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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马非马

_6 李惟七(当代)
第十八回、大唐储君
建成眼中的热力光芒冷了下去。
“太子,庶民言尽于此,先行告退。”岑云仍是淡淡一礼,抬步而出。
一道黑影闪过。
岑云扶着醉倒在自己怀里的世民,竟轻功不减,身轻如燕,追了上去。
那黑影觉察有人追踪,也不惊慌,反而转身停了下来。在屋顶与屋顶之间,两人相隔数丈。
“岑云,多日不见。”那黑影冷冷道。
“何教主。”岑云出语亦是少见的冷然语气,“行刺二殿下的,恐怕是教主麾下的高手。”这件事再大的阴谋,也不足以让他愤怒,但伤及了忘同,他的心境,便无从再平和。
“呵,你以为,我现在来,是取李世民性命的?”对方仿佛全局在握,只是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你如何能肯定,我不是声东击西,要掳走宁阳公主?”
她已抓到了他的硬伤,他最大的弱点。
这一句话,便是要让他心乱。
岑云如她所料的神色一变。涉及到她,他向来缜密的思维便不再理智。
蒙着面的何隽冷然笑道:“回去看看你的公主吧!后会有期。”
人影已消失不见。
岑云立刻折回忘同的住处。
“岑兄?”齐御风从屋顶上悄声打招呼。
“忘同呢?”他深深望了一眼屋内。
“公主已睡下了。”
“我想,看看她。”发现何隽只是虚晃一招,岑云心中并无失望,只有放心与轻松。
秦齐舒华几人本是不该允许这样的通融的,但对方是岑云,他们默认的为他破了例。
他轻轻推门走了进去。小人儿熟睡中的脸纯真如画,但那睡姿,却是八爪章鱼一样,把薄被当抱枕,睡得香甜。他上前去,温柔的为她掖好被子。
静静的坐在树上的月色里,岑云毫无倦意。
何隽的目的何在,他想到的理由,似乎能成立,却总有哪里不对。
揉了揉微微疼痛的额头,他放弃了继续追究的企图。现在,他只想保护树下那小屋里的公主,他生命里的阳光。
再需三、四日的脚程,便可抵达长安。也许是保护安排得更滴水不漏,从那次事故后,一路上平安无事。
丰盛的宴席,上好的美酒。
“早听闻岑兄好酒量,来,我敬你一杯!”建成举杯,同时示意元吉,元吉只有不情愿的也举杯。
岑云道谢,喝酒,礼节周到。却总是一份忧郁的若有似无,一种疏离让李建成琢磨不透。
建成趁着酒意,平素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孔有三分热度:“岑兄,你说我这个太子前途如何?”
岑云淡淡一笑:“庶民无资格妄评。”
“呵,”建成亲热的拍拍他的肩,“忘同喜欢你,这事我也知道。等到了长安,我在父皇面前提一提,你早晚是我大唐的驸马,是我李建成的妹婿,一家人,有什么好见外的?”
见岑云的神色仍然云淡风清,建成把酒杯放下:“岑兄,你如果再见外,就是不给我这个大哥面子了。你既知我是现在的太子,将来的皇上,二弟能给你的,我也一样能给你!不管是地位、尊崇、财富和美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只要你想要的,我李建成便能满足你的愿望!”
岑云退后一步,沉声动容道:“我只有一个愿望。”
“说!”李建成眼中有功成喜悦的光芒。
“希望公主幸福安宁。只要她的兄长们能以一颗仁爱之心宽容彼此,更无手足相争、豆泣釜中,便是对她最好的呵护。”
建成眼中的热力光芒冷了下去。
“太子,庶民言尽于此,先行告退。”岑云仍是淡淡一礼,抬步而出。
一行人马临近长安。
“含雪,还在想着岑云?”见妹妹神色落寞的一人呆坐,苏鸣筝上前去。
苏含雪一时无措。她只是个柔弱的江南女子,这一次随行的决定,是她这一生最大的勇气和决心,可现在看来,她的决心似乎错了。
眼圈儿一红,她已有泪盈睫。
“岑云想做驸马的野心,任瞎子也看得出来,我看,你还是不要浪费心思在他身上了。”苏鸣筝哼一声。
“岑大哥不是有野心的人。”苏含雪柔弱迁就,可她知道,他是怎样一个淡定雅致的非凡男子。名利身外物,他怎会放在心上?他只是爱上了宁阳公主,他的心,全然交给了那个可爱的伶俐的女孩,没有她插足的余地。她羡慕她,甚至也嫉妒她,她希望她所深爱的男子希望得到的幸福,但那是她给不了的。她只能远远的望着他,默默的垂泪。
“爱?”这个字让苏鸣筝妒火中烧,“他有什么资格去爱公主?他只是个身份来历不明的江湖浪侠,这样的人能做大唐的驸马吗?”妒意让他的话分外尖刻。
“苏兄,苏姑娘。”却有声音与他们打招呼。
是太子建成。
“太子。”二人急忙起身行礼。苏鸣筝不知自己刚才的话是否被太子听到了,心中不禁惶恐。
“二位这一路上可还习惯?”他的笑亦有一层冷漠,却十分客气。
二人谢礼,表示还习惯。
但听他对苏鸣筝道:“苏兄,不知你到长安后,有何打算?”
这是男人之间的谈话,苏含雪极知礼节的柔声告退。
“我?”苏鸣筝不知太子这话有何用意,想了想,面中难免一丝沮丧:“护送完公主殿下回宫,我自是回扬州去。”
“那苏兄这一趟,岂非太无趣了些?”建成看定了他的眼睛。
苏鸣筝只当自己刚才的话被太子听去了,他要来责罪自己,惊恐得不知如何应对,却听建成又接着道:“你可喜欢宁阳公主?”他的眼神凌厉,声音却柔和起来。
苏鸣筝哆嗦着,不知该怎样回答,亦不懂太子的用意,只有如实回答:“庶民……心仪公主已久。”
李建成却笑了起来,“苏家是江南的名门,长衫先生有救驾之功,深得父皇的器重。你仰慕公主,亦在情理之中,并无不可。”
苏鸣筝纵使脑子再钝,此时也听出了些含义,不禁惊喜道:“若有太子眷顾,苏鸣筝感恩不尽!”
建成眼中掠过一丝似喜悦又似失望和厌恶的神色,随后的气息却泄漏出几许热切:“长衫先生对时局的高见,可否由苏兄代为请教一二?”
两人谈话的声音越来越低。
终于,苏鸣再三拜谢,走得远了。
元吉冷冷走了过来:“这么一个轻妄子弟,配得上忘同吗?”
建成手中一紧:“你我还有选择吗?”
元吉的眼睛不再看他,“大哥,我现在不仅不认识你,也不认识自己了。”
第十九回、帝都胸怀
何隽冷笑:“现在你最担心的,是岑云成为大唐驸马?”
李建成愕然抬头。
“要除掉一个威胁,最好的办法,就是借刀杀人。”何隽指下的琴弦轰然一响。
唐都长安,果然热闹繁华。相较于江南之地的水墨美景、吴侬软语,这里治安有序,百姓各安其所,商贾布绸酒肆生意兴隆,可见战乱平息、四方统一后都城经济的繁荣、百姓的富足。这座都城刚刚在宁定中重建起的尊严气质,还未走到巅峰的繁华恢弘。但帝都所透显出的大气放达的胸襟,严整端密的思维,都如同统治者的野心与雄心一样,立根稳定,整装待发。
皇宫南,朱雀门。
领前的侍卫出示腰牌,向守门的侍卫低语几声,所有门前侍卫齐齐跪下:“恭迎太子殿下、秦王、齐王、公主回宫——!”
却见公主掀开轿帘,如一只轻巧的猫般跳了下来,在众人的目光中,她提裙跑到岑云的马前。
大唐建国之初,民风尚未十分开放,女子这样大胆的举动,就是在百姓也不多见。
随行人员一时瞠目。
岑云心中万种情怀如水纠缠,却强忍心中情绪,微笑道:“怎么还不回去?你不想念家中父皇了吗?”
忘同鼓着小嘴,倔强又骄傲的瞪着他。
“回去吧。”他轻轻抬手。这轻轻的动作需要怎样的克制,以至他的另一只手已紧握成拳。也许下一秒,自己会被汹涌而来的情绪淹没,而说出那不该出口的挽留的话语。
忘同深深看了他一眼,突然回头,跑开了。他的眼里只有微笑,没有伤感,可她知道,他从来都只把伤楚藏在心中,把微笑留给她。所以,她每说一句任性的话,便是加重他心上的负担一分,她不能这样自私。
她不要在他面前让自己的泪落下,打湿他的心。
“青山不改。岑兄,他日再见时还要痛饮三百杯。”世民不知何时已过来,大笑拍了拍岑云的肩膀。
“二殿下,多保重。”岑云动容道。
人马终于启动了,夏日阳光如雪射在朱雀门上。
婷婷红荷,燃遍皇宫。
御花园里,荷花开得盛大而辉煌。天下渐治,甚至使它们在宫人的眼中多出一些喜庆的骄矜。
这种清丽的花缺乏天然的繁华。但花匠将它们培育得高雅饱满,每一朵生长在这里的荷都有出众的挺拔,将盛大的风情从蕊心舒展到瓣尖,流畅的姿态是它们不可小视的优越。
更何况,它们有非常好的颜色。
红色的高贵弥补了这种花君子般寂寞,使它们得以映衬和契合权力之手所砌铸的石阶与宫殿。
李渊携着后妃在太极湖泛舟,摩挲着化为水的温软,突然笑道:“几个孩子应该快回来了。”厚重的龙袍使他看上去宽大威仪,手背爬上了皱纹,但一张喜悦的脸往往会让人忽略皱纹与苍老的存在。
“如果脚程无误,现在太子他们或许已在长安。”尹德妃只将了柔软的臂和手,款款浅笑绕了上去。
“他们这次,未必能见到长衫先生。”李渊沉吟。
张婕妤娇倚在一旁,只怔了一怔,便也笑着应和。
李渊的神思有些飘移。
“我倒听说,承乾殿种植了许多白荷。”尹德妃悄悄移开了这完全算不上衰老,但已褪却了许多热情的君王。她想起了太子温存如水的眼和热烈如沸的嘴唇。
“秦王是念旧的人。”张婕妤坐直了身子,与她的姐妹纯柔的交换着眼神,“那些白荷,许是因为思念起了太穆皇后。”
白荷并非受欢迎的花,它因洁白的形状和细细腻的冰凉,不容于宫廷。
“秦王是不同的,无论他做了什么,皇上都能慈祥的纵忍。”尹德妃幽幽低落了声音,这个女子在悲伤时,有极长的睫毛惹人垂怜。
“太子仁义宽厚,皇上若欲保全我们,只有将我们托付给太子。”尹德妃在李渊耳边嗔怨。
这时,小太监在湖心亭中大喊:“皇上,殿下们和公主到了!”
“召他们到养心湖来见朕。”李渊大喜:“把朕的丹顶鹤也带来。”
养心亭中,觥筹交错。
皇上、太子以及接风的大臣们对饮,鼓乐声声,那只西域进献的丹顶鹤抖动翅羽,随着乐声翩然起舞。
李渊醺醺然地享受着乐声和仙鹤的舞姿,听着儿子们将江南的富庶和太平,突然,只听一个人道:“这琴曲不能再演奏下去。”
所有人都愣了,停下酒杯,看着突然站起来的秦王。
“世民!”李渊威严地皱起眉头。
“父皇可知这琴曲的名字?”
“你想说什么?”
“这曲,是师旷的《清商》。”
李渊双手颤动,《清商》从上古至今失传已久,而关于它的传说在青史中教人深寒。
《清商》一曲云动,二曲鹤舞。是殷商末年乐师延为纣王谱写的乐曲,纣王听而忘政,迷性亡国,武王伐纣时,乐师延携琴东逃,淹死在濮水中。此后,每有好乐者经过,夜半便能听到琴声从濮水中传出。晋平公在虒祁台设宴,卫国前来朝贺,卫国乐师涓为他演奏《清商》,晋平公听得如痴如醉,不能尽兴,召来本国乐师旷,不顾师旷极力推辞,坚持要听他演奏,可琴弦拨动间天昏地暗,暴雨倾盆。此后,晋平公卧床不起,晋国三年大旱,寸草不生。
李世民突然跪下:“父皇是有道明君,身系天下苍生、江山社稷,怎可为酒色所迷,委顿意志?”
李渊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今天就到这里,随朕回养心殿!”李渊脸色铁青,离席而去,几个太监惶恐跟上。
宫城是长安城威严的头颅,在气势华贵的太极宫两旁,掖庭宫和东宫左右对峙。
“今日,世民惹恼了父皇。”明黄衣袍紫玉冠,一双狭长凤目斯文儒秀,眸中有明暗不定的光芒。一旁分列着詹事主簿赵宏智,左卫率韦挺。
“但这并不表示皇上不再信任秦王了。”太子中允王 接口:“太子不要忘了这次在江南的事情。”
李建成皱眉将目光投向他。
“如今北方战事未平,而江南安定,名士贤哲倍出,不说深受皇上倚重的长衫先生、大将军李靖,就是那些身怀绝技的江湖人物……”
李建成站起身来。
秦王李世民掌中最丰裕的,不是大权重兵和赫赫战功,而是四海威信和朝野人心。
人心向,天命归。人心背,天命离。
我知道了,事情按计划进行。”李建成摆了摆手,声音平稳自若。若不看他的眼睛,便不会见到里面一闪而过的惶冷。
谋臣幕僚们退下了。
李建成将桌上的茶盏拿起来,茶到唇边:“请何教主到我这里来。”他吩咐。话语里不同于先前太子特有的尊贵和冷漠,多出了尊重。
而且,他用了一个请字。
施施然前来的女子,长裙挽发,似乎只是一个普通宫女。
和太子安排的许多江湖人物一样,越是高手,越比寻常人更善于伪装。寒伶教的易容术让人完全看不出她的本来面目了。
只有那双眼睛,是属于寒伶教教主何隽的。
“太子殿下。”
李建成将手中的茶放下,“当下有一件不明白的事,想听一听你的见解。”
何隽抱着琴——江湖上的名琴“无血”,杀人无血的琴:“宫商角徵羽,八阙九弄,我所知晓的,太子若有疑问,我自然知无不言。”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音乐。现在江湖上——”
“太子殿下,是要问杀人的事情吗?”
李建成的眼瞳动荡出微光,立刻又潜藏下去。
“我的琴,除了拨弦,还有一个用处,便是杀人。”何隽抚摩着琴身,唇边挑出微笑,“它能让人在感受弦乐的美艳和危险时,舔尝到自己血液的滋味。而死亡,是一件只能体验,不能给出解答或解释的事。”
李建成犀利的眯起了眼,掩住了里面的寒光动荡:“何教主,我虽然蒙你和不少江湖豪杰不弃。但世民,在江湖上也结识了很多朋友。”
“连那个人也说过,秦王得人心……”何隽说到“那个人”时,声音里有罕见的温柔,但缓缓被理智的冷漠覆盖:“秦王李世民,他能以理智的剑刃斩断所有温存的想像,以残酷的冷漠来铺展他走向巅峰的路途,仿佛天生就能与更高的权力相配合。与此同时,他也有最包容的柔软与温情,最坦挚的付出与决绝,身居高位不会使他安逸或胆怯。他甚至能够非常容易的以宏大的理念来压抑一切个人所拥有的私心——这注定了他是一个正直豁达的人,和一个非常出色的领袖。”
“普天之下,只有你敢告诉我这些。”建成笑容艰涩:“世民的才能是天生的,也许,我正坐在太子的位子上进行着迎合储君身份的努力。也许,这只是个注定的笑话!”
“让我猜一猜,什么事情让太子殿下这样沮丧。”何隽冷笑:“现在你最担心的,是岑云成为大唐驸马?”
李建成愕然抬头。
“要除掉一个威胁,最好的办法,就是借刀杀人。”何隽指下的琴弦轰然一响。
夜了,星凉如水,太子建成到内殿中参拜皇上。
建成欠身到皇上面前,“父皇,这次儿臣有件事还未曾向父皇提起。”
“什么事?”皇上已有三分不耐。
“我们这次下江南,拜会过苏家了。”
“可见到苏同?”
“儿臣……并未见到长衫先生。”
“苏同性子孤高,见不到他也在朕意料之中。”
“父皇,长衫先生的兄长苏放膝下有一长子苏鸣筝,此次一路护送我们返回长安,路上十分照顾皇妹。”
“哦?”皇上听出了些意思,饶有兴趣。
“苏鸣筝文武双全,年少英才,对皇妹用情至深。”建成观察着皇上的脸色,继续道。
“宁阳可喜欢这苏公子?”李渊眯起了眼。
“皇妹年纪尚轻,又在深宫长大,天性顽皮,对感情之事还懵懂不知,但假以时日——”
“改日——”皇上沉吟了一下:“将苏鸣筝请入宫来,朕想和他聊聊。”
五日后,太极殿。
几个宫女领着一个华服公子穿过青石道路,那公子的容貌不差,但脸有戾气,并不让人十分喜爱。
“苏公子,这边走。”宫女们领路道。
金壁辉煌的庄严皇宫让苏鸣筝不禁惶恐,尽管他该说什么、做什么,太子已经事先交代好了,他也倒背如流了。但人一到太极殿,想到要见当今天子,他还是忍不住心中发慌,又正了正衣冠。
在休闲的太极殿,而非议事的两仪殿召见,已见皇上对他的殊待。
恐怕,并不完全是因为苏长衫的缘故。
其中的厉害关系,太子已有过交代。
“请公公通传一声,江南苏鸣筝求见。”苏鸣筝按着事先背好的话,恭恭敬敬地在太极殿外等候通传。
太监来报,李渊的眼睛亮了起来,每一条皱纹都精神得充满兴趣。厚重的明黄帝袍下,李渊脸上和任何一个老人一样,有夕阳般的宽和。
苏鸣筝颤抖跪下叩拜:“皇上万岁!”
“平身吧。”李渊和蔼地说。
“草民不敢……”苏鸣筝严格检查了自己的措辞是否合适,同时,偷瞟了四周一眼。
李渊的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你叔叔长衫先生可好?”
“好。叔叔十分挂念皇上,感激皇恩浩荡。”
“到朕这边来,让朕看看。”
苏鸣筝哆哆嗦嗦地站起来,走上前去,脚下不禁软了一下。
“喜欢长安吗?”
“……喜欢。”苏鸣筝不明所以。
“更喜欢扬州,还是更喜欢长安?”
“天下土地皆沐皇恩,大唐盛世,皇上的恩泽能福及的地方,都是最可喜欢的。”
“天下的百姓,没有不敬畏皇上的——”苏鸣筝继续背词。
“我和长衫先生有些年没有见过面了,”李渊端详着他,试图找到一些苏长衫的从容气度、睿智风骨。
但是没有。
那种来自骨子里的名士风度,没有遗传给这个年轻人。
皇上不禁有些微失望。
“蒙皇恩浩荡,家父、家叔和庶民感激不尽,皇上英明神武,太子殿下仁德宽厚,这是百姓之福,是大唐万年兴盛之兆。”苏鸣筝继续道:“只是,此次在扬州,还有一件小事,庶民不敢欺瞒皇上,又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渊道:“说吧。”
“秦王殿下恩威并四方,此番公主遇险,多亏秦王结交的江湖人士相助……”
越往下听,皇上的脸色越来越沉。
“父皇!”忘同高高兴兴的叫了一声,人未进门,声已至。
“参见公主。”苏鸣筝急忙行礼。
“宁阳,过来朕这边。”皇上的脸色本有阴霾,见到小女儿,脸色才稍霁。
“父皇,你要多笑笑才好,不能不开心哦!”忘同扮了个鬼脸,果然逗得皇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她附上他的耳朵小声说:“父皇,怎么这个讨厌鬼到宫里来了呀?”
皇上宠爱的看着女儿,用眼神征询:你不喜欢他?
“这个家伙虽然长得不错,但是又嚣张又小气,我一点也不喜欢他。”忘同压低声回答。但这话还是被苏鸣筝听到了,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不自在。
“宁阳,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今年也十七了,就没有想过要嫁人吗?”皇上饶有兴味的问。
“我……”忘同脸红了,听太监通传道:“二殿下求见——”
皇上似乎脸色一沉,但终是不悦的抬抬手:“让他进来吧。”
世民进来,行礼道:“参见父皇。”
皇上随意的点点头,冷淡的示意他平身。
世民奏禀道:“儿臣有事启奏。”
“说吧……”李渊不耐烦地挥挥手。
李世民顿了顿:“国家正是用人之际,儿臣向父皇举荐一位干才。”
皇上冷淡打断:“此人是什么来历?”
世民答:“父皇只需见上一面,便可对他此人有所评价。他文武双绝、气质高华,皇妹几次遇险都蒙他相救……”
不想皇上脸色更沉:“这个人恐怕又是你在江湖上结交的朋友?”
忘同不知父皇为何语气有所不悦,一时疑惑。
皇上的声音几乎可以用冷冰来形容了,他对上世民:“世民,你不仅战功赫赫,朝堂之上颇有威信,连江湖民间,也朋友不少呵。”说到这里,语气一凛:“连这样身份来历不明的江湖人物,你也要纳为己用,自信满满的荐他担当大任?朕只要求你们兄弟几人兄友弟恭、各安本分,身为皇家之子,一举一动,便是天下人的楷范,你可明白?”
这一番话,语气已是很重了。
世民光华太盛,人心所向,他亦不是第一次知晓。早在晋阳起兵时,他便想立这卓绝过人的二子为太子,但那时世民极力推辞,且长幼有序,他便作罢。长子建成虽能力不如世民,倒也无大过错,顺理成章的成了太子。现在天下太平,兄弟三人颇有猜忌,他也略有听闻,曾想过顺应人心,干脆改立世民为太子,但又怕建成这心高气傲的孩子不服,扩大矛盾。但现在看来,改立太子的想法已彻底被打消。结党营私、笼络人心,无论在哪朝哪代,都是君王不能容忍的。建成虽能力稍弱,但宽厚仁慈,安守本分,是皇位继承的不二人选。
“儿臣……”世民似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那你下去吧。朕累了。”皇上疲惫的摆了摆手。
“父皇!”忘同不开心的鼓起嘴。
皇上沉声道:“宁阳,你年纪虽小,交友也需谨慎,否则误入纷争,为人利用!”
这句警告仿佛并不是对忘同说的。
一直被冷落在一旁的苏鸣筝这时也听到皇上漫不经心的一句:“你也下去吧。”
苏鸣筝失望又惶恐的跪退:“庶民告退。”
门外,天空似乎漠然的阴霾着。建成冷冷笑道:“苏兄何须沮丧?等我做上了皇帝,公主的婚姻大事,我自替她作主。”
苏鸣筝心中涌起一丝希望,却更多灰心。
公主听到岑云的名字时微红的脸颊,仿佛鞭子一样抽在苏鸣筝仅存的理智上,让他眼中浮起阴沈。
第二十回、亦敌亦友
“多谢。”岑云的眼睛诚挚,忧郁化开时,这视线有种迷醉人心的力量。
“你谢我未必太早,”她的视线一冷,“也许我会是——你遇见过的最可怕的对手。”
“即使如此,我也同样觉得,你会是个最有趣的朋友。”
如归客栈。
几日来,岑云只觉得头绪纷繁。深宫之内的思念,让他放心不下;而种种线索全无头绪,让他想不通何隽的目的。但无论如何,前日射向李世民的箭,不是一场终结,而是一个开始。
只有超出对手的智慧,才能掌握全局的主动。
他站起身来,走了出去,也许外面开阔清新的空气能帮助自己理出头绪。
隔壁的房间里,有低低的争吵声。
“你就这么没出息?现在要做大唐驸马的人是我!太子殿下已经允诺我了!你愿意下嫁给岑云,是他在高攀你,是他莫大的荣幸,你怎么这么畏首畏脚!”
“不,岑大哥爱的人不是我……”声音中有泪意。
她心中如何能不难过?这一路与他同行,这几日与他同住一家客栈,朝夕相对,每每放下女儿家的羞涩,想多与他接近些,他却彬彬有礼,礼而不亲。明知自己深藏的感情那么幻渺、那么无望、那么懦弱,却如同陷入泥沼,不能自拔。岑云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一个不经意的微笑,在她看来,都美好得让她痴恋、让她暗暗甜蜜、偷偷落泪。
如果这是爱,未免太冷漠、太无望了些。
“我纵使用不光明的手段得到他的爱,也不是他真心所愿……何必烦人累己呢。”她流泪道。
“你错了,他会真心爱你,从今以后,他的心只属于你。即使你让他像一条狗一样在地上舔你的脚趾头,他也心甘情愿。”
“不……”
“你不听我的话了?你要辜负我的一片苦心吗?”
“不,别逼我,哥……”
扣门声响起。
“进来。”磁柔的声音一如往常。
苏含雪进来了,似要挤出一个微笑,却十分勉强,连说话也需要极力的镇定:“岑大哥,这么晚了,还不睡么?”
“苏姑娘,有事吗?”他起身,目光温暖。
“我……看你房里这么晚灯还亮着,怕你会饿,来给你送莲子羹。”苏含雪定神道。罗裙青丝,弱不胜衣的纤细,她的脸庞深深的匀净,眼神像一场注定的宴席中留不住的音乐,醉散的美酒。
岑云微笑:“多谢。有劳姑娘费心了。”
他接了那碗莲子羹过来,正要吃下去,苏含雪突然阻止:“等等!”声音微微颤抖,似有话要讲,却哽在喉间。
“怎么了?”
“这羹……还烫。”她欲言又止,极力忍下颤抖和泪意。
“无妨。”岑云似乎并不介意,执起羹匙,吃了下去。看着他一口一口的吃下去,苏含雪的泪便一点一点的溢出来。
“苏姑娘好手艺。你看,我吃得一点也没有剩下。”他对上她泪如雨下的脸时,依然在微笑。他淡如月光的神情时常让人有种疏离、遥远的不真实感,可那感觉安定、温暖,散发着若即若离的吸引,如竹的清幽。
此时,他的眼中有微笑——不是他的眼神在笑,是那高远的情怀、明净的心魂,让他的眼神充满了感动人心的真挚。
苏含雪流着泪迎向他的注视,却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她一把将那空碗打翻在地,哭喊道:“你什么都知道,没有什么能瞒得过你,你为什么要吃下去?”她温柔顺从,从不曾这样失态的哭过、痛过、心碎过。眼前这个男人,让她深深爱慕的男人,此刻让她觉得自己那么猥琐、那么卑劣。
“对不起……”他一把扶住了桌子。苏含雪痛苦哭泣的脸,比他吃下去的东西更剧烈的折磨着他的意志和体力。
他习惯对人付出感情,却不习惯索取别人的赠与。即使那赠与不是他愿意要的,他也因为不能回应那珍贵的情感,心中充满歉然。
如果必须有人为此付出代价,他希望更多的痛苦能由自己来承担。
门突然开了,苏鸣筝冲了进来。
他的脸上说不出的得意,一把抽出剑来:“岑云,不是我心狠,只要你活着一天,公主的心就不会属于我,大唐驸马的位置就不会属于我!”
“哥!你……”苏含雪的脸上已是惊恐。
“好妹妹,哥哥那话是骗你的。那不是催情的药,而是化功散。现在岑云,只是一个没有武功的废人,世间的好男子多得是,哥哥一定能给你找到更好的!”
苏含雪的眼睛惊恐的睁大了:“不!”她大叫着扑了过去,拦在了岑云面前:“哥!你怎么会这么疯狂?不,不要伤害他!”
岑云注视着歇斯底里的苏鸣筝,眼里只有深沉的悲哀。
因爱生恨,他只是个糊涂的可怜的人。
“让开!”苏鸣筝一把推开苏含雪,长剑直指岑云的咽喉!
剑却被手生生握住,血流如注。
“抱歉,苏兄。我若是这样死在了你的剑下,我的鬼魂也不能原谅今生的这个自己。”他淡淡道,似乎那剑指的不是自己,那流血的手也不是自己的手。“我吃下那一碗莲子羹,是愧答苏姑娘的情义,我要留下这条性命,却是为了我对忘同一生的承诺。”
苏鸣筝似是被他这样的气势和镇定慑住了。他的目光里如果有一点点的憎恨、鄙夷、或暴怒,自己的手都不会这样慌乱。
他的眼睛里,是爱。是淡淡的悲哀和忧郁下,深深怀握、固守不舍的爱。他身上似乎有种光芒,让自己自惭形秽、手足无措。
那一刻,原先的戾气竟在软弱。
“哥!快放手!”苏含雪又扑了上来。
苏鸣筝却在这一声中回过神来,他不能再犹豫了!
狠狠一挥手,苏含雪一个毫无武功的弱女子,被这用力的一推撞到墙上,登时如同一只空落落的布袋,软倒下去。
“你!”岑云心急之下,竟眼前一黑,体力消散更快。
意识模糊中,却感觉有人将自己带起。恍惚听见苏鸣筝一声惨叫。
等他醒来时,化功散的药力还未完全消退,手上的伤却已被包扎好了。四周是山坡树林,天似渐渐要亮了。一身黑衣的何隽站在自己面前。
“岑云,几日不见,你的脑子似乎越来越不如从前了。”她的笑总有种冷冷的柔媚,如冰似玉的寒冷和诱惑。
岑云只是看着她,什么也不说,不仅没有问她为何要救自己,也没有问她如何救出自己。
“你清醒着吗?”何隽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冷柔间有巾帼枭杰的风姿。
“太子要有所行动了?”他突然说。
她的脸上却不知是诧异还是欣赏:“看来,我刚说你的脑子变笨了,你就来自作聪明?”
“长衫先生对朝廷的事毫无兴趣,你一定要逼他踩这趟浑水。”岑云扶着树站起来:“这又何苦?”
“我若不逼他,他甚至根本不愿见我!如果杀人能让他看我一眼,我不会手软杀尽天下人。”何隽眼神如刀:“所以,我一直是你的敌人,只是不想你这么早死在苏鸣筝的手上而已,因为,这样游戏就无法继续了。”
何隽冷冷道:“至于苏含雪,现在已有人护送她回扬州去了。”
“多谢。”岑云的眼睛诚挚,忧郁化开时,这视线有种迷醉人心的力量。
“你谢我未必太早,”她的视线一冷,“也许我会是——你遇见过的最可怕的对手。”
“即使如此,我也同样觉得,你会是个最有趣的朋友。”
第二十一回、深宫围猎
那一手鞭着实狠厉,断鞭下去,雪白的衣襟立刻开出血花,岑云跌入李世民的怀中。
皇城猎场里,几位皇子正驰马角逐。
夏天的猎场阳光丰沛,马蹄下流动着六月长安的旖旎风华。“驾——!”李世民扬弓策马,将尉迟敬德与秦叔宝甩在了身后。
“二殿下千万当心……”尉迟敬德只能冲世民的背影大声嘱咐。
逐鹿于林,秦王并非是甘于沉寂的。疆场未净,猎场如战。骑在太子特别送给他的坐骑上,也只有秦王这样坦荡的自信,才能跃马驰骋,心无芥蒂。
鹿跑得轻、灵、快。马追得紧。
风声在马蹄下碎扬起伏,世民拈弓搭箭,那鹿却回头一眼,大大的眼睛含着泪光,凄然乞求。
世民怔了一下,将箭放下了。
“二殿下!”尉迟敬德等人赶来了。
“鹿射到了吗?”程咬金远远的大笑。
“没有。”李世民不以为意的也笑了笑,身下骏马昂起头,姿态矫健高傲,性烈不驯。
这时,太子策马而来,双手同样空空如也:“世民,猎到了什么?”
“刚才逐一只鹿,却是逃了。”
“逐鹿?”太子俊秀的眼眯了起来:“这猎场内,我也在找一只鹿。”
随行的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秦失其鹿,人共逐之。
“那鹿既是大哥看中的,自是大哥去猎。”世民吩咐左右:“西场猎鹰,一样精彩。”
“世民,这马性烈骄傲,莫轻疏了。你自己小心。”太子冷冷提醒。
尉迟敬德想要说什么,被世民制止了:“我既骑在马背上,就将性命交托给了它。”说到这里,他的语气朗声一扬:“大哥送给我的马,我更是喜爱。马这畜物最有灵性,我和它一见如故。”
秦王豪率的语气和阳光一样飞扬在汗水微湿的额头。
扬鞭高高,落下时,那马扬蹄飞奔起来。
太阳罩在马背的光华上,炫目如雪。
他有这样的自信。
建成在阳光下觉察到微薄的悲哀。他觉得自己像一柄插在石中的剑,拔不出雪白的刃。而原本利落的光芒便一点点锈钝乃至枯败了。
这次围猎后,太子显得异常的疲惫。
尹德妃将柔软的唇覆在他的颊上,却发现他在走神。
“听说白日围猎,那胡马青衣摔了秦王三次,秦王都侥幸不死。”女子温存的倚靠在他的胸膛上,石榴花般鲜艳的眼神带着叹息。宫中柔秀的女子,把她对爱情的欲望与对权力的欲望,混淆莫辨。一个英俊体贴的情人,可以寄托她年轻娇艳的灵魂。
建成没有答话。
“来日方长。”她意味深长地说。这不是一个仅用爱情就能滋润的男人。她也一样。他们寄生在权力的荫蔽下,彼此温暖,或者仅仅是在权力的缝隙里,彼此印证着寂寞。
“令你不悦的,是秦王太过明显的野心?”
建成抬头看着她。
“是吗?”尹德妃笑得越加恬美。
“不。我所在意的,是他的信心。”建成将双手放到眼前,打量着它们,估量着它们翻云覆雨的力量:“我不相信天命。”
“我知道,你便是天命。”尹德妃嗅到了他话语中颓丧与嫉妒的气息,这令这个男人儒雅的面孔多出一些别致的诱惑。
给他爱情,给他权力。她不知自己是否真正爱上了这个男人,还是爱着他追逐的东西。
亦或,只是爱上了他高处寒冷不安的立场。
她咯咯笑了起来:“秦王是个自负的人,他不妥协的信心会让他舔尝到因为自负而招致的灾祸。”
“皇上的心情似乎很好。”这日,尹德妃袅娜的手臂圈住了李渊的腰,芳香的呼吸如婴儿撩拨在他的耳边。
很明显,她说得一点也没有错。
李渊笑起来。皱纹已经从眼角漫溢到他脸孔的其它地方了。雍容的气质和保养使帝王皱起的面孔仍然红润而威仪。
“最近皇儿们似乎都对围猎很有兴趣。”
“围猎自是有趣的,或许皇上还有未知的细节?”尹德妃笑捧起一杯美酒。
“你说。”
“秦王骑烈马逐鹿,马刨蹶好几次,秦王丝毫无损,于是得意扬言:我天命所归,如同秦始皇之于搏浪沙,汉高祖幸免于栢人,决不会横死。”
李渊盯住她的面孔。
“你如何得知?”他摆手拒开了酒杯。
“宫中流言已传开。不知的,怕只有皇上。”她轻轻将杯盏放回原处,将唇覆上他的颈脖。
枕边的言语,和如水的黑发一样缓缓在夜色中销魂散开。
武德九年夏,皇上突然下诏,命秦王帐下将领归由齐王统领,精兵拨入齐王府中。
与此同时,党项侵犯渭州,颉利可汗侵扰灵州,代州都督蔺谟与突厥在新城交战……突厥穿越石岭,侵犯并州,进而侵犯潞州、沁州、韩州,安州都督李靖被派遣到潞州,以抵御突厥;突厥攻陷并州一县;吐谷诨侵犯叠州,朝廷派遣扶州刺史蒋善合救援;突厥侵犯彭州,吐谷诨侵犯泯州,獠人在眉州造反……
北方骚扰不绝,皇上又诏曰:房玄龄、杜如晦教唆秦王,离间骨肉,命逐出王府,永不往来。
一只蜡烛在秦王府中内室点了起来。
灯火的明暗不定如同人的心情。
“突厥屡次侵犯忻洲、并州、绥州后,颉利、突利可汗即将率全国兵马南下。如果兴兵,必然有皇子要率军出征。”长孙无忌抬手,烛火吞没了轻薄的纸张:“但,现在殿下已经无兵可用。”
尉迟敬德霍然起身道:“二殿下,太子一心一意斩草除根、置你于死地,你为何还犹豫不决?难道你要任人刀俎,我为鱼肉吗?”
长孙无忌缓缓道:“即使殿下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天下苍生想一想,太子心胸狭窄,平庸多疑,不得人心,决不是一个好皇帝。他坐上了帝位,不会是大唐之幸、百姓之福。”
世民仍一言不发。
“二殿下,太子派人送信来,请二殿下前去赴宴。”秦叔宝皱眉前来禀报。
尉迟敬德和长孙无忌神色一变。
“知道了,下去吧。”世民略一沉吟,一抬手,“我准备准备就去。”
“二殿下,决不能去!”
“这是鸿门宴啊!”
二人急了。
世民眼里有复杂而痛苦的神色,似是在下什么决心,“手足兄弟一场,这一次,是我兄弟情分的最后一次机会。是给大哥的,也是给自己赌一次——”
长孙无忌惊惧道:“二殿下!”
“如果我能活着回来,便是天意如此——”世民脸上出现了幽冷坚定的神色,他没有再说下去。
李世民是怎样一个人,他们都再清楚不过。
他或许会宽仁为本,再三退让。但他一旦决定要做一件事,便会手腕铁绝,那份冷冽果断与无情,不留丝毫余地。
一个君王该有的恩威并立,宽阔气度、卓绝才能、果决手腕,秦王都具备得周全。
东宫内。
觥筹交错,酒宴只有兄弟三人,气氛亦热闹。
世民如约只身赴家宴。建成摒退了侍卫太监、闲杂人等,三兄弟频频互敬,宛然回到了当初坦诚相待,兄友弟恭的时候。
世民饮下一杯,动容道:“当初我们遭隋炀帝猜忌,一年数迁,不能安居,成天担惊受怕,后来却兄弟齐心,自晋阳起兵,一路披靡,挥师灭隋。现在天下平定,我们兄弟三人却许久没有这样在一起畅饮了。”
元吉眼中泪光闪动。
建成的神色亦有波动,却仍笑:“二弟,这机会以后多得是,何必伤感。”
你来我往,酒干、菜却未多动。夜已深。
“大哥,我看我和三弟该告辞了。”世民站了起来,已有三分醉意。
建成眸中似有东西惊疑不定。
世民行至门口,只见弓箭手与侍卫已将去路团团包围。他却镇定不惊,“大哥,要这么大的排场送我回去?”
建成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你……”
他为何会没事,寒伶教的毒不是万无一失的吗?自己分明已经把毒涂在了他饮酒的酒杯之上,为何他安然无恙?
建成忍下种种扰乱他的情绪,镇定道,“等来生,我们再做好兄弟吧。”这一句话有些动情。
因为,下一句,他已令下:“上!”
一袭白衣如月降临。
秋水寒光一闪,训练有素的侍卫竟被逼纷纷后退,足已见剑法之娴熟、之快、之准!
建成的脸惊恐且苍白,他没有料到这时还有人出现。
眼见那白衣一剑卷起千尺雪,二人就要冲出人墙包围。建成才在惊疑中恍然想起还有底牌,立刻道:“成败一线间!”
这五个字,显然是事先约好的暗号。
几个身影立刻应声而出,缠住岑云的长剑。一个是江湖上有名的空手擒人,号称“玉手空空”的韩绪垒,十指如鹰抓向他的肩、背、胸三处大穴,一个是号称“雷神鞭”的雷无涉,一卷三尺长鞭如毒蛇抽向他的双腿,一个是人人闻风丧胆的“梨花一点眉”红小梨,虽是个女子,但她的暗器功夫却胜过许多须眉男儿,连武当玄冠真人的大弟子也曾败在她的手上。
岑云仰身向后,借着一身轻功提气,仿若冰面滑行一般瞬间后撤十数步,避过了韩绪垒的鹰爪,又顺势挽一个凌空剑花,只见须臾之间,雷无涉的神鞭被斩断!
红小梨的暗器却是从四个方向射来的,岑云手中的剑向前一隔,十多枚银针落地,脚下同时踢起一块石子,两枚丧门钉也无力下坠,那剩下的一只柳叶镖和一朵梨花毡,只怕是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了,想不到岑云左手操起凌空射来的一只乱箭掷出,右手冷静一抖衣袖,那梨花毡受阻落地!
落在地上的梨花毡发出细微一声响,突然再次弹起,直向李世民额头飞去!
岑云立刻飞身去挡!
身后传来鞭子呼啸的身影,岑云本能想要去应,但他只要迟疑片刻,梨花毡就会钉入李世民的脑门!
于是,岑云直直施手挽剑挡下那一枚梨花毡。
而身后,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让他几乎眼前一黑。
红小梨忍不住在心里惊呼了一声。她是女子,心思再细致周密,但毕竟心肠软些。这次他们三人能找到岑云的破绽,恐怕最关键的不是雷无涉的这一鞭,而是她暗藏了玄机的那一枚梨花毡。但雷无涉鞭子被折断,恐怕心中耻辱愤恨之至,那一手鞭着实狠厉,断鞭下去,雪白的衣襟立刻开出血花,岑云跌入李世民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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