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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督山伯爵

_23 大仲马(法)
“但是,阁下,”马尔塞夫伯爵说道,“象您这样的天才,在意大利是不足以施展的,法国以张开她的双臂在欢迎您,请您响应她的呼唤吧。法国也许并不是对全世界都忘恩负义的,她待她自己的子女不好,但她对客人却永远是欢迎的。”
“啊,父亲!”阿尔贝微笑着说道,“您显然还不了解基督山伯爵阁下,他厌弃一切荣誉,只要有他的护照上所写的那个头衔就满足了。”
“这句话太公道了,”客人回答说,“我生平从来没听到过这样公道的评语。”
“您可以自由选择您的人生道路。”马尔塞夫伯爵叹了一口气说道,“而您选中了那条铺满鲜花的路。”
“一点不错,阁下。”基督山微笑说道,他的这个微笑是画家都无法用画笔表现出来的,心理学家也无法分析出来的。
“我要不是怕您疲劳的话,”将军说道,显然,伯爵的这种态度使他很高兴,“我会带您到众议院去的。今天那儿有一场辩论,凡是不熟悉我们这些近代参议员的外国人,去看看一定会觉得非常有趣的。”
“阁下,假如您改天再提出这个邀请的话,我会十分感激的,但刚才蒙您允许我拜见伯爵夫人,所以您的盛意我领了,等下一次再接受吧。”
“啊!我母亲来了。”子爵大声说道。
基督山急忙转过身来,只见马尔塞夫夫人正一动不动的站在客厅门口,她脸色苍白。她站着的这个门口,正和她丈夫进来的那扇门相对,她的手不知为什么搁在那镀金的门把上,直到基督山转过来的时候,才让它无力地垂了下来。她在那儿已站了一会儿,已听到了来客的最后几句话。后者急忙起身向伯爵夫人行礼,伯爵夫人无言地欠了欠身。
“啊!天啊,夫人!”伯爵说道,“你不舒服吗,还是房间里太爇,你受不了?”
“您身体不舒服吗,妈妈?”子爵大声叫道,向美塞苔丝跳过去。
她微笑着谢谢他们两人。“不,”她答道,“只是我初次见到把我们从眼泪和悲哀里拯救出来的人,心里未免有点激动。阁下,”伯爵夫人象一位王后般仪态大方地走了过来,继续说道,“我儿子的生命是您赐的,为了这,我祝福您。现在,我更感谢您给了我一个亲自向你道谢的机会。我的感谢,象我的祝福一样,都是来自我的内心深处的。”
伯爵又鞠了一躬,但这次鞠得比前一次更低了。他的脸色显得比美塞苔丝更苍白。“夫人,”他说道,“伯爵阁下和您为一件举手之劳的事都答谢得太客气了。救一个人的命,免得他的父亲悲伤,他的母亲哀痛,算不得是什么义举,只不过是一件从人道上讲应该做的事情而已。”
对于这几句说得极其温婉有礼的话,马尔塞夫夫人答道:“我的儿子真是幸运极了,阁下,他竟能结识您这样一位朋友,我感谢上帝促成了这件事。”于是美塞苔丝抬眼向天,面露极其爇烈感恩的表情,伯爵似乎觉得在这一对美丽的眼睛里看见了泪水,马尔塞夫伯爵走近她的身边。
“夫人,”他说道,“我要走了,我已经向伯爵阁下道过歉了,我请你再代我道歉一次。两点钟开始开会,现在已经三点钟了,而我今天还要发言。”
“去吧,那么,我一定尽力使我们的贵客忘记你已出门!”
伯爵夫人仍然用多情的口吻回答说。“伯爵阁下,”她又转向基督山说道,“您可以赏光在舍下玩一天吗?”
“相信我,夫人,我非常感激您的盛情,但我今天早晨是坐我的旅行马车到府上来的。我还不知道我在巴黎要住的是一间什么样的房子,甚至还不知道它在哪儿,我承认这只是一件小事,但心里总觉得有点不安。”
“至少,我们下一次总可以有这种荣幸吧,”伯爵夫人说道,“您肯答应吗?”
基督山欠了欠身,没有回答,但这个姿势可以算是答应了。
“我不耽搁您了,阁下,”伯爵夫人又说道,“我不愿意让我们的感激变成失礼或勉强。”
“亲爱的伯爵,”阿尔贝说道,“我当尽力来报答您在罗马待我的一片好意,在您自己的马车还没有备妥以前,您可以用我那辆双人马车。”
“我谢您的好意,子爵,”基督山伯爵答道,“但我想伯都西先生大概会好好地利用我给他的那四个半钟头的时间的,我在门口应该是能找到一辆车子的。”
阿尔贝熟悉了伯爵的处事态度,他知道,象尼罗王一样,他特地要做那些常人办不到的事情。所以伯爵现在无论干什么事来,也不会使他惊奇了。但为了亲眼判断伯爵的命令究竟执行得怎么样,他陪他到了府邸门口。基督山没有猜错。他一走进马尔塞夫伯爵的前厅,一个听差,就是在罗马送伯爵的名片给两个青年并代他致意的那个立刻急步走了出去,当他到达大门口的时候,这位不凡的旅行家发觉他的马车已在等候他了。那是一辆高碌式的双座四轮马车,马和挽具原是属于德拉克的,全巴黎人都知道,昨天有出一万八千法廊他还不肯卖呢。
“阁下,”伯爵对阿尔贝说道,“我不请您陪我回去了,因为我现在只能给您看到一个匆匆布置起来的住处,而我,您知道,一向是以办事迅速闻名的。所以,请给我一天的时间再来请您过去,我那时一定不会有招待不周的地方的。”
“假如您要我等上一天,伯爵,我知道我将会,看到什么,我看到的将不是一所房子,而是一座宫殿。必定有某个神灵在为您服务。”
“好吧!您只管去宣传这种念头吧,”基督山回答说,他的一只脚已踏上了那辆华丽的嵌天鹅绒的踏级,“那可以使我在太太们中间发生点影响。”
他一边说,一边跳进马车里,车门一关,马车就疾驰而去。
车子虽然跑得很快,他还是注意到了,他离开时马尔塞夫夫人的那个房间的窗帘,曾几乎令人难以觉察地动了一下。
阿尔贝回去找他的母亲,发觉她已在女宾休息室里了,她斜靠在一张天鹅绒的大圈椅上,整个房间是这样的陰暗,只有那松地钉在帷幕上的金银箔剪成的小饰物和镀金镜框的四角,才给了房间一点亮光。阿尔贝看不到伯爵夫人的脸,她的头上已蒙了一张薄薄的面纱,象是有一层云雾笼罩了她的脸。但他觉察出她的声音似乎有些变了。花瓶里玫瑰花和紫薇花散发着芬芳的香味,但在花香之中,他可以辨别出一股刺鼻的嗅盐的气味,他又注意到伯爵夫人的嗅瓶已从鲛皮盒子里取出来放在壁架上的一只镂花银杯里。所以他一进来就用一种担心的口吻高声说道:“妈妈,我出去的时候您不舒服了吗?”
“不,不,阿尔贝!你知道,这些玫瑰,夜来香和香橙花,初开时候香气是很浓的,开始总有点让人受不了。”
“那么,妈妈,”阿尔贝垃了拉铃说道,“要把这些花搬到前厅里去吧。您准是有点儿不舒服了,刚才您进来的时候,脸色很苍白。”
“我脸色很苍白吗,阿尔贝?”
“是的,您配上那种苍白显得更美了,妈,但爸爸和我还是不能不为这苍白而担心。”
“你爸爸也跟你说这些了吗?”美塞苔丝急切地问道。
“没有,夫人,但您不记得他问你的话了吗?”
“是的,我记得。”伯爵夫人回答说。
一个仆人走了进来,是阿尔贝拉铃召来的。
“把这些花搬到前厅更衣室去,”子爵说。“伯爵夫人闻了不舒服。”
仆人按他的吩咐去行事了。接着房间里沉默了好一会儿,一直到所有的花都搬完。“这个基督山是个什么名字?”伯爵夫人等仆人把最后一瓶花搬走,才问道。“是一个姓呢,还是一处产业的名字,或只是一个头衔?”
“我相信,妈,这只是一个头衔,伯爵在托斯卡纳多岛海里买下了一个岛子,正如他今天所告诉您的,就把那个岛作为他的封地。您知道,这种事情佛罗轮萨的圣爱蒂埃,巴马的对乔奇,康士但丁,甚至马耳他的贵族都做过。而且,他并非硬要争什么贵族的名义,他自称他的伯爵头衔是侥幸得来的,但一般的罗马人,都以为伯爵是一个身份非常高贵的人。”
“他的举止态度真令人钦佩,”伯爵夫人说道,“至少,以刚才他在这儿的短暂停留而论,我可以这样判断。”
“那可说是完美无缺,妈,英国,西班牙和德国虽号称是欧洲最高傲的贵族中的三大领袖贵族,但在我所认识的人当中,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他。”
伯爵夫人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又略微犹豫了一下,说道:“你曾经,我亲爱的阿尔贝,我是站在一个母亲的立场上问这个问题的,你曾经到基督山先生的家里去看过。你的目光一向很敏锐,又懂得很多世故,比你同龄的人都机警些,你认为伯爵是否真的表里如一?”
“他外表怎样?”
“你刚才自己说的呀,他是个身份很高贵的人。”
“我告诉您,亲爱的妈妈,人家也是这么说的。”
“但你自己的看法如何呢,阿尔贝?”
“我只能告诉您,我对他还没有什么明确的看法。但我认为他可能是个马耳他人。”
“我不是问他是哪国人,而是问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啊!他是怎样的一个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我目睹了许多和他有关的惊人的事情,所以要是您叫我把心里话照直说出来的话,我就会说:我真的把他看作是拜轮笔下的一个身世极其悲惨的主角了,他有点象曼弗雷特,因为分享不到家族的遗产,所以就不得不凭他的冒险天才自己去寻找致富之道,因此就无视社会的法律。”
“你是说”
“我是说,基督山是地中海中的一个岛,岛上没有居民,也没有驻军,是各国的走私贩子和各地的海盗经常去的地方。谁知道这不折不扣的实干家会不会付些保护费给他们的地主呢?”
“那是可能的。”伯爵夫人若有所思地说道。
“别管他是不是走私贩子呢,”青年继续说道,“您已经见过他了,我的好妈妈,想必您也一定同意,基督山伯爵是一位非凡的人物,他在巴黎社交界一定会获得巨大成功的。嘿,就是今天早晨,在我那儿,这还是他初次踏进社交界,他就已经使我们每一个人都感到非常惊异了,甚至连夏多-勒诺都不例外!”
“你觉得伯爵有多大年纪了?”美苦蒂丝问道,显然觉得这个问题很重要。
“三十五六岁吧,妈。”
“这么年轻!不可能的。”美塞苔丝说道,这句话一方面是回答阿尔贝的,而同时也是在对自己讲。
“但这是真的。有好几次,他曾对我说,当然是无意中流露出来的,某某时候他五岁,某某时候他十岁,某某时候十二岁。而我,由于好奇,就把这些细节都牢牢地记住了,再把各个日期一对照,发觉他从没说错过。所以,我敢肯定,这位年龄不明的奇人,是三十五岁。而且,妈,您看他的眼睛多么锐利,他的头发多么黑,而他的额头,虽然苍白一些,却还毫无皱纹,他不但强壮,而且还很年轻呢。”
伯爵夫人的头垂了下去,象埋在了一阵极其痛苦的思想里。“这个人对你很友善是吗,阿尔贝?”她问这句话的时候打了一个神经质的寒颤。
“我想是这样的。”
“你,你喜欢他吗?”
“咦,他很讨我欢喜,尽管弗兰兹-伊皮奈一直想说服我,说他是个某个世界回来的人。”
伯爵夫人惊恐地打了一个寒颤。“阿尔贝,”由于情绪激动,她说话的音调都变了,“你以前每结交一个新朋友,我总要来过问一下的。现在你是个大人了,都能给我个忠告了,但我还要对你说,阿尔贝,要谨慎。”
“噢,亲爱的妈妈,为了您的忠告对我有用,我必须要知道我究竟怕什么。伯爵从不玩牌,他只喝清水,里面加一点白葡萄酒,他很有钱,要不是存心想嘲弄我,是决不会向我借钱的。那么,他对我有什么可怕的地方呢?”
“你说得对,”伯爵夫人说道,“我这种担心是不应该有的,尤其是对一个曾救过你性命的人。你爸爸是怎样接待他的,阿尔贝?我们对伯爵在礼貌上就应该更殷勤一些。马尔塞夫先生有的时候心神不定,他总想着他的正事,他或许在无意之中”爸爸的态度再好也没有的了,妈,”阿尔贝说道,“而且,还不止呢,他似乎很喜欢伯爵对他说的那几句恭维话,伯爵的话说得非常巧妙,而态度之安闲,就象是他已经认识他有三十年了似的。每一句话都象是一支搔着痒处的小箭,爸爸心里一定很喜欢的,”阿尔贝笑了一声,又说道,“所以他们分手的时候,已成了最要好的朋友了,爸爸甚至还想带他到众议院里去听演讲呢。”
伯爵夫人没有说话。她已深深地沉入了一种思索之中,她的两眼渐渐地闭了起来。站在她面前的这个青年温柔地望着她,他这时所流露出来的母子间的亲情,简直比那些母亲还年轻美丽的小孩子更加真挚。后来,看到她的眼睛已经闭上了,听到了她发的均匀的呼吸声,他相信她已经睡熟了,就踮着脚尖离开房间,万分小心地把门拉上。“这个怪人!”他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道,“我早就说他会在这儿轰动一时的,我可以用一只万灵的温度计测出他的效果。连我的妈妈都注意到他啦,所以他肯定会是个引人瞩目的人物。”
他下楼向马厩走去,想到基督山伯爵这次买马车又大显身手,以致把他的栗色的马在行家的眼睛里降为了二流贷色,心里略微有点不高兴。“千真万确,”他说,“人是不平等的,我一定要请父亲在参议院里讨论这个题目。”
(第四十一章完)
第42章 贝尔图乔先生
这会儿,伯爵已经到家了。这一段路走了六分钟。但这六分钟时间已足够吸引不下二十个青年人放马疾驰追上来,来一睹这位有钱的外国人,因为他们都晓得这辆马车的价钱,他们自己没能力买,却很想看看究竟是谁能花得起一万法郎买一匹马。阿里所选中的这座房子座落在香榭丽舍大道的右边,这是基督山在城里日常生活的住宅。前院中央一丛茂密的树木,把房屋的正面给遮住了,在树木的两旁,有两条侧径,象两条手臂,一条在左,一条在右,从铁门入口处分手包抄到门廊前面,以便马车通过,门廓的每一级台阶上都摆放着一大瓷盆花。这座房子孤零零的周围没有邻居,除了大门之外,在邦修路上还有一个侧门。车夫还没等喊门房,那两扇笨重的大门就已经打开了,原来他们已看见了伯爵的马车,在巴黎,就象在其他地方一样,他们都是以闪电般的速度来侍奉伯爵。石子路上车轮的声音还没停下来,大门已经关上了。马车在门廊的左边停住,立刻有两个人到车窗前面来迎候。一个是阿里,脸上带着最真诚的愉快的笑容,似乎只要基督山对他看一眼,他就觉得十分满足了。另外那一个则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然后伸手扶伯爵下车。
“谢谢,贝尔图乔先生,”伯爵说着,一边轻快地跳上了门廊的三个台阶,“那个公证人呢?”
“他在小客厅里,大人。”贝尔图乔回答说。
“还有,我叫你把房子找好以后就马上去印名片。印了吗?”
“伯爵阁下,已经印好了。我亲自到王宫市场去找的那儿最好的刻工,亲自看着他刻版。印出来的第一张名片,就遵照您的吩咐,送到了安顿大马路七号腾格拉尔男爵阁下府上了,其余的都在大人卧室的壁炉架上。”
“很好。现在几点钟了?”
“四点钟。”
基督山把他的帽子,手杖和手套都交给了那个在马尔塞夫伯爵家里招呼马车的法国听差,然后由贝尔图乔在前领路,走进了小客厅里。
“这间前厅里的大理石像太普通了,”基督山说。“我希望不久就可以叫人全部搬走。”
贝尔图乔鞠了一躬。正如这位管家所说的,那个公证人正在小客厅里等候伯爵。他虽然只不过是一个平庸的律师事务所里的职员,但却故意装出一副乡下律师所特有的那种庄严的神气。
“先生,您就是受托把那座乡村别墅卖给我的公证人吗?”基督山问道。
“是的,伯爵阁下。”那公证人回答说。
“契约写好了吗?”
“写好了,伯爵阁下。”
“您把它带来了吗?”
“带来了。”
“好极了,我买的这座房子在什么地方?”伯爵随意地问道,这句话一半是对贝尔图乔说的,一半是对公证人说的。管家做了一个手势,表示“我不知道。”那公证人惊异地望着伯爵。“什么!”他说,“伯爵阁下难道不知道他买的房子在什么地方吗?”
“不知道。”伯爵回答说。
“伯爵阁下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我今天早晨才从卡迪斯来。我以前又没来过巴黎,这是生平第一次踏上法国领土!”
“啊!那就不同了,您买的那座房子在欧特伊村。”听到这句话,贝尔图乔的脸立刻变白了。
“欧特伊村在什么地方?”伯爵问道。
“离这里只有两步路,阁下,”那公证人答道,“出帕西门以后没有多远,很优静,在布洛涅大道的中央。”
“这么近?”伯爵说道,“那岂不是不在乡下罗。你怎么会选中一所就在巴黎城门口的房子呢,贝尔图乔先生?”
“我!”管家带着一种诧异的表情大声叫道。“伯爵阁下没有叫我买这所房子呀,要是伯爵阁下可以回想一下”
“啊,不错,”基督山说道,“我想起来了。我在一家报纸上看到了一则广告,广告上说是‘一座乡村别墅’,我就被那个虚名迷住了。”
“现在还来得及,”贝尔图乔赶紧说道,“假如大人把这事托付给我,我可以给您在昂琴,写特奈或贝利维找到一座更好的。”
“噢,不用了,”基督山无所谓似地答道,“既然已经买下了,就算了吧。”
“您说得很对,”那公证人说道,他深恐得不到那笔佣金。
“那所房子的地点很优静,有流水,有树木,虽然已荒废了很长时间,但仍是一个很舒适的住处。所以即使不把家具算在内,也是划算的,家具虽旧了,可还是很值钱的,很多人现在都想收集古董呢。我想伯爵阁下也有这种嗜好吧?”
“一点不错,”基督山答道,“旧家具用起来很方便,是不是?”不止方便,而且富丽堂皇。”
“真的,那我们不要错过这个机会,”基督山答道。“请您把契约拿来,公证人先生。”于是他匆匆地把契约上所写的房屋地点和房主姓名瞟了一眼,迅速签了字。“贝尔图乔,”他说,“拿五万五千法郎给这位先生。”管家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不一会拿回来一叠钞票,于是那公证人就仔细地数起钞票来,似乎佣金不做一番清点,他是决不肯收条的。
“现在,”伯爵问道,“手续都全了吗?”
“都全了,伯爵阁下。”
“钥匙您带来了没有?”
“钥匙在门房手里,那所房子由他在照看着。这儿有我写给他的一张条子伯爵阁下可以查,拿了这张条子到新居去。”
“好极了。”基督山对那公证人做了一个手势,等于在说,“我现在不再需要你了,你可以走了。”
“但是,”那个诚实的公证人说道,“我想您大概是弄错了吧,伯爵阁下,一切包括在内,只要五万法郎就够了。”
“您的手续费呢?”
“已经包括在这笔钱里了。”
“但您不是从欧特伊来的吗?”
“当然是的。”
“哦,那么,即使您劳神,又使您费了不少时间,这个报酬也是很公道的了。”伯爵说道,并做了一个很客气的手势表示谢意。那个公证人倒退着走出了房间,然后深深地鞠了一躬,这是他生平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主顾。
“送这位先生出去。”伯爵对贝尔图乔说道。于是管家跟着那公证人走出了房间。
当房间里只剩下伯爵一个人的时候,他立刻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皮夹子,上面有一把锁,他的脖子上挂着一枚昼夜不离身的钥匙,他用钥匙打开皮夹子的锁。翻了一会,忽然在一页上停住了,这上面记着几行字,他把这几行记录和放在桌子上的契约比较了一下,又想了一下,“‘欧特伊村芳丹街二十八号。’的确一样,”他说,“现在,我要把他的口供吓出来,但究竟是用宗教的力量好呢还是用物质的力量好?不管怎样一个钟头之内,我一切都会知道的。贝尔图乔!”他一面喊,一面用一把软把的木槌,敲了一下铜锣。“贝尔图乔,”管家立刻在门口出现了。“贝尔图乔先生,”伯爵说,“你曾有一次告诉过我,说你在法国旅行过的吗?”
“是的,大人,走过几个地方。”
“那么你是熟悉巴黎近郊的罗?”
“不,大人,不。”管家回答说,他的全身神经质般的颤抖了一下,基督山对喜怒哀乐的洞察可谓行家,一见便知道他内心里非常不安。
“这就麻烦了,”他说道,“你竟从来没去近郊玩过,因为我今天傍晚想去看看我的新居,你陪我去的时候也许可以给我提供一点有用的情况呢。”
“到欧特伊去!”贝尔图乔大声叫道,他那紫铜色的皮肤立刻变成了青白色,’要我到欧特伊去?”
“哎,那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你既然为我服务,我住在欧特伊的时候,你肯定要到那儿去的呀。”
贝尔图乔一看见他主人目光威严,就急忙低下了头,一动不动地站着,也不回答。
“咦,你怎么啦?你要我另外再叫人去吩咐备车吗?”基督山问道,他说这句话的语气,简直如同路易十四说的那句名言“这下又得叫我耐心等待了”一样。
贝尔图乔三步两步就进了前厅,用一种嘶哑的声音大喊道,“给大人备车!”
基督山写了两三封信,当他封上最后一封的时候,管家出现了。“大人的马车已在门口了。”他说道。
“嗯,去拿你的帽子和手套吧。”基督山回答说。
“我陪您去吗,伯爵阁下?”贝尔图乔大声问道。
“当然罗,你必须去告诉他们,因为我预备到那所房子里去住。”
伯爵的仆人中从来没人敢违背他的命令,所以那位管家不再多说一句话了,只是跟在他的主人后面,伯爵先上车,然后示意叫他跟上来,于是他也上了车,毕恭毕敬地坐在前座上。
(第四十二章完)
第43章 欧特伊别墅
基督山注意到,当他们跨上马车的时候,贝尔图乔曾做了一个科西嘉式的手势,即用他的大拇指在空中划了一个十字,而当他坐进马车里的时候,又喃喃地低声作了一个简短的祷告。管家这种古怪的举动,显然是他忌讳伯爵这次出门,除了喜欢刨根问底的人,谁见了都会可怜他的,但伯爵的好奇心似乎太重了,非要贝尔图乔跟着他跑这一趟不可。不到二十分钟,他们便到了欧特伊,他们进了村庄以后管家显得愈来愈烦躁不安。贝尔图乔缩在马车的角落里,开始焦急不安地察看经过的每一座房子。
“告诉他们在芳丹街二十八号停车。”伯爵吩咐他的管家,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贝尔图乔的前额上满是汗珠,但还是照办了,他把头从窗口里探出去,对车夫喊道:“芳丹街二十八号。”
二十八号在村子的尽头,在车子向前走的时候,夜幕渐渐降临了,说得确切些,天空中出现了一大片带电的乌云,使薄暮中的这场戏剧化的插曲被包围在庄严的气氛里。马车停住了,听差从车夫的座位上跳下来,打开了车门。
“贝尔图乔先生,”伯爵说,“你不下车吗?你想留在车子里吗?你今晚上有什么心事吗?”
贝尔图乔慌忙跳下车,直挺挺地站在车门旁边,伯爵扶住他的肩头走下马车的三级踏板。
“去敲门,”伯爵说道,“说我来了。”
贝尔图乔上去敲门,门开了,门房走出来。“什么事?”他问道。
“这位是你的新主人,伙计。”听差说道,然后他把公证人的那张条子交给了门房。
“那么,房子卖出去了?”门房问道,“这位先生是来这儿住的吗?”
“是的,我的朋友,”伯爵答道,“我要尽量使你不再去想你的旧主人。”
“噢,先生,”那门房说道,“我对他没有什么可留恋的,因为他很少到这儿来。他上一次来也是五年前的事了,他是该卖掉这所房子的,因为这所房子对他毫无好处。”
“你的旧主人叫什么名字?”基督山问道。
“圣-梅朗侯爵。啊,我相信他不是为了钱才卖这所房子的吧。”
“圣-梅朗侯爵!”伯爵回答说。“这个名字我好象听说过,圣-梅朗侯爵!”于是他现出了沉思的样子。
“是一位老绅士,”门房又说道,“是波旁王朝最忠实的臣仆,他有一个独生女儿,嫁给维尔福先生,维尔福先生做过尼姆的检察官,后来调到凡尔赛去了。”
基督山这时向贝尔图乔瞟了一眼,只见贝尔图乔正将身子靠在墙上,以免跌倒,他的脸比他所靠的那面墙还要白。“他这个女儿不是死了吗?”基督山问道,“我好象听人这样说过。”
“是的,先生,那是二十一年以前的事了,从那以后,我们见到可怜的侯爵总共不过三次。”
“谢谢,谢谢,”基督山说道,他从那位管家失魂落魄的样子上判断出,他不能再把弦拉紧了,再紧便有绷断的危险。“请给我个人。”
“要我陪您吗,先生,?”
“不,不必了,贝尔图乔会给我照亮的。”基督山一边说,一边赏了他两块金洋,这两块金洋使门房的嘴巴里接连流出来一大串感谢和祝福的话。
“啊,先生,”他在壁炉架和搁板上面找了一番以后说道,“我没有蜡烛了。”
“去拿一盏灯来,贝尔图乔,”伯爵说道,“领我去看看房子。”
管家一声不响地服从着命令,但他拿灯的那只手在发抖,从这一点上,很容易看出他这次的服从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二楼有一间客厅,一间浴室和两间卧室,这两间卧室中的一间和一座螺旋形的楼梯相连,楼梯出去便是花园。
“啊,这儿有一座秘密楼梯,”伯爵说道,“这倒很方便。照着我,贝尔图乔先生,往前走,我们来看看它通到什么地方。”
“大人,”贝尔图乔答道,“它是通花园的。”
“请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想应该如此的。”
“好吧,我们去确定一下吧。”
贝尔图乔叹了一口气,走在了前头。这座楼梯的确是通到花园里去的。一到门口,管家就站住了。“走啊,贝尔图乔先生。”伯爵说道。但对方却呆在那里了,只是瞪着眼,现出一副神志不清的样子,他那惊慌失措的眼睛向四面环顾着,象是寻找过去某件可怕的事情的痕迹似的,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似乎竭力要赶走某种恐怖的回忆。
“喂!”伯爵坚持说道。
“不,不,”贝尔图乔把灯放在墙角,大声说道,“不,大人,这不行,我不能再向前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基督山用一种不可抗拒的口吻问道。
“您瞧,伯爵阁下,”管家大声说道,“这不是无缘无故的,您要买一所房子,而恰巧会买在欧特伊,而既买在欧特伊,又恰巧是芳丹街二十八号。噢!我为什么不把一切先讲给您听呢?我相信那样您就不会强迫我来了。我多么希望您的房子不会是这一幢,啊,好象欧特伊除了这个谋杀过人的房子以外就再也没有别的房子了似的!”
“哦,哦!”基督山停下来说道,但又突然改了口,“你刚才说的什么话?你们科西嘉人真是鬼东西,老是迷信或鬼鬼祟祟的。来,把灯拿起来,我们去看看花园。我想,你和我在一起该不会害怕了吧?”
贝尔图乔服从了命令,提起风灯。门一打开,就露出一个陰沉沉的天空,月亮在一片云海里徒然地挣扎着,它偶尔也会露面,但立刻就又被陰沉沉的翻滚的乌云所遮盖了,消失在了黑暗里。管家想往左转。
“不,不,先生,”基督山说道,“干么走小路呢?这儿有一片美丽的草地,我们笔直着向前走吧。”
贝尔图乔抹了一把额头上冒出的冷汗,还是服从了,但是,他却继续向左斜着走。基督山则恰巧相反,向右斜着走,到了一丛树木旁边,他停下来不走了。管家再也控制不住了。
“走开,大人,走开,我求求您了,您正巧站在那块地方啦!”
“什么地方?”
“他倒下的地方。”
“我亲爱的贝尔图乔先生,”基督山大笑着说,“你神志清醒一点好吧,我们现在不是在萨尔坦或科尔泰。这不是一片荒地而是一座英国式的花园,我承认管理得很坏,但你却不能说它不是一个花园。”
“大人,我求求您了,别站在那个地方!”
“我想你大概发疯了吧,贝尔图乔,”伯爵冷冷地说道。“假如真是如此,我可得先警告你,我会把你关进疯人院里去的。’“天哪!大人,”贝尔图乔回答说,两手绞在一起,脑袋直晃,要不是伯爵这时正在思考一件事关重要的事,使他未能注意贝尔图乔这种胆怯的心理,贝尔图乔的这副模样一定会引得他大笑。“天啊!大人,我要倒霉啦!”
“贝尔图乔先生,”伯爵说,“我很荣幸地告诉你,当你装腔作势,眼睛骨碌碌地乱转,两手扭来扭去的时候,实在是象一个被魔鬼缠住了的人,而我注意到,心里藏着秘密的人是最难驱逐魔鬼的。我知道你是个科西嘉人,也知道你很郁闷,老是在想着过去为亲人复仇的那一幕历史。在意大利的时候,我可以置之不理,因为在意大利,那种事情算不上一回事。但在法国,暗杀可是极不受人欢迎的。遇到这类事情,宪兵要捉拿凶手,法官来判罪,还有断头台为死者报仇。”
贝尔图乔两手紧紧地扭在了一起,但即使这样,他也没有让那盏风灯跌落到地上,灯光照出了他苍白而变了形的脸。基督山带着他在罗马看安德烈受刑时的那种表情详详细细地观察着他,然后,他又用一种使那可怜的管家全身发抖的口吻说道:“那么说,布沙尼神甫欺骗了我了。一八二九年,他从法国旅行回来以后,叫你拿了一封介绍信到我这儿来,在那封介绍信里,他曾介绍了你的种种优点。好,我现在可以写信给神甫,说他所推荐的人有不良行为,我要叫他负责。而关于这桩暗杀事件,不久我就会完全知道的。只是我要警告你,我住在哪一个国家,就要遵守哪一个国家的法律,我不想为了你的缘故和法国司法机关闹纠纷。”
“噢,请别那样做,大人,我一向都是忠心地侍奉您的,”贝尔图乔绝望地大声说道,“我一向为人都很诚实,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总是在向好的方面做的。”
“我并不否认这一点,”伯爵答道,“但你为什么这样慌张。这可不是好现象,一个内心清白的人,他的脸不会这样惨白,他的手不会这样发抖”
“但是,伯爵阁下,”贝尔图乔吞吞吐吐地说道,“我在尼姆监狱里的时候,曾对布沙尼神甫忏悔了一件自己非常后悔的事,他有没有把那件事对您说过?”
“是的,但他只说你可以当一名出色的管家,所以我以为你只不过是偷过东西而已。”
“噢,伯爵阁下!”贝尔图乔轻蔑地叫出了声。
“那么,你既然是一个科西嘉人,你也许曾按奈不住心头的怒火,干过你们所谓‘摘瓢儿’的事。”
“是的,我的好主人,”贝尔图乔大喊了一声,使扑倒在伯爵的脚前,“不为别的,只为报一次仇而已。”
“这我懂了,但我不懂那件事怎么又在你心里死灰复燃起来,使你变成这个样子。”
“大人,这是非常自然的,”贝尔图乔回答说,“因为我说是在这座房子里报的仇。”
“什么,在我的房子里?”
“噢,伯爵阁下,当时它还不是您的呢。”
“是谁的?那么,是圣-梅朗侯爵的了,我记得门房说过。但你对圣-梅朗侯爵有什么仇要报呢?”
“噢,不是他,大人,是另外一个人。”
“这听来真是有点奇怪,”基督山回答说,似乎象在想什么心思似的,“你竟不知不觉得又跑到两间自己做过非常后悔的事的房子里来了。”
“大人,”管家说道,“我相信这是命。第一,您在欧特伊买了一座房子,而那正是我暗杀过人的一座房子,您到花园里来经过的,那个楼梯正是他走过的,那个您站的地方也正是他被刺的地方;而两步路之外,正是他埋葬他孩子的坟墓。这一切不是偶然的,因为这简直太象是天意了。”
“好吧,科西嘉先生,我就算这是天意吧。只要人家高兴,我总是什么都肯同意的,而且,你的头脑已经有毛病了,你一定得对它让步。来,想想清楚,把一切都讲给我听吧。”
“这件事我只对一个人讲起过,就是布沙尼神甫。这种事情,”贝尔图乔摇摇头,继续说道,“只有在忏悔师的面前才可以讲。”
“那么,”伯爵说道,“我指点你去找个忏悔师吧。你去找一个卡德留派或白纳亭派的忏悔师,把你的秘密都讲给他听吧。我可不喜欢装神弄鬼吓唬自己的人,我可不愿意用晚上怕在花园里走路的仆人。我承认我并不十分愿意看到警察局里来人拜访,因为在意大利,只要闭嘴不讲,法院就不会来找麻烦你,但在法国,只有先说出来才能解脱自己。真的!我以为你多少总有点科西嘉人的气质,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走私贩子,一个出色的管家,但我现在看出你原来还有别的名堂。你不再是我的人了,贝尔图乔先生。”
“噢,伯爵阁下,伯爵阁下!”管家大声说道,他被这恐吓吓坏了,“假如只是为了这个原因我就不能再继续为您效劳了,我宁愿把一切都讲出来,因为我一离开您,就只能上断头台了。”
“那情况不同了,”基督山回答说。“但你要想清楚,假如你想撒谎,还不如不讲为妙。”
“不,大人,我以我灵魂得救的名义向您发誓,我一定把一切实情都讲给您听,因为我的秘密布沙尼神甫也只知道一部分,但我求您先离开那株法国梧桐。月亮正从云堆里钻出来,而您所站的那个地点,和您裹住全身的这件披风,使我想起了维尔福先生。”
“什么!”基督山大声叫道,“原来是维尔福先生”
“大人认识他?”
“他不是尼姆的前任检察官吗?”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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