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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身份

_2 倪匡(当代)
久,就算里面真的有人,只怕也早已成为化石,温宝裕居然还问是死人还是活人。
可是温宝裕问得怪,蓝丝答得也绝不寻常。她居然还认真的想了好一会,才神情犹
豫:“我……我不能肯定。”
一时之间,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蓝丝却越说越认真:“
小宝你在弄开它的时候要小心,不要把活人也非成了死人!”
温宝裕回答得也很认真:“当然,我会小心!”
从温宝裕的态度来看,显然他对蓝丝的感觉百分之百地相信,认为那圆柱体中真的
有一个人,只不过不清楚是死人还是活人而已。
而我对这样的一个古怪圆柱体中有人这一点,却大大怀疑,我向白素和红绫望去,
看她们的神情,显然和我一样。
我们都没有争论,因为圆柱体里面是不是有人,很快就可以弄清楚  温宝裕那间
大屋(原来是陈长青的)中有X光透视设备,本来是用来透视大屋底层那许多棺木之用
的,只要一到大屋,立刻可以知道,除非那不知道是甚么质地的圆柱体可以抵抗X光的
透视。
“拜托,拜托,拜托,千万要让X光透过!”
游艇一靠岸,我们一行人等,一刻也不停留,直奔大屋,红绫把圆柱体扛在肩上,
到了底层。十分钟之后,我们就从联结仪器的萤光屏上,看到了圆柱体里面果然是一个
人!
需要说明的是,在萤光屏的影像上,我们可以肯定那圆柱体中的确是藏著一个人。
可是我们看到的影像却不是一个“人”,而是经过X光透视的一个人体,很清楚的一副
完整的骨骼,和并不是很清楚的一些内脏。
从这样的影像来看,那确然是一个人的完整的身体,他必然全身的肌肉还在,不然
内脏就不可能还处于原来的位置。
从姿态来看,这个人双手交叉放在腹部,就像普通死人躺在棺材里面的姿势一样。
一时之间,我们五个人盯著萤光屏,好一会出不了声。
蓝丝和温宝裕虽然惊讶,可是他们却有“本应如此”的神态。而我则是双重震撼,
一是那圆柱体中果然有一个人,二是蓝丝的感觉竟然如此正确!
白素和红绫的震撼当然不会比我少,所以最先开口的是蓝丝和温宝裕。
温宝裕问的还是那个听来匪夷所思的问题。
他问:“你看这人是死是活?”
蓝丝回答:“我不能肯定  我没有这个人已经死亡的感觉,可是也不感到他还活
著。”
蓝丝的回答,可以说古怪至于极点!
人不是死,就是活。哪有不感到死,又不感到活的道理?照蓝丝的说法,这个人是
不死不活,那算是甚么?
我的脑筋一时转不过来,虽然提出了问题,可是没有答案。而就在这时候,白素和
温宝裕同时发出了“啊”的一声,显然是他们已经在蓝丝的回答中想到了甚么。
我向他们望去,白素道:“小宝,你先说。”
就在一刹间,我也想到了!
我没有抢著说,只是向温宝裕竖了竖大姆指,温宝裕居然很谦虚地向我拱了拱手。
他道:“这人不死不活,是处于一种生命休止状态,那是生命状态的种异象,生命暂时
休止,可是并未死亡。”
白素补充:“在适当的情形和环境之下,这个人随时可以活回来。”
我吸了一口气:“可以肯定地球人虽然一面幻想可以达成这种生命休止状态,可是
并没有成功,所以这个人被藏在这个圆柱体中,必然是  ”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红绫就叫了起来:“必然是外星人的所为,而且就是爸曾经和
他们打过交道的那类外星人!”
刚才我在人怎么会处于不死不活的境地上,脑筋比温宝裕和白素慢了一步,这时候
我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叫道:“我知道这个人是甚么人!”
各人都向我望来,我指著萤光屏,十分肯定地道:“万良生!这个人是万良生!”
我的话虽然没有蓝丝当时说,她感到圆柱体之内有一个人那样令人惊讶,可是也使
别人觉得突兀。
我立刻补充:“在万良生变成海螺的那个故事中,那类外星人曾经误认我是万良生
,以为万良生后悔了,又从海螺变回了人。”
温宝裕道:“就算如此,如何可以申引到圆柱体之中的人是万良生?”
我挥著手:“首先,那类外星人把万良生变成海螺,和神鹰变成人,方式大不相同
。神鹰变成人是生物的成精过程,而照我的推测,万良生变成海螺,是一种思想的转移
  那类外星人把万良生的思想组移到了海螺身上,所以万良生在变成了海螺之后,他
原来的身体还在,这才能在后悔时,变回人。我也相信那类外星人把思想转移的方法告
诉了万良生,所以万良生自己就可以随意变回人。而那类外星人就把万良生的身体妥善
保存一一就保存在这个圆柱体之中!”
我一口气把我所想到的说完,温宝裕最容易接受各种假设,越是荒诞,他越是容易
接受,所以他立刻鼓掌:“对了,这个人一定就是万良生!过了很多年,万良生一定仍
然很享受他的海螺生活,所以他的身体也就一直在这圆柱体之中!”
红绫听到这里,忽然伸手在自己的头上重重地打了一下。
白素立刻道:“你以为自己闯了祸!”
红绫点头:“是啊,我把他带了上来,要是万良生忽然想变回人而找不到身体,岂
不是糟糕?”
红绫很能为他人著想,我笑道:“一来万良生经过那么多年,没有变回人,可能他
再也不想做人了。二来他就算想变回人,人的忠恕和电波相类似,即使把他的身体弄到
南极去,他也立刻可以找得到,不必担心。”
红绫仍然皱著眉:“我不应该把它从岩洞中取出来,事情和人的生命有关,不能开
玩笑,我想把它  ”
红绫话还没有说完,温宝裕已经叫起来:“不要把它送回去,里面的人,也不一定
是万良生!”
他刚才还完全同意我的话,现在看到红绫有意把圆柱体送回岩洞去,就提出了另外
的说法。
白素显然支持红绫,她道:“要证明这个人是不是万良生很简单,从骨骼的结构上
,可以重现这个人的面貌,有这方面的专家可以做到这一点。”
我也支持红绫:“这样做并没有意义  在圆柱体中不管是谁,都不应该打扰他,
而应该让他留在原来的地方!”
温宝裕虽然很不愿意,可是也无可奈何,他咕咕哝哝说了一大串话,也听不清楚他
在说些甚么。
最后他道:“弄清楚这人是不是万良生,这件事交给我去做。”
红绫立刻道:“把它送回去,这件事由我来做。”
温宝裕还在做最后的努力:“我看就算万良生想变回人,他未必想做回原来的万良
生,而万良生之所以安于做一只海螺,也就是因为他不想再做万良生。他或许想做回人
,只是想起他做万良生时候的可怕情形,才宁愿做海螺。”
温宝裕的这一番话,说得很啰嗦,不知道究竟的人,不是很容易明白。
蓝丝就有点不明白,她问:“万良生是超级豪富,做万良生有甚么可怕?”
温宝裕在回答蓝丝的问题之前,甚至于打了一个冷颤,虽然他行为一贯夸张,不过
也可以表现他感到做万良生的可怕程度是如何之甚!
我当然也知道万良生为甚么不愿意做人,虽然不至于像温宝裕那样,可是一想起万
民生不愿意做人的原因,也浑身不舒服。
在这时候,温宝裕忽然并不立刻回答蓝丝的问题,反而向我望来,并现出古古怪怪
的笑容。
我心中大是疑惑,在这之前,他也曾经有过欲言又止的古怪神情,所以我喝道:“
小宝,你干甚么?吃了三笑逍遥散?笑得这样古怪!”
温宝裕给我一喝,连忙转头,并不回答我的问题。这使我更肯定他心中有鬼,不过
其时温宝裕已经在回答蓝丝的问题,所以我不便立刻追问。
温宝裕对蓝丝道:“万良生这个豪富十分可怜,因为他有一个极端恐怖的妻子!”
温宝裕这个回答,对蓝丝来说,说了等于没有说,因为蓝丝虽然神通广大,有不可思议
的敏锐感觉,可是她却完全无法了解男人有一个恐怖的妻子,是何等可怕,会可怕到痛
不欲生的程度。
所以蓝丝摇头,还是一副不明白的神情。
温宝裕忽然叹了一口气:“我说也说不明白,你见到了万良生的妻子,就会知道。

我忍不住叫:“蓝丝,如果你可以不见那位万太太,还是不要见的好!”
白素却另有看法:“或许蓝丝的降头术,可以使那位女士……起一些改变?”
从白素的语气,可以听出她实在也一点把握都没有。
蓝丝又问:“那位女士怎么啦?”
我、白素和温宝裕三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红绫对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得很清楚(她对于她父亲的经历,全都知道得很清
楚),所以她先回答:“那女人,习惯把她自己的一切意志,强加在他人身上,尤其是
对她的丈夫。”
红绫的回答,已经一大半说出了这个女人的恐怖。由于她掌握了巨大的财权,万良
生表面上是豪富,实际上只不过是一个由她操纵的木偶。所以他才宁愿做一只自由自在
的海螺。
不过蓝丝还是不十分明白,白素解释:“当然万良生这个人本身性格也有问题,他
不懂得反抗,只知道逃避,这才是他宁愿做海螺的真正原因。”
温宝裕道:“我倒很同情万良生,一个人如果不是到了绝境,不会宁愿去做海螺的
!”
我瞪了他一眼:“子非螺,安知螺之乐!”
温宝裕居然又打了一个冷颤:“可是我确实知道那位万太太的可怕!”
温宝裕的话,令我大起疑心  尽管他对整件事情了解,可是他应该没有见过那位
万太太,何以他会对这个女人的恐怖程度知道得这样清楚?
我向他望去,他却避开了我的眼光,自顾自又说出一番话来,他道:“其实他不是
不想做人,只不过是不想做万良生而已,如果那类外星人可以使人的思想转移,勒曼医
院中有的是人的身体,随便找一个,就可以做回人了。”
蓝丝摇头:“我想当时那类外星人一定曾经给他选择过,而他选择了做海螺,虽然
十分不可思议,可是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温宝裕喃喃地道:“如果他现在后悔了,却又不想做万良生,他应该有权再作选择
,我倒可以帮他,只要他把原来的那个身体给我就行。”
各人都为之骇然:“你要万良生的身体有甚么用处?”
三、温门宋氏
温宝裕走过去抱住了那圆柱体:“这身体在里面保存了那么久,又随时可以活回来
,这种情形是人类多少年来的梦想,具有无比的研究价值,是那类外星人的超能力,怎
么会没有用处!”
我点了点头,温宝裕的想法很有道理,不过就算有了这具身体,以人类的科学水平
来说,又如何去研究?根本完全无从著手,就像是一具高性能的电脑落在穴居人的手中
一样。
我把这一点提了出来,温宝裕考虑好一会,才叹了一口气:“说得也是,只好把它
送回去了。”
红绫听得温宝裕这样说,松了一口气,低声道:“真对不起,实在不知道里面有人
,不然绝不会把它搬来搬去。”
温宝裕忽然向蓝丝道:“我们跟著去,我想尽可能和变成海螺的万良生取得联络。

温宝裕这种想法,异想天开至于极点,不过如果万良生的思想组可以自由活动,倒
也不是没有可能,所以我听了也不免有些心动。温宝裕鉴貌辨色,倒是一下子就看出了
我的心意,他不等我提出,就道:“这种十划还没有一撇的事情,我们三个人去就行,
不敢劳动大驾!”
他急急不想我参加,使我感到其中必有古怪。
我很认真地道:“我曾和万良生有过沟通,再去找他,比较容易!”
温宝裕显然再也想不出甚么理由来拒绝我,神情焦急,抓耳挠腮,不知道如何才好

白素也早看出其中有古怪,她笑道:“你把不让他去的理由老实说出来,会有商量
,不然我看他非去不可!”
温宝裕抓著头:“我不是不让他去,而是怕你们家里有事!”
这话更是古怪透顶,连白素也不肯放过他,立刻追问:“我们家里会有甚么事?你
不把话说明白,休想离开。”
不但白素生气,连红绫和蓝丝也讶异莫名,红绫道:“小宝真了不起,居然有未卜
先知的本领,知道我们家里会有事。”
温宝裕神情尴尬,支支吾吾,道:“也不是会有甚么大事,是有人会去找你爸。”
红绫扬眉:“这更了不起了,居然连详细内容都知道!”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一起冷冷地望著温宝裕。温宝裕叹了一口气:“好,我说,
是我母亲有事情要找两位!”
说来说去原来是这样一回事,我又好笑又好气:“令堂要来找我们,你为甚么早不
说,还要鬼头鬼脑故作神秘。”
温宝裕长叹一声,欲言又止,像是有难言之隐,突然向我和白素打躬作揖:“看在
我们相识一场,请两位接待家母,不论她提出甚么样的要求,两位看著办,小的我就感
激不尽了!”他说得很是可怜,我和白素心中奇怪之至,不知道温妈妈找我们有甚么事
情。
温宝裕在我们的注视下,双手一起掩住了口,表示无论如何不会说甚么。
后来温宝裕向我们苦笑:“当时我实在是不能说!我要是说了,卫斯理肯定不回家
见我母亲,说不定远走高飞,三年五载不回家门!”
温宝裕算是对我很了解,情形虽然不会如他所说那样夸张,但至少我也不会立刻回
家,以避免和他的母亲相见。
而在当时,我自然不知道温妈妈有甚么事情要找我们,只是想当然的觉得像温妈妈
这种生活优裕的妇人,哪里会有甚么大事!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她们这种妇人就看得
比天还大了。
好多年前,这位女士曾经要我去为一家少年舞蹈学校去作开幕剪彩,现在想起来还
觉得好笑。
所以我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笑道:“就算我们相识一场,令堂如果再叫我去剪
彩,我必然拒绝!”
温宝裕含含糊糊,不知道说了一句甚么话,我也没有听清楚。
我们离开了大屋,分成两路,我和白素回家,带著X光透视的头部图像,以便找人
重现面貌。我心中已经想好,这件事可以交给小郭去办。
而红绫、温宝裕和蓝丝,则带了那圆柱体再度出海。这时候天色已黑,红绫坚持漏
夜把圆柱体送回去,温宝裕显然不想和我们一起,所以竭力赞成。
我和白素在回家途中,自然而然在想温妈妈找我们究竟有甚么事情。
在半途,我摇头:“我放弃了,实在想不出来。”
白素道:“我也放弃了  不过我却可以肯定事情一定无聊至于极点,小宝怕我们
会生气,所以才避之唯恐不及!”
我也料到事情必然如此,不禁叹了一口气:“这类人日子过得太好,所以无聊的念
头,也就特别多,到时候你可别心软,该拒绝就拒绝!”
每次温妈妈出现,总有些惊天动地的场面,这次居然例外,至少在我们到了家门前
的时候,还没有甚么异状。
我自然而然松了一口气,一面开门,一面向白素道:“可能还没有来  希望只是
温宝裕和我们开玩笑。”
话才出口,就听到一个尖锐的女高音从里面传出。绝对不夸张,由于这声音的分贝
太高,超过了人的听觉所能接受的极限,所以我听不清楚她在说些甚么。
不过我当然可以知道,那是温妈妈发出的声音。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摇了摇头,表示她也听不清楚。
温妈妈平时说话虽然大声,可是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现在发生了这种情形,我知
道那是由于她和老蔡在说话的缘故。老蔡年纪越大,脾气越坏,重听也越甚。
老蔡一直很喜欢温妈妈,理由是她说话他听得到  老蔡不埋怨自己听觉退化,却
埋怨我们说话声音太低,温妈妈的女高音恰好可以使他听到,所以他感到高兴。
我吸了一口气,勉力镇定心神,推开了门,果然看到温妈妈稳如泰山地坐著,老蔡
眉开眼笑在和她说话。
看到了我和白素,老蔡拍手:“看,他们回来了,早说你福气好,一定会等到他们
的!”
老蔡得罪起人来,教人受不了,他阿谀起人来,也同样教人受不了!
温妈妈一看到我们,挣扎著要站起来,可是一来她可能坐得太久,所以一时之间动
作不是很灵活。二来她福气是不是好虽无从考究,但体形又发福了却可以肯定,所以行
动也就更加困难。
老蔡十分殷勤,连忙伸手去扶,情景倒有几分像小李子侍候老佛爷,很是滑稽。
我忍住了笑,白素毕竟好性情,忙道:“你请坐,不必客气。”温妈妈还是勉力站
了起来,看到了这种情形,我心中嘀咕,因为温妈妈一直对我们不是那样有礼,可能是
因为她觉得我是她儿子的朋友,所以她要摆些架子。
正因为她是有架子可摆就绝不放弃机会的那种人,所以这时候她如此有礼,证明她
对我们的要求,一定过分。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者是。
只见温妈妈不但站了起来,而且满脸堆笑,说了一句话,震得我耳际嗡嗡直响,可
是却听不到她在说些甚么。白素忙道:“我们的听觉并无问题,请不必提高声音。”
温妈妈这才说了几句我可以听得清楚的话,她道:“两位回来了,小宝对两位说了
吗?”
她在这样说的时候,神情充满了期望,看来她的要求很难开口,如果温宝裕已经说
了,她就可以避免为难。可是温宝裕这个小滑头甚么也没有说!
白素摇头:“小宝只说你会大驾光临,没说别的。”
温妈妈怔了一怔,重重顿足,很是恼怒:“这孩子,叫他做小小事情,都推三搪四
!”
我们的房子很旧,给她一顿足,情况就很不妙,我连忙道:“你先坐下,有甚么事
情,可以自己说!”
她却还并不坐下,陪著笑,道:“卫先生,我知道你不好请,可是这次无论如何要
请你走一遭,我是在人家面前拍了心口的!”
她这番话没头没脑至于极点,而且极不中听  她答应了人家甚么,我又有甚么义
务去帮她完成?
所以我几乎忍不住要发作,白素向我使了一个脸色,向温妈妈道:“你答应了人家
甚么事情?”
温妈妈道:“有人想见卫先生,我答应了一定可以请到。”
我冷笑一声,可以肯定,她在向那个人保证可以请到我的时候,说话一定没有那样
客气,多半是说“卫斯理算是甚么,我去叫他来”之类。
我知道了温妈妈找我原来是这样一件事,倒放下心来,而且也立刻决定不加理会。
所以我略一挥手,向楼梯走去,口中道:“你随便坐,我还有事。”
这温妈妈也真做得出来,她急叫道:“你有事,也等和我去见了人再做!”
对于这种人,再说话实在多余,所以我连头都不回,走上楼梯,而且有先见之明,
先伸双手掩住了耳朵。
果然,我就算紧紧掩住了耳朵,这位女士的叫声还是颇有天崩地塌的效果。
在她的叫声中,我进了书房,关上门,我的书房有极佳的隔音设备,可是还隐隐约
约可以听到这位女士的叫声。我突然想到,让白素一个人受这种虐待,太不应该。
所以我又打开门,只见温妈妈已经站了起来,双手挥动,大声吼叫,根本听不清楚
她在说些甚么。
白素就在她的面前,居然还保持著优雅的微笑,只是在不住地摇头,表示拒绝她的
要求。
而温妈妈居然进一步有了动作,伸手抓住了白素的手臂,用力晃动。我忍无可忍,
大喝一声,从楼上飞身跃下,若不是念在她是温宝裕的母亲,我一定就势双脚踹向她的
身子,哪怕她体重一百五十公斤,也管保教她直滚出门去!
她是温宝裕的母亲,算是便宜了她,我自天而降,落在她的身前。她看到身前突然
多了一个人,吓了一跳,身子向后退,坐倒在沙发上。
一时之间她双眼发直,张大了口,倒没有再发出怪叫声来。我伸手指向门口,示意
她离去!
温妈妈怔了一怔之后,忽然泪如泉涌,嚎啕大哭,一面哭一面道:“我答应了的事
情做不到,以后走进走出,怎么见人,还不如死了算了!”
我和白素面面相觑,实在不知道如何应付这种场面。
在一旁的老蔡,向温妈妈递过去一大盒纸巾,转过头来向我道:“人家只不过要你
去见一个人,看你把一个妇道人家吓成甚么样子!还是小宝的妈妈。交你这种朋友,算
是白交!”
一个温妈妈已经不好对付,又加上老蔡来纠缠不清,我真是只好苦笑。
老蔡还在清算我:“交朋友,上刀山下油锅,多难的事情都要去做!现在温太太又
不是要你去做甚么,只是要你去见一见那位万夫人,有甚么大不了!那万夫人总不成三
头六臂,杀人不眨眼!”
我听到老蔡两次提到“万夫人”,心头已经怦怦跳,心想怎么那样巧,难道这个万
夫人就是万良生的那位妻子?
我立刻又想起温宝裕那许多古古怪怪的样子,由此可知,温宝裕是早知道他母亲找
我,是和万良生妻子有关的,可恶的他竟然一点风声都不透露!
一时之间我的脸色一定难看到了极点,所以老蔡也怔住了不再出声。
我定了定神,向老蔡喝道:“你刚才说甚么了?再说一遍!”
平时我对老蔡十分尊敬,从来也没有用这种语气说过话,可是这时候我感到事情非
同小可,眼前温妈妈虽然不好应付,可是还不属于可怕的范围之内。
而那位“万夫人”如果就是万良生的妻子  我还记得她的名字叫何艳容,自称有
两个博士的头衔,其人岂止可怕,简直恐怖至于极点!
所以我非弄清楚不可!
老蔡给我一喝,在怔了一怔之后,神情大是委屈,咕咕哝哝道:“我说甚么了!”
我追问:“刚才你说甚么万夫人,是怎么一回事?”
老蔡总算看出情形不对头,所以老实回答:“是刚才温妈妈说的,只不过要你去见
一下万大人。”
我立刻向温妈妈望去,没有说话之前,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温妈妈本来看到有老蔡替她撑腰,哭得更是起劲,后来看到我脸色不善,才渐渐收
小了声音。当我向她望去的时候,她又努力抽泣了几下。
我不理会她的表演,一字一顿地问:“哪一个万夫人?你说清楚一些!”
这一问,温妈妈她显然会错了意,所以立刻变了脸容,兴奋起来,双手挥动:“还
有哪位万夫人,当然就是万良生夫人,自从她先生失踪之后,她把整个集团的生意扩展
到了全世界,真正不得了,现在是世界三十位富豪之一,这位万夫人可真正了不起,她
想要见你,表示她看得起你  ”
她还在兴致勃勃地说著,我已经向白素道:“你还不把她轰出去,难道要我来动手
?”
一看到我对白素的神态也如此严厉,老蔡毕竟和我们一起生活了许多年,知道事情
很不寻常,所以他连忙去扶温妈妈起身,同时道:“温太太,你先请回,事情不成功了
,你先请回!”
他把温妈妈扶了起来,连推带拉,把她送出了大门。
等到大门关上,我才缓过一口气来,坐倒在沙发上。老蔡急急忙忙取了一瓶酒给我
,我喝了三大口。白素望著我笑:“想不到卫斯理会吓成那样!”
我苦笑:“我不是害怕,而是一想起那位万夫人,就浑身不舒服,那位万夫人就有
这种本领!真是窝囊,怎么会让我碰上这种事情!”
我说著,向大门望了一眼,白素笑:“温妈妈肯定堵在门口,你要出去,只怕要跳
窗口。”
我又惊又怒:“岂有此理!我这就去找温宝裕  不,找蓝丝,弄几条蛇或者蜈蚣
来,看她走不走!”
我一面说一面向大门走去,因为我对白素所说温妈妈堵在门口这件事还有些怀疑。
到了门口,我停了一停,然后很小心,慢慢地把门打开了少许,不发出任何声响。
从打开的几吋门缝中,向外看去,我吃了一惊,只见温妈妈宽厚无比的背部果然就
在门外,离门极近。
我必须详细说明她在外面的情形,才能明白为甚么找打开了门,她竟然会一无所知

原来她的身体其宽无比,竟然比大门还要宽,她背靠著门站,双肩部分抵住了门框
,背部就碰不到门,所以我打开了门,她没有感觉。
我在吃了一惊之后,后退一步,想用力将门关上,吓她一跳。白素知道我会有这样
的动作,迅速赶过来,抓住了我的手,然后又轻轻把门关上。
她又拉著我走开了几步,才压低了声音道:“你想干甚么!她在门外不声不响,正
在找吵闹的因由,你要是把她吓哭了,看你如何收场。”
想起我刚才几乎闯大祸,我自然无话可说。我也压低了声音:“她这样堵在门口,
成甚么体统。”
白素皱著眉,望向我,我连忙摇头。白素伸出双手,按住了我的双耳,不让我头摇
动,道:“我看除了答应她的要求之外,没有任何别的方法使她离去。”
我道:“万万不行!”
白素道:“她毕竟是小宝的母亲,小宝知道事情为难,所以特地请求过我们。”
我道:“小宝可恶。问题不在于她,而在于她的要求,那位万夫人我实在不想见到
她!”
白素道:“万夫人虽然从外形到内在都恐怖至于极点,可是她绝对不笨,你们上次
见面绝不愉快,相信不是为了十分重要而且古怪的事情,她也不会想要见你。”
我忙道:“就算她发明了人头上可以长角出来,我也没有兴趣见她!”
白素放开手:“那就没有办法了。”
正在说著,大门上突然发出“蓬蓬”巨响,我忍无可忍:“就算和温宝裕绝交,也
顾不得了!”
白素想要阻止,我已经走过去,把门打开。
打开门之后,看到的情景,实在大大出乎意料之外,怎么想也想不到!
后来白素向我分析,她说,温妈妈自己环境很好,生活富裕,可是只能算是小富翁
。凡是小富翁都有一种无可避免的心态,就是巴结大富翁,而万夫人是超级大富翁。所
以,温妈妈把自己和万夫人的关系看得十分重要,她既然在万夫人面前拍了心口,若是
做不到,当然再给万夫人看不起。对温妈妈来说,这是大宅,面子上过不去,以后难以
再在社会上立足了。
所以温妈妈无论怎么样,都要完成任务,这才出现了我打开大门之后的那种意料之
外的情景:温妈妈竟然直挺挺地跪在门外,而刚才门上发出的巨响,是她用头大力撞门
所致!
看到了这种情形,我连连后退,白素急忙走过去,把她扶了起来,她泪如泉涌,抽
泣不已。
我心中窝囊至于极点,我一向自诩我行我素,不受任何规范的约束。可是这时候我
真正感到,人是群体生活的生物,连像我这样独来独往的人,也不免要受到群体生活中
种种关系的束缚。
像这位温门宋氏,上门来胡闹,本来我可以把她轰出去,可是由于她是温宝裕的母
亲,而温宝裕是我的朋友,有了这种人际关系,我就无法可施,只有任她又哭又笑。
温妈妈一面抽噎,一面断断续续道:“要是请不到卫先生,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做人
才好了,真的不知道怎么做人才好了!”
她这时候的哭诉,倒的确出于真心  由于她在万夫人面前失了面子,万夫人必然
冷落她,也必然有许多人看万夫人的脸色行事,温妈妈就会被整个她数十年来努力钻进
去的社会所抛弃。对处心积虑花了无数心血,才有这个地位的温妈妈来说,实在是致命
的打击!
她知道后果严重,所以才感到真正地伤心,所以才甚么行为都做得出来。
这时候白素又向我望来。我除了苦笑之外,没有别的反应。
白素于是自作主张:“我看这样吧,卫先生不是给人叫得动的人,如果万夫人真的
有重要的事情找他商量,可以请万夫人到舍下来,这样  ”
白素话还没有说完,我就发出了一下惨叫声,打断了白素的话:“万万不可!万万
不可!”
真是万万不可!一个胖女人已经使我像是活吞了一大把蝌蚪那样恶心,要是再来一
个更胖的女人,那就会轮到我不知道如何活下去了!
而且如果温妈妈且和万夫人一起堵在我家门口的话,会形成世界第八奇景,只怕会
使整个社会动荡不安!
白素望著我,温妈妈哭得更是伤心。
我长叹一声,语音无可奈何至于极点,道:“好,我投降,我去见她!”
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我去见她,总比她来好。我去,说好就好,说不好我立
刻可以走。她来,要是赖著不肯走,那才糟糕之至。
白素首先松了一口气。温妈妈也止住了哭声,可是还忍不住抽噎,由此可知她刚才
的痛哭,并不是在表演。
温妈妈似乎还不相信自己的好运气,她双手紧紧握住白素的手,白素安慰她:“卫
斯理说话算数,他说去,一定去!”
温妈妈掏出手绢抹眼泪,顿时脸上笑容嫣然。她本来是一个很美丽的妇人,虽然在
她的脸上至少多了两公斤脂肪,可是这时候破涕为笑,真正从心中乐出来,情景还是相
当可观。
她一面笑,一面道:“那就请卫先生立刻和我一起去,万夫人一定等急了!”
我自然脸色难看,白素在我耳际悄声道:“又不是叫你去刺秦王,何必摆出一副壮
士一去不复返的神情?”
白素居然还讥笑我,真是没有同情心,我乘机道:“我们一起去如何?”
白素连想都不想,立刻大摇其头,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忍住了笑,转过头去。
就这几句话功夫,温妈妈已经过来拉我的衣服,催我:“卫先生,我们该走了。”
我真想破口大骂,可是张大了口却发不出声音来。一旁的老蔡竟然也帮著温妈妈催
我:“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这就去吧!”
我向他大声吼叫:“等我变成无头鬼回来,你就高兴了!”
老蔡做了一个鬼脸,我哼了一声,向大门外走去,温妈妈兴高采烈跟了出来,白素
也走出门。
门外的空地上,停著温妈妈的大房车,司机站在车旁,看到我们走近,立刻打开车
门。我心中在想,刚才温妈妈跪在大门口用头撞门的情形,司机肯定看到,而他居然像
是甚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可算是一流雇员。
上了车,我由得温妈妈一个人坐在后座,省得和她去挤,我坐在司机的旁边。温妈
妈吩咐司机:“到万夫人的别墅去。”
车行之后,温妈妈不断地在说话,话的话全都无聊之至,大都是在称赞颂扬这万夫
人如何能干如何有钱,把她生命基因之中,向大富翁膜拜的部分发挥得淋漓尽致。
四、灵魂、前生、来世
我大声喝阻十次以上,她才算住了口。我知道这住口最多不会超过十秒钟,所以抓
紧机会问她:“那位万夫人既然要天上的月亮,也有办法,她要找我,有何贵干?”
温妈妈怔了一怔:“我也不知道。今天在闲谈,万夫人忽然说她有一件事,只有那
个卫斯理或者还能有点办法,她又说,那个卫斯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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