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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督山伯爵

_38 大仲马(法)
“请不要误会,”基督山说,“我爱每一个人就象上帝要我们爱我们的邻居那样。那是基督教意义上的爱,但我也有少数几个极其痛恨的人。我们还是回过头来谈弗兰兹-伊皮奈先生吧。您说他就要回来了?”
“是的,是维尔福先生召他回来的,维尔福先生显然是急于要把瓦朗蒂娜小姐嫁出去,正如腾格拉尔先生想看到欧爇妮小姐早日出阁一样。有一个长大了的女儿在家里,做父亲的一定非常为难,不把她们弄走,他们就象是会发烧一样,每分钟脉搏要跳九十下。”
“但伊皮奈先生不象您,他耐心地承受了他的不幸。”
“岂止如此,他谈起那件事来时很严肃,正襟危坐,好象在谈论他自己的家里人似的。而且,他极其尊敬维尔福先生夫妇。”
“他们是值得尊敬的,是不是?”
“我相信是的。维尔福先生总是被人看作是一个严厉但却公正的人。”
“那么,”基督山说,“总算有一个人不象那个可怜的腾格拉尔那样受您责难了。”
“或许那是因为我不必被迫娶他女儿的缘故吧。”阿尔贝回答,大笑起来。
“真的,我亲爱的先生,”基督山说,“您太自负了。”
“我自负?”
“是的,怞一支雪茄吧。”
“很愿意。我怎么自负呢?”
“咦,因为您在这儿拼命为自己辩护,要避免腾格拉尔小姐。但让事情去自然发展吧,或许首先撤退的并不是您。”
“什么!”阿尔贝瞪着眼睛说道。
“毫无疑问,子爵阁下,他们是不会强迫您就范的。来吧,正正经经地说吧,您不想废除你们的婚约?”
“假若能够,我愿意为此付出十万法郎。”
“那么您可以大大地高兴一番。腾格拉尔先生愿意出双倍于那个数目的钱来达到这一目的。”
“难道我真的这样幸福吗?”阿尔贝说,他的脸上依旧浮过了一片几乎难以觉察的陰云。“但是,我亲爱的伯爵,腾格拉尔先生有理由这样做吧?”
“啊!您的骄傲和自私的心里显露出来啦。您可以用一把斧头去攻击别人的自尊心,但假如您自己的自尊心被一根小针刺了一下,您就畏缩了起来。”
“不是的,但依我看,腾格拉尔先生似乎——”
“应该喜欢您,是不是,嗯?他的鉴赏能力不高,他好象喜欢另外一个人。”
“是谁?”
“我也不知道,您自己去研究和判断吧。”
“谢谢您,我懂了。听着:家母——不,不是家母,我弄错了——家父准备要开一次舞会。”
“在这个季节开舞会?”
“夏季跳舞会是很时兴的。”
“即使不然,只要一经伯爵夫人提侣,就会时兴起来的。”
“您说得不错。您知道,这是清一色的舞会——凡是七月里留在巴黎的人,一定是真正的巴黎人。您可不可以代我们邀请两位卡瓦尔康蒂先生?”
“哪天举行?”
“星期六。”
“老卡瓦尔康蒂到那时就已经走了。”
“但他的儿子还在这儿。您可不可以邀请一下小卡瓦尔康蒂先生?”
“我不熟悉他,子爵。”
“您不熟悉他?”
“不,我是在几天前才和他初次见面的,对于他的事不论从哪方面讲我都没有把握。”
“但您请他到您的家里来吃过饭的?”
“那是另一回事,他是一位好心肠的神甫介绍给我的,神甫或许受骗了。你直接去请他吧,别让我代替你去邀请了,假如他将来娶了腾格拉尔小姐,您就会说是我搞的陰谋,要来和我决斗的。再说,我自己也可能不去。”
“不去哪儿?”
“你们的舞会。”
“您为什么不去?”
“只有一个理由,因为您还没有邀请我。”
“但我是特地为那项使命才来的呀。”
“您太赏脸了,但我或许会因事受阻的。”
“假如我告诉您一件事情,您就会排除一切障碍屈驾光临了。”
“告诉我什么事。”
“家母恳请您去。”
“马尔塞夫伯爵夫人?”基督山吃了一惊。
“啊,伯爵,”阿尔贝说,“我向您保证,马尔塞夫夫人跟我说得很坦白,假如您没有那种我刚才提到过的远地交感的感触,那一定是您身体里根本没有这种神经,因为在过去的这四天里,我们除了你没谈论到任何别人。”
“你们在谈论我?多谢厚爱!”
“是的,那是您的特权,您是一个活的话题。”
“那么,在令堂眼中,我也是一个问题吗?我还以为她很理智,不会有这种幻想呢。”
“我亲爱的伯爵,您是每一个的问题——家母的,也是别人的,很多人研究你,但没有得出结论,您依旧还是一个谜,所以您尽管放心好了。家母老是问,您怎么这样年轻。我相信,G伯爵夫人虽然把您比做罗思文勋爵,而家母却把您看作了卡略斯特洛[卡略斯特洛(一七四三-一七九五),意大利著名骗子,后被判终身监禁——译注]或圣日尔曼伯爵[圣日尔曼伯爵(一七八四卒),法国冒险家,为法王路易十五从事各种政治陰谋活动——译注]。您一有机会就可以证实她的看法,这在您是很容易做到的,因为您有前者的点金石和后者的智慧。”
“我谢谢您的提醒,”伯爵说,“我尽力去应付来自各方面的对我的揣测就是了。”
“那么,星期六您来?”
“来的,既然马尔塞夫夫人邀请我。”
“您太赏脸了。”
“腾格拉尔先生去不去?”
“家父已经邀请他了。我们当设法去劝请那位大法官维尔福先生也来,但他可能会使我们失望的。”
“俗话说,‘永远不要失望。’”
“您跳舞吗,伯爵?”
“跳舞?”
“是的,您。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跳舞对于未满四十岁的人来说真是最合适不过了。不,我是不跳舞的,但我喜欢看别人跳。马尔塞夫夫人跳舞吗?”
“从没跳过,您可以和她聊聊天,她非常希望能和您谈一谈。”
“真的!”
“是的,的确是真的,我向您保证,您是她唯一曾显示过那种好奇心的人。”
阿尔贝起身拿起了他的帽子,伯爵陪他到了门口。“我有一件事很后悔。”走到台阶前,他止住阿尔贝说道。
“行,什么事?”
“我跟您讲到腾格拉尔的时候,有点失礼了。”
“恰恰相反,关于他,永远用同样的态度跟我讲好了。”
“那好!这我就放心了。顺便问一句,您认为伊皮奈先生何时候能到?”
“最迟五六天可到。”
“他什么时候结婚?”
“圣-梅朗先生夫妇一到,就立刻结婚。”
“带他来见我。尽管您说我不喜欢他,但我向您保证,我倒是高兴能见见他。”
“遵命,爵爷。”
“再会。”
“星期六再会,届时我一定恭候您,希望不会落空。”
“好的,我一定来。”
伯爵目送着阿尔贝上了车,阿尔贝连连向他挥手道别。当他踏上他的轻便四轮马车以后,基督山转过身来,看到了贝尔图乔。“有什么消息?”他问。
“她到法院去了一次。”管家回答。
“在那儿停留了多久?”
“一个半钟头。”
“她有没有回家?”
“直接回家去了。”
“好,我亲爱的贝尔图乔,”伯爵说,“我现在劝你去寻找一下我对你说过的诺曼底的那处小产业。”
贝尔图乔鞠了一躬,他所得到的这个命令正中他的下怀,所以他当天晚上就出发了。”
(第六十八章完)
第69章 调查
维尔福先生信守着他对腾格拉尔夫人许下的诺言,极力去调查基督山伯爵究竟是怎样发现欧特伊别墅的历史的。他在当天就写信给了波维里先生(波维里先生已经从典狱长了升到了警务部的大臣),向他索要他所需要的情报;后者请求给他两天的时间去进行调查,届时大概就可以把所需的情报提供给他了。第二天晚上,维尔福先生收到下面这张条子:“基督山伯爵有两个好朋友,一个是威玛勋爵,是一个有钱的外国人,行踪不定,目前在巴黎;另一个是布沙尼神甫,是一个在东方广行善事、颇得该地人士称誉的意大利教士。”
维尔福先生回信吩咐严密调查这两个人的一切情况。他的命令很快被执行了,第二天晚上,他接到了一份详细的报告:“神甫到巴黎已经一个月,住在圣-苏尔莫斯教堂后面的一座租来的小房子里,有上下两层,每层有两个房间。接下的两个房间中的一间是餐厅,房子有桌子一张,椅子数把,胡桃木碗柜一只;另一间是镶着壁板的客厅,并无壁饰、地毯或时钟。神甫显然只购置纯对必需的用具。神甫很喜欢楼上的那个起坐间,里面堆满神学书和经典,一个月来,他常常埋头在书堆里,所以那个房间倒不象是起居室,而象是一间书房。他的仆人先要从一个门洞里望一望访客,如果来者绝不认识或不喜欢,就回答说神甫不在巴黎——这个答复能使大多数人满意,因为大家都知道神甫是一位大旅行家。而且,不论是否在家,不论在巴黎或开罗,神甫总留下一些东西施舍给来访的人,那个仆人就用他主人的名义从门洞里把东西分散给人。书房旁边另外那个房间是寝室。全部家具只有一张没有帐子的床、四把圈椅和一只铺黄色天鹅绒厚垫的睡帽。
威玛勋爵住在圣-乔琪街。他是一个英国旅行家,在旅行中花掉的钱特别多。他的房子和家具都是租的,白天只在那里逗留几个钟头,而且极少在那儿过夜。他有一个怪脾气,就是从来不说一句法国话,却能写纯正的法文。”
在检察官得到这些详细情况的第二天,有个人驱车到费洛街的拐角处下车,走去敲一扇深绿色的门,要见布沙尼神甫。
“不在家,他今天一早就出去了。”仆人回答说。
“这个答复不能使我满意,”来客答道,“因为对于派我来的那个人,是没有人会说自己不在家的,还是请你劳神去告诉布沙尼神甫——”
“我已经告诉你他不在家啦!”仆人又说。
“那么,当他回来的时候,把这张名片和这封盖过封印的信交给他。他今天晚上八点钟在不在家?”
“当然在的。除非他在工作,那他也就和出门一样了。”
“那我今晚八点再来。”来客说完,就走了。
果然到了指定时间,那个人还是乘着那辆马车来了,但这一次马车并不停在费洛街的街尾,而是停在那扇绿门前面。
他一敲门,门就开了他走了进去。根据仆人对他的恭敬殷勤的态度上,他看出那封信已产生了预期的效果。“神甫在家吗?”他问。
“是的,他在书房里工作,他在恭候您,先生。”听差回答。来客走上一座很陡的楼梯,迎面看到神甫坐在桌子前面。
桌子上有一盏灯,灯罩很大,把灯光都集中在桌面上,使得房间里其余部分相当黑暗,他看见神甫穿着一件和尚长袍,头上戴着中世纪学者所用的那种头巾。“幸会,幸会,阁下就是布沙尼神甫吗?”来客问。
“是的,阁下,”神甫回答,“而您就是那位以前做过典狱长,现任警察总监波维里先生派来的使者吗?”
“一点不错,阁下。”
“身负巴黎保安重任的一位使者?”
“是的,阁下。”来客犹像了一下,脸也有些红了。
神甫把眼镜架好,这副大眼镜不但遮住两眼,并且连他的颧骨也遮住了,他又重新坐下来,并示意来客也就座。“我悉听您的吩咐,阁下。”神甫带着很明显的意大利口音说。
“我所负的使命,阁下,”来客一字一顿地说,“不论是对完成这项使命的,还是对作为这项使命的对象,都是机密的。”
神甫鞠了一躬。“您的正直,”来客继续说,“总监是早有耳闻的,现在,他作为法官,希望要从您这儿了解一点有关社会治安的情况。为了了解这些情况,他委托我来见您。希望不要碍于友谊或人情而不会使您掩饰事实的真相。”
“阁下,只要您所了解的情况不至于给我带来良心上的不安就行。我是一个教士,阁下,譬如说,人们在忏悔的时候所讲出来的秘密,那就必须由我保留由上帝裁判,而不是保留给人类的法庭。
“您别担心,神甫阁下,我们会尊重您的良心安宁。”
这个时候,神甫把靠近自己那一边的灯罩压得更低一些,另外那一边就翘了起来,使来客的脸被照亮了,而他自己则仍在暗处。
“对不起,神甫阁下,”警察总监的使者说,“灯光太刺眼了。”
神甫把灯罩压低,“现在,阁下,”他说,“我在恭听了,请说吧!”
“我来直截了当地说。您认识基督山伯爵先生吗?”
“我想您是指柴康先生吧?”
“柴康!这么说他不叫基督山?”
“基督山是一个地名,或说得更确切些,是一座岩礁的名字,不是一个姓。”
“好吧,既然基督山先生和柴康先生是一个人,我们就不必在字面上争论了。”
“绝对是一个人。”
“我们就来谈谈柴康先生吧。”
“好吧。”
“我刚才问您认不认识他?”
“我和他很熟。”
“他是谁?”
“一个有钱的马耳他造船商的儿子。”
“我知道,报告上也这么说。但是,您知道,警务部对空泛的报告不会满意的。
“但是,”神甫温和地微笑着答道,“当报告与事实相符的时候,谁都必须相信——别人得相信,警务部也得相信。”
“但您能确信这一点吗?”
“您是什么意思?”
“阁下,我对于您的诚实并无丝毫怀疑,我只是问您,您对于这一点能不能确定?”
“我认识他的父亲柴康先生。”
“啊,啊!”
“小时候,我常常和他的儿子在船坞里玩耍。”
“但他这个伯爵的头衔是哪儿得来的?”
“您知道那是可以买到的。”
“在意大利?”
“到处都行。”
“而他的财产,据一般人说,简直是无限——”
“哦,关于这一点,”神甫说,“‘无限’用得很恰当。”
“您以为他有多少财产?”
“每年十五万至二十万里弗左右的利息。”
“这也在情理之中,”来客说,“我听说他有三四百万呢!”
“每年二千万里弗收益金就得四百万本。”
“但我听说他每年有四百万的利息收入。”
“哦,那是不可信的。”
“您知道那个基督山岛?”
“当然,凡是从巴勒莫、那不勒斯或罗马经海道来的法国人,都知道这个岛,因为他们都必须从岛的附近经过,看得到它。”
“据说那是一个迷人的地方。”
“那是一座岩山。”
“伯爵为什么要买一座岩山呢?”
“为了要做一个伯爵。在意大利,如果想当伯爵,就必须有一处采地。”
“您想必听到过柴康先生青年时代的冒险经历吧?”
“那位父亲?”
“不,他的儿子。”
“这我知道得不确切,那个时期我没有看到我那青年朋友。”
“他去从军了吗?”
“我好象记得他当过兵。”
“加入哪一军种?”
“海军。”
“您作为神甫,他向您忏悔过吗?”
“不,先生,我想他是一个路德教徒。”
“一个路德教徒?”
“我说我想如此,我没有肯定,而且,我以为法国是有信仰自由的。”
“当然,我们现在所调查的不是他的信仰,而他的行动。我代表警察总监请求您把您所知道的关于他的一切都告诉我。”
“大家认为他是一个乐善好施的人。基于他对东方基督教徒所做的杰出贡献,教皇曾封他为基督爵士——这种荣誉一向是只赐给亲王的。他还有五六种尊贵的勋章,都是东方诸国国王报答他种种贡献的纪念品。”
“他戴不戴那些勋章?”
“不戴,但他很以此为荣。他说过他喜欢的是给人类的造福者的褒奖,而不是给人类的破坏者犒赏。”
“那么他是个教友派信徒了?”
“一点不错,他是教友派信徒,只是他从不穿那种古怪的衣服而已。”
“他有没有朋友?”
“有,凡是认识他的人都是他的朋友。”
“但有没有仇人呢?”
“只有一个。”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威玛勋爵。”
“他在哪儿?”
“他现在巴黎。”
“他能不能给我一些消息?”
“他可以提供给您重要的消息,他曾在印度和柴康相处过一段日子”
“您知道他住哪儿?”
“大概在安顿大马路那一带,但街名和门牌号码我都不知道。”
“您跟那个英国人关系不好,是吗?”
“我爱柴康,他恨柴康,所以我们关系不太好。”
“您是否以为基督山伯爵在这次访问巴黎以前,从没有到过法国?”
“对于这个问题,我可以打保票。不,阁下,他从来没有到过这儿,因为半年以前,他还向我打听过法国的情况。”因为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回巴黎,我就介绍卡瓦尔康蒂先生去见他。”
“安德烈吗?”
“不,是他的父亲,巴陀米奥。”
“阁下,我现在只有一个问题要问了。我凭人格、人道和宗教名义,要求您坦白地回答我。”
“请问吧,阁下。”
“您知不知道基督山先生在欧特伊买房子是什么目的?”
“当然知道,他告诉过我。”
“是什么目的,阁下?”
“他要办一所津神病院,象庇沙尼男爵在巴勒莫所办的那所一样。您知不知道那所津神病院?”
“我听说过。”
“那是一种很了不起的机构。”说完了这句话,神甫就鞠了一躬,表示他要继续做他的研究工作了。来客不知是懂得神甫的意思,还是他再没有别的问题要问了。他站起身来,神甫送他到门口。
“您是一位大慈善家,”来客说,“虽然人家都说您很有钱,但我愿意冒昧地捐献一些东西,请您代我施舍给穷人。您愿不愿意接受我的捐款?”
“谢谢您,阁下,我在世上只有一件事情看得特别重,就是,我所施舍的必须完全出于我自己的经济来源。”
“但是——”
“我的决心是无法改变的,但您只要自己去找,总是找得到的,唉!您可以施舍的对象太多啦。”神甫一面开门,一面又鞠了一躬,来客也鞠躬告辞。那马车又出发了,这一次,它驶到至-乔琪街,停在五号门前,那就是威玛勋爵所住的地方。来客曾写信给威玛勋爵,约定在十点钟的时候前来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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