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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督山伯爵

_49 大仲马(法)
“哼!”布沙尼轻蔑地说,“贫穷可以迫使一个人乞求施舍,或迫使他到一家面包店门口去偷一块面包,但却不会迫使他到有人住的房子里去撬开一张写字台。再说,当珠宝商蒋尼斯向你买我给你的那只钻戒的时候,你刚刚拿到四万五千法郎,便立刻又杀死他,要把钻戒和钱同时到手,那也是为了穷吗?”
“饶了我吧,神甫阁下!”卡德鲁斯说,“你救过我一次命,再救我一次吧!”
“这种话并不十分动听。”
“你只有一个人呢,还是另外有兵埋伏在那儿准备捉我,神甫阁下?”
“我只有一个人,”神甫说,“我可以再可怜你一次,让你逃走,不惜让我自己将来再后悔心肠太软——只要你对我说实话。”
“啊,神甫阁下,”卡德鲁斯紧握着双手喊道,并向基督山挨近来一些,“我的确该说你是我的救主!”
“你说有一个人把你从苦工船上救出来?”
“是的,这是真的,神甫阁下。”
“救你的那个人是谁?”
“一个英国人。”
“他叫什么名字?”
“威玛勋爵。”
“我认识他的,所以我将来可以知道你究竟有没有说谎。”
“神甫阁下,我告诉你的都是实话。”
“那末是这个英国人保护了你?”
“不,不是保护了我,而是保护了一个年轻的科西嘉人——和我拴在一条铁链上的同伴。”
“这个年青的科西嘉人叫什么名字?”
“贝尼代托。”
“那是一个教名。”
“他再没有别的名字了。他是一个弃儿。”
“那么这个青年人和你一同逃走了?”
“是的。”
“怎么逃的?”
“我们在土轮附近的圣-曼德里工厂做工。你是知道那地方的吧?”
“是的,我知道。”
“嗯,在午睡的时间,就是在中午十二点到一点钟之间——”
“苦工船上的奴隶在吃过午饭以后竟还能打一次瞌睡!我们实在应该多可怜可怜那些穷人了!”神甫说。
“不,”卡德鲁斯说,“一个人不能永远做工呀,一个人不是一条狗!”
“还是可怜狗好!”基督山说。
“当其余那些人在睡觉的时候,我们走远一点,用那个英国人给我们的锉刀断我们的脚镣,然后游水逃走。”
“这个贝尼代托后来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
“你应该知道。”
“不,真的我们在耶尔就分手了。”为了加重这句话的语气,卡德鲁斯又向神甫走近了一步,神甫一动不动地站在他原来的地方,态度很镇定,目光中带着询问的神色。
“你撒谎!”布沙尼神甫用一种无法抗拒的威严的口吻说。
“神甫阁下!”
“你撒谎!这个人依旧是你的朋友,你或许还在利用他作你的同党。”
“噢,神甫阁下!”
“自从你离开十轮以来,你是靠什么过生活的?回答我!”
“我能得到什么就吃什么。”
“你撒谎!”神甫第三次说这句话,口吻比前更威严了。
卡德鲁斯吓得呆呆地望着伯爵。
“你是靠他给你的钱过活的。”
“是的,不错,”卡德鲁斯说。“贝尼代托已变成一个大贵族的儿子了。”
“他怎么能变成一个大贵族的儿子的呢?”
“他本来就是他的儿子。”
“那个大贵族叫什么名字?”
“基督山伯爵,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这座房子的主人翁。”
“贝尼代托是伯爵的儿子!”基督山答道,这次可得轮到他表示惊奇了。
“嗯!我相信是的,因为伯爵给他找了一个假父亲,因为伯爵每月给他四千法郎,并且在他的遗嘱里留给他五十万法郎。”
“哦,哦!”假神甫说,他开始懂得了。“那个青年人目前叫什么名字呢?”
“安德烈-卡瓦尔康蒂。”
“那么,就是我的朋友基督山伯爵曾在家里招待过他,快要和腾格拉尔小姐结婚的那个青年人了?”
“一点不错。”
“你这个混蛋!——你,你知道他过去那种可耻的生活,你竟隐忍不言吗?”
“我何必要拦阻一个伙伴的好事呢?”卡德鲁斯说。
“你说得对,应该去通知腾格拉尔先生的不是你,而是我。”
“别那么做,神甫阁下。”
“为什么不?”
“因为你会把我们两个都弄垮的。”
“而你以为,为了救你们这样的恶棍,我竟能纵容你们的陰谋——做你们的帮凶吗?”
“神甫阁下。”卡德鲁斯说,又挨近来一些。
“我要把一切都揭露出来。”
“向谁揭露?”
“腾格拉尔先生。”
“天哪!”卡德鲁斯一面喊,一面从他的背心里拔出一把张开的小刀,向伯爵的胸口刺去,“你什么都揭露不了啦,神甫阁下。”
使卡德鲁斯万分惊奇的是:那把小刀非但没有刺进伯爵的胸口,而且反而折断刀锋倒弹了回来。这当儿,伯爵用他的左手抓住那暗杀者的手腕,用力一扭,那把小刀就从他那僵硬的手指间掉了下来。卡德鲁斯发出一声痛苦的喊叫,但伯爵不管他怎么叫,继续扭那匪徒的手腕,直到他的手臂脱节,跪下来,又仰跌到地板上。伯爵于是用一只脚踏住他的头,说:“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力量阻止我不踏破你的脑袋,你这混蛋!”
“啊,发发慈悲吧,发发慈悲吧!”卡德鲁斯喊道。
伯爵收回他的脚。“起来!”他说。
卡德鲁斯爬起身来。“噢,你的腕力多大呀,神甫阁下!”他说,一面拍打着他那条被那肉钳得青紫斑斑的手臂——“多大的腕力呀!”
“住口!上帝给我力量来制服象你这样的野兽。我是在代上帝行道——记住吧,畜生!我现在饶赦你,还是为了他。”
“噢!”卡德鲁斯痛苦地声吟着说。
“拿了这支笔和这张纸,我讲你写。”
“我不会写字,神甫阁下。”
“你撒谎!快拿了这支笔,写!”
卡德鲁斯慑于神甫的威严,坐下来写道:“先生——现在蒙你优礼接待,并且快要和令媛结婚的那个人,是和我一同从土轮苦工船里逃出来的重犯,他是五十九号,我是五十八号。他名叫贝尼代托,但他却不知道他的真姓名,因为他始终不知道他的父母是谁。”
“签名!”伯爵继续说。
“你这不是要断送我的性命吗?”
“傻瓜,假如我要断送你的性命,我就会把你拖到最近的警察局去。而且,这封信一发出去,你多半就可以不再有所恐惧了。所以,签名吧!”
卡德鲁斯签了名。
“地址是,‘安顿大马路,腾格拉尔男爵府,腾格拉尔先生。’”
卡德鲁斯写上地址。神甫接过那张信笺。”现在,”他说,“够了,去吧!”
“走哪一条路出去?”
“你来时的那条路。”
“你要我从那个窗口出去吗?”
“你进来的时候就很方便呀。”
“噢!你已经想定一个打击我的计划了吧,神甫阁下。”
“呆子!我能有什么计划?”
“那末,为什么不让我从大门出去呢?”
“吵醒门房有什么好处?”
“神甫阁下,告诉我,你不希望我死吧?”
“我以上帝的意志作我的希望。”
“但你发一个誓,决不在我下去的时候打我。”
“懦怯的傻瓜!”
“预备拿我怎么样?”
“我问你我能拿你怎么样?我曾尝试想把你造成一个快乐的人,而我却把你造成了一个暗杀者。”
“神甫阁下,”卡德鲁斯说,’再来尝试一次,再试我一试吧!”
“可以的,”伯爵说。“听着!你知道我是一个克守诺言的人?”
“是的。”卡德鲁斯说。
“假如你平平安安地回到了家里——”
“除了你以外,我还怕什么呢?”
“假如你平平安安地回到了家里,就离开巴黎,离开法国,不论你在什么地方,只要你规规矩矩地做人,我就会派人送你一笔小小的养老金——因为假如你平平安安地回到了家里,那么——”
“那么?”卡德鲁斯打了一个寒颤。
“那么我就相信上帝已宽恕你,而我也可以宽恕你了。”
“说老实话,”卡德鲁斯结结巴巴地说,“你简直要吓死我啦!”
“快去吧!”伯爵指着窗口说。
卡德鲁斯虽然得了这一番保证,却依旧并不十分放心,他两退跨出窗外,站在梯子上。
“快下去,”神甫交叉着两臂说。卡德鲁斯知道不必再怕他了,就开始下去。于是伯爵把那支小蜡烛移到窗前,使香榭丽舍大道上可以看到有一个人在从窗口里翻出来,一个人则拿着一支蜡烛给他照亮。
“你这是干什么,神甫阁下?要是有巡警经过可怎么好呢?”于是他吹熄蜡烛,然后下去;直到他的脚踏到地面的时候他才放心了。
基督山回到他的寝室里,急速地从花园望到街道;他先看卡德罗斯走到花园的墙脚下,把他的梯子靠在墙是,靠梯子的地点和进来的时候不同。然后伯爵向街上望去,看见那个似乎在等待的人向同一的方向奔过来,躲在卡德鲁斯就要翻出去的那个墙角里。卡德鲁斯慢慢地爬上梯子,从墙头上望出去,看街道是否静寂。他看不见人,也听不到人声。残废军人疗养院的时钟敲了一下。于是卡德鲁斯骑在墙头上,把梯子怞起来,把它靠在墙外;然后他开始下去,或说得更准确些,是跨着梯子的两条直柱滑下去,这个动作他做得很安闲自在,证明他是多么的练习有素。但一开始滑下去,他就无法中途停止了。虽然他在滑到一半的时候看见有一个人从陰影里出来,却也毫无办法;虽然他在滑到下面的时候看见有一条手臂举起来,却也毫无办法。在他还无法保卫自己以前,那条手臂就已非常猛烈地打击到他的背上,他放开梯子,喊出一声“救命哪!杀人呀!”当他这样在地上滚来滚去的时候,他的对手抓住他的头发,在他的胸部又刺了一刀。这一次,卡德鲁斯虽然竭力想叫喊,但他却只能发出一声声吟;鲜血从他的三处伤口里津津地流出来,他全身不由自主地打着寒颤。凶手看到他已不能叫喊,就拉住他的头发,扳起他的头;他双眼紧闭,嘴巴歪在一边。凶手以为他已经死了,就放开他的头,溜走了。卡德鲁斯觉得凶手已经离开,就用手肘撑起身体,以一种垂死的声音竭力大喊:’杀人啦!我要死啦!救命呀,神甫阁上!救命呀!”
这种凄惨的呼吁刺破了黑暗。通后楼梯的门开了,接着,花园的侧门也开了;阿里和他的主人拿着蜡烛来到出事的地点。
(第八十二章完)
第83章 上帝的手
卡德鲁斯继续悲惨地喊道:“神甫阁下,救命呀!救命呀!”
“怎么一回事呀?”基督山问道。
“救命呀!”卡德鲁斯喊道,“我被人害死啦!”
“我们在这儿,勇敢一点!”
“呀,完啦!你们来得太迟喽,你们是来给我送终罢了。刺得多厉害呀!好多血呀!”他昏了过去。
阿里和他的主人把那个受伤的人找到一个房间里,基督山示意阿里给他脱衣服,他发现三处可怕的伤口。“我的上帝!”他叹道,“您的报应多少是来得迟了一点了,但那只是为了可以报应得更有力。”阿里望着他的主人,等待新的指示。
“立刻领检察官维尔福先生到这儿来,他住在圣-奥诺路。你出去的时候,顺便叫醒门房,派他去请一位医生来。”阿里遵命而去,房间里只剩下了神甫和卡德鲁斯,后者还没有醒过来。
当那恶人又张开了他的眼睛的时候,伯爵正带着一种怜悯的表情望着他,他的嘴巴在微动,象是在做祷告。“医生哟,神甫阁下,找一个医生来哟!”卡德鲁斯说。
“我已经派人去请了。”神甫回答。
“我知道他不能救我的命,但他或许可以使我多活一会儿,让我有时间告发他。”
“告发谁?”
“告发杀我的凶手。”
“你认不认识他?”
“认识,他是贝尼代托。”
“那个年青的科西嘉人?”
“就是他。”
“你的同伙?”
“是的。他给我这座房子的图样,无疑是希望我杀死伯爵,以便让他继承他的财产,或者伯爵杀死我,免得我阻碍他。他埋伏在墙角里,暗杀我。”
“我也已经派人去请检察官了。”
“他来不及赶到的了,我觉得我的生命已在很快地衰退下去了。”
“等一等!”基督山说。他离开房间,不到五分钟,拿着一只小药瓶回来。
那个垂死的人的眼睛不断地盯住那扇门,他希望救兵会从那扇门里进来。“赶快,神甫阁下!赶快!我又要昏啦!”
基督山走过去,把小瓶里的药水滴了三四滴到他那发紫的嘴唇上。卡德鲁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噢!”他说,“真是救命良药,多一点,多一点!”
“再多两滴就会杀死你了。”神甫回答。
“噢,只要来一个人,让我向他告发那个恶棍就好了!”
“要不要我给你写口供?你只要签一个字就行了。”
“好的,好的。”卡德鲁斯说。想到死后能够复仇,他的眼睛顿时焕发起来。基督山写道:我是被科西嘉人贝尼代托害死的,他是土轮苦工船上五十九号囚犯,是我一条锁链上的同伴。”
“快!快!”卡德鲁斯说:“不然我就不能签字了。”
基督山把笔递给卡德鲁斯,卡德鲁斯集中他的全部津力签了字,倒回到床上,说:“其余的由你口述吧,神甫阁下,你可以说,他自称为安德烈-卡瓦尔康蒂。他住在太子旅馆里。噢,我要死啦!”他又昏了过去。神甫使他嗅小瓶里的药水,于是他又张开眼睛。复仇的希望并没有舍弃他。
“啊,你会把我所说的一切都讲出来的吧,你肯不肯,神甫阁下?”
“是的,而且还要讲得更多。”
“你还要讲些什么?”
“我要说,这座房子的图样无疑是他给你的,希望伯爵杀死你。我还要说,他写了一封信给伯爵,把你的企图通知他,伯爵不在,我读了那封信,于是坐在这儿等候你。”
“他会杀头的吧,会不会?”卡德鲁斯说。“答应我那一点吧,让我抱着那个希望死——那可以使我容易死些。”
“我要说,”伯爵继续说,“他始终跟踪着你,监视着你,当他看到你从房子里出去的时候,就奔到墙角里去躲起来。”
“那一切你都看到的吗?”
“想一想我的话:‘假如你平平安安地回到了家里,我就相信上帝已宽恕了你,而我也可以宽恕你了。’”
“而你却不警告我一声!”卡德鲁斯用手肘撑起身体喊道。
“你知道我一离开这座房子就要被人杀死,而你却不警告我!”
“不,因为我看上帝是假手贝尼代托在执行他的法律,我觉得违反天意是亵渎神圣的。”
“上帝的法律!别提了吧,神甫阁下。假如上帝是公正的,你知道有许多该受惩罚的人现在却依旧逍遥法外。”
“耐心一点吧!”神甫说,他说这句话的口吻使那个垂死的人打了一个寒颤。“耐心一点!”
卡德鲁斯惊愕地望着他。
“而且,”神甫说,“上帝是慈悲普赐的,他也曾对你慈悲过,他最初是一位慈父,后来才变成一位法官。”
“那么你相信上帝罗?”
“即使我命穷福薄,截至目前为止还不相信他,”基督山说,“但看到你这种情形,我也必须相信了。”
卡德鲁斯举起他那紧捏的双拳,伸向天空。
“听着,”神甫一面说,一面伸出一只手虚悬在伤者的头上,象是要命令他相信似的。“你在你的灵床上还拒绝相信上帝,而上帝却曾为你做过许多事情:他给你康健、津力、正当的职业、甚至朋友——这种生活,凡是良心平稳、不作非分之想的人,的确是可以很满足的了。他很少赏赐这么多的恩惠给人,而你非但不想好好利用这些天恩,却反而自甘怠惰酗酒,在一次酩酊大醉中断送了你一个最好的朋友。”
“救命呀!”卡德鲁斯喊道,“我要的是一位医生,不是一个教士。或许我所受的不是致命伤,或许我还不会死,或许他们还能救我的命。”
“你的伤是太致命了,要不是我给你滴了三滴药水,你现在早就死了。所以,听着吧。”
“啊!”卡德鲁斯低声地说,“你这个神甫多古怪!你非但不安慰垂死的人,反而要逼他们绝望。”
“听着,”神甫继续说道。“当你出卖你的朋友的时候,上帝并不立刻惩罚你,而只给你一个警告。你被贫穷所迫,你半辈子贪望富贵,却不以正当的手段去寻求。你以借口生活所迫想去犯罪。那时,上帝为你创造了一个奇迹,借我的手送给了你一笔财产。对你来说,那已是非常可观的了,因为你从未有过什么财产。但当你获得了那笔意想不到的,闻所未闻的意外之财的时候,你又觉得不够了。你想要再增加一倍,用什么办法呢?杀人!你成功了。那时,上帝夺掉了你的财产,把你带到了法庭上。”
“起念杀那个犹太人的不是我,”卡德鲁斯说,“是卡康脱女人。”
“是的,”基督山说,“所以上帝——我不能说他执法公正无私,因为按理他应该把你处死,——但上帝慈悲为怀,饶了你的性命。”
“哼!把我送到苦工船上去终身做苦工,多慈悲呀!”
“你当时却以为那是慈悲的呀,你这该死的混蛋!你那懦怯的心一望到死就发抖,听到宣判终身监禁,就高兴得狂跳起来。因为象苦工船上所有的奴隶一样,你说:‘那扇门是通到苦工船上去的,不是诵到坟墓里去的。’你说对了,因为那扇通到苦工船上去的门对你实在有利。一个英国人碰巧去访问土轮,他发誓要拯救两个受罪的人,而他选择了你和你的同伴。你又得到了一笔财产——金钱和安宁又回到了你的身边。你,你本来命中注定了要终生过囚徒生活的。又可以过常人那种生活了。那时,贱人呀!——那时你又第三次去触怒了上帝。你那时的财产甚至比以前更多了,而你却说:‘我还不够。’你又第三次毫无理由,丝毫不能原谅地又犯了罪。这次上帝厌倦了,他惩罚了你。”
卡德鲁斯的呼吸渐渐地微弱了。“给我喝点儿水!”他说道,“我口渴极了,我浑身象火烧一样!”基督山给了他一杯水。“可是贝尼代托那个混蛋,”卡德鲁斯交回了玻璃杯,说道,“他却可以逃脱了!”
“我告诉你吧,谁都逃不了。贝尼代托也要受惩罚的。”
“那么你也得受惩罚,因为你没有尽到你当教士的责任,你应该阻止贝尼代托,不让他来杀我。”
“我?”伯爵微笑着说道,他那种微笑把那个垂死的人吓呆了——“你的刀尖刚才不是才折断在保护我胸膛的钢丝背心上吗!可是,假如我发觉你低首下心,自知悔悟,我或许会阻止贝尼代托,不让你被杀。但我发觉你依旧傲慢凶悍,所以我就让你落在上帝的手里。”
“我不相信有上帝,”卡德鲁斯咆哮道,“你自己也不相信。你撒谎!你撒谎!”
“住口!”神甫说道,“你要把你血管里的最后一滴血都挤出来了。什么!现在处死你的正是上帝,而你竟然还不相信他的存在,是吗?他要你作一次祷告,说一句话,掉一滴眼泪,这样上帝就可以宽恕你,难道你还不肯相信他吗?上帝本来可以使凶手的匕首在一霎时内就了结你的生命的,但他却给了你这一刻钟的时间,让你有时间可以忏悔。所以,想一想吧,贱人,忏悔吧。”
“不,”卡德鲁斯说,“不,我不忏悔。天地间根本没有上帝,没有神,有的只是命运。”
“天地间有一位神,有上帝,”基督山说。“其证据就是:你躺在这儿,绝望地否认着他,而我却站在你面前,富有,快乐,安全,并恳求上帝宽恕你,因为你虽竭力想不相信他,但你在心里却依旧是相信他的。”
“那么,你是谁呢?”卡德鲁斯用他垂死的眼睛盯住伯爵问道。
“仔细看看我!”基督山说道,把灯光移近了他的脸。
“嗯,神甫,布沙尼神甫。”
伯爵脱掉了那改变他相貌的假发,垂下了他那漆黑的头发,使他那苍白的脸顿时英俊了许多。
“噢!”卡德鲁斯大吃了一惊,说道,“要不是那一头黑发,我就要说你就是那个英国人威玛勋爵啦。”
“我既不是布沙尼神甫,也不是威玛勋爵,”基督山说。
“再想想看,想得更远一些,在你早年的记忆里搜索一下。”伯爵的话里有一股魔力,使那可怜虫的极衰弱的神志又再度恢复了过来。
“不错,”他说,我想我从前见过你,也认识你。”
“对,卡德鲁斯,你见过我,我们曾经相识。”
“那么你是谁呢?你既然认识我,怎么还能让我去死呢?”
“因为已没有办法再救你了。你受的是致命伤。假如还有可能救你的命,我就会认为这是上帝对你另一次发慈悲,我也一定努力救你。我以我父亲的坟墓起誓!”
“以你父亲的坟墓起誓!”卡德鲁斯说道,这时正是回光返照,他半撑起身子,想更清楚地看看那个发誓的人,因为他所发的誓言是所有人都认为神圣不可亵渎的。“你到底是谁?”
伯爵已注意到对方离死已很近了。他知道这是最后的回光返照,就走近了那个垂死的人,脸上露出了镇静而忧郁的神色,弯下腰去轻声说道:“我是——我是——”他那几乎是闭着的嘴里轻轻地吐出一个名字,声音是那么低,仿佛连伯爵自己也怕听见似的。卡德鲁斯本来已撑起了身子跪着,伸出了一只胳膊,听到那名字又把身子缩了回来。他攥紧了拳头,用尽全身的力气把两手伸向天空,喊道:“哦,上帝!我的上帝!原谅我刚才否认了您!您的确是存在的。您确实是人类的在天之父,也是人间的审判官。我的上帝。接受我吧,我的主啊!”他紧闭双眼,发出了最后一声声吟和最后一个叹息,就倒了下去。此时伤口已不再流血了,他已经死了。
“一个!”伯爵神秘地说话,两眼盯着那尸体,这具尸体由于死得很惨,所以其形状特别可怕。十分钟后,医生和检察官都来了。一个由门房领着,另一个由阿里陪同着。接待他们的是布沙尼神甫,当时他正在尸体旁边做祷告呢。
(第八十三章完)
第84章 波尚
歹徒潜入伯爵府企图行窃这回事,是在此后的两星期内成了全巴黎的谈话中心。那个人在临死的时候曾签署了一份自白书,指控暗杀他的人是贝尼代托。警察局曾下令严紧搜查凶手。指控德罗斯的小刀、隐显灯、钥匙串和衣服都保藏在档案库里,只有他的背心找不到,尸体则已用车送到尸体陈列所里。伯爵每逢向人提及此事时,每次都说那次意外事件是他在阿都尔别墅的时候发生的,那天碰巧有位布沙尼神甫要求在他的家里过夜,在他的图书馆里查找几本珍贵的书籍,对这件事情他也是从布沙尼神甫那儿听来的。只有贝尔图乔一听人提到贝尼代托的名字就脸色发白,但谁都没有去注意他这种变化。维尔福因为曾被叫去为那件罪案作证,所以接受了这件案子,并以他处理一切刑事罪案时的爇忱做着预审前准备工作。
三个星期过去了,虽竭尽全力搜索仍未有成果,由于腾格拉尔小姐和安德烈-卡瓦尔康蒂子爵的婚期日渐接近,那次行窃的企图以及窃贼被他的同伴所杀的事几乎被人遗忘。
婚期已宣布,青年人也已在那位银行家的府上被视作未来女婿。子爵曾写了几封信去征求他父亲卡瓦尔康蒂老先生的意见,老先生复信说他非常赞成这件婚事,但同时也感到遗憾,因为他那时不能离开巴马但,他同意拿出那笔每年可以产生十五万里弗利息的本金。这三百万本金,他已同意交给腾格拉尔去投资。有些人把那位银行家的近况告诉那青年人,说他这位未来岳父近来连遭损失;但那青年人不把金钱看在眼里,毫不理会这种种暗示,也从不向男爵提及那些话。男爵崇拜安德烈-卡瓦尔康蒂子爵,欧爇妮-腾格拉尔小姐却并不这样。由于天生憎恶结婚,她接受了安德烈的追求以求摆脱马尔塞夫;但当安德烈步步紧逼时,她不免也向他流露出一种明显的憎恶。男爵或许也觉察到她那种态度,但他认为这只是他女儿的怪僻,假装不知道。
波尚要求宽延的时间快到了。马尔塞夫现在已觉察到伯爵劝他息事宁人那个忠告的价值。谁都不曾留心关于将军的那则消息,谁也不会认出那个出卖亚尼纳城的法国军官就是贵族院里那个高贵的伯爵。但是阿尔贝并不觉得他所受的侮辱已减轻,几乎使他感到愤怒的消息显然是一种故意的侮辱。
此外,波尚结束上次会谈时的态度在他的心里留下了一个痛苦的回忆。所以他的头脑里依旧存着决斗的念头,并希望瞒住这次决斗的真原因,甚至瞒过他的陪证人。
波尚自阿尔贝去拜访他以后,便再没有人见到过他,阿尔贝每次向人问到他时,人家总是回答他已旅行去了,要过些日子才能回来。但是他究竟到哪儿去,谁都不知道。直到一天早晨,阿尔贝的贴身跟班唤醒他,回报波尚来访。阿尔贝擦擦眼睛,吩咐仆人让波尚在楼下的小吸烟室里稍候,他很快地穿好衣服,走下楼去。他发现波尚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一看到他,波尚就停住了脚步。
“阁下,您不等我今天到您府上去拜访,就先到我这儿来,看来是个好兆头,”阿尔贝说。“告诉我,究竟我应该和你握手,说,‘波尚,承认你曾经伤害我,恢复咱们的友谊’呢,还是我只要请你选择武器就够了?”
“阿尔贝,”波尚带着一种使阿尔贝惶恐不安的忧郁神色说,“让我们先坐下来再谈吧。”
“阁下,我倒宁愿在坐下来之前先知道你的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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