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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伤逆流成河

_6 郭敬明(当代)
  所有人包括老师在内都被易遥的声音吓了一跳,在最初几秒的错愕过去之后,老师的脸涨得通红,“易遥你给我坐下!现在在上课你吼什么!”
  唐小米慌忙地站起来,支吾着解释:“对不起,老师,是我的错,我以为今天易遥不来上课,就临时把我被别人弄脏的桌子和她换了一下。”然后回过头,对易遥弯腰点了点头表示抱歉,“我现在就和你换回来。”
  唐小米把弄脏的桌子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正准备坐下,然后突然恍然大悟般地抬起头:“咦?你怎么知道这桌子是我的啊?”
  坐下来的易遥突然僵直了后背。
  没办法转头。或者说不用转头,都可以想象得出那样一张充满了纯真疑惑的面容。
  也可以想象,这样的一张面容,在周围此起彼伏的“哦……”,“啊?”,“恩……”的各种情绪的单音节词里,是怎么样慢慢地变成一张得意而骄傲的脸,像一面胜利的旗帜一样,在某个制高点上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齐铭低着头,连抬头的力量都没有。
  窗外是春寒料峭的天空。呼啸的风声,隔着玻璃,清晰地刮过耳边。
  86
  “红烧肉!师傅多加一勺啊别那么小气嘛!”
  “最讨厌青菜。”
  “肥肉好恶心啊。”
  食堂窗口前的队伍排到了门口,每天中午都是这样。动作慢一点的学生,只能选择一些剩下的很难吃的菜色。
  齐铭和易遥站在队伍的最后面。齐铭探出身子望了望前面依然很长的队伍,微微叹了口气。倒是易遥,无所谓地站着,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隔着一行差不多的位置,站着唐小米。
  最后一节课因为出现了波折,所以老师也只能以拖堂来弥补被损失的时间。导致出现在这样集体排在队伍很后面的情况,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几分钟后,唐小米就扬着灿烂的笑容,把饭盒递给了队伍非常前面的男生。不知道是哪个班级的,笑嘻嘻地接了过去,并且详细地询问了需要什么菜色。
  易遥别过脸来,正好对上齐铭看过来的目光。
  食堂墙上的大挂钟指向一点。
  人群渐渐稀少了。窗口里的师傅收拾着被掏空的巨大铝盆,咣当咣当的声音有点寂寥地回荡在食堂巨大的空间里。
  “对了,早上顾森西来找过你。”
  “谁?”
  “顾森湘的弟弟,你那天掉进池里不是和他一起么?”
  “哦。”想起来了是谁,“他找我干嘛?”
  “我问了,他没说。”
  “哦。”易遥一边答应着,一边从饭盒里挑出来不吃的肥肉,还有茄子。
  “要吃牛肉么,”齐铭把自己的饭盒朝易遥推了推,“我从家里带的。”
  “嗯,不用。”易遥摇摇头,然后刚要说什么,就朝旁边弯下腰去。过了一会儿抬起身来,扯过一叠厚厚的纸巾捂到嘴上。
  “你到底打算怎么办!”齐铭压低声音,有点恼火地问道。
  “你别管了,”易遥把饭盒盖上,“我自己有办法。”
  “你有屁的办法!”齐铭忍着不想发火,把头转到一边,“你要钱没钱,要经验没经验……我告诉你,你别傻啊!你要是打算生下来……”
  “你别傻了,”易遥挥挥手,不想再和他讨论下去,毕竟不是什么能摆到台面上来说的事情,而且谁知道空气里竖着多少双耳朵,“你要我生我也不会生。”
  易遥站起来,拿着饭盒朝食堂背后的水槽走去。走了两步转过身,笑容带着淡淡地嘲讽,“你那话说的,好像你很有经验似的。”
  87
  午休的时候,学校里总是呈现着一种被庸懒笼罩的氛围。
  像是把蜂蜜调和进热牛奶,然后慢慢地搅拌着,持续蒸发的甜腻香味和热气。
  蓝球场上有一两个男生,篮球砸到水泥地上啪啪的声音,在学校里短促地回响着。
  春天正午的太阳光依然很斜,树木和人都被拉出长长的影子,指往北。或者南?易遥也不太分得清楚,这反正是自己曾经做错的一道地理题。评讲试卷的时候自己记得还用红笔划过,眼下依然没有办法回忆得起来。
  也就是说,下次考试,还会出错。
  洗手池也没什么人了。
  易遥本来想把饭倒掉,但看了看饭盒里,里面的饭菜几乎没有怎么动过,就盒上盖子,准备带回家去。也没有等还在洗碗的齐铭,就一个人先走了。
  “我想一个人散散步。”易遥对齐铭摆了摆手,自己朝教室走过去。
  其实也不太想回教室。
  唐小米那张鲜花一样的脸看久了真的忍不住想要往上泼硫酸。
  易遥从教学楼边上绕过去,教师办公楼背后有一条几乎没人的林荫道。两边的梧桐大得不像话,像是奇幻世界中原始森林里的那些盘根错节的古木。
  易遥一边走,一边用手揉着右边额头。手指穿过头发可以摸到鼓起来的一大块,上面是已经结了疤的伤口。昨天晚上的事情一直在脑海里回放着,像被人按下了无限循环的按钮,林华凤扯着自己的头发一遍一遍地往墙上撞。
  “易遥。”
  有人叫她。不过她并没有听到,依然朝着前面走。
  直到第二声更响亮的呼唤传进耳朵,易遥才回过头去,不过后面却没有人。四处张望了一下,就看到一楼窗户里,咬着一只笔正冲着自己微笑招手的顾森西。
  88
  ——你在老师办公室里干嘛?
  ——做试卷。
  ——你一个人?
  ——嗯,上次考试没去,老师罚我一个人重做。
  ——哦。
  ——帮我做。
  ——啊?
  ——啊。
  ——我为什么要帮你做?
  ——你就说你做不做嘛?
  不知道是从哪儿面窗户玻璃折射过来的反光,易遥膝盖上摊开来的试卷上面,一小块亮白色的光班轻微地晃来晃去,看上去像是物理实验里面用放大镜点火,那一块纸感觉随时都会变黑然后就冒起青色的火焰来。
  易遥坐在窗户下面的水泥台阶上,把试卷摊在膝盖上。
  “喂,”头被东西敲了敲,正好敲到伤口的地方,易遥抬起头还没开口,里面的顾森西就递出一本大开本的厚书,“拿去垫着写。”
  易遥过了几秒钟,伸手接过来垫在试卷下面,说:“先说好,我成绩也不好,如果做不及格,你别来抱怨。”
  “恩。”顾森西点点头,一只手肘撑在窗台边上,托着腮,低头望着易遥头顶露出的一星点白色的头皮。
  “对了,”易遥抬起头,想起什么,“你早上来教室找过我?”
  “恩。”
  “有事啊?”
  “上你你把你的学生卡放在我的外套口袋里了,就是你掉进水里那天。”顾森西从口袋里掏出学生卡,伸手递给她。
  “等会吧,做完了你再给我。”
  说完易遥就不说话了,低头继续在草稿纸上划来划去。
  “你头发很多哎。”顾森西没话找话。
  “你闭嘴,你再烦我就不做了。”
  头顶上安静下来。
  易遥挪了挪,背靠着墙壁,在草稿纸上飞快地刷刷地写着一串一串的数字。
  顾森西在她头顶咧开嘴笑了笑,不过易遥也看不到。
  “把试卷给我。”
  “我还没做完。”等话出了口,才反映过来刚才那句话并不是顾森西的声音。易遥抬起头,窗户里面站着自己不认识的老师,眼镜反着光,连眼神都看不到。
  其实不用看也知道是烧满怒火的目光。
  易遥慢慢地站起来,心里想,嗯,运气真好。
  易遥和顾森西并排站在教室里。
  易遥低着头,挺平静。顾森西在边上,也挺平静。
  倒是老师胸腔剧烈起伏着,讲两句就大口大口喝水,易遥看着他觉得哪有这么严重,就算自己家里祖坟被挖了也不需要气成这样。
  “你为什么要帮他做试卷?”老师张着满嘴因为抽烟而变黄的牙,冲着易遥吼,口水几乎要喷到易遥脸上来。
  易遥厌恶地皱了皱眉,也没有回答。只是心里想,是啊,我还想知道呢,我为什么要帮他做试卷。
  89
  足足被骂了半个小时。最后以“明天一人写一张检查交上来”作为结束。
  易遥走出办公室就直接朝教室走,也不管顾森西在背后“喂喂”地叫个不停。
  “喂,”顾森西扯了扯领口松垮的领带,“对不起嘛。”
  易遥停下来,转过身来望着顾森西,停了会儿,然后抬了抬眉毛,“晚上回家,记得把我那一份检查一起写。”
  顾森西耸了耸肩膀,转过身朝自己的教室走过去。手插进口袋的时候,摸到硬卡。
  又忘记还给她了。
  那放学后去找她吧。这样想着,顾森西朝自己班级走去。
  也许是生气的关系,走到教学楼与教务楼中间的那条贴满各种公告的长廊时,易遥一阵剧烈的恶心,胃里陡然翻上来一股酸水从喉咙冒出来流进口腔。于是俯身吐在边上的痰盂里。
  直起身来的时候,才看到前面几步的那块公告栏前面,聚满了一堆不多却也绝对不少的人。
  易遥从来不关心这种热闹,她擦了擦嘴角然后从人群边上走过去,但却被漏进耳朵的几句对白定住了脚步。
  “谁这么不要脸啊?”
  “姓名那一栏不是写着嘛,易遥。”
  “易遥是谁?哪个年级的啊?”
  “你连易遥也不知道啊,最近学校里风传的那个外号叫‘一百块’的啊。”
  像从空气里突然甩过来鞭子,重重地抽在脸上。
  易遥挤进人群,慢慢靠近公告栏,身边的人被撞开的时候,反应都先是一副“谁啊”的生气表情,然后在看清楚挤进来的人是谁之后,都默默地退到旁边闭嘴站着,把胳膊抄在胸前,用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等待着。
  等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之后,只剩下站在易遥前面的两个离公告板最近的两个女生还在继续讨论着。“你说菜花是什么东西?”“哎呀你少恶心啦,我要吐了啦。”直到被后面的人扯了扯衣服暗示她们,她们才转过身来看到面无表情的易遥。
  90
  一整条安静的走廊。
  消失了声音。消失了温度。消失了光线。消失了那些围观者的面容和动作。时间在这里变成缓慢流动的河流。粘稠的几乎无法流动的河水。还有弥漫在河流上的如同硫磺一样的味道与蒸汽。
  走廊慢慢变成一个巨大的隧道般的洞穴。
  不知道连接往哪里的洞穴。
  91
  预备铃响的时候易遥伸出手撕下了那张贴出来的写着自己名字的病历单。
  周围的人发出嗡嗡的声音,一边议论着一边四下散开来。
  易遥慢慢地把那张有点泛黄的纸撕下来。在手心里捏成一团,然后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转身朝教室方向走过去。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她停了下来。站了一会,然后回过头快步地走回去。
  她弯下腰,伸手进垃圾桶里,拼命地找着更才的那张纸。
  那张病历单被重新摊开来,上面的字迹是医生们共有的龙飞凤舞难以辨认。但印刷上去的题头依然清晰地透露着所有的信息。
  “第二人民医院妇科。”
  以及里面有几个可以看得清楚字迹的词条,“性病”,“炎症”,“梅毒”,“感染”。
  易遥抬起手把病历单撕开,然后再撕开,像是出了故障的机器人一样停也停不下来。直到已经撕成了指甲盖大小的碎片,无法再撕了,她才停下来,然后把手心里的一大团碎纸朝着边上的洗手池扔进去。哗啦拧开水龙头,开到最大。
  水柱朝下用力地冲刷在水池底上,像是水管被砸爆一样喷出来的巨大水流,卷动着那些碎纸,从下水口旋涡一样地被吸扯进去。水柱砸出来的哗啦哗啦的巨大声响在整条走廊里被反复地扩音,听上去像是一条瀑布的声音。
  一直放了差不多一分钟,易遥才抬手拧好水龙头。
  那一瞬间消失掉的声音,除了水声,还有易遥咽回喉咙里的声响。
  剧烈起伏的胸腔,慢慢地回归了平静。
  易遥吸了吸鼻子,把弄湿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胸口面前被溅湿了一大片,不过没有关系。
  有什么关系呢。
  她拖着长长的被踩在脚下面的裤子,飞快地朝教室跑过去。
  走廊重新变成安静的洞穴。
  92
  是连接往哪儿的洞穴呢?
  93
  走进教室的时候已经差不多要上课了。
  易遥踏进门的时候,教室里嘈杂的人声突然安静下来。
  易遥并不在意这些,她平静地走回自己的座位,经过唐小米身边的时候,迅速伸出手紧紧地抓了一大把她散在后背上的头发。
  那一下真的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易遥觉得自己的手几乎都没有知觉了。
  尖叫着的唐小米连带着人从椅子上被扯下来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易遥回过身,扯了扯衣服的拉链,说:“啊真对不起,跑太快了,拉链勾住你的头发了。”
  唐小米疼得脸色发白,额头上跳着一根青色的血管。面前的易遥一脸诚恳,也没办法说出多么恶毒的话来。起码没办法当着全班的面说出来,毕竟她的表情和语气,永远都应该是符合“无辜而又美好”这样的形容词,不是么。
  易遥轻轻扬了扬嘴角,然后走回自己的座位,“疼么?”易遥回过头来,认真地问她。
  唐小米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愤怒的表情像是迅速瓦解的薄冰,而后,那种熟悉的美好笑容又出现在了她的脸上。
  那种迷人的,洋溢着美好青春的笑容。
  黑暗里盛开的巨大花盘。
  “不疼,”唐小米撩了撩头发,停了几秒,然后把目光从易遥脸上慢慢往下移,“反正我不疼。”
  94
  如果有什么速度可以逼近光速的话,那么一定是流言。
  就算不用想象,易遥也可以知道对于这样一所以优秀教学品质而闻名的中学来说,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具有多么爆炸的话题性。
  一个人的嘴唇靠近另一个人的耳朵,然后再由另一个人的嘴唇传递向更多的耳朵。而且,传递的事实也如同受到了核辐射的污染一样,在流传的过程里迅速地被添油加醋而变得更加畸形。
  易遥想起曾经在一次生态保护展览上看到过的被核辐射污染后生下来的小动物,三只眼睛的绵羊标本和五条腿的蟾蜍。
  都静静地在玻璃橱窗里安静地看向所有参观它们的人群。
  课间休息的时候,易遥上完厕所,在洗手池把水龙头打开。
  外面冲进来一个看上去年纪很小的低年级的女生,正要跑进格间的时候,被站在易遥身边同样也在洗手的一个女生叫住了。
  易遥从镜子里也可以看到那个女生先把目光瞄了瞄自己,然后又扬了扬下巴瞄向女生准备进去的格间。
  于是被暗示的女生轻易地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转身拉开了隔壁一间的门。关上门的时候,还对她说了声“好险,谢谢你了。”
  易遥关上水龙头,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擦干了手,扯着嘴角笑了笑,转身出了洗手间。
  95
  下午最后一节课。
  越靠近傍晚,太阳的光线就越渐稀薄。
  易遥抬起头望向窗外,地平线上残留着半个赤红的落日。无限绚丽的云彩从天边滚滚而起,拥挤着顶上苍穹。
  世界被照耀成一片迷幻般的红色。
  易遥抬起手腕,还有十分钟下课,这个时候,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易遥低下头,在桌子下面翻开手机盖,然后看到发件人“齐铭”。
  “下课后我要去数学竞赛培训,你先走。”
  易遥正要回复,刚打完“知道了”三个字,又有一条新的短消息进来,易遥没有理睬,把“知道”了三个字发回给齐铭。
  发送成功之后,易遥打开收件箱,看到后面进来的那条信息,依然是齐铭的短信,不过内容是:“还有,别和她们计较。”
  易遥看着这条短信没有说话,半天也不知道回什么。而且刚刚发出那一条“知道了”看上去也像是对“别和她们计较”的回答。
  如果按照内心的想法的话,那么,对于“别和她们计较”的回答,绝对不会是“知道了”,而一定会是“不可能”。
  易遥笑了笑,合上手机,继续望向窗外的那片被夕阳染成红色的绚丽世界。
  96
  顾森西再一次站在易遥教室门口的时候,依然没有看到易遥。
  教室里没有剩下几个人。
  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在擦着黑板。
  顾森西冲着她喊了喊:“喂,易遥在不在?”
  然后教室后面一个正在整理书包的女生从课桌中站起来,声音甜美地说,“你又来找易遥啦?”
  顾森西寻着声音望过去,唐小米头发上的红色蝴蝶结在夕阳下变得更加醒目。
  “恩,”顾森西点点头,张望了一下空旷的教室,像在最后确定一遍易遥并没有在教室里,“她回家了?”
  “你说易遥啊,”唐小米慢慢地走过来,“她身子不是不舒服吗,应该看病去了吧。”
  顾森西并没有注意到唐小米的措辞,也许男生的粗线条并不会仔细到感觉出“身体”和“身子”的区别。他皱了皱眉,说:“她病了?”
  唐小米没有理他,笑了笑,就从他身边擦了过去,走出教室门,转进了走廊。
  正要下楼梯,唐小米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她翻开手机的盖子,然后看到发件人的名字的时候突然扬起嘴角笑起来。
  打开信息,内容是:“她又去那儿了。”
  唐小米合上手机,转身往回走。
  “喂。”
  顾森西回过头,看到又重新折回来的唐小米。
  “你要不要去看看她啊,她在医院呢。”
  “哪家医院?”顾森西转过身,朝唐小米走过去。
  97
  易遥把白色的纸袋放进书包。然后摸索下陈旧的楼梯。
  腐朽的木头的味道,依然湿淋淋地包裹住全身。
  偶尔踩到的损坏的木板,发出吱吱的声音来。
  昏暗的阁楼里,只有一盏25瓦左右的黄色灯泡在发亮。有等于无。阁楼一半完全沉在黑暗里,另外一半虚虚地浮在灰蒙之上。
  只有出口的地方,涌进来傍晚的红色光线。
  跨出阁楼的门,易遥揉了揉湿漉漉的眼睛,然后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顾森西。
  他望向自己的表情像是一幅模糊的油画,静止得看不出变化。
  直到他抬起头,用一种很好看的男生动作抓了抓头发,微微地一笑,“哈,原来真的这样。”
  98
  在某些瞬间,你会感受到那种突如其来的黑暗。
  比如瞬间的失明。
  比如明亮的房间里被人突然拉灭了灯。
  比如电影开始时周围突然安静下来的空间。
  比如飞快的火车突然开进了幽长的隧道。
  或者比如这样的一个天空拥挤着绚丽云彩的傍晚。那些突然扑向自己的黑暗,像是一双力量巨大的手,将自己抓起来,用力地抛向了另一个世界。
  易遥再一次抬起手,揉了揉更加湿润的眼睛,说,“恩,是这样啊。”
  眼眶像是漏水的容器。只是找不到缺口在哪儿。于是就只能更加用力地揉向眼眶。
  “就是这样啊。”易遥甚至微微笑起来。
  说完,她看到了站在顾森西背后十米开外,朝着自己露出甜美微笑的唐小米。
99
走进弄堂的时候天已经变得很黑了。
厚重的云朵把天空压得很低。像擦着弄堂的屋顶一般移动着。
楼顶上的尖锐的天线和避雷针,就那样哗哗地划破黑色云层,像撕开黑色的布匹一样发出清晰的声响。
黑色的云朵里移动着一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模糊光团。隐隐约约的红色的黄色的绿色的紫色的光晕。
在云与云的缝隙里间歇出没着。
易遥把车停好,然后走进弄堂。右手死死地抓紧着书包一边的肩带,用尽力气指甲发白。像溺水的人抓紧手中的淤泥与水草。
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用尽力气。
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飞速地离开自己的世界。所以想要抓紧一些,更紧一些。紧得透不过气也没有关系。
只要不要离开自己的世界。
100
呛人的油烟从两旁的窗户里被排风扇抽出来直直地喷向对面同样转动的油腻腻的排风扇。凝固成黑色粘稠液体的油烟在风扇停止转动的时候,会一滴一滴从叶片上缓慢地滴向窗台。易遥差不多每个星期都要用清洁精擦一次。那种手指上无论洗多少次也无法清除的油腻感,刻在头皮的最浅层,比任何感觉都更容易回忆起来。
易遥穿过这样的一扇又一扇黑色的窗户,朝自己家里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朝齐铭家看了看,暖黄色的灯光从窗户投射出来,像一摊夕阳一样融化在弄堂过道的地面上。
很多时候也会觉得,齐铭也像是夕阳一样,是温暖的,也是悲伤的,并且正在慢慢慢慢地,朝地平线下坠去,一点一点地离开自己的世界,卷裹着温暖的光线和美好的时间一起离开自己的世界。
是悲伤的温暖,也是温暖的悲伤吧。
也许这样的时刻,齐铭正拿着碗,面前是热气腾腾的饭菜,身边是李宛心那张呵护备至到让人觉得虚伪的脸。说许他已经吃完了晚饭,随手拧亮写字台上的台灯,翻开英文书的某一页,阅读着那些长长的词条。或者他抬起头,露出那张夕阳一样悲伤而又温暖的脸。
易遥突然被冲上喉咙的哽咽弄得有点措手不及。她抬起手揉揉眼睛,用钥匙打开自己家的门。
门里是意料之中的黑暗。
冰冷的黑暗,以及住在不远处悲伤的温暖。
它们曾经并列在一起。
它们曾经生长在一起。
它们还在一起。
它们会不会永远在一起?
101
易遥关上门,转身的时候闻到自己头发上一股浓浓的油烟味道,忍不住一阵恶心。刚要转身走进厕所,就听到房间里传来冷冰冰的声音。
“这么晚才回来。你干脆死外面算了。”
易遥没有答腔,走进厕所把刚刚涌上来的酸水吐进马桶。出来的时候看到厨房里什么都没有动过,没有菜没有饭,整个厨房冷冷清清的,像一个冒着冷气的仓库一样。
易遥把书包放在沙发上,对房间里躺着的林华风说:“你还没吃饭么?”
“你死在外面不回来,吃什么饭。”
易遥扯了扯嘴角,“照你这副样子,我死在外面的话,你应该接着死在里面。”
易遥挽起头发,转身走进厨房里准备作饭。
从房间里仍出来的拖鞋不偏不斜地砸在自己后背上,易遥像没有感觉一样,从柜子里拿出米袋,把米倒进盆里拧开水龙头。
水龙头里喷出来的水哗哗地激起一层白色的泡沫。
有些米粒粘在手背上。
从厨房望出去,可以看见齐铭房间的窗户透出来的橘黄色的灯光。窗帘上是他低着头的影子。安静得像一幅恬淡的水墨。
易遥低下头,米里有一条黑色的短虫浮到水面上来,易遥伸出手指把它捏起来,捏成了薄薄的一片。
102
易遥从书包里把那个从诊所里带回来的白色纸袋拿出来塞在枕头底下,想了想有摸出来塞进了床底下的那个鞋盒里。后来想家里有可能有老鼠,于是又拿出来锁进了衣柜。
关上衣柜的门,易遥拍拍身上的尘土,胸腔里心跳得太剧烈,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易遥摸出手机,打开新信息,写了一句“你别相信他们说的”,还没写完就啪啪啪地删掉了,又重新输了句“你相信我吗?”写好了停了半天,还是没有发。光标又重新移动回初始位置。
最后易遥打了句“明天可以把学生卡还给我吗?我来找你”,然后在收件人里选择了“顾森西”,按了发送。
103
那个信封的标志闪动了几下之后消失了。屏幕上出现“消息发送成功”的提示。易遥把手机放在写字台的玻璃上,屏幕一直安静地没有再亮起来。
过了十分钟,易遥抬起手用袖子擦掉脸颊上的眼泪。她吸了吸鼻子,打开书包开始写作业。
玻璃板下面是易遥从小时候到现在的照片,有一滴眼泪,正好落在一张照片中易遥的脸上。
那时易遥刚进初中时班级的集体照片。所有人都站在三层的红色教学楼前面。蓝色的校服在阳光下反射出年少的纯洁的光芒。照片里的易遥淡淡地微笑着,身后是一脸严肃的齐铭。他英俊的五官被剧烈的阳光照出了峡谷般深深的轮廓。狭长的阴影覆盖着整个眼眶。
104
好多年就这样过去了。
连一点声音都没有留下来。
像是宇宙某一处不知道的空间里,存在着这样一种巨大的旋涡,呼呼地吸纳着所有人的青春时光,年轻的脸和饱满的岁月,刷刷地被拉扯着卷向看不见的谷底,被寄居在其中的怪兽吞噬。
易遥觉得自己就像是站在这样的旋涡边缘。
而思考的问题是,到底要不要跳下去呢。
早上喝完一碗粥之后,易遥把碗筷收拾好放进厨房。
林华凤在房间里不知道在整理什么东西。
易遥轻轻打开衣柜的门,把那个白色纸袋拿出来,然后再掏出里面两个更小的装着药片的纸袋。
白色的像维生素片一样的很小的那种药片是药流用的,另外一种稍微大一点的药片是帮助子宫扩张的。
一天一次,每种各服用一片,连续服用三天。每天必须定时。第三天的药需要到诊所去吃,吃完后就一直需要等在医院里,然后听医生的指导。
前两天不会有剧烈的反应,稍微的不舒服是正常范围,如果有剧烈的不适就需要联系医生。
把这些已经烂熟于心的话在脑海里又重新复述了一遍之后,易遥把药片放进嘴里,一仰头,就着一杯水喝了进去。
低下头的时候看见林华凤站在门口望着自己,“你在吃什么?”
“学校发的,”易遥把杯子放好,“驱虫的药,明天还得吃一次。”
说完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易遥翻开盖子,是齐铭的短信,“我要出发上学了,你呢?”
易遥回了句“弄堂口等”,就转身进房间拿出书包背在背上,从林华凤身边走过去,打开门走进弄堂。
“我上课去了。”
林华凤站在门口,看着易遥渐渐走远的背影,表情在早晨还很淡薄的阳光里深深浅浅地浮动起来。
易遥的脚步声惊起了停在弄堂围墙上的一群鸽子,无数灰色的影子啪啪地扇动着翅膀飞出天线交错的狭窄的天空。
105
弄堂口的齐铭单脚撑着地,跨正在单车上用一只手发着短信,看见易遥推着车过来,就把手机放回口袋里,从肩膀上把书包顺到胸前,从里面掏出一袋热牛奶。
“不想喝。”易遥摇摇手。也不知道是心里作用还是因为刚刚吃了药的关系,易遥觉得微微有些胸闷。她深吸了一口气,跨上车,“走吧。”
106
骑出弄堂之后,易遥轻轻地说:“我吃过药了。你也不用整天逼问我怎么办了。”
“吃了什么?”齐铭并没有很明白。
“我说我吃过药了,”易遥把声音提高了些,“堕胎的,药。”
身后并没有传来回答,只是耳朵里传来的清晰的刹车的声音,以及小手臂突然被铁钳夹住般的疼痛感。
易遥好不容易把单车稳住没有连人带车翻下来,回过头有点生气地望向齐铭,“你疯啦?!”易遥甩了甩手,“你放开我!”
“你才疯了!”齐铭抓着易遥的手陡然加大了力量,指关节绷出骇人的白色。齐铭咬着牙,情绪激动,可是声音压得很低,“你知不知道药流很容易就大出血,搞不好你会死你知道吗?你搞什么!”
“你放开我!”易遥提高声音吼道,“你懂个屁!”
“你才懂个屁!我上网查过了!”齐铭压低声音吼回去,两条浓黑的眉毛迅速在眉心皱出明显的阴影,狭长的眼睛变得通红。
易遥停止了挣扎,任由齐铭抓着自己的手。
时间像是有着柔软肉垫的狮子般脚步轻盈,从两人身边缓慢而过。易遥甚至恍惚地听到了秒针滴答的声音。只剩下手臂上传来疼痛的感觉,在齐铭越来越大的力气里,变得愈发清晰起来。齐铭的眼睛湿润得像是要淌下水来,他哆嗦地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再说出话来。
107
红绿灯像背景一样在两人的头顶上换来换去,身边的车流人流像是嘈杂的河流。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
易遥慢慢地从齐铭的手里抽回自己的手臂。
她揉了揉被抓出来的红色痕迹,低下头轻轻地说:“那你说,我还有别的办法吗?”
说完她转身跨上车,然后慢慢地消失在纷乱而嘈杂的滚滚人海里。
齐铭趴在自行车上,用力弯下了嘴角。
地面上啪啪地掉下几滴水迹,在柏油马路上渗透开来。
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响起来,齐铭掏出手机,看见电话是顾森湘打的。
齐铭接起电话,说了声“喂”之后,就小声哭起来。
108
走进教室之后易遥就明显感觉到一种不同往日的兴奋的味道弥漫在周围的空气里。直到自己打开笔袋是看到昨天记下的便条,上面写着下午的科技馆之行。
原来只需上上午的课,整个下午的课都被参观科技馆的活动代替。易遥看着自己装满全天课本的沉甸甸的书包叹了口气。
刚坐下来,就看到唐小米走进教室。易遥随便看了看,就看到了她在校服外套下的另外一件外套,校服裙子下面的另外一条裙子。
没必要为了一个科技馆的活动而费尽心机吧。易遥扯着嘴角不屑地笑了笑,低头准备第一节课的课本。
课间操的时候易遥请了假,跑去厕所检查了一下身体。发现也没有什么感觉。没有出现血也没有出现剧痛。
易遥从厕所隔间出来,站在洗手池面前,她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皮肤简直好得不像话。
回到教师坐了会儿,空旷的教室只有易遥一个人。易遥想着早上吃下的药片到现在却没有任何反应,甚至有点怀疑是否有用。那么一丁点大小的药片居然就可以弄死一个胎儿,易遥想着也觉得似乎并不是完全靠得住。
从窗户望出去,可以看见满满一个操场的人,僵硬而整齐划一地朝着天空挥舞着胳膊。易遥觉得有点肚子饿了,于是起身下楼去学校的小买部。
包子或者牛奶都显得太腻了,易遥买了一个馒头和一瓶矿泉水,然后慢慢地走回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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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学生都在操场上做课间操,头顶的空间里从来没有改变过的那个毫无生气的女声,拖长声音喊着节拍,与激扬的音乐显得格外疏离。
走到一半的时候音乐结束了,学生嘈杂的声音慢慢从远处传来,像渐渐朝自己涌来的潮水一样越来越嘈杂。易遥从小路拐进那条通往教学楼的林阴大道,汇进无数的学生人群里。
远远地看见齐铭走在前面,背影在周围的女生里显得高大起来。顾森湘走在他的边上,手里是齐铭的一件白色的外套。冬天里齐铭经常穿着的那件,穿在身上的时候鼓鼓的像一只熊。不过却不知道是准备还给齐铭,还是齐铭刚刚给她。
天气已经渐渐热了起来,已经不会感觉冷了吧,而且早上来的时候,也没有看到齐铭有带这件衣服。所以应该是还给齐铭吧。
那,又是什么时候借给顾森湘的呢?
易遥远远地走在后面,无数的人群从她后面超过她,直到后来林阴道上易遥落在了人群的最后面。
远远看着齐铭侧过头看着顾森湘的侧面,在无数的人群里,变得格外清晰。像是被无数发着光的细线描绘了轮廓的边缘,泛出温柔的白光来。而他旁边的顾森湘,正在眯着眼睛微微地笑着。不同与唐小米那样扩散着浓郁芳香的笑容,而是真正干净的白色花朵。闻不到香气,却可以清楚地知道是清新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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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有一把锋利的刀片迅速地在心脏表面极肤浅的地方突然划过,几乎无法觉察的伤口,也寻找不到血液或者痛觉。
同时想起的,还有另外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易遥被吞下去的馒头噎住了喉咙,食道和呼吸道像是突然被橡皮筋扎紧了一样连呼吸动不行。易遥拧开矿泉水的瓶子仰头喝了几大口水,憋的通红的脸才慢慢地恢复苍白。别呛出的眼泪把视线弄得模糊一片。
易遥拧好盖子,抬起头已经看不到齐铭和顾森湘的背影。易遥朝教室走去,刚走了两步,就突然朝道路边的花坛弯下腰剧烈呕吐起来。
胃被扯得发痛,刚刚吃下去的馒头变成白花花的面团从口腔里涌出来。这种恶心的感觉让易遥更加剧烈地呕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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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背和手心都开始冒出大量的冷汗来。
从腹部传来的痛觉像山谷里被反复激发的回声渐渐变得震耳欲聋。有一把掉落在腹腔中的巨大锋利剪刀,咔嚓咔嚓地迅速开合着剪动起来。
恐惧像巨浪一样,将易遥瞬间没顶而过。
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
老师吹出的口哨的声音清脆地回荡在空旷的操场上空。带着不长不短的回声,让本来就空旷的操场显得更加萧索。
跑道周围开始长出无数细细的蒿草,天空被风吹得只剩下一整片干净的蓝,阳光没有丝毫阻挡地往下照耀。
晴朗世界里,每一寸地面都像是被放大了千万倍,再细小的枝节,也可以在眼睛中清晰地聚焦投影。
如果从天空的视角看下来,操场被分割为几个区域,有一个区域的班级在踢球,有一个区域的班级在100米直道上练习短跑,而在沙坑边的空地处,散落着几张墨绿色的大垫子,穿着相同颜色运动服的学生在做着简单的柔韧体操。前滚翻或者跳跃前滚翻之类的。
一个足球跳了几下然后就径直滚进了草丛里,人群里一片整齐的抱怨。随后一个男生从操场中央跑过去捡球。他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变得很亮。
易遥坐在操场边的台阶上,经过了之前的恐惧,易遥也不敢再有任何剧烈的动作,所以以“痛经”为理由想体育老师请了假。尽管眼下已经没有了任何不适的感觉,一个小时之前像要把整个人撕开一样的剧痛消失得无影无踪。
春天永远是一个温暖的季节。气流被日光烘得发出疲倦的暖意,吹到脸上像洗完澡之后用吹风机吹着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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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遥在明亮的光线里眯起眼,于是就看到了踢球的那群人里穿着白色T恤的顾森西。他刚刚带丢了脚下的球,看样子似乎有些懊恼,不过随即又加速跑进了人群。
易遥看着顾森西,也没有叫他,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白色的T恤在强烈的光线下像一面反光的镜子一样。
易遥收回目光,低下头看着面前自己的投影。风吹乱了几缕头发,衣领在风里立得很稳。
其实也并不是多么熟悉的人,却还是微微地觉得心痛。但其实换过来想的话,也还好是不太熟悉的人,如果昨天遇见自己的是齐铭,那么这种伤心应该放大十倍吧。不过假如真的是齐铭的话,哪里会伤心呢,可以很轻松地解释,甚至不用解释他也可以知道一切。
易遥想着,揉了揉眼睛。身边坐下来一个人。
大团热气扑向自己。
易遥回过头,顾森西的侧面一半在光线下,一半融进阴影里。汗水从他额头的刘海一颗一颗地滴下来。他扯着T恤的领口来回扇动着,眉毛微微地皱在一起。
易遥把自己手中的矿泉水朝他递过去,顾森西没说什么伸出手接过,仰头咕嘟咕嘟喝光了里面的半瓶水。
易遥看着顾森西上下滚动的喉结,把头埋进膝盖上的手心里哭了。
男生准备着体操练习,女生在隔着不远的地方休息,等待男生练后换它她们。
齐铭帮着老师把两床海面垫子叠在一起,好进行更危险的动作练习。弯下腰拖垫子的时候,听到班里同学叫自己的名字,抬起头来看见几个男生朝着一边努嘴,不怀好意地笑着。齐铭回过头去,看到站在边上的顾森湘。她手里拿着两瓶矿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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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周围男生的起哄声里,齐铭有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他朝顾森湘跑过去,问,你怎么在这里啊。
顾森湘笑了笑,说,刚好看见你也在上体育课,就拿瓶水过来。
齐铭接过她递过来的水,拧开盖子后递回给她,然后把她手里另外一瓶拿过来,拧开喝了两口。
顾森湘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来,问道,擦汗吗?
齐铭脸微微红起来,摆摆手连声说着不用了不用了。
低头讲了几句之后和对方挥了挥手又跑回来。
年轻的体育老师也忍不住调侃了几句,齐铭也半开玩笑地回嘴说他“为师不尊”。于是班上的人嘻嘻哈哈地继续上课。
而本来应该注意到这一幕的唐小米却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这边。她望着坐在操场边上的易遥,以及易遥边上那个五官清晰的百T恤男生,表情在阳光里慢慢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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