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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心醉

_18 七色夭夭(当代)
  阜狱中明亮如昼,太子脸上漠然的神情在看到司寇钰怀里脸色苍白如纸的百里冰后终于有了一丝动容,他双目蓦地睁大,脚步急促地冲到了牢室门前,双手紧紧地把着木栅死命地摇晃,悲怆压抑的声音沉沉地响稳整个牢室,“婂婂!婂婂!你怎么样了?你看我一眼,就一眼也好!”
  
  只可惜,此时百里冰已经晕厥,她甚至来不及看清皇后对百里冰这张脸的反应就陷入了昏迷。自然,她更看不到,此时她的皇兄——太子已颓败得没有半点高贵威仪,失魂落魄得像是个困于幽室无力挣扎的斗兽。
  
  “你现在知道她是你皇妹了?”柔雅无温的声音淡淡响起,正是一旁神色莫测的皇后。
  
  太子仿佛此时才看到皇后的存在,他紧扣着木栅的指节隐隐泛白,有一丝丝的血迹顺着明黄的袖口宛延而下,刺目艳红。
  
  许久,他才张嘴低唤了一声,“娘亲……”不再是母后二字,而是民间子对母的寻常呼唤——娘亲。
  
  这般饱含的情绪的娘亲二字将皇后淡宜温婉的神情瞬间击得崩溃,她颤抖着步子想要向前迈进,却终是稳在了当前,死命地顿住不动。
  
  “桢儿……”皇后的声音破碎支离,过了良久才在身旁的青芙安抚下才渐渐平静了下来。
  
  “娘亲保重。”太子蓦然放开手中木栅,腕间因动作太大而引起的镣铐之声锃然响亮,似是强忍住了什么情绪,他转身大踏步地向外走去,步伐比进来之时更要急促,像是再多留一会便会万劫不复。
  
  一众人等脚步声渐行渐远,太子转身之时的低语却依旧晃在这沉闷的牢室之中——“娘亲,代我向婂婂道歉。”
  
  他终究还是不够狠心,对皇后痛下毒手却又悄悄解毒,否则今日他又怎会如此轻松的落入圈套?娘亲……终究最爱之人还是昱帝。
  
  “不要!大公子不要!”倾绮惊恐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这一室的窒静。皇后猛然转过头,正看到司寇钰双手紧扣于百里冰脉门之上,他仿似没有听到倾绮的惊呼,轻垂的眼帘下不知是悲酸还是痛悔。
  
  “大公子,你赶快放开少主,这毒不能运功,当年,当年……”倾绮急得团团转,却始终不敢靠近两人半步,司寇钰正在运功给主子过毒,她若莽撞去拉开这眼前二人必将受到功力反噬,那时当如何是好?可是如果不拉开,这大公子岂非要因误中毒?
  
  掌心里冰寒渐渐缓解,司寇钰终于睁开了眼眸,那眼底一泓流漾的清润中有不易察觉的痛楚涟漪,“当年她便是这般为父亲解毒,所以才误中蚀月,可对?”
  
  倾绮下意识地点点头,又马上摇了摇头,这件事主子曾吩咐不要告诉司寇府的人,此时却被她这般抖了出来……
  
  “钰儿,昊儿已经去找风言他们,很快就会来救婂婂,你别急,不会有事的。”皇后轻婉的声音伴着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她转身向通道中看了一眼,又垂下了眼帘。
  
  司寇钰额上的发丝渐渐汗湿,脸色也愈来愈苍白,他的神情无措中透着些悲凉,却固执地不肯放开手。
  
  “我只是想感觉一下,她到底有多痛。不要告诉她……”至最后一分内力用尽,他才沧然收回手,冰凉的指尖一寸寸掠过怀中人儿散乱的发丝,终而颓然放下。
  
  “钰儿,你这是何苦?”皇后喟然轻叹,想要说什么,终是忍住不语。
  
  “之前或许我还不知晓这许多事情,可是昨夜我见到了师父,”司寇钰的声音略低,似是舌尖品着黄连般透着浓浓的苦涩,“我与婂婂订婚十五载,我却不知她与我是同门,而那四人与她形影不离竟不过是帮她过毒而已,”说到这里,他似是强忍着什么苦痛,润玉般的脸色渐渐苍白褪色,直至半点血色都不余,“娘娘请放心,师父已经有了解毒之法,我须得先行一步,待二弟他们来了,请他——多为照顾婂婂。”说完他侧身将百里冰交到倾绮怀中,怆然迈步离去。
  
  ————
  
  朝华宫。
  
  宽大的寢殿内寂静安详,重如云蔼的青色幔帐下,皇后静静坐于床沿,雾渺的目光似是凝在锦褥中沉睡的女儿脸上,又似是轻飘飘地透过她看到了九霄云外般,浑然没有半点方向。
  
  此时琼函脸上的面具已经被倾绮卸下,取而代之的是其本色的沉静姣好容颜。
  
  婂婂——这是她与昱帝唯一的孩子,亦是她此生唯一的牵挂了。
  
  那些她曾无法确认的事情终于在今天全然明了,怪不得……他这些年对她敬而有之,怜而有之,却独独没有当初花前月下的爱呢。她原以为是因为安远侯,却万万没有想到真正的原因竟是那个自小让她引以为傲的太子——他居然并非李氏血脉。
  
  往事沉沉不堪回首,一切源于那个冬日的雨夜,那个与今天磅礴无情的雨势奇异地相似的夜晚。
  
  那天,她带着贴身丫环以及表妹赵怡欣然赴泰迦寺祈福,亦是为了见她的心上人——当今皇上昱帝李明桓。那天夜里因为急雨封路他们在寺中住了下来,细言蜜语之后,两人差点把持不住就鸳梦春宵,幸而表妹赵怡及时赶回,这才保全了她婚前的清白。
  
  可是一切若是就此打住便好,却不料命运的安排往往让人难以捉摸,她并不知道中,那一夜竟会注定了她之后的命运轨迹,而赵怡——她的表妹则从此再无音信。
  
  赵怡所爱之人正是与李明桓同行的安远侯,当天晚上,赵怡向安远侯表白情意遭拒,心情十分糟糕,回来之时见到赵静与昱帝之间的亲热扭头便走,昱帝尴尬离去之后,赵静急忙冒着大雨追了出去,不料暗夜中两人却遭有心之人暗算,不知那人用的什么手段,她醒来之时已是第二天清晨……
  
  身边没有看到赵怡,贴身丫环的欲言又止的眼光以及她浑身酸疼的身体让她意识到一个问题,她的清白——似乎已经不在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谁?”她声嘶厉竭地呼喊,顺手操起房中的剪刀便对准了咽喉,她没有勇气再见到李明桓,那个对她情深如海的男人……
  
  “静儿,你是不是怨我?”当李明桓脸带窘意走进房的时候,她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直至他向她解释,昨夜将她和赵怡找回来之后他情不自禁对她……他话语对她就此打住,她却羞怯得不敢再抬手,手里的剪刀也顺势地落在了地上。
  
  还好,那个人是李明桓,她不悔。
  
  李明桓怜惜地将她揽在怀里,并在她耳边悄悄告诉她,昨夜不仅他与她春宵一度,还有安远侯和赵怡,因为赵家与安远侯当时并不处于同一势场,不可能答应将赵怡嫁给安远侯,于是,那两人就此离开了。
  
  那天,他所说的话她都信以为真,当时的患得患失不容她多想,她更未注意到贴身丫环惊诧的眼光,直至第二天回京之后,李明桓立刻向皇上提出了要提前成亲,这巨大的喜讯令她欢喜得整颗心都飞了起来,终于,她要嫁给她最爱的人了……
  
  婚后的李明桓与她绻爱情深,相濡以沫,三个月后他登其为帝,九个月后她产下李桢,他当着文武百官之面,亲口御封尚在襁褓中的儿子为太子。
  
  她以为自己踩到了云端,却不料在六年之后,他突然变了,变得忽远忽近,难以捉摸,原先对后宫其他妃嫔并不热衷的他开始频繁地宠幸别的女子,在度过一个个凄凉的孤寒之夜后,她终于意识到——那个属于她的少年太子已经不复存在,她嫁的丈夫是天下至为尊贵的男人。
  
  之后,有了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她渐渐麻木甚至心死,直至她产下了婂婂,他才又往她宫中热络了许多。
  
  婂婂的到来让她终于重获了他的爱,可是她心里并不踏实,她多次去询问安远侯关于赵怡的下落,安远侯却一直讳莫如深,最终吐出了实情,赵怡死了。
  
  可是怎么死的?为何赵家拒不承认这个女儿?这个疑问盘旋在她脑中多年,直至那天她听到安远侯与昱帝的密谈之后才知晓,原来李桢这个令她欣慰而得意的太子竟然并非是昱帝亲生,而是那个雨夜里的一场冤孽。
  
  ……
  
  整整半个月,她不敢去见他一面,这么多年来的怨和恨,早已在知晓了这一切后变得微不足道,到底要有多深的情,才能让昱帝那样一个骄傲的男子宁愿去承担那样不堪的屈辱……
  
  “静儿。”记忆里温暖的呼唤,一如当年那个清晨,他弯下身在她身边带着窘意轻语,“对不起,昨晚我没忍住。”
  
  “明桓,”她握着琼函的手一夜未眠,此时的声音更是颤抖得不成样子,“我该怎样才能回应你的情深,原来我真的对不起你。就是死,我也没有资格与你共衾!”
  
  “静儿!”又是一声暖暖的低唤,近得像是就在身边,她用力地摇了摇头,疑似是自己的幻觉。
  
  直至那双有力的大力握在了她的肩头,她才惴栗着回头,却掩不住脸上早已潸然成灾的泪水。
  
  昱帝深深地看她一眼,下一刻紧紧地将她搂进了怀里,低沉的声音疲惫中带着疼惜,“静儿,你都知道了?”
  
  她埋首在这个宽阔温暖的怀抱里泣不成声,无助得像个迷途的幼羊,只能凭着本能不断地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我从不后悔揽下那夜你受到的伤害,毕竟是因为我的轻敌所酿……可是这些年我也恨过,”他的指尖轻轻拂过她眼角的泪水,眸光暗沉涌动着复杂的情绪,“在那人来找我之前,我一直以为桢儿是我们的儿子,之后察觉端倪时那人威胁我若是敢废了桢儿的储位,他便将当年的事情公之于众,皇室将背上千古笑话……”
  
  她注意到,此时的昱帝一直在用‘我’,而非‘朕’,这样的诚挚剥白让她泪底的湿意如何也抑制不住,只能低头紧紧靠在他的怀里,贪婪地汲取他们之间多年不见的坦诚温存。
  
  “那天夜里李项就带着赵怡走了,他说他对不起赵怡,如果不是因为他的拒绝这一切就不会发生……”昱帝轻缓地安抚着怀里无助失措的女子,自为后多年以来,他何时见过这般脆弱无助的她?此时她的神情几乎与那不堪之夜醒来之时没有两样,以他对她的熟悉,她怕是不抱生念了……她本就是外柔内刚的女子,哪里能容忍自己有那样的过去?
  
  “静儿,你听我说,赵怡随李项去流烟宫之后两人日久生情,之后恩爱和谐如神仙眷侣,她是为李项生孩子时死的,因为难产血崩母女皆亡,临终前她求鬼医将她面容留下,可以常伴李项身边,这便是后来的百里冰。”昱帝扬起一缕些微的笑意,试图以此事来打消她的注意力,“也是自那时起,他进宫来拐带我们的婂婂去了流烟宫,并立誓此生不娶,也不会再有别的孩子。”
  
  赵静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失神,悲伤痛泣了许久,垂首幽幽地问了一句,“那个人到底是谁?他有什么能耐能这般威胁你?”
  
  昱帝面色倏地一紧,紧抿着双唇不知该如何回答。不是不能说,而是他不愿她再活在这件事的阴影之下……
  
  适时的呼唤声自门外响起,那道淡色身影在阴暗的雨日里却清贵亮眼,昱帝如逢大救般地看向来人,这殿内的宫人早就被他遣得一个不留,这般情形之下还能闯进来的人只有一个——那便是安远侯李项。
  
  完全无视帝后二人的苦情相拥,安远侯缓步走向床塌边站定,淡淡道,“婂婂醒了。”
  
  在对上琼函不得已而睁开的盈盈双目后,他转头看向皇后,微微一笑,“皇嫂,那人已经伏法,知不知道又有什么意义呢?难道你想舍去皇兄改而与他鸳梦重温?”
  
  犀利针锐的话语刺得赵静脸色煞白如灰,她像逃一般地挣开昱帝的怀抱,却被紧紧地拽住,继而响起昱帝温柔似水的声音,“静儿,我们还有婂婂。”
  
  赵静猛烈的动作略有缓滞,而昱帝之后的一句话更让她一颗锥痛的心轻软化作了柳絮般飞扬,“自你生下婂婂之后,朕便从未碰过别的女人,难道朕对你的一片心就这么入不了你的眼吗?”
  
  安远侯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头,为他皇兄如此肉麻的表白,真是……一把年纪实在让人吃不消。
  
  “嗤”的一声轻笑从床上传来,正是眸光波转笑如芙蓉的琼函,她从褥中探出脑袋,甚不以为意地对帝后二人摆了摆手,“父皇,我不介意你去偏殿里身体力行表达对母后的情意,只消莫要打扰了我找某位失踪了许久的……哼哼,皇叔大人聊天,我有正经事情要问,你们请便。”
  
  安远侯在琼函看以浅淡却咬牙切齿的眸光下瑟缩了一下,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他今天可不就是来让她审问的么?
  
  昱帝闻言挑眉淡淡一笑,抬眸对安远侯投去极富深意的一瞥,袍袖一挥,将赵静整个地抱了起来冲往偏殿方向。有些事情,还是不让怀里的人知晓为好。
  
  琼函眼瞅着昱帝大步抱着皇后的身影消失不见,无奈地摇了摇头,正待开口时,却瞥见门外伫立的一道绯色身影——那身影俊挺玉立,身姿清冷,乌润的双眸含情似醉,正是已经换回驸马品冠的司寇昊。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琼函心思一转已然明白过来,定然是他去请了风言等人过来救她……
  
  安远侯见她怔然神情,暗自吁了口气,还好拖了司寇昊一起过来,有些事情确实不如当着这小子的面说才好。
  
咫尺之遥
  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毕竟这一刻于司寇昊和琼函来说是很尴尬的,自大婚的洞房之夜后,他们算是正式“初次”见面。
  
  司寇昊在对上琼函乌黑明润的眸子后,脸上神情渐渐变得淡漠平静,他弯身对琼函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声音带着客套的问侯,“殿下身体可还好?”
  
  “我没事。”琼函微微蹙眉,司寇昊如此疏离的态度倒是她不曾料到的,难道说他是对她新婚之夜那杯酒耿耿于怀?可这般……还真是不像他一贯的风格,或者说——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安远侯眼见二人神情不对,眉角微微挑起,似笑非笑地引开了话头,“婂婂,你不是有话问我?”言毕他又对那远远站在门边不知在想什么司寇昊唤了一声,“驸马守了一夜想必累了,不如进来坐罢?”
  
  司寇昊脸上原本淡然之色迅速划过一丝狼狈,随即低头踱步走了进来,直至床边数尺之遥站定,又恢复了一脸的漠然。
  
  琼函略略怔了一下,她没想到司寇昊竟会在外面守了一夜,可既是关心她为何却又这般疏离冷漠的态度?心下有些忿忿然。正想讽他几句却又想到那个黑脸狱卒,以他那般洁癖严重的人为了她去扮成个脏兮兮的狱卒,且暗中定然为她做不少事,也确实是难为了他。且对比起新婚第二天她的不告而别他似乎是有生气的理由,想到这里,她苍白沉静的面容上泛起些许柔色,软声道,“驸马辛苦了。”
  
  她这话是真心实意的感怀,却不料司寇昊似乎并不领情,只淡漠地勾了勾唇角,神色明显地敷衍,“份内之事,殿下安好就好。”
  
  份内之事?琼函唇边笑意渐渐敛去,眼神微凉地瞥了他一眼。他言下之意是他不过是奉命行事,在狱中所做所为亦不过是受昱帝所托?既然他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明确表明立场,她又何必去自讨没趣?
  
  也罢,她此时没有心情去和他计较这些,安远侯这老狐狸既主动送上门来,她自然要将有些事情问个清楚明白。
  
  “驸马请坐。”琼函抬手指了指床边的软凳,忽然偏头转向一旁似乎正看戏看得兴味的安远侯,冷声道,“皇叔,你心情不错?”
  
  正津津有味研究司寇昊表情的安远侯被冷不丁的一问,连忙掩饰地干咳一声,垂睫敛眉严肃道,“哪有的事,婂婂受了伤,本王心疼还来不及又怎会欢喜?”
  
  琼函讽然勾了勾唇,她无意与安远侯兜圈绕弯,眼底蓦地寒光一闪,冰凉清悦的声音缓缓响起,“皇叔连我成亲都不来,又何来心疼之说?”
  
  安远侯一顿,继而颇不自然地叹了口气,他就知道,这丫头是必然要和他算这个帐的。
  
  “不是本王不想来,而是你师父不让我来。”安远侯长叹一声,一副身不由已的模样。这件事他还真不是故意的。
  
  “师父?”琼函显然十分意外,神态惊喜中带了些失望,“他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来看看我?”
  
  安远侯静默了一会,似乎在酌斟该怎么回答这句话。
  
  司寇昊此时却忽然抬起了头,乌润的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浅浅光芒,“他急着带大哥走了,说是自会与你有相见之日。”
  
  “带司寇钰走了?何时能见到他?”琼函百思不得其解,她三年未曾见到师父,此时回来了不来看她反而带走司寇钰却是为何?怎么连司寇昊也见过了师父?
  
  “放心,你很快就能再见到他。”司寇昊低缓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目光直视着地上的云绒红毯,似是并不愿多回答这个问题。于他而言,他实在是不明白琼函所指的他,到底是她师父还是司寇钰?她就那般毫不掩饰的挂念着大哥?
  
  琼函见他这般神情不再追问,沉默了一会她转头看向一旁的安远侯,“皇叔,你告诉我,太子哥哥的生父是谁?为何要伤害司寇家的人?”即使太子并非皇室血脉,但到底和她也是一母所生,如今母后无恙说明太子并未真下毒手,于此她并不希望他下场太惨……
  
  安远侯瞥她一眼,叹口气起身走到窗前站定,声音有些黯然,“众人皆以为我母亲是个江湖女子,却甚少有人知晓,她其实正是燕山派先任掌门景岱之女,因景家有不与皇室联姻的祖训,是以母亲嫁给父亲后就被逐出了燕山派,你也知道太傅是景岱的外孙,与我实则是表兄弟。至于司寇家这两小子,实则是我的表外甥。我自幼与太傅、你父皇一同长大,一次意外遇到了那个人……我们与他意气相投,十分投缘,却没料到那人接近我们是有所图,而他的野心竟会膨胀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
  
  他的神色渐渐沉重,似乎极其不愿去回忆那段痛苦的往事,转头对上琼函殷切的眼神有些叹然,只得继续道,“那人是天山派现任掌门景谦,也是太傅和我最小的舅舅。外祖父老年得子,对他宠爱最深,不料却造就了他的自妄为大和狼子野心。”
  
  “你母后静儿和我们几个自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情深意笃,我和你父皇都对她十分喜爱,景谦表面对她不冷不热,我们也都以为他无意于你母后,却不料那不过是表象,他对你母后竟是志在必得……当年那泰迦寺的一夜就是他的杰作,趁我和你父皇不备之时,他诱晕了你母后及你堂姨赵怡二人并将静儿奸污,而太子——便是那一夜你母后怀上的。”
  
  琼函无法掩饰心里震痛的惊诧,死死揪住的锦褥咬唇不语。景谦于武林中声望甚隆,谦谦君子之风……而她的母后,那般沉静美好的女子,当年居然是遭受了这个道貌岸然之徒的摧残!
  
  “景谦为人心机深沉,我们与他几乎朝夕相处却不知道他早已暗中投靠了你九皇叔一派,你也知道,当年你父皇虽是太子,但你九皇叔那一派的势力也非同小觑,他们以为你父皇必定会嫌弃你母后的不洁之身,只消你父皇稍有反悔之意,你九皇叔便会向你赵家提亲,以得到赵家势力的支持……但让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你父皇非但没有嫌弃你母后,反而揽下了那夜之事,并提前与你母后大婚。”
  
  “赵家势力虽大,你父皇却也不至于要靠他们才能登位。于这件事情上,我不得不叹服你父皇的心胸!换作是我,怕是未必能做到这一点!”安远侯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那时你父皇对你母后爱意正浓,尚不知她腹中骨肉是景氏之子,是以出生后就封作了太子,直至六年后景谦找来,你父皇才知道了真相。景谦要求你父皇放了正在死狱中的九皇子,否则便告诉天下人,你母后早已日不洁之人,你父皇未以为惧,并不答应,直到景谦突然闯入太子寢宫将正在沐浴的小太子拎到了你父皇的寢殿里,得意洋洋地拉开小太子的手臂,你父皇才颓然无语。那手臂上赫然有一块小小的金色蚕形,正是他景氏后代所独有的标志……”
  
  琼函闻此内情一时怔然忘了言语,她没想到内中竟会有如此令人震憾的内情,心头惊骇之下,她突然想到了司寇府的暖冰蚕,“景家是否与太傅夫人的邝氏一族有渊源?我听说这标志邝氏后人也有。”
  
  “不错,景氏与邝氏原本就是一家。”安远侯点点头,忽而想到什么,他转头闲闲地瞅了一眼司寇昊,“你家驸马也是邝氏后人,身上也有那金蚕标志,难不成你不知道?”
  
  琼函脸上微微一红,下意识地别开脸,她记得那晚帮司寇钰运功疗毒之时曾见到过那个小小的胎记,至于司寇昊……她那天怒极之时曾撞上鬼医给他沐浴,可当时她根本无心去细看,又哪里知道这许多?
  
  “皇叔说笑了,我身上哪里一块地方婂婂没有看过?”一直沉默的司寇昊此时却开了口,他的话语听上去暧昧之极,表情却甚为淡漠,言罢饱含深意地看了一眼面色微赦的琼函,淡淡道,“皇叔请继续说,这之后的事情与我有关,我想婂婂也该知道。”
  
  安远侯点点头,敛起笑容叹息道,“婂婂,皇叔之前从不认为自己做错过什么事,但此生又确实做了几件错事,以后……希望你莫要怪我再好。”
  
  琼函有些愕然,随即哂然一笑,她的身体情况哪里还有机会去怪责谁?她如今唯一心愿,不过是希望真心疼护她的人能过得好而已。
  
  “自景谦找到皇兄后,皇兄为此事深受打击,他自小便是天之骄子,是最适合当这天下之人,又哪里碰到过这种挫折?他强忍下最爱之人并非完璧已是痛苦难当,哪知那心心念念疼爱看重的长子居然并非自己亲生,这叫他如何自处?自那以后他开始消沉,并放任自己去宠幸后宫妃嫔,于是,之后便接二连三的有了二皇子等等直到六皇子。”
  
  “但他却不知道,这正是景谦想要的结果,这些年景谦没少去找你母后,时而化为太监,时而扮为御医,以他的武功在这皇宫可谓是来去自如。你父皇明明知道却也并不阻止,只冷眼旁观,可他没料到的是,你母皇虽然气你父皇冷落她,却固执地守着自己的感情,不允许任何人靠近,甚至不惜以命相逼。终而有一次,景谦故计重施,在一个雨夜里下了些合情散在你母后房中,你母皇在极度迷乱中依旧认出那人不是她心心念念之人抵死不从,差点就咬舌自尽,你父皇这才显身出现,那天晚上,才有了你。”
  
  琼函一时呆怔,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原来她的生命是在这种情况下所有。父皇到底是怎么想的?母后身边必然有得力暗卫,当时父皇一定早就收到了暗卫的消息匿在暗处,那如果不是母后有自尽之意他是否会不出现,甚至以此彻底与母后了断?
  
  “自那以后你父皇并未收敛,依旧在各宫妃嫔中轮歇,至于是否宠幸她们我却不知道。直到有一天,太子设计杀了四皇子时正巧被你看到,如妃对你下毒后你又被太傅所救……太傅为此事曾苛责过你父皇不少次,自那后更是极少出现在宫后,那天他为救你中毒后被抬回御书房,路上只对你父皇说了一句话,‘子不杀伯仁,伯仁却为你而死。’一个帝王的心胸到底要有多宽广,才能于心无愧?”
  
  “一语惊醒梦中人,你父皇当时就明白了太傅的意思,这后宫的争斗只要有他在,有他暧昧不清的态度,那便将永无宁日,终而必定会伤害他最爱的人。从那之后他甚少接近后宫,而他和太傅的关系却开始被人猜测联想,暗暗流传,当所有的人流传他与太傅师生断袖之时,他勃然大怒要去解释此事,不料却被太傅拦住,太傅说不过是个名声而已,你正好可以去做你想做事之,爱你想爱之人……。而事后我才知道,那暗中传播流言之人正是太傅所使,他不惜以自己的名节来成全你母后的爱情,于是我以为,太傅对你母后……”
  
  琼函闻言轻轻一窒,随即恹恹地看了他一眼,“你以为太傅对母后有不寻常的感情,所以你担心我与司寇兄弟二人可能是兄妹?这才百般阻挠我与司寇钰的婚事,什么流烟宫选亲,什么御前悔婚,都是你一手促成,你甚至明摆着告诉我,你不喜欢司寇昊,并任由太子哥哥和古醉月来离间我和他的关系,‘虎符换婚’?恩哼?”这就是他说的让她莫要怪他之事罢?
  
  “我母后在你眼里就是个人尽可夫的女人吗?”说到这里琼函已经气到了极点,满腔怒火狠狠地瞪向安远侯,枉她那么信任他……
  
  安远侯抬袖擦了擦额上了汗,他没想到她会将之前之事联想得如此清楚,思路之清楚实在令他汗颜。
  
  “在你堂姨赵怡之前,我最爱之人便是你母后,我怎么会那样想她……”安远侯苦笑叹了口气,继而有些心虚地绕开话题,“当年景谦设计你母后之时,曾有另外几人的意外相助,否则他们不可能调开我和你父皇。”
  
  “那正是当年的武林盟主江云天等人。四年前有一天,景谦酒到兴起之时竟得意洋洋地将太子是他儿子这个惊天秘密说了出来,那几人震惊之余为明哲保身亦都答应帮景谦保密此事。只可惜景谦此人表面谦和实则疑心甚重,江云天更是了解他的为人,他与夫人商量之下决定将此秘密刻于江湖令上,‘凤凰’和‘于飞’上各刻数字,拼在一起,便是太子的身世秘密。”
  
  “果不其然,这几年内那几个知晓内情之人都一一死于非命,而我若不是对他知晓甚微说不定也早就身首异处……”
  
  “原来如此。”琼函暗暗吁了口气,当年她拿着‘凤凰’的时候曾看到上面有四个小字,‘太生燕景’,一直没有参透这四个字含义,现在想来,另外那块‘于飞’上应该就是‘子父山谦’,合起来‘太子生父,燕山景谦’了。
  
  “那块‘凤凰’江云天交与了我,而‘于飞’他则交给了太傅,我并不知道太傅将此物放在哪里,是以这几年来一直在找寻此令,希望可以将消毁证据,保住李家皇室的颜面。”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了一眼司寇昊,语气质疑,“你真的不知道那‘于飞’在哪里?”
  
  司寇昊抬了抬眼帘,眼光幽幽地扫过一脸沉思的琼函,轻轻摇了摇头。
  
  琼函此时已全然明白过来,那个暗中刺杀司寇兄弟二人之人,也是古醉月幕后之人,正是燕山派掌门景谦,难怪敢对流烟宫及司寇府下手,江湖上怕是也只有此等背景才敢如此猖狂,之前她怎么就没想到呢?可是司寇兄弟不是那景谦的外甥之子么?居然连自己的亲人都不放过?
  
  “那当年假借司寇夫人之后杀害太傅的也是景谦对不对?”琼函握紧了双拳,淡粉的唇角被咬成了一片艳红,更显脸色苍白憔悴。
  
  司寇昊眼角蹙了蹙,有些不忍的想要挪动身形,却强自压下心头悸动,垂头坐定不再抬头。
  
  “那不如我们毁了凤凰,别人就算得到于飞,那也无用了。”琼函咬牙切齿,用力一抬手,将手边的软枕给扔到了床尾。
  
  “不行。”安远侯摆手,“那两块玉并非简单的玉佩,而是江湖令,景谦虽然被擒,但他手下势力控制了多数江湖门派,如果没有这块令牌,早晚会生出祸端。且于我皇朝而言,武林势力能争取又为何舍弃?”
  
  见琼函神色不甘,安远侯语气渐缓,“这些年为了稳住景谦,皇兄对太子管教愈松,在朝堂上更是摆明了纵容支持太子的一干朝臣,可景谦也是个聪明人,他何尝不知道皇兄是在麻痹他,但他却没想到,他的整盘棋局最终毁在了一个他最意想不到的人手上。”
  
  “谁?”琼函抬眸问。
  
  安远侯沉默了一会,意味地勾了勾唇角,“司寇昊。”
  
  琼函愕然,转头看向司寇昊,却见他神色淡然如蔚空中的浮云,看不透半点真切。
  
  “你母后心思玲珑,这些年坐镇后宫之余又通过你拢络了不少朝中势力,那些所谓倒戈于景谦及九皇子一派的朝臣,其实多半已被你母后收买,他们真正忠于之人并非太子,而是太子之上的皇后……如今谁又愿意在朝局稳定时去扶植个并不成气候的过气的皇子?”
  
  “多年前司寇昊尚小时,他就被你父皇派入燕山派,成了皇兄植入燕山门中最得力的棋子,他在燕山门中明为司寇府的二公子,真正身份至今连景谦都不知晓,除了暗中掌控燕山势力之外,他还暗中易下了负责给关在后山密室九皇子送饭的聋哑之人……如今那九皇子早已是废人一个,除了夺取皇位已经不会再说别的任何话了。”
  
  “那也就是说,司寇昊早就知道太子哥哥的真实身份,也知道景谦就是想要夺取江湖令之人?”琼函突然意识到这一点,忍不住拢了拢身上的被褥。那么说来,司寇昊要有多么深的心机,才能保住这样的惊世秘密?而观之司寇钰的态度根本也是对此一无所知,连亲生哥哥都要隐瞒……之前他在她面前所做的种种又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所有的迷团云开雾散,却没料到竟会是这样的结局,琼函木然地看着房中两个男人,满目震惊。
  
  司寇昊一直低头沉默,并未看琼函一眼,此时却突然开了口,“皇叔正是流烟宫失踪三年的宫主百里香罢?”
  
  安远侯被突兀一问,略略沉默了一下,点头承认。
  
  似是解开了心口埋藏已久的疑惑,司寇昊起身走到琼函身边,微微倾下身,抬手拂过她额际几缕墨黑的发丝,慵醉的声音中隐隐压抑着苦涩的情绪,“婂婂,你可还记得我曾去庙里求签之事?”
  
  琼函无意识地轻轻点头,却不知此时他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签文说,我司寇昊之妻是长寿富贵之命……”他轻垂下眼睫,掩去眸底一汪细碎的流影,“签文很灵,你师父说已经到到解毒之法,自此后,你定会快乐无忧,做我大昱朝最最幸福的帝姬。”
  
  未等琼函开口,他低头静静凝向那块挂于她胸前的羊脂温玉,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倾身极快地在她额上印上一吻,转身大步离开,再不回头。
  
  “司寇昊……”琼函抬了抬指尖,额上温软的触感似乎犹在,那人却已走得不留半点踪影。
  
 
心有所系
  时值隆冬,御花园皎月湖中的睡莲却依旧怒放争妍,为这清冷的冬日增添了一份别样的清妍之韵。
  
  琼函携着青乔慢慢走在湖边的小径上,身旁是一片清香芬绕的妩梅林。团团锦簇似雪的梅花正在迎风绽放,随着一阵寒瑟的冷风袭来,有的纷扬簌落成絮,有的则依旧冷艳芬芳,风姿傲然。
  
  “青乔,你说这偌大个御花园,这么美的景致,为何却如此冷清呢?”琼函突然停下脚步,抬手拂去衣袖上的几片花瓣。她微微仰起脸,迎着远处明灿的冬阳,深深地吸了口气。
  
  青乔凝着眼前于凌寒吐艳的梅林中更显娇弱的娉婷身影,心下叹了口气,轻声道,“殿下累了。”
  
  “一切尘埃落定,我该觉得解脱才是,可为何我却……”琼函轻轻地扯了扯唇角,扬起一抹飘忽的微笑。
  
  自她醒来那日司寇昊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他临别前诀别的语气和神色更是令她多日惴惴不安,至今言犹在耳。而司寇钰被师父带走后也没有半点音信,这些原本在她生命里躲不开的人,此时却都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连半点存在的痕迹也未曾留下。
  
  太子突然被废并未在朝中掀起瀚然□,昱帝对朝公开的被废因由是滥杀无辜、残害忠良,至于到底是杀了哪位忠良,琼函并不清楚,想来那些个朝臣们也并不想知道,这一切本就在昱帝的掌握之中。
  
  原本拥立太子的一干朝臣在经过复杂的思想斗争之后,大多识时务地将风向转到了六皇子一脉,也有的在昱帝不经意的示意下开始扶植向来稳重低调的二皇子,看来,这储位之争不过才刚刚开始,而那庙堂之上昱帝的心思更是深不可测。
  
  琼函对这些政事无甚兴趣,以她看来,昱帝的谋略才智胸中必定早已有了乾坤,之所以引起如今的局面不过是他高处帝位的无聊把戏罢了。太子……想到那个自小对自己爱护备至的哥哥,她心里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终而还是去求了昱帝放了他一命。
  
  当然,昱帝也仅能饶他一命而已,至于别的她无法再多作要求,毕竟于昱帝而言,太子的存在于他是多年奇耻大辱,能够容他活到今日已不知隐忍了多久。
  
  ……
  
  “婂婂!”一个清朗的声音忽而打断了她的思绪,不远处风言、温语等四人一阵风似地冲了过来,“婂婂,师父来信说过几日就来接你回谷,你可高兴?”
  
  “自然是高兴的。”琼函微微笑开,苍白的面容在飘扬的妩梅树下显得有些寂廖。不留谷主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她这些天尚未见过他,这四人却似乎已暗中去见过,于此她倒不以为意,毕竟师父行事素来有他的道理。而此时让她十分感怀欣慰的是风言他们的功力明显恢复很快,也许那蚀月之毒是真的被师父破解了。
  
  风言见她兴致不高,忽然想起一件事,“婂婂,倾绮有没有告诉你,你与司寇钰是同门?那天在狱中他运功帮你过毒伤得很重,师父是为了救他才来不及来见你,你可别怪师父。”
  
  琼函抬眸淡淡一笑,“我都知道,他的伤如何了?”既是师父说能解的毒,她相信司寇钰应该无恙,只是他的心思……她已不知是喜还是悲。
  
  他原是她多年的未婚夫,却从未在乎过她,亦未真正关心了解过她,甚至不惜御前悔婚也要摆脱她,此时此刻他却以这样的方式来表示他的痛悔,这若是在她与司寇昊成亲之前也就罢了,但此时她毕竟已是司寇昊的妻子……
  
  她低下头轻轻地叹了口气。掌心的温玉触感舒宜融暖,通透的玉色在阳光下透着润泽的光芒,可那个赠玉之人却多日未曾露面,她又怎会不明白那天他临行前那句话的意思,那般含蓄的告别之言,倒正是符合司寇昊的性格。
  
  也许他也明白,不论那‘虎符换婚’的原因是什么,事实就是事实,这件事情横亘在他们之间,终究是块无法擅越的心结。
  
  有哪个女子愿意接受一段被利用的婚姻呢?更何况他们二人都是这般心高气傲的性子。
  
  以那人的性子,也许此生就这样了罢?
  
  想到这里,她不禁想笑,却如何努力也弯不起嘴角。
  
  “婂婂,还在想那块虎符的事?”柔雅的女声自身后响起,不知何时,皇后已来到她身后,风言等人恭敬地行礼之后安静地退到一旁。
  
  “母后,”琼函转过头,将手里的温玉收回到怀里,抬眸打量了下皇后的气色,偏开话题,“最近父皇可忙?”
  
  皇后饱含深意地瞅她一眼,声音轻柔和缓亦同样答非所问,“昊儿如今已升了从一品都统,想来事务必定繁忙,前几日见到他都瘦了好多,也不知你那尘函宫里是怎么侍候的,竟将个驸马爷给越养越瘦了。”
  
  琼函淡淡微笑,“他隐在燕山多年,想必早得到父皇重用,如今升了从一品也算是实至名归,何况他又有虎符在手,将军亲王什么的不过指日可待,那么能耐个人又哪里需要别人照顾?”她无法掩饰语气的犀利,司寇昊的一切消息她自然是很清楚,倒是让她不明白的是,如今这驸马身份早已束缚不了他,他那日既那样说,为何又会留在尘函宫而不回去住司寇府?
  
  “只是……”皇后凝着琼函清澈似水的眸光微微叹了口气,“婂婂,女儿家的幸福一生只有一次,你父皇爱你至深,才会给你两次机会,你可要把握才好,以母后看,司寇家那两个孩子秉性都不错,须知人无完人,且男人总会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你只消知道他是真心待你好就行了。”
  
  琼函闻言有些头疼,别开脸转移话锋,“母后,我们先不说这个,司寇夫人那里怎样了?我觉得还是别让她恢复记忆罢?毕竟亲手杀了自己夫君这种事情实在太过残忍,不如让她做个糊涂人罢。”
  
  皇后喟然一叹,这话简直和司寇家那两个孩子如出一辙,那天那二人也是当着昱帝的面如此求情……赵静看着女儿诚挚关切的神情,竟愣愣地怔起神来。
  
  她女儿究竟是欠了司寇府什么?但凡能为他们想到的事情,她是半点也没落下,可这世上只有一个婂婂,那两个孩子当如何是好?
  
  终而,皇后只是言不由衷地吐出了一句话,“婂婂,那块‘于飞’在你父皇手里。”
  
  “在父皇手里?”琼函错愕不已,思忖之下却已明白过来,景谦是太傅的亲舅舅,太傅身为燕山后人,必然心里痛悔万分却又无法改变景谦想要图谋大业的野心,为了保密太子的身份,也为了维护皇室尊严,他唯有以死来掩去‘于飞’的下落……而真正的‘于飞’,又怎会比交给昱帝更为安全呢?
  
  可这件事为何昱帝没有告诉安远侯呢?也许,这便是帝王的心思。三年前安远侯以百里香的身份夺下了武林盟主时扬言要寻找‘于飞’怕是正好稳住了景谦,而景谦是怎么也没有想到他最想要的江湖令会在昱帝手里。
  
  昱帝的心思她能明白,可为何太傅不愿让司寇兄弟二人知道当年这一切?为此她甚不明白,曾不懈追问过昱帝和安远侯,可那二人却对此缄口不谈,异口同声咬定毫不知情,这倒叫她十分困惑。
  
  也罢,既然他们不说,她便自己去问。
  
  ————
  
  琼函去见了景谦。
  
  燕山是武林第一门派,琼函以百里冰身份行走江湖时,曾远远见过景谦几次,印象中他确实是位谦和敦厚,令人敬重的武林泰斗。自然,这个感觉嘎止于她知道真相的那一刻。
  
  景谦在武林中甚有威望,暗中得到了武林九成以上门派的推祟,以他当下势力只需得到那江湖令必定会成为名正言顺的武林盟主。这样的江湖势力确实令昱帝也不得不忌惮几分,于此才会与此人周旋多年……对于这样的景谦,昱帝思忖之下还是小心谨慎地将其关在了刑部最重的鄍狱之中听候发落。
  
  鄍狱是专门关押穷凶极恶之徒的地方,尽管之前已经做好各种心理准备,在真正见到那些血淋淋的各种刑具之时,琼函和倾绮、青乔等人还是有些心惊胆寒。
  
  “阜狱虽然也算是重狱,与这里却是天壤地别。”琼函一路走着只觉得阴森恐怖,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青乔跟在一旁提着宫灯,闻言暗自佩服主子装傻充楞的本领,“驸马爷哪里舍得让殿下看到那些个东西,那阜狱根本就是被拾掇过了。”
  
  琼函默了默,不语。
  
  领先几步的狱卒听到这话连忙诚惶诚恐地跪下告罪,他事先并不知道这身份尊贵的帝姬殿下要来,这娇滴滴的帝女万一被惊到吓到,他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担的。
  
  “不关你的事。”琼函摆摆手,顺着长廊走了半盏茶的工夫,这才看到了那间点着微弱的烛火的牢室。
  
  景谦静静坐于牢室中破旧的小木桌旁,青衣广袖,神态安详,他正就着那盏极弱的烛火看着手里不知名的书卷,非但没有半点阶下囚的狼狈,倒仍像是卧于安榻的燕山之主。
  
  琼函默默看了他一会,深深地叹了口气。有点心酸的滋味自胸口处蔓延开,经久不能消散……此人当真不愧为太傅的舅舅,神态气韵和故去的太傅简直是如出一辙,人都说相由心生,为何这世上偏偏却有这种道貌岸然之人?
  
  “帝姬?少宫主?”突然亮起的光线让景谦抬起了头,一双锐目直视着眼前的琼函,短暂的诧异之后,缓缓扬起了一抹莫测的笑容。
  
  琼函没有开口,她试图想要从此人的神色里看出些端倪来,却发现他的道行实在是高深之极,竟是看不出点端倪。
  
  景谦迎上琼函探寻的神情,极为随意地站起了身却并没有行礼的意思,只隔着木栅与她遥遥相望,微笑着吐出一句,“你是来替司寇少华不平还是想替你母后报仇?”
  
  “报仇?”果然不愧是只老狐狸,琼函扬了扬眉,淡淡勾唇,“我不过是想来看看,你与太子哥哥谁过得好点,呃,不对,已经不能叫太子哥哥了,因为母后说他不过是她多年前被狗咬了一口留下的一块疤,如今连痛都已经不值。”
  
  显而,这句话触到了景谦的痛处,他温和的眉眼瞬时变得狰狞,“老夫若不是考虑到你是静儿的女儿,早就已经将你送下黄泉!”他的处心积虑狼子野心确实不假,但他对赵静多年来的念念不忘却也是真,否则以他的智谋又怎会轻易落入昱帝的圈套!若不是心存顾忌,若不是关心则乱,他怎会不顾一切去看望赵静,而令他万万想不到的是,那个多年前单纯美好的女子竟然会以假乱真,不惜假死以诱他落网!
  
  “景掌门,”琼函挥退一众狱卒,垂下眼帘低叹一声,“此处是哪里?难道你不觉得你该求求我,至少可以让你与心爱之人的儿子不至于死得太惨?”景谦娶有一妻却多年来夫妻感情平淡,这于武林中是众所知晓之事,当然,之前她也以为那是因为景夫人姿色平庸所致,现在她却可以肯定,那是因为景谦心有所属。尽管,于这样拥有滔天野心之人的儿女情长委实少得可怜。
  
  “他把敬祯怎样了?”景谦语气平稳却捺不住眉宇间的焦灼,握着书卷的指骨泛出青白之色,明显在故作镇静,琼函见状幽然一笑,她不过是试探一下,却已然得知景谦现今的消息极其封闭,怕是并非表面失势那么简单。如果她料得没错,必定是与‘凤凰’和‘于飞’都已落到父皇手里有关,那块江湖令——必定已经开始起作用了。
  
  “如今江湖令在谁手里?”琼函并未回答景谦的问话,转而侧身看向一旁正低着头的倾绮,“皇叔?”
  
  倾绮轻轻点头。
  
  景谦脸色瞬时变得阴晴不定,思忖了许久才凿然开口,“丫头,你想知道什么?我希望你能保敬祯一命,他是我唯一的儿子。”
  
  “哦?”琼函笑得不无讽刺,难道到此时他才明白自己已是强弩之末?“景掌门求人办事的风格倒是令人耳目一新。”
  
  景谦脸色微微一变,瞬间的讪讪然之后缓下神色,眉间闪过一丝隐忍的怒意,“殿下亲临此处想必有所求,但凡景某能做到的定然竭尽所能。”以他的心思早就猜到眼前女子会救儿子一命,但毕竟太过在意反而不能放心,事到如今他又有什么不能舍弃?
  
  “那好,我问你,你为何杀太傅?太傅为何不告诉司寇钰他们你是凶手?”琼函瞥他一眼,无意再费不必要的唇舌。
  
  “我没有杀他,是他不肯将‘于飞’交与我,我原本只想用蚀月之毒来牵制他助敬祯登位,可我没想到他会宁死不屈,他是含笑自尽的,那天晚上你皇叔也在当场。”
  
  “他明明是与夫人在房中弹琴猝亡!”琼函冷声打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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