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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全

_13 苏小懒(当代)
  我一直没有说话,心想这些你不是早就清楚了解的嘛,怎么现在忍受不了了。
  他说我现在在另外一所学校任教呢,如果你愿意来这里学自考,我可以帮你联系。
  他见我一直沉默,又说:我虽然在Z大担任院长一职,但,我其实只是个教授而已。希望你能原谅我的不辞而别,虽然离开了,但是我们可以经常见面的,不是说离开Z大我们之间的交情就完了吧?
  我说哦,是的。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挂断了电话。
  他说得没错,他只是个教授而已。而我,只是个说学生不是学生、说成年人不算成年人的……什么呢?
  我不过是个白痴而已。这一点,我还是很清楚的。
  我不怪文院长,他没有做错什么,他没有权利也没有义务为我做什么。
现在寝室剩下水欣、王惠、李雀还有我。我们每个人都在成长,和当初的懵懂无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白丽说到,也做到了,她果然没有交学费,但每日依然来学院上课,如果学校不查寝,她就来寝室睡觉。只有偶尔才回她租住的房间去。
  我们每个人都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即便大家面和心不和,一年却也就这样过来了。
  王惠和从前相比,变得有人情味了,她不再那么傲慢和孤僻,看书看累的时候,经常会和我们说个笑话什么的。除了李雀外,我们经常一起吃饭。水欣、白丽、我,好像改邪归正了一样,服服帖帖地拜在了王惠的门下,王惠俨然成了我们的大姐头,我们一起学习。即便如此,我和水欣还是很疏远。
  李雀越来越有小媳妇的味道,她对罗植的爱情,依然是那么忠诚。
  后来白丽和一个老乡何志军在外面同居了。两人倒是没有整天腻在外面,每天还是坚持来上课,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白丽说既然已经退学,就必须拿到自考毕业证书,不学习怎么行?至于找男友,不过是寂寞和无助而已,不适合可以再换嘛。
  我经常看到赵云嫣,和赵云嫣在一起的还有新来的张院长,他们经常在一起,有时是在食堂,有时是在学院的办公室里。她看到我,只是淡淡地笑笑。听说新来的院长对她很重视,曾私下表示让她做我们的授课老师。我们之间也开始疏远了。这样,挺好的。
  十月自考前夕,Z大花高薪请了一些著名的教授级的人物,很多都是自考教材的作者,也就这几天,学校的教室几乎是爆满的。
  随后是自考,接着是静心等待十二月出成绩。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赵云嫣不但成为了我的授课老师,同时成了我的班主任。吴天用则被调换到下届去带02级的新生。
  新生可真多啊,嘴也甜,逮谁管谁叫师姐,师兄。看着那一张张笑脸,我想,这里面会有多少个梁素颜、水欣、白丽、王惠、李雀,还有林傲雪?
王惠很高兴,因为自考成绩终于出来,她报八过七。专科和本科的课程加在一起,她已经过了二十二门,还剩下三门就可以一起拿到专科加本科的毕业证书。他的男友周小奋本科已经全部通过,余下的日子里一边准备毕业论文,一面准备考研。
  不愧是恋爱标兵!
  我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我所报的六门课程中只通过了四门,这是一件让人很难过的事情。我不能在这一年毕业了。
  但还不至于太坏:自考很多专业只能是一年考一次,我在考前进行了缜密的分析,重点复习了一年只能考一次的科目,这样其他科目万一此次没有通过,那么还可以等下一次。至少不会拖整整一年。
  好在没有通过的两门课程可以在来年的四月份考,只要我继续努力,那么毕业指日可待。我还想在剩下的这些时间里,多写些东西,这样即使毕业的时候社会上有人看不起自考生,那么我至少还有自己的特长,可以拿出发表在报刊上的文章作证:我,梁素颜,不是个废物!
  我想写一本书,一本反映在中国当前的教育体制下,那些民办大学生,他们的生活、学习、情感……还有,还有,他们的未来。
  但,水欣,她这次报了五门,却一门也没有过。这就意味着她在以后的三年中必须顺利地通过所有课程,才可以拿到毕业证书,否则,只有拿Z大的证书。
  有人欢喜有人忧。
  得知成绩的时候她愣了一下,然后是长时间的沉默。整个晚上,水欣都没有说话。即便是她决定去流产的那些日子,我都没有见到她那么绝望哀怨的眼神。
  我们不知道怎么劝慰她,或许我们过多地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而疏忽了她。
冬天到了。
  我的羽绒服拿去干洗还没有取回来,只好穿上平时很喜欢的银灰色大衣。虽然很冷,心情却很好。
  中午回到寝室时我突然觉得头昏沉沉的,没有一丝力气。
  “是不是发烧了啊?”王惠摸摸我的额头,又贴在她的额头,“有些烫,吃点感冒药吧,我这有感冒胶囊,先吃两粒。”
  我从床上坐起来,从王惠手中接过药。
  白丽从衣柜里掏出钱包问:“我要去取款机取钱,谁和我一起去?”她试探性地看着我和水欣。
  “我打游戏呢,要不你和素颜去吧。”水欣边打游戏边说。这是侯明留给她的惟一一样东西,只要学习累了,她一向是玩电脑游戏的。
  “我去,”我说,“正好买点感冒药。”
  我套上外套,“走吧。”
  取钱的人不多,白丽很快取完了钱。我俩转过食堂去医务室买药。
  里面只有一位穿白大褂的男医生在值班室吃饭。还是三菜一汤:得莫利鱼,四喜丸子,小鸡炖蘑菇,西红柿鸡蛋汤。
  待遇可真不错,我冲白丽眨眨眼,她会意地一笑。
  “有感冒冲剂吗?”她忍住笑问。
  他一抬头,天,红光满面的脸,络腮胡子,眉毛却淡得很,眼睛一大一小,同死鱼眼睛似的,还冲我一笑,露出整个牙床。
  我不由得倒退两步。
  白丽也吓了一跳,紧拉住我的手。
  “有感冒冲剂吗?”她重复了一遍。
  “同仁堂的,三块一袋。”
  “三块钱,不会吧,这也太贵了,外面才一块呢。”我忍不住脱口而出。
  “外面便宜去外面买好了。来回路费还六块呢。”他放下筷子,盯着我俩,“到底要不要?”
  我气得说不出话,白丽捅捅我,“算了,犯不着生气。先吃我的,我那一堆呢,没有了再去外面买。”
  我正想说点什么,电话铃响起。
  “Z大医务室,”他拿起话筒说道。
  听筒另一端传来一个女生焦急的声音:“医生,我们有个女生昏迷了,您赶紧来一趟吧。”
  “什么?要我出诊?不行啊,值班室就我一个人。”他顺手夹了一块鸡肉。
  “医生,求求您了,实在是紧急情况,这个女孩都没有知觉了。求您破例一次吧。”
  男医生继续就餐,台球般大小的四喜丸子他两口便进了肚,“不是我不去,实在是有规定。这样吧,你们把她抬过来吧。就这样了。”
  电话被挂断。
  男医生继续就餐。
  “嗯,消炎药有吗?”我不甘心白来一趟,小心翼翼地问。
  “牛黄解毒片,五块。”
  这次头也没有抬一下。
  我吐吐舌头,在里面又转了一圈,发现一个比一个贵,不禁咋舌。
  “让开,快让开!”
  伴随着急乱的脚步声,楼道里突然传来近乎嚎叫的声音。
  我和白丽正疑惑地往外看时,看到四个男生抬着一个穿着睡衣的女孩几乎是小跑着进了医务室,女孩身上胡乱地盖了一床被子。后面跟着的居然是王惠、李雀,王惠托着那个女生的头,李雀小心地拉着被子,七手八脚地将人放到医务室病号床上。
  “咚”的一声那个女孩的头碰到了床上的铁护栏。
  我的心突然剧烈地跳起来,不由得闭上眼睛。
  白丽却挣脱我的手走过去,“水欣?”
  什么,是水欣?我呆住了。
  水欣披散着头发躺在那里,半睁半开的眼睛时而露出眼白,极度苍白的脸痛苦地扭曲着,嘴唇很干,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因出汗的缘故全身湿淋淋的,时不时地痉挛。
  “我看看。”男医生这才放下碗筷,走过来说,“其他人都散开,注意通风。”他戴上听诊器,煞有介事地听来听去,一边抬头问,“是昨天得肠炎的那个么?昨天不是给她开药了吗,怎么这样了?是不是吃了什么东西?”
  王惠看看我,这才说:“她昨天好像确实是在这里买了些药,但从今天晚上到现在没有吃一点东西。吐个不停,拉个不停。刚刚在寝室眼神都不对了,后来就全身痉挛,和她说话也没有任何反映。”
  李雀在一旁补充道:“还有些烧,眼神有些痴呆,应该就是这些,对吧?”
  我冲到水欣的面前,晃着她的胳膊,“水欣,你醒醒啊,你到底怎么了,说句话,求你了。水欣……”
  可是水欣没有任何知觉,她只是不停地抽搐。我摇晃着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
  好一会儿,我才想起,“快点叫救护车!”
  男医生瞥了我一眼,“就你明白?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啊?这么点病犯得着叫救护车吗?不懂就别在这里瞎捣乱。”
  “那你倒是赶紧抢救啊!到底怎么回事,你同我们说明白。”
  “胃肠性感冒,有点肠炎。”他放下听诊器,又翻翻水欣的眼皮,“先打支镇定吧,这么痉挛着我可不敢给她用药。先镇定镇定。”
  王惠冲几个男生笑笑,“谢谢你们了,先回去吧。”
  帮忙的几个男生点点头,“王姐,有什么事你再叫我们,我们先走了。”
  男医生从药柜里拿出注射器和透明的小药瓶,“你们把她翻过来,准备打针。”
  我有些不相信地看着他,王惠拉拉我的手,“听医生的,毕竟咱们对医学不懂。”
  我们小心地把她翻转过来,她早已没有了任何知觉。王惠和李雀两人摁住她的腿,白丽抓住胳膊,我轻轻地将她的睡裤拉下一点。
  不忍再看下去,不知道为什么,居然隐隐约约有一种死亡的气息袭过来,我不敢多想。
  “等等,”王惠突然推开男医生擦酒精棉球的手,“胃肠性感冒为什么要打镇静剂?有没有副作用?为什么不打保护肠胃的药或者让她清醒的药物呢?”
  男医生粗鲁地拨开她,“她痉挛这么厉害,你叫我怎么下药?我得先把痉挛止住吧。万一用别的药又有了什么闪失怎么办?”
  王惠只好沉默,“成,你打吧。”
  一剂镇定打下去,水欣渐渐止住了痉挛,却安静得让人害怕。依旧翻着白眼,肚子一起一伏,似乎很痛苦的样子。
  我终于沉不住气,拿起手机拨打急救电话,告诉了地址后,却被告知三十分钟后才能过来。
  我和王惠说完,李雀急着说:“我现在去外面叫辆车吧,咱们小心点,把水欣送到医院。”
  “好吧,你快点……”我还没有说完,男医生在边上吼了起来,“你们这是干什么?叫出租车那不是害她吗?里面什么设备都没有,这万一在路上出了事,是你们负责啊还是我负责?”
  我们不由得停下来,他说的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可是……现在究竟怎么办呢?我们急得有些六神无主。
  “这样吧,”男医生看见我们不说话,有些得意地说:“我现在先抢救着,咱们同时等救护车过来。你们觉得怎么样?”
  上天啊,原谅我们这些没有经验的女生吧,我们是真的不懂啊。
  我想,他既然可以做医生,那么肯定是比我们专业的,那就听他的吧。
  他一会儿翻翻水欣的眼皮,一会儿用听诊器在水欣的肚子上不停地按来按去。我们紧张地围在水欣的周围,祈祷着救护车赶紧到来。
  王惠已经打电话给我们的现任班主任赵云嫣,说十分钟后就会赶过来。
  可是现在的水欣让我们慌乱不已。
  她已经停止了抽搐,安静得让人害怕,只有那一起一伏的肚子,让我们相信她还有呼吸,无论我们如何呼喊她,她已经没有任何反应。
  男医生焦躁不安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终于,他扔掉了手中的烟,“情况似乎不是很妙,她太安静了,再打一支兴奋剂吧。”
  连白丽都吼了起来:“你有没有搞错,哪有医生给病人打完镇定又打兴奋,你到底是不是医生啊?请你看清楚,这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在过家家。”
  “就是,人命关天,你可不要乱治。”王惠也在一边严肃地说。
  男医生振振有词:“你们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前期她痉挛得那么厉害,你们又不是没有看到?我当然要让她镇定下来。但现在不是我们想像的那么简单,她太安静了,很有可能就这样再也醒不过来。在救护车到达之前,必须让她清醒,当务之急就是给她打兴奋,如果你们不同意也可以,只是到时候有什么闪失,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我们被他训斥得哑口无言,见我们没有吭声,他从药柜里把一小瓶液体取出来,吸入注射管。
  “没有什么副作用吧?”我斟酌着,问了这么一句。
  他瞪了我一眼,没有说什么,随即将药注射到水欣的身体。
  大约过了五分钟,赵云嫣还有吴天用,以及新来的院长都到了医务室。赵云嫣冲我点点头,随后和领导去了解情况。
  王惠简单地向他们讲述了事情的起始。他们一边打电话联系医院,一边向男医生询问病情。
又过了二十多分钟,救护车终于到了。但,让我们没有想到的是,车上除了司机居然只有一个小护士,胸前戴的牌子还是实习护士,车上什么急救设备也没有。
  大家小心地把水欣送上车,王惠和李雀也先后上了车,我正要坐进去时,挤在里边的赵云嫣突然说:“素颜,已经没有地儿了,你就别去了。”
  见我有些犹豫,她又说:“放心,院领导都在,我们会好好照顾水欣的。”
  我只好默许。
  救护车满载着一车人驶向校外。而我,却有种不祥的预感,可是我不敢想,也不愿想。我对自己说,没事的,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晚上,我给王惠她们发信息,却一直没有人回,打电话,告知手机关机,好奇怪,怎么会都关机呢?难道是都没电了吗?
  我终于混混沌沌地睡去了。
  早上醒来,才觉得有些不对,因为没有一个人回来睡觉,寝室只有我一个人。
我从床上狼狈地爬起来,哆嗦着开始拨王惠的手机。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白丽、李雀的手机同样都关机。打赵云嫣的手机,没有人接。
  见鬼了,到底发生什么事情,水欣呢?她怎么样?
  我感觉自己的头都要爆了。
  好一会儿,我才回过神来,穿上衣服,洗脸、刷牙,决定先去学院,实在不行就去赵云嫣的宿舍,就不信找不到人。
  到阳台的时候我才发现,居然下了一夜的大雪,厚厚的雪积了足有一尺深,整个Z大被一片白色覆盖着。
  这是2002年12月16日,北京的第一场雪。
  两年以后,刀郎的一首《2002年的第一场雪》红遍了大江南北,街头巷尾纷纷传唱。
  而水欣,就在这一天,离开了我们,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疼爱她的爸爸妈妈。
  我拿好钥匙,正准备出门,忽然听到楼道里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女人的痛苦的哀嚎声:
  “我的女儿啊,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呢?再看妈妈一眼,妈妈的心肝宝贝啊……”这声音是如此的撕心裂肺、悲哀、绝望、痛苦,我永远不会忘记。
  我的心急促地跳着,几乎站立不稳,哀嚎声越来越近,终于,寝室的门被打开了。
  我看到了水欣那哭得几乎眩晕过去的母亲,还有在一边搀扶着她母亲的父亲。再后面,依次是张院长、赵云嫣、吴天用。
  整层楼道的人听到风声都出动了,很快就将寝室围得水泄不通。
  我就那样,一脸白痴样地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
  水欣的父母亲走进来,在张院长、赵云嫣进来后,宿舍门就被吴天用等人关上了,我听到吴天用疏散大家的声音。
  赵云嫣直直地用眼神盯着我,随即她走过来,背对着我,“叔叔阿姨,这张床就是水欣的,您节哀吧,谁也没有想到会这样不是……”
  水欣,水欣,节哀?我傻眼了,怎么回事?昨天还好好地在桌子上打游戏,怎么就……我一个踉跄,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我睁开眼看到赵云嫣在我的床头,水欣的床被收拾得一干二净,她的父母什么都没有剩下。
  “云嫣,”我有气无力地说,“水欣,水欣她,真的走了吗?怎么会呢,昨天我俩还在一起说话来着。怎么说没就没了呢?她什么病啊,不可能一下子就过去了呀?”
  赵云嫣看看我,将我床头的被子往上掖了掖,叹口气。
  “你说话呀,这,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
  “素颜,你也别太伤心了。水欣一直有脑炎的,这次是突发,由于她向我们大家隐瞒了她脑炎的病史,耽误了抢救的最佳时机,这是谁也没有料到的事情……”
  “脑炎?”我愣住,“没有听她说过啊,脑炎是什么病,为什么会突发呢?有这么厉害嘛,一下子就可以使人毙命?”
  “脑炎是一种很厉害的病,如果抢救不及时,病人就有可能失去性命。学校这次尽力了,学费也给退了,她父母的往返飞机票也都给报销了,甚至火葬费也是学校出的……”
  “已经火化了?”我愈发震惊,“怎么这么快?”
  “她妈妈哭昏过七次,醒过来就哭,实在是……”
  “那王惠她们去哪里了?”
  “她们有些害怕,第一次经历死亡,请了假回家休息几天。对了,学校出于多方面的考虑,决定让你们搬出这间宿舍,如果你的身体没有问题,今天就搬了吧?你可以搬到新闻学院任何一间宿舍里,包括大一或者大二的。”
  见我没有说话,她继续补充道:“有很多事情,是说不清楚的,毕竟,我们决定不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我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
  赵云嫣叹了口气,说:“水欣的家人除了这台电脑已经把她的东西全部带走了,一是他们从未听水欣说起买过电脑,二是水欣曾经和他们提起过,说你是她最好的朋友。这台电脑,她妈妈说就留给你了。你要不要看着办吧。”
  说完这些,她终于离开。
  在她关上宿舍门的刹那我睁开眼睛,我知道,赵云嫣肯定在瞒着我什么,水欣的死是不可能和学校没有一丝关系的,至于室友的离开,也绝对不是什么所谓的“第一次面对死亡”害怕,这统统是骗人的!靠!以为我是小孩子么?一两句话就把我打发了?
  这房间,这空荡荡的房间,处处都有水欣的气息,冷不丁地,眼泪就滚下来。
  我实在不知道,在这里,应该用什么样的语句来表达我此时此刻的心情。我想要说,首先,我必须要接受,在Z大,发生这样的事情,或许应该是偶然的。但是,Z大作为中国诸多民办高校中的一所,在从混乱向规范发展的过程中,如果一直举步不前,那么继续发生这样的事情,定是必然的。
  我无法也不能将所有的罪过全部抛到Z大的身上去,我相信,Z大领导人同样不希望这件事情发生。如果当时水欣随身带着药丸,如果水欣之前告诉我们她的病史,如果校医名副其实,如果当天来的救护车设备齐全……那么,无论如何,都不会是现在的结局。
  其次,我要感谢Z大。感谢Z大,作为我国高等教育事业中的一支生力军,它让我,以及和我一样渴望继续求学的人们,可以通过独特的方式在特定的环境和氛围中继续学习。
  同时我也明白,在民办高校日益发展的进程中,无可置疑地会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仅仅依靠金钱或文化引导,是不足以让它从诸多问题中走出来的,至少,短期内不会。水欣的死,已经是巨大的牺牲。
  真要做出牺牲,也要看这样的牺牲能够带来什么,以及值不值得去牺牲。失去人的宝贵生命,这样的牺牲也未免太大了!
  我不希望,要一直等到混乱不堪得无法收拾时,才有人觉得应该去规范了。那样,已经为时太晚。
  我还是很伤心。
  因为,此时此刻,水欣,我想起了你的微笑,你的大眼睛,我甚至想起你白色的系带凉鞋,你说你是家中的娇娇女,你说贵州的牛肉干很好吃……
  水欣,原谅我的语无伦次,我难受,我无能为力。
我们都换宿舍了。
  学院几乎是强制性地将我、李雀、王惠分散安排在了不同的宿舍,但都在同一楼层。我被分到了大一新生的一个六人间的宿舍,但算上我只住了五个人。
  白丽悄悄回到了她在外面租的房子,过了一阵儿,偷偷地搬来住在我的上铺。
  李雀和王惠也分在了大一新生的宿舍。
  似乎是商量好了的,我们对这件事只字不提。
  很多次碰到王惠,哪怕是李雀,我都很想知道在医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我们之间竟然如同陌生人一样,即便相见,也只是轻轻地对望一眼后,面无表情地擦身而过。
  学校里很多人是知道这件事情的,很多人都隐隐约约知道死了一个人,在他们的眼中,就是简单的死了一个人而已,是的,死了一个人。
  中国别的不多,就是人多,所以死一个,也没有什么。
  他们没有兴趣问,或者说没有时间问,来不及问,或者更多的是,他们不敢问。
  因为所有从那间宿舍走出来的人,都变了样子,变得沉默寡言,变得陌生、可怕。
  然而,最让我震惊的还是新闻传播学院院长在召开全院会议时做出的解释。
  “我想有必要同大家解释一下水欣同学的事情。”张院长一字一顿地说,“由于水欣同学突发脑炎,在上周去医务室看病时刻意隐瞒自己的病情,导致病情恶化,在送医院后不久因抢救无效死亡。发生这样的事情,我这个做院长的十分悲痛,有人误传是校医用错了药,这是十分荒谬的,希望大家不要以讹传讹。因为学校原则上是同意解剖验尸的,但考虑到她的父母过于悲痛,不愿打扰女儿,所以……另一方面,学校本着人道主义的精神,给水欣家退了所有的费用,同时报销了她父母的往返飞机票,对此,她父母也十分地感激……”
  “我希望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不要给大家带来任何的情绪波动或者是压力……”
  我突然想起,水欣原本是打算这一天坐火车回家的,但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一天,她确实是回家了,而且是她父母抱着回家的。
  抱着她的骨灰,回家。
  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逝去了,在以后很多的日子里没有任何人提起。我想到北京的都市报纸,《京华时报》,或者晨报,晚报,上面几乎每天都会报道有关死亡的新闻,车祸、跳楼自杀……
  每天都死好多人,但这个世界依然如此,依然继续。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正在发生。
 寝室里有四个很可爱的小女生:刘希,钱小蒙,郑悠悠,还有朱思。她们都很时尚活泼,喜欢说笑逗闹,一起上街、吃饭、上课,很团结,还结拜为姐妹,并热情地邀请我参与。
  她们都是高考落榜生,这里是她们自己选择的,可以完成大学梦的天堂。我看到一年前好多曾经见过的影子,在她们每个人的身上不断晃来晃去。她们爱Z大,喜欢Z大,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多么美好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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