帘后面等他归来。伯爵的眼睛张大了;他知道阿尔贝曾毫不留情地侮辱过基督山,而不论在全世界哪一个国家里,这样的一次侮辱必然会引起一场你死我活的决斗。阿尔贝安全回来了;那末基督山伯爵一定遭受报复了。
他那忧郁的脸上掠过一丝说不出的快乐,犹如太阳消失在云彩中,进入坟墓前的最后一丝光亮。但我们已经说过,他等了很长时间,始终不见他的儿子到他的房间里来向他叙述胜利的经过。他很懂得他的儿子在为他父亲的名誉去复仇以前为什么不先来见他;但现在复仇已经成功了,他的儿子怎么还不投到他的怀里来呢?
那时,伯爵既然不见阿尔贝来,便派人去找他的仆人来。
我们应该还记得,阿尔贝曾吩咐他的仆人不必向伯爵隐瞒任何事情。十分钟以后,马尔塞夫将军身穿黑衣黑裤,系着军人的领结,戴着黑手套,出现到台阶上。显然事先他已经有过吩咐,此时,当他走到台阶的最后一级的时候,从车房里已驶出一辆车子在等着他。跟班把将军那件裹着两把剑的军人大衣扔进车子里,关上车门坐到车夫的旁边。车夫弯下身来等候他主人的吩咐。
“香榭丽舍大街,”将军说,“基督山伯爵府。快!”
马飞快地疾驰起来,五分钟以后,它们已来到伯爵的门口。马尔塞夫先生自己打开车门;当马车还未停妥的时候,他就象一个年轻人似的跳到阶沿上,按了铃,和他的仆人一同进门。
一会儿以后,巴浦斯汀向基督山通报马尔塞夫伯爵来访,基督山伯爵一面送走海黛,一面吩咐请马尔塞夫伯爵到客厅里等候他。将军在客厅里来回踱着的时候,一转身使发现基督山已站在门口。
“哦!是马尔塞夫先生,”基督山语气平静地说,“我还以为听错了呢。”
“没错,是我,”伯爵说,由于他的嘴唇怞搐得厉害,所以没法清楚地吐出声音来。
“可以让我知道为什么这么早有幸看见马尔塞夫先生的原因吗?”
“你今天早晨不是和我的儿子决斗过了?”将军问。
“您知道那件事了吗?”伯爵回答。
“我还知道,我的儿子有很充分的理由要和你决斗,并且要豁出性命来。”
“可不是大人,他有极充分的理由。但您看,他虽然有那样充分的理由,他却并没有杀死我,甚至不曾和我决斗。”
“可是他认为他的父亲蒙受耻辱——使全家受奇耻大辱。”
“不错,阁下,”基督山带着他那种可怕的镇定神色说,“这是一个次要的原因,却不是主要的原因。”
“那么,一定是你向他道歉,或是作了某种解释了?”
“我没有向他作任何解释,道歉的是他而不是我。”
“但你以为这是什么原因呢?”
“大概是他认为有一个人比我的罪更大。”
“那个人是谁?”
“他的父亲。”
“或许是吧,”伯爵脸色苍白地说,“但你知道,有罪的人是不愿意让人相信他是有罪的。”
“我知道,我已预料到这个时候要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料到我的儿子是一个懦夫!”伯爵喊道。
“阿尔贝-马尔塞夫先生决不是一个懦夫!”基督山说。
“一个手里握着一把剑的人看到他的仇敌就站在眼前而竟不决斗,就是一个懦夫!他为什么不到这儿?我可以当面告诉他。”
“阁下,”基督山冷冷回答,“我想不到您这么早到这儿来向我叙述家庭琐事的。回去跟阿尔贝先生讲吧,他或许知道该怎么回答您。”
“哦,不,不,”将军面带微笑说,但那个笑容很快就消失了,“我不是为了这个目的来的。你说得对!我是来告你:我也把你当做我的仇敌!我来告诉你:我本能地憎恨你!我好象早就认识你,而且早就恨你。总之,既然我的儿子不肯与你决斗,那就只有我与你来决斗了。你的意见如何,阁下?”
“当然。我告诉您,说我预料将要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当然指您光临这件事。”
“那就好了,那么,你准备好了吗?”
“我是始终准备着的,阁下。”
“你要知道,我们要决斗到底,直到我们之中死了一个才停止”将军狂怒地咬牙切齿地说。
“直到我们之中死了一个才停止。”基督山复说了一遍这句话,轻轻地点点头。
“那末我们现在就开始吧,我们不需要见证人。”
“真的,”基督山说,“我认为这是不必要的,我们已是老相识了。”
“正相反,”伯爵说,“我们之间非常生疏。”
“哼!”基督山仍用那种让人猜不透的冷淡口气说,“让我们来算算看。您不就是那个在滑铁卢开战之前开小差逃走的小弗尔南多吗?您不就是那个在西班牙充当法军的向导和间谍的弗尔南多中尉吗?而这些个弗尔南多联合起来,不就变成了法国贵族院议员马尔塞夫中将了吗?”
“噢,”将军象是被一块爇铁烙了一下似的狂喊道,“混蛋!当你要杀死我的时候,竟还要数数我的耻辱!不,我并没有说你不清楚我。我知道得很清楚,恶鬼,你看透过去的黑暗,那些往事,我不知道你凭借着哪一种火炬的光,读遍了我每一页生活史,但我的耻辱比起你用华丽的外衣掩盖着的耻辱或许更可敬一些。不,不,我知道你认识我,但我却不清楚你这个裹披着金银珠宝的冒险家。你在巴黎自称为基督山伯爵,在意大利自称为水手辛巴德,在马耳他我不知道你又自称什么。但在你千百个名字中,我现在想知道的,是你的真名字,我们决斗的时候,当我把我的剑插进你的心窝的时候,我可以用那个名字来呼唤你。”
基督山伯爵的脸苍白了;他的眼睛里似乎燃烧着一种毁灭一切的火焰。他跑到他卧室的一间更衣室里,不到一分钟,就撕下他的领结、上装、背心,穿上一件短褂和戴上一顶水手帽,水手帽底下露出他那又长又黑的头发。他就这样回来,把双手叉在胸前,带着仇深似海的表情气势汹汹地向将军走过去。将军最初不懂他为什么忽然不见,但当再见到他的时候,他的全身发起抖来,他的退软了下去,他步步后退,直到找到一张桌子支撑住身体才停住。
“弗尔南多!”伯爵大声说,“在我千百个名字之中,我只要告诉你一个就可以把你压倒的!你现在已经猜到了,或说得更贴切些,你还记得这个名字,不是吗?因为我虽然经历过种种忧虑和痛苦,但我今天让你看到了一个因为复仇的愉快又变得年轻了的面孔,这个面孔,自从你娶了我的未婚妻美塞苔丝后,一定是常常梦见的!”
将军张开双手,头向后仰着,目光凝滞,默不作声地盯着这个可怕的显身;然后,他往后退靠在墙上,紧紧地贴着墙壁溜到门口,一面往后退出门口,一面发出一阵悲凉、哀伤、凄厉的叫喊:“爱德蒙-唐太斯!”然后,带着丝毫不象人声的悲叫,他踉踉跄跄地奔向门廊,踉跄般越过庭院,跌入他贴身男仆的怀抱里,用寒糊不清的声音说:“回家!回家!”
新鲜的空气和在仆人面前显露自己软弱的那种羞耻感恢复了他的一部分知觉;但那段路程太短了,当他快要到家的时候,他的全部痛苦又重新回来了。他在离家一小段路的地方下车。
那座房子的前门大开着,一辆出租马车停在前院中央,——在这样高贵的一座大厦里面,这是一种罕见的现象。伯爵恐怖地望着这个情景,但他不敢向别人询问,只是向他自己的房间跑过去。两个人正从楼梯上走下来;他急忙躲到一个小间里来避开他们。来者是美塞苔丝,正扶着她儿子的臂膀离开这座院子。他们经过那个人的身边,将军躲在门帘后面,几乎感觉到美塞苔丝的衣服擦过他的身体,和他儿子讲话时的那股爇气,这时阿尔贝正巧在这时说:“勇敢一点,妈!来,这已不是我们的家了!”语声渐渐沉寂,脚步声愈去愈远。将军直挺起身子,紧紧地抓住门帘;从一个同时被他的妻子和儿子所抛弃的父亲的胸膛里,发出了人世间最可怕的啜泣。不久,他就听到马车铁门的关闭声,车夫的吆喝声,然后,那辆笨重车子的滚动震得窗户都动起来。他跑到他的卧室里,想再看一眼他在这个世界上所爱的一切;但马车继续向前走动,美塞苔丝或阿尔贝的脸都没有在车窗上出现,他们都没有向那座被抛弃的房子和向那个被抛弃的丈夫和父亲投送最后一个告别和留恋的目光,——也许就是宽恕的目光。正当那辆马车的车轮走过门口的时候,从屋子里发出一响枪声,从一扇被震破的窗口里,冒出了一缕暗淡的轻烟。
(第九十二章完)
第93章 瓦朗蒂娜
我们很容易推测到莫雷尔所说的事情以及他将要去见的人。离开基督山伯爵以后,他慢慢地向维尔福的家里走去;我们说“慢慢地”,因为他有半个多钟头的时间去走五百多步路,但他刚才之所以急于要离开基督山,是因为他希望要独自思索一会儿。他对于自己的时间知道得很清楚,——现在正是瓦朗蒂娜伺候诺瓦蒂埃用早餐的时候,而这种孝顺的行为当然不愿被人打扰的。诺瓦蒂埃和瓦朗蒂娜允许他每星期去两次,他现在正是利用那份权利。他到了,瓦朗蒂娜正在等着他。她不安地,几乎狂乱地抓住他的手,领他去见她的祖父。
这种几乎近于狂乱的不安是由马尔塞夫事件引起的;歌剧院里的那件事大家都已知道。维尔福家里的人谁都不会怀疑那件事情将引起一场决斗。瓦朗蒂娜凭着她那女性的直觉,猜到莫雷尔将做基督山的陪证人;而由于那青年的勇敢和他对伯爵的友谊,她恐怕他不会当个证人,袖手旁观。我们很容易想象得到,瓦朗蒂娜如何急切地问决斗的详细情形以及莫雷尔如何向她解释那一切,当瓦朗蒂娜知道这件事情得到这样一个意外可喜的结果时,莫雷尔从他爱人的眼睛里看一种无法形容的欢喜。
“现在,”瓦朗蒂娜示意请莫雷尔坐在她祖父的旁边,她自己也在祖父面前的小矮凳上坐下来,说,——“现在来谈谈我们之间的事情吧。你知道,马西米兰,爷爷有一阵了,曾经打算离开这座房子,与维尔福先生分开住。”
“是的,”马西米兰说,“我记得那个计划,而且当时非常赞同那个计划。”
“嗯,”瓦朗蒂娜说,“你现在又可以赞成了,因为爷爷又想到那个计划啦。”
“好得很!”马西米兰说。
“你可知道爷爷要离开这座房子的理由吗?”瓦朗蒂娜说。
诺瓦蒂埃望着瓦朗蒂娜,意思是叫她不要说出来,但她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切,她的表情,她的眼光,她的微笑,一切都为了莫雷尔。
“噢!不论诺瓦蒂埃先生是什么原因搬出去,”莫雷尔答道,“我相信一定是很有道理的。”
“非常有道理!”瓦朗蒂娜说。“他的理由是圣-奥诺路的空气对我很适宜。”
“说实话!”莫雷尔说,“那一点,诺瓦蒂埃先生或应该是对的,我发现两个星期以来你的身体变坏了。”
“对,有点不好,这是真的,”瓦朗蒂娜说。“爷爷现在已成了我的私人医生了,我非常信任他,因为他什么都知道。”
“那末你真的病了?”莫雷尔关心地问。
“哦,那不能说是病,我只是觉得周身不舒服。我没有食欲,我的胃象是在翻腾,象要消化什么食物似的。”
诺瓦蒂埃对瓦朗蒂娜所说的话一个字都没有漏过。
“你用什么方法来治疗这种怪病呢?”
“非常简单,”瓦朗蒂娜说,“我每天早晨吃一匙羹给我祖父吃的那种药。我说一匙羹,——是说我开始的时候吃一匙羹,现在我吃四匙羹了。爷爷说那是一种万灵药。”瓦朗蒂娜微笑了一下,但她显然很忧郁和痛苦。
沉醉在爱情中的马西米兰默默地注视着她。她非常美丽,但她往常苍白的脸色现在更苍白了;她的眼睛比以前更明亮,而她的双手,本来象珍珠那样白的,现在则象陈年的白蜡那样有点泛黄了。马西米兰把眼光从瓦朗蒂娜移到诺瓦蒂埃身上。他正带着一种非常关切的神色望着他的青年女郎,他也象莫雷尔一样看出了这种病态的证状,这种病症虽然非常轻微,但却逃不过祖父和爱人的眼睛。
“但是,”莫雷尔说,“我想这种药,就是你现在吃四匙羹的那种药,本来是开给诺瓦蒂埃先生服用的吧?”
“我知道它非常苦,”瓦朗蒂娜说,“苦得我以后不论喝什么东西似乎都带有这种苦涩。”诺瓦蒂埃疑问地望着他的孙女儿。“是的,爷爷,”瓦朗蒂娜说,“的确是这样。刚才,在我到你这来以前,我喝了一杯糖水,我只喝了一半,因为它似乎太苦了。”
诺瓦蒂埃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示意他想说话。瓦朗蒂娜站起来去拿字典。诺瓦蒂埃带着显而易见的神色注视着她。
的确,血冲到那青年女郎的头部来了;她的两颊开始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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