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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心醉

_14 七色夭夭(当代)
  琼函犹豫了一下,是否要施展轻功逃开?正要纵身之际,却见司寇昊像是身后长了眼睛一般转过了身,一招燕回巢犹同铜墙铁壁般稳稳将她护了个严严实实。
  
  还好,琼函松了口气。忽然,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为何刚才全身力气竟然提不出半分?胸口处更像是有细浪翻涌般滚滚不绝,让人透不过气来,意识迷糊间,她依稀听到古醉月诡异破碎的声音,瞬间便明白了过来。
  
  “蚀月,蚀心蚀魂。”像是来自黄泉的咒怨,凄毒无比。
  
  若有若无的异香,从地上那个破旧的木盒中传来,苏槿,居然是苏槿花香。原来,古醉月竟然是这个意图……
  
  她知道蚀月之毒最终会忘记一切,是以早已看淡了一切。却不料,那世间早已绝迹的苏槿,竟会在此时出现。
  
  “你在乎的人,从来就只有一个。”古醉月的声音轻如破絮般的消失在风里,“该来的人很快便会来,司寇昊,我也得让你尝一回伤心滋味!”
  
  琼函用力闭了闭眼,摇摇晃晃,头疼欲裂。
  
  早已忘了的,为何要想起?
  
  那个人,那段岁月,还有那些早已被她忘却的记忆,如同潮水般的源源不断冲撞而来,令她无处遁逃。
  
  “钰……”费尽力气,她只能吐出这一个字。她依稀看到那个曾无比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真实,终而将她和他圈成了一体。
  
  “婂婂,”耳际的声音绵似春风,温润如水,那紧紧揽在她腰际的手,箍得她胸口呼呼的疼。
  
  她忽而觉得委屈,委屈得想要流泪。
  
  甚至,她能听到泪水滴在手背的声音。
  
  她从未听到他这般沙哑无措的声音,还有手背上令她瞬间便清醒过来的温软触感。
往事一角
  两旁的摊贩不知何时已撤得干干净净,整条街空荡荡的很是安静,仿似这里就从来不曾有过热闹繁华的秋市。
  
  空气里飘荡着腥甜的血腥味,四处可见青衣人的尸首,艳红的鲜血从那些已然没有半点气息的身体里汩汩不停的流出,提醒着这里刚刚历劫过一场恶斗。
  
  古醉月没有走,她抱胸站在不远处的青石桥下,颇为满意地欣赏着眼前这一幕生死相依。她这一生,从未这般畅快过。
  
  那紧紧抱着琼函帝姬的紫袍官服男子,并非即将与她拜堂的驸马司寇昊,而是之前不久才在御前悔婚的司寇府大公子司寇钰。
  
  此时的司寇昊,像个入定的僧徒,伫在那里动也不动。
  
  “婂婂,你说什么?”司寇钰脸上向来温和淡定的神态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惶恐和惊乱。他低头专注地凝着怀里的女子,修长的手指,无措地抚过她苍白透明的脸庞,“你再说一次,我听不清。”其实并非听不清,而是难以置信。
  
  “般若剑法,”细弱微咛的声音十分脆弱,飘忽得像是在云端里传来,“你师父说,那一招心如止水你练得很是精妙,只可惜,执念未消,终不得法。”
  
  “婂婂……”司寇钰半跪的身形几不可见的晃了晃,面色瞬间煞白犹如灰烬,“你便是那夜夜吹埙相伴之人?”
  
  这些年来,父亲之死让他痛不欲生,他拼命苦练剑法,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将仇人亲刃于剑下。那人的埙音,似是明白他心底最深处的颓然和挫伤,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如丝如缕,春风细雨般拂去他心底的狂躁……而每每当他回首,却寻不到那人半点踪迹。他曾一度以为,那是师父所为……不料,竟是眼前这女子。
  
  “不错。”琼函长如蝶翼的睫毛颤了颤,她的眼睛忽而睁开,如一泓盈盈秋水渐渐明亮,莹粉的唇角扬起几许淡淡的笑意,“司寇钰,你的剑法练得怎样了?”
  
  “你到底是谁?”司寇钰唇上血色倏地褪得干干净,紧紧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自那以后,他曾追问过师父,可曾吹埙相伴?师父被他问得不耐,终而只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吐出了四个字,“是个女子。”
  
  女子……那天他宴辰之日,当霜月脱口说出那七色流火对般若剑法大有裨益之时,他心下便有些欣喜。当他见到百里冰的第一面,他便隐隐怀疑,那个曾在多个风雨夜里与他相伴的女子,应该就是她……可是,令他意外的是,竟然是琼函——这个他以为荒唐不羁,难为妻子的女子。
  
  琼函轻轻叹了口气,“你师父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想拜他为师,无奈他嫌我资质不够,于是,我只能每夜悄悄看你练,只可惜即便如此,我还是学不会。”身为流烟剑法的传人,她无法抑制对般若剑法的好奇……只是,这世间万物终究还是讲求个缘字。
  
  “那你为何不告诉我?我可以教你。”司寇钰低沉的声音里暗含着痛楚,不知是悔还是憎。那些经年的往事,早已蒙上了一层灰尘,此时被她柔软的细语不经意地扯开,竟是鲜亮得让他无法避视。
  
  琼函不语。许久,她忽然抬眸微微一笑,“我忘了。”她是真的忘了,也不想再记起。她曾以他为夫,是以会关心他的一切,如今那一切,不过是诸多往事里的一段罢了。
  
  “忘了……”司寇钰低语,他的指骨因用力而泛白,捏得她腰间一阵刺痛。
  
  “你,放开我,好痛。”琼函痛呼。
  
  “是不是因为蚀月?”无视她的推拒挣扎,他转过头,脸色阴沉地看向古醉月,一字一顿地开口,“解药!”
  
  古醉月笑得柔媚,睁大了满是喜意的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笑话,“钰哥哥,你不会不知道蚀月是没有解药的吧?”
  
  司寇钰脸色一黯。是的,蚀月无解,他又怎会不知?只是,这满腔的怒意又如何渲泄?
  
  “嗖”的一声,一道黑色流光迅速从他袖间疾射出去,直逼古醉月的咽喉!他此时唯一的想法,便是取了这个控制她娘亲又暗害琼函的罪魁祸首!
  
  古醉月脸色白了白,她已经没有力气躲开,留在这里,不过是想要看到那个人的伤心欲绝,岂料那人只是愣愣地站在那里,像是被定住了身形,脸上连半丝表情都没有。
  
  这样的反应,远远不够!
  
  “住手!”清咤的娇喝声响起,一道素色身影翩然而至,轻纱遮面,眸如秋水,正是被数名粉衣少女簇拥之下的百里冰。
  
  “她不能死。”百里冰淡淡瞥了一眼司寇钰,神情犹豫地看向他怀里的女子,此时,她是该将琼函抢过来,还是……饶是她曾跟在琼函身边多年,亦不知此时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那个怀抱,她是否愿意离开?
  
  琼函眯眼瞪了她一眼,不语。来得真晚。
  
  “小钰儿,她死了,你娘的盅就没法解了。”鬼医从那几名粉衣少女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嘴角挂着欠揍的笑。
  
  司寇钰怔住,他低头看向怀里的琼函,无意识地抓住她正在挣扎的双手,轻声道,“别动。”怀里的人明明已经没有力气,却努力抗拒着想要离开,这样的感觉很不好,不好得让他想立马把她扛走,许多许多事情要仔细问个明白。
  
  “百里冰来了。”琼函愤愤然,张口便咬向他的胳臂,不料却起不到半点作用。这个向来温润似水的人,今天却偏偏如此固执得不肯放开,就连倾绮所扮的百里冰来了,他竟也纹丝不动。
  
  “你告诉我,后来那半年,为何不来吹埙了?”他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清月似的眼眸中漾着些忧伤的浅雾,“你为何从来不告诉我?”
  
  “我忘了!”琼函恼怒地瞪他,眼角恨恨地睨向鬼医,此情此景,他居然还有心思看笑话,而那个人,竟然像是怔魔了般的动都不动,这个样子,不知明天又将会在京城传成什么样子?
  
  身穿朝服都没来得及换下的工部侍郎,抱着他未来的弟媳死不撒手,而他的弟弟站在一旁袖手旁观?她这剩下的半年日子……还真是不清静。
  
  “蚀月蚀心,所有的一切她都会渐渐忘掉。”鬼医总算是好心地开了口,笑眯眯地捋着袖子慢悠悠地踱了过来。他低身捡起地上那个陈旧的木盒,凑到鼻间闻了闻,深深吸了口气,神态间很是怀念,“竟然是苏槿花香,多少年没有闻到了。”
  
  “带我回府!”琼函冰冷的声音响起,激得鬼医一个寒战。
  
  百里冰等人快步走了过来,淡声道,“大公子,还请放开殿下。”
  
  司寇钰沉默。他垂睫想了良久,终而轻轻扶着琼函站了起来,唇角的笑容淡如水迹,“百里姑娘,你大病一场,声音倒是有些变了。”
  
  百里冰怔了一下。眼角不着痕迹地滑过琼函,眸底闪过一丝盈盈的笑意,“你我见面次数甚少,公子许是听错了。”
  
  “哦?”司寇钰微微一笑,继而轻轻叹了口气,“我却不知道,流烟宫何时竟为皇家效力了?”
  
  “殿下有恩于我,自当如此。”百里冰回答得十分干脆。
  
  琼函趁两人说话之际,终于挣开司寇钰的怀抱。她低头揉了揉红肿的手腕,转身走向那个始终一言不发的身影。
  
  “司寇昊?”她不确定地叫了一声。
  
  没有反应。
  
  “驸马?”又唤了一声。
  
  “再不理我可走了?”她真不明白,这个时候他怎么会对她不闻不问,这样的人,哪里值得她倾以终身?
  
  忽然,身边传来古醉月得意刺耳的笑,那声音似凄似怨,刺得人头疼欲裂,“琼函!尊贵的帝姬殿下,你可知道他最在乎的是什么?他自小所有的事情都会让着他大哥,你们之间那么多的过去亘在中间,他还能当作没事一样与你拜堂?他当叫你大嫂还是娘子?你破坏他们兄弟之情,唯一的结局,便是被他们兄弟二人先后鄙弃!”
  
  “疯子!”低沉暗哑的声音骤然响起,随着‘啪啪’两道清脆的耳光,竟是司寇昊和百里冰同时闪到了古醉月的面前。
  
  百里冰素手扬起,毫不留情的又是两个耳光,“古家堡生出你这么个女儿,活该被夷为平地!”
  
  “你说什么?”古醉月不可置信地惊声尖叫,娇弱的身躯如筛糠般地颤抖着,疯了似地扑向百里冰,“什么叫夷为平地?是谁做的?”
  
  “哧——”百里冰掌风过处,轻而易举地制住她的穴道,冷然道,“夷为平地,本姑娘还嫌不过瘾呢!”她低头阴恻恻地凑到古醉月的耳边,“自你碰到鬼医起,就该知道,你的末日不远了!”
  
  “你!”古醉月倾时满脸泪水,娇艳的唇边溢下一丝鲜血,她直直地看向眼前神情冰冷得没有半点表情的男子,“昊哥哥,一定是她,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她叫这些人杀了我爹娘,你要帮我报仇!”
  
  见他无动于衷,她放声凄厉大吼,“你这个水性扬花的女子,既然已经想起了那些过去,你为何不去求你的父皇,你应该嫁给钰哥哥,而不是抢我的昊哥哥!!!”
  
  从她在司冠府里见到鬼医的那一刹那,她便知道一切将要败露,她知道不论是司寇府也好,还是那个人也好,都不会再放过她。可她却不甘心司寇昊和琼函就此恩爱缠绵,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她也要阻止他们在一起,这个她守了半生的男子,她不惜以身养盅,绝不甘心只换来这样的一个结局!
  
  “你古家堡做了什么事心里应当清楚!”风中传来琼函若有若无的轻叹,她声音不知是悲还是怜,“古醉月,你若是早些年好好与我商量,我定然设法成全你和司寇昊,可是如今……”
  
  她转眼看向司寇昊,正撞上他幽深乌润的眼瞳,下一刻,他便像离弦之箭般冲了过来,双手死死地扣住她的肩膀,沉声道,“你要如何?你想说什么?”他话语毫不含糊,眼底却有些迷惘,还有些艰难的挣扎。
  
  琼函抬手拍拍被他勒痛的肩膀,莞尔笑开,“如今你已是我的驸马,又岂有将你让之于人的道理?我就是死,也是你司寇家的人。”
  
  司寇昊不知是喜还是怒,玉似的脸庞瞬时涨得通红。忽而,他嘴角一撇,将她轻轻揽在怀里,慵醉的声音似细雨滑入浅塘,“不许你再提个死字。”
  
  他声音带着六分委屈,三分犹疑,还有一分淡淡伤怀,“不就是吹埙,有什么了不起的,以后你天天吹给我听,好不好,婂婂?”他无法忽视她吐出的那个饱含情意的钰字,那样轻轻的一个字,却将他刺得浑身麻木,虚软无力。究竟那是怎样的过去?能让大哥露出那样的眼神,那样的语调,就连百里冰来了,他也不闻不问?
  
  琼函沉默。良久,她抬眸浅浅一笑,“你不介意我是个水性扬花之人?”
  
  司寇昊身子一僵,咬牙憎声道,“我早就说过,过去的事情便过去,管他是谁,且……”他眼尾扫向司寇钰和百里冰,“大哥他已有意中人,你只会是我的娘子。”
  
  “哦?”琼函眯起眼眸,“确实,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想起和忘记已经没有区别。你大哥将与百里姑娘成亲,我们该好生恭喜才是。”她转眸瞥了一眼鬼医手里的木盒,唇角笑意渐深,“倒是苏槿花得好生留着,万一我以后忘了你,倒能时常提点一下。”
  
  古醉月不可置信地后退了几步,为何这个女子的心思,她半分也看不透?她原以为可以用苏槿唤起她的记忆,不料竟会是这样的反应。那个人明明告诉她,司寇昊和琼函之间,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去……既如此,她手里唯一剩下的筹码,是否还管用?
  
  司寇昊顿了顿。他顺着琼函的眼光睇了眼那木盒,眼底闪过一丝锐色。继而,他回头看进那一汪深泓的秋水湖底,温软的声音似春水般轻柔,还带着些执拗意味,“你不许忘。”
  
  琼函垂睫。许久,她嘴角渐渐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放心,你连风言他们都能不计较,如此用心良苦,我又怎会忘了你?”
  
  司寇昊认真地凝了她半晌,终而眉眼一弯,缓缓笑开。
  
  司寇钰默默转过身,绵密轻垂的长睫下,看不清半点情绪。他的背影孑然萧寥,步伐有些急促,行至百里冰身前时,他忽而顿住脚步,温润的声音没有半点波澜,“百里姑娘,过几日皇后生辰,皇上想见你一面。”
  
  “进宫?”百里冰眼底闪过一丝意外,眼光轻轻划过正靠在司寇昊怀里的琼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在皇后面前,这戏该怎么唱才好?
欲盖弥彰
  “下官护驾来迟,请帝姬殿下赐罪。”九门提督罗大人策马疾驰而来,后面跟着数十骑衣鲜铠甲的护卫,煞是威风凌厉。
  
  远远见到一地血色,他惊得马蹬子都没踩稳,‘嗖’的一下纵身腾出,额头抵地,冷汗涔涔,“殿下情况如何?下官该死,下官该死!”
  
  帝姬府的华贵马车停在路边,甚是醒目张扬。
  
  车身上缎绣精致流苏此时正微微地摇晃着,许久才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娇弱的应答,“本宫暂且无事,给你两个时辰,查清来龙去脉。”
  
  “下官遵命!”罗大人急声回应。纵是应付了过多的血腥场面,他此番却是有些腿软,正逢帝姬将要成亲,皇后生辰当前,但凡出了一点点毗漏,他怕是多少个脑袋也不够皇帝大人砍的。
  
  身后人马随之赶到,一阵整齐巍然的行礼声后,利落有序地各行其事,不消一会,那十数具尸首便被处理得干干净净。
  
  “殿下?”罗大人立在马车前不敢动,那些青衣人身上有皇室暗卫处理过的痕迹,并未留下半点凭信,这叫他两个时辰内如何查清这些人的身份?
  
  他抬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暗叫糟糕,这帝姬行事素来不以常理。偏生他那多事的夫人还曾向帝姬提过要将三女儿嫁给司寇昊的主意,若早知司寇昊是皇上内定的驸马人选,他是如何也不敢淌这趟浑水的。
  
  足足待了半盏茶的时候,那车帘才缓缓掀开,一道隽雅风流的身影迈步而出,眉如远黛,姿态优雅,正是司寇昊。
  
  “罗大人别来无恙?”似醉非醉的桃花目懒懒地扫了过来,七分淡然,三分森寒。
  
  罗大人身子几不可见地颤了一下,头低得更甚,“下官来迟,还请驸马爷恕罪。”于官阶而言,他是从一品,比司寇昊正二品的一等侍卫要高上一点,但是,于大昱朝的体制,驸马却当属是皇家的人……且,眼前这位,绝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
  
  司寇昊眸光淡淡扫过此时已清理得不留半点痕迹的街市,薄唇扬起一道春风化雨般的浅笑,“罗大人,听说你家三小姐对在下有意?”
  
  此话与当前情景风马牛不相及,众人闻言皆都愣住,心下倒抽一口凉气。
  
  这驸马爷看上去不是一点点的记仇。
  
  罗大人虎目泛起些泪光,向来谨严的面容此时隐隐有崩溃迹象,那三小姐,可是他的心头肉啊……此一来,声名俱毁。
  
  司寇昊似浑然不觉罗大人的尴尬,神态悠闲地拂了拂衣袖,又道,“罗大人,在下已经是婂婂的人,是以,还请贵府三小姐高抬贵手。”
  
  “这……”罗大人虎躯晃了晃,握在腰际刀鞘上的手几乎把持不稳,勉强稳住语调,“小女不懂事,请驸马爷勿怪。”不过是他家夫人曾经属意,之后也未曾再提起过,事情并不至如此严重,这驸马爷到底为的是哪般?
  
  似是明白他心里所想,司寇昊侧身轻轻挥了挥手,轿后随之扔出一团裹着的黑布,里面明显是个滚动的人形,布中传来的声音罗大人听得十分耳熟,立时像被闷雷劈中似的无法动弹。
  
  身后威严站立的一排侍卫难掩震惊,立时摒声静息,大气也不敢出。
  
  “罗大人?”
  
  司寇昊一声冷笑将罗大人自梦中惊醒,幡然反应过来,一颗心砰砰然差点跳出咽口,疾步便冲了过去,刀刃出鞘,抬手削向那布袋上的绑着几道的绳索。
  
  “别动。”司寇昊冰凉的声音似兜头凉水将其浇醒,一道疾如流云的蓝光迅速闪过,挥到半空的刀势受阻,‘锃’的一声,落到地上。
  
  “罗大人还是将她带回府好生照看为好。”司寇昊闲然勾唇,笑容讳莫如深,“至于古家堡的大小姐,还请罗大人要好生款待才是。”
  
  “多谢驸马爷!”意气风发了大半辈子的罗大人此时只觉手脚都不听使唤,木木然领着一众人等立于街边,恭送帝姬和驸马大人的马车华丽丽地驶过。
  
  直至蹄声远远再也不见,他才颓然呼出一口长气,暗呼好险。
  
  这女儿……实在是被他惯坏了。想来驸马也是个明白人,凭他女儿那点能耐,绝不至于做出如此胆肥的事。之所以如此息事宁人,并非维护他的颜面,目的不过是放长线钓大鱼罢了。
  
  可究竟是谁,竟敢把主意打到他头上?
  
  ……
  
  马车里,琼函揉着手腕似笑非笑,“以后再有这种事情,休怪我手下无情。”那罗三小姐和古醉月联手,就是看不惯她这个帝姬强抢了她们的意中人,她再怎么猜也不会想到,这批青衣人非但不是之前夜袭司寇兄弟那一伙,竟然是罗大人家三小姐的爱慕者之一——落月宫宫主麾下弟子。
  
  当百里冰从暗处揪出那吓得浑身发抖的罗三小姐时,她确实很意外,没想到司寇昊这么个美人,从来对女子不假辞色,风流债倒是一桩桩地不消停,这往后要是常来这么一出,她这日子还怎生太平?
  
  司寇昊低头默默握住她的手,幽幽叹了口气,“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他一直以为,喜欢上女人是件麻烦事,却不料被人喜欢,竟也会这么麻烦。
  
  “罢了,你先回府罢,我进宫去看父皇。”琼函睨他一眼,淡淡开口。
  
  “我陪你一起。”那苏槿花虽说只是唤醒记忆,并不加深蚀月之毒,但她这般若即若离的态度,让他很不踏实。且,这种时候,她进宫去做什么?
  
  “我去找母后商量婚仪之事,你一个男人家跟着做甚?”这男人这么粘,她还真是招架不住。她绝才不相信那落月宫主会为了一个罗三小姐来派人与朝廷作对,这件事绝对不是表面那么简单。是以,她得去找父皇商量一下。
  
  “那你吹埙给我听,听完我就走。”司寇昊酸不溜丢地撇撇嘴,乌莹的眸子里繁星点点。
  
  “我……”琼函抚额,“许久没吹……不会了。”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消失在他浅斟慢酌的缱绻吮吻里。
  
  ……
  
  四天后,礼部和内务府精心准备的皇后生辰被皇帝大人的一道“从简”谕旨下取消。照皇后的意思,恰逢帝姬大婚,她的生辰不宜抢了喜意。由此可见,帝后二人对于琼函帝姬的宠爱,已经是深彻到了骨子里。
  
  琼函对此叹然一笑。母后的心思她还不明白吗?十月十五,恰逢她毒发,母后哪里有心思过生辰?前两年倒也罢了,因为并不知她的天数,如今半年之期日渐逼近,不但是母后,就连父皇怕也是食不知味罢?
  
  昌公公明里暗下曾来表示过,父皇和母后的意思,都是希望她能怀上子嗣,以子易命,可这样一个决定于她来说,实在太过艰难。
  
  她双手也曾沾过血腥,行走于江湖那是难免,但为此夺去自己孩子的性命,却是她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
  
  “殿下,古醉月被劫。”一道黑色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后,恭敬地递上一纸信笺。
  
  “青乔呢?”琼函眼光自窗外的菩提树收回。伸手接过信笺,待仔细看完,眉间隐隐闪过一丝冷意,“叫她马上回来。”
  
  “是。”
  
  “等了四天,总算是等不及了。”琼函低声自语。忽而,她抬眸看向窗外,“进来罢。”
  
  来人臭着一脸俊脸,似是忍无可忍,却又忍气吞声地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皇叔,稀客。”琼函端茶轻抿一口,悠然浅笑。
  
  “罢了,我不和你生气便是。”安远侯不自在撩了撩衣袍,指指眼前的软椅,“来,过来。”
  
  琼函笑着搁下茶盏,应声走到他面前坐下。自从父皇下旨半月内完婚之后,这老狐狸便一直臭着脸对她不理不睬,想不到今日倒是送上门来了。
  
  “你喜欢谁是你的事,我不再管便是。”安远侯自袖中摸出个红绸包着的紫檀木盒,珍而重之地递了过来,“那件事你不要再去查了,你安心做你的司寇府二少夫人,早点给爹爹我生个小外孙才是正经。”
  
  “这是什么?”琼函皱眉。
  
  “堇玲。”安远侯嘴角扬起一丝苦笑,“我虽不是你亲生爹爹,却不比他少疼你,这是我唯一的心愿,你莫要辜负了才是。”
  
  琼函一时惊怔无语。她何以有幸,能得到如此沉重的两份父爱?‘堇玲’是冰蟾一种,是解毒之药中的圣物,可遇而不可求,当年幸亏师父那里存有一枚,这才延续了她的性命……
  
  “我想,至少能延你半年性命,就算是为了我和你父皇,你就莫要再任性了。失去一个孩子,以后可以再有。”安远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语调黯沉,“你舍不得你的孩子,那你就这般舍得我?舍得你父皇?你母后?还有你的……驸马?”
  
  “我……”琼函无意识地接过木盒,却觉得沉甸甸地几欲拿捏不住。她又何曾舍得?只是,不舍又哪里有得?
  
  “切记,青衣人的事情你不要再查了,古醉月那里但凡有了消息,我会让他们来禀告你。”安远侯谆谆叮嘱,“我先走了,有事让景辰来找我。”
  
  “好。”琼函应答,忽然想到什么,她探手一把拽住他正欲离开的衣袖,仰起脸小声开口,“爹爹,那你告诉我,百里冰到底是谁?”那个她用了这么多年的脸……究竟是谁?
  
  “这……”安远侯似是没有料到她会有此一问,神情颇为犹豫。沉默许久,他脸上闪过各色复杂神情,终而低叹道,“她是我的一名红颜知已,曾为我生过一个孩子,那孩儿若是长大,该是冰儿这般的年纪。”
  
  “可是,为何她与我这么像呢?”琼函澄澈的眼光牢牢锁住他不放,这些年来,皇叔从未在这件事情上松过口,今天难得有了进展,她定要问个明白才是。
  
  “因为……”安远侯眼里闪过一丝挣扎,侧眸淡淡道,“她是你娘同父异母的妹妹,但她的身份,没有得到赵家承认。”
  
  “竟然还有这种事。”琼函垂睫叹了口气,赵家的势力虽说如日中天,但家风向来严谨,怎会做出任血脉流落于外之举?莫非——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
  
  “此事你莫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你母后。”安远侯沉声吩咐,“此事一旦被赵家知道,我怕她尸骨不宁。”
  
  “好。”琼函点头应允。一个人总会有他想要保护的东西,想来皇叔也不例外。但青衣人的事情,她却不能不查,因为她并不觉得皇叔会认真去查这件事,否则的话,以他的能耐,三年时间,早就已经水落石出了。
  
  此事至今没有揭晓,倒极有可能是皇叔在暗中阻挠。
  
  于这一点,她很是困惑。
  
  是以,这个谜,她定会自己设法去解。
不欢而散
  帝姬携驸马逛秋市遇刺的消息不径而走,九门提督罗大人的三小姐因嫉生恨,联合江湖魔暗害计帝姬的事情也不知被哪位有心之人传到了皇帝大人的耳朵里,两罪齐发之下,昱帝龙颜大怒,当朝将罗大人押入刑部侯审,革职待办。
  
  可怜的罗三小姐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当场便吓得晕了过去,罗夫人安抚了女儿后越想越怕,颤巍巍地坐着轿子赶到了帝姬府,解铃还需系铃人,此时唯一能救罗家的人,怕是只有这位帝姬殿下了。
  
  罗大人年轻时是昱帝身前的贴身侍卫,曾无意中救过皇后一命,为此琼函帝姬一直对罗府照睐有加,此次事情虽说严重,但于昱帝而言,或赦或罚,帝姬的话必定是最有效的。
  
  自然,她也明白此事怪不得别人。追根溯底那是因为她家女儿打起了这未来驸马的主意……不但如此,她夫君罗大人竟然让那重犯古醉月给逃跑了,重要线索自此扼断,皇上又怎会不光火?
  
  古醉月和罗三小姐是手帕交,此番一逃,这罪名便全部坐实到了罗家身上,所谓祸不单行四个字,如此情形是再贴切不过了。
  
  虽说罗夫人对帝姬于心有愧,但为了自家女儿和夫君的性命,也不得不豁出老脸去奔走一番。
  
  可是,正如她所担忧的,帝姬不肯见她。
  
  管家熙月将罗夫人的轿子拦在了大门口,不痛不痒地传了一句话,“殿下说夫人请放心,罗大人诚直忠厚,不会有事。”
  
  忐忑之下罗夫人黯然离去,进了刑部大牢能够安然无事的一品大员,她还真是没见。但凡进去过的,出来之时不是诛便是抄,最幸运者亦是贬作庶民,从此风光不再。
  
  她轿子尚未走远,又听到熙月大管家冷冷的声音随风传来,“罗夫人,你该好生感谢菩萨才是,这次幸好我家殿下没事。否则的话,别说罗大人,这灭九族的重罪你家三小姐可担得起?我家殿下不追究,不代表别人也不追究,夫人若是真想安然无事,还是先管好自家女儿才是。”
  
  罗夫人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这熙月管家的话是半字不错,真要追究,她女儿怕是小命不保。
  
  “快快,回府。”思及此,她一边催促轿夫,一边擦拭额头冷汗,在罗大人情况不明之下,还是得看好女儿才是。万一这丫头又趁她不注意闹出什么荒唐之举,这罗府迟早要毁在她手里。
  
  如此提心吊胆地过了两日,正当罗夫人精神即将崩溃之时,帝姬的话终于应验。
  
  罗大人不但被放了出来,且官复原职,毫发无损。
  
  只不过,回府的罗大人明显心事重重,非但没有庆幸逃过一劫,反而连连唉声叹气,食不下咽,寢不能寐。
  
  原因很简单,他向来以皇上为重,行事不偏不颇,从不倒向任何皇子的阵营,此番在太子和六皇子两人力保之下得以安身,却当如何选择才好?
  
  选了谁,皇帝大人都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
  
  一水居。
  
  面对屡屡不请自来的司寇昊,琼函已经没有了脾气。这一水居里不管阵形如何变化,对他是半点无用。眼见成亲之日就在眼前,他也不知道避点嫌,再这样下去,她的名声……罢了,她早就没有名声了。
  
  月华清凉似水,带着初冬的峭料寒意,司寇昊懒懒倚在菩提树下,冠华的浓荫将他玉似的面容映得有些朦胧,“天气寒凉,每夜还在这里站许久,你这身体怎能撑得住?”
  
  他语气带着淡淡的责怪,唇角笑容里却含着几分关切,琼函不由微微笑开,叹息道,“明天是月圆毒发之日,又是母后生辰,我睡不着,是以出来走走。”
  
  “日子过得真快,”司寇昊喟然一叹。忽而想到什么,他走近几步将她冰凉的小手拢进掌心揉了揉,垂睫道,“你猜我今天去做什么了?”
  
  琼函见他低头掩饰腼腆,忍不住莞尔,“莫不是去安慰罗三小姐了?”据她所知,那罗小姐昏迷之时,不曾呼唤娘亲,倒是唤的司寇昊这个名字,可见早已是情思入骨,难以救药。
  
  司寇昊的脸色立时便阴郁了下来,不由分说将她一把拽到怀里,脂色的性 感薄唇堪堪便要压下,被琼函笑着抬起手炉挡住,“好好,我不笑你便是,说吧。”
  
  “我去庙里了。”司寇昊幽幽地抬眸看她一眼,转而将视线愤愤地转至那碍事的手炉上。
  
  “去庙里做甚?”琼函故作不晓,长睫扑闪之下眨出几分狡黠,“我听闻今天六皇兄也去泰迦寺会佳人,难道你也有兴趣?”
  
  “我去求签。”司寇昊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乌润的眸子漾起一丝浅浅的笑容,“签文说,我妻子是长寿富贵之命……”旋即,他抬起身凑到她耳边,暧昧温热的气息缓缓吐在颈畔,“婂婂,你说,我是不是该高兴呢?”
  
  琼函眉眼一弯,甜甜笑开,“那倒很是值得为你高兴。”
  
  “你不觉得真正该高兴的人是你?”司寇昊无视她的挣扎,伸手将她圈进怀里,懒洋洋地蹭了蹭,“婂婂,你的笑好假。”
  
  “唉,其实吧,你和六皇兄的那点事还真是委屈,明明你为他做了那么多,他却连个身份也不能给你。”琼函闷声轻笑,语调却颇含深意。
  
  司寇昊愣住。低头看向怀里笑得打颤的女子,凉凉地勾了勾唇,“婂婂,你确认我是为了他,不是为了你?”
  
  “为我?”琼函渐渐敛起笑容,眉梢扬起一抹细小的弧度,沉寂片刻,叹声道,“司寇昊,你现在放开还来得及。”她话语极轻极淡,宛似莺语,却带着些勿庸置疑的意味。
  
  司寇昊瞬间沉下脸。他眼底神色阴晴不定,漆黑长翘的眼睫在月色下染出几分迷离,“婂婂,你是不是忘不了大哥?”正如同他……忘不了你一样。自那天认出琼函就是那吹埙人,素来从不贪杯的司寇钰已经连醉几日,每日早朝都是他将他扔上马车,再吩咐小厮一路上将他唤醒,整顿衣装。
  
  他曾几次旁敲侧击,莫要忘了百里冰还在等着上门提亲,大哥都是轻描淡写避过。这番情形,他就是再笨也能明白其中缘由。若只是大哥单方面所想,他必定会坚持到底,但如果她心中所系也是大哥,那他岂不成了多余之人?
  
  “婂婂?”司寇昊低声呼唤,眸底澎湃的暗潮几近将她淹没,“你告诉我,你心里的人,究竟是不是大哥?”
  
  琼函垂睫不语。脑子里寻思了好一会,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好吧,我明白了。”司寇昊退后两步,水漾的乌眸缓缓滑过她轻颤的长睫,声音似悲怜忧,“可是,就算是你不喜欢我,你也只能做我的妻子。”皇命不可违,亲事就在眼前。且,他这一生总该为自己争取一次。至于大哥,是他先放的手,怨不得别人。
  
  “那我问你,罗三小姐的事情是不是你泄露出去的?”琼函忽而抬眸,直直地凝向他,“六皇兄又怎会对内由经过知道得如此详细?”
  
  司寇昊蹙眉,“这件事当时在场人众多。”
  
  “罗大人带来的都是他的心腹之人,不可能说出此事,你大哥,百里冰不会也不用去说。那你倒是告诉我,难不成是我的暗卫向六皇兄倾诉?”琼函眸光闪闪,毫不退让。
  
  “今天帮罗大人求情之人不仅有六皇子,更有你大皇兄太子殿下,婂婂,你这番话有失公允。”司寇昊叹气。就算他是想帮六皇子,她未必不是在帮太子……
  
  “司寇昊,你须知我毕竟和太子哥哥是一母所生,自幼他便对我疼爱有加,于公于私,我必定会敬他护他,你和太子哥哥向来不亲近也好,你要和六皇兄交好也属正常,但你若是要助六皇兄谋取原本属于我太子哥哥的一切,我便不会袖手旁观!你我的婚事虽是父皇所定,我也并非无计可施。”琼函语调十分冷静。
  
  “你就是为了此事?”司寇昊一时心绪复杂纷呈,他凝眸望进她眼底一泓清凉的月色,轻声道,“婂婂,我与六皇子幼时情谊至今,不是你想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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