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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阴间来(阴间系列第一集)

_5 倪匡(当代)
祖天开当时这样说,王大同没有什么特别反应。反倒是他欷歔地向卫斯理复述经过
时,卫氏夫妇的反应相当强烈。
先是卫斯理问:“你一再说那宝镜是拚了命才到手的,究竟是怎么到手的?”
这是卫斯理好奇心大发的典型表现。祖天开一听,先是长叹了一声,接著又半晌不
语,才道:“是多少年之前的事了,不想提……不愿提……也不必提了!”
本来,这样的回答,是绝不能让卫斯理满意的,可是由于祖天开说的时候,语音哽
塞,神情悲痛,眼神散乱,像是刹那之间,老了不知多少,可见往事必然有难言的隐痛
,是心头血淋淋的伤痕,卫斯理心中不忍,所以便没有再追问下去。
白素的反应和卫斯理大不相同,她劝道:“开叔,王医生有名有利,什么都有了,
他只想娶一个心满意足的妻子,用这宝镜来解开他心中的谜团,再恰当不过!”
祖天开望了白素半晌,仍是不同意白素的说法。卫斯理性急,已在催:“王医生使
用了那许愿镜之后,得到了什么指示?”
祖天开长叹一声,现出十分古怪的神情。
九、白素出马相见恨晚
祖天开找上卫府来的时候,是王大同和李宣宣成婚之前几天  开叔认为事情十分
紧急了,所以才硬著头皮来找卫斯理的。
其时,离这个故事一开始就叙述了的大惨祸的发生,约有半年左右。当时,不论是
谁,就算从最坏的角度去推测,都绝料不到事情会有那么可怕的发展。
当下,祖天开的神情,很是特别,可知王大同在宝镜上滴血之后,得到的指示,十
分古怪。
王大同计算出来适合他向宝镜许愿的时间,是当日接近午夜时分。
当王大同进行许愿时,旁边不能有任何人,也不能有任何打扰,所以,祖天开就理
所当然,成了护法。
祖天开很自然地把他当晚的职责,称为“护法”,据他的说法是,那宝镜是神仙留
下来的法宝,王大同要引法使法宝显神通,他是保护法术顺利进行,那么,当然他担任
的是护法的角色了。
他还说:“当年,王老爷向宝镜许愿,也是我担任护法的!”
王大同算准了时间,先和开叔一起在小书房的一个隐蔽的保险箱中,把那面宝镜,
取了出来。
祖天开轻抚著宝镜,神情感慨,当然是又想起了他和王老爷当年,拚了命把它弄到
手的情景。
等到时候将近,祖天开又叮嘱了一遍,并且劝王大同在最后关头,改变主意。
他的劝说没有成功,黯然离开,关上了小书房的门,移过一张椅子,就在门口坐了
下来。
那时,李宣宣还未曾过门,大宅之中,除了王大同、祖天开之外,就是四个男女仆
人(李宣宣来了之后,多了两个女仆和女主人),所以可以肯定,不会有人来打扰  
事先早已吩咐好了,所有电话、门铃,一切可以出声打扰的物件,全部在一段时间内,
不会出声,连那几头狼狗,也一早被送到了狗场去暂住。
开叔坐在小书房的门口,他也不禁在想:未过门的新娘子,究竟是什么来历呢?
他认定了一个原则:新娘子的过去,一定见不得人,不然,哪会有这种古怪的情形
出现。他也知道,王大同一定要弄清新娘子的来历,只怕也是由于这一点!王大同毕竟
是社会上有头有脸,有名誉有地位的人物,若是娶了一个有不光彩过去的女子为妻,那
可是一件惨事!
他对宝镜的神奇功用,并无怀疑,所以他知道,谜底很快就可以揭开了!
祖天开在门外,等了十五分钟之后,开始有点焦急  他记得很清楚,许多年之前
,王老使用宝镜,他守在门外,只不过一柱香功夫,现在,时间已经将近一倍了!
不过,他并没有不安,因为对他来说,可供缅怀的往事太多了。
他想到了王老爷那次使用宝镜,并不能肯定宝镜是不是真有这样的灵效,等到他大
喜若狂,开门出来时,这才肯定了的。
当时,王老爷欢喜得全身发抖,拉住了祖天开,当天发誓:“天开,从今以后你我
有福同享,多谢你让我用这宝镜。”
祖天开对卫斯理和白素,一点也不见外,什么话都说,连当时在小书房门外,他想
起了往事的经过也并不保留,卫氏夫妇听了,互望一眼,心中都又生出了新的疑惑,后
来他们曾讨论过。
他们先拟了一个大概:王老爷和祖天开两人,同心合力,千辛万苦,把许愿宝镜弄
到了手,但由于宝镜在六十年内只能供一个人和他的子孙使用,而祖天开慨然把使用权
让给了王老爷,所以王老爷目的既达,对祖天开感激莫名,许下了诺言。
王老爷后来成了巨富,众所皆知,祖天开为什么仍和他主仆相称呢?虽说开叔在王
家有极高的地位,但是他自甘为仆,总是十分奇怪的事。尤其他是江湖大豪,绑赴怯场
却砍不了头的人,是桀骜不驯的野汉子,怎么会心甘情愿,一辈子屈居人下?
这当中,一定有异样的故事在!
只不过那时,祖天开只说了一点,没有再说下去,当然也不便追问。而且,卫斯理
当时性急想知道王大同许愿之后的结果。
祖天开沉醉在往事之中,时间倒过得还快,可是在又过了十五分钟之后,他站了起
来,盯著小书房的门,觉得事情大是不对头  太久了!
好几次,他几乎忍不住,要伸手拍门,但又怕打扰了王大同,会有更坏的后果,所
以又硬生生忍了下来。
又等了十分钟,祖天开急得在门外团团乱转  人在转动,有许多时间,背对著小
书房的门,所以,当他又一次转动,变得面对房门,看到王大同已打开了门,正站在门
口之际,他又惊又喜,失声叫:“大同,怎那么久?”
他问了一句,才看清了王大同的情形,陡然像是头顶上被千斤重锤敲了一下一般。
用祖天开的话来形容王大同当时的情况:“大同他已经死了!虽然他还站著,但是
我一看到他,就感到他已经死了!因为只有死人,才有这样死灰一样的脸色!他直挺挺
地站在那里,甚至没有出气入气,全身都是冰冷的,有股阴森森的寒意  十足是个死
人!”
卫斯理惊讶于他的那种直接的形容方法,“嗖”地吸了一口气:“你说得他真的像
死人一样!”
卫斯理自然知道那时王大同绝不是死人,他后来还举行了盛大的婚礼,娶李宣宣为
妻,还神秘莫测地闯下了弥天大祸!
祖天开苦笑了一下:“老实说,我是在死人堆里打过滚的人  真是死人,脸色也
没有那么难看!”
祖天开一看到王大同的情形如此之糟,而且全身皆湿,那不是水淋,而是叫汗湿透
了的,祖天开吃惊之至,伸手去扶王大同,王大同一翻手,用冰冷的手,抓住了开叔的
手腕,了白的口唇剧烈头动,硬是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祖天开当机立断,先扶他在门
口的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再探头向小书房看去。
这时,如果他看到小书房中,爬满了九个头十八只脚的怪物,他也不会更奇怪的了

可是,小书房中,并没有异样,他看到那面宝镜,在书桌上,镜面上还有血迹,那
自然是王大同刚才,刺破了双手中指,滴上去的。
祖天开一句话又要冲口而出,却又硬忍了下来,因为那句话是不能问的  也是使
用宝镜的规矩。他想问的话,自然是“你在镜上看到了什么”。当年,王老爷在镜上看
到了什么,祖天开没有问。
当祖天开叙说到这里的时候,不但是卫斯理,连白素也忍不住站了起来。
卫斯理不客气地责问:“什么?王大同在镜上得到了什么指示,说了半天,你不知
道?”
祖天开理直气壮:“我当然不知道  镜上显示了什么,只有用宝镜的人知道,他
也不能说给别人听,我又怎么会知道?”
卫斯理还想责备祖天开,可是想了想,祖天开从来也没有说过他知道,是自己一直
在误解他知道!
所以,他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白素叹了一声:“老爷子,你一上来就说有男人
,有奸情,我们都以为是王医生在镜中看到了的!”
祖天开听得白素那样说,大摇其头。
祖天开一面摇头,一面道:“不是,那是我想的。当时大同的样子如此可怕,你们
想,若不是新娘子让他戴了绿帽子,他做了王八乌龟,怎会这样子?我想来想去,定是
为了这个,所以才求你们来了,嘿,演戏的戏子,能有乾净的吗?那种人  ”
卫斯理和白素同时伸出手来,几乎没有同时指住他的口,不让他再发挥下去。
卫斯理问:“后来又怎么样?”
祖天开道:“我看到书房没有异样,心中奇怪,又不能问,就先替他推宫拿血,好
久,他才长长吁出了一口气,身上也有了人气。”
王大同呼出了一口气之后,脸色渐渐回复了正常。祖天开虽然替王大同推宫拿血,
但用的只是一只手,因为他另一只手,一直被王大同紧紧握著,直到他手心也有了暖气
,这才松开来。
王大同口唇掀动,想要说什么,祖天开心中虽然好奇之极,但是却反而立即告诫王
大同:“不能说,镜中所看到的预示,对任何人都不能说,只能你一个人知道。”
开叔在这样说了之后,还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对新娘子也不能说,说了会有
不测的巨祸!”
王大同呆了一会,才问了一句:“爷爷当年在镜上看到的是什么,也没对你说?”
祖天开回答得斩钉截铁:“我和你爷爷,可以说是过命的交情,可是他也没说!”
王大同这才深深地顿了一口气,向祖天开挥了挥手,又走进了小书房,对开叔说:
“你去休息吧,我已经没有事了,一切都  想要什么,就得到了什么,那岂不是很好
吗?”
王大同关上了门,祖天开在门外又徘徊了片刻,这才去休息,当晚,自然睡得不好
,到了第二天,王大同已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可是祖天开不放心,琢磨了三天,
想出了他认为王大同情形那么可怕的原因,这才想到找卫斯理来帮忙!
祖天开的叙述完毕,他摊了摊手,表示一切都已经说完了。
卫斯理向白素一扬眉,意思是问:“你还要出马去跟踪新娘子?”
白素皱著眉,不理会,自顾自道:“这样说来,王医生是知道新娘子来历的了?”
祖天开点头:“是,宝镜显灵,他看到了。”
白素又道:“照当晚的情况看来,新娘子的来历一定可怕之极!”
几个人听了白素的分析,一起点头。
白素问:“那么,他有没有表示要取消婚礼,或是减少和新娘子见面?”
祖天开摇头:“没有,婚礼筹备得热火朝天,他们还是每天见面!”
白素笑了起来:“那你就不必担心了,他知道了新娘子的秘密,还愿意娶她,你还
担心什么?”
祖天开搓著手:“我总觉得很不妥贴……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新娘子若是什么
妖精,那当然有迷人的本事,大同受了迷惑……”
卫斯理笑了起来:“我可不是大法师,没有捉拿妖精的本领!”
白素却道:“老爷子,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该做的事,我还是替你去做,你放心!

祖天开大喜过望,又连连拱手,临走时又恭维白素:“新娘子虽说好看,可是和白
姑娘你比,就不如多了,看到了白姑娘,就不会叫人想到妖魔鬼怪什么的!”
卫斯理哈哈大笑:“谢你这番话,我第一次看到她,想到的是天上的仙女!”
祖天开“啧啧”连声:“一定,那是一定的!”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白素的笑容,登时璀璨如阳光。送走了祖天开之后,两人商
议,先是卫斯理问:“你真要管这闲事?”
老蔡听了不乐:“卫哥儿,你帮了开叔的忙,就等于帮了我的忙。”
卫斯理苦笑:“王大同已经知道了李宣宣的秘密,仍然心甘情愿娶李宣宣为妻,他
又不是小孩子,外人似乎不必多事了!”
白素扬眉:“了解一下情形,也没有损失,况且,一个没有来历的人,多么有吸引
力,这还是卫斯理的行事方式,怎么卫斯理本人反倒试图阻止?”
卫斯理无话可说,确然,一个“没有来历”的人,是值得追索的!
(早些年,女侠木兰花曾追索过一具没有来历的怪尸。)
(近些年,年轻人和他的公主,追索一个没有来历的美女追进了“神话世界”之中
。)
卫斯理摊了摊手:“有需要我帮助的话,请告诉我,我会尽力。”
白素竟然立即就道:“有,想以记者的身分接近李宣宣,请你安排一下。”
安排一个大报记者的身分,让白素去接近李宣宣,是十分容易的事。
可是事实上,那种安排,被证明一点用都没有。李宣宣听电话,一听到白素自报姓
名之后,呆了一秒钟,她并没有问“你就是那个白素”,而是问:“卫夫人?”
白素也呆了一秒钟:“是!”
李宣宣笑了一下:“看来我不能拒绝,请你定时间地点,我一定来。”
白素订的时间地点是第二天下午,在卫斯理的住所。下午,当李宣宣翩然而来的时
候,两个美人互望了相当久,才热烈地握手,看来,她们互相都很喜欢对方,至少不会
有抗拒感。
那天卫斯理不在,老蔡探头探脑,打量了个够,后来在见到了卫斯理之后,发表他
的意见:“可真是个美人儿,倒也不像是什么妖精。”
白素开门见山:“我其实是假托了记者的身分的!”
李宣宣笑:“其实,堂堂卫夫人,想要见我,也不必假托任何身分!”
白素的话更直接:“恭喜你,快结婚了,人家都说你的身分神秘之至!”
李宣宣叹了一声:“其实也没有什么神秘,只是一来,不愿意提起往事……人总有
点伤心往事,是绝对不想提起的,是不是?”
她在那样说的时候,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定了白素,眼波盈盈之中,大有凄
苦的神色,极惹人同情。
再加上它的话,恰好触动了白素内心深处的一桩极大的伤痛,这件伤痛的事,白素
和卫斯理都将之埋在内心最深处,用鲜血凝成块,封了起来。
可是无论怎么不提起,想全部忘记,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所以这时李宣宣这样说,
白素的心头,一阵绞痛,连太阳穴下的血管,都跳动得剧烈。
(白素和卫斯理埋藏心底的大伤痛,最近终于爆发,结果皆大欢喜。凡是熟悉他们
的朋友,是应该都知道的了,不必在这里多说。)
李宣宣看到白素的反应如此强烈,也有点意外,停了片刻,才道:“二来,在娱乐
圈,总要有一些特色,才能引起公众的注意,“没有来历”,“身分成谜”都是有利宣
传,吸引公众的好话题!”
李宣宣说得十分简单,但是白素却全部接受了她的解释,因为她这番话,确然合情
合理之极。
白素立时向李宣宣道歉:“对不起,是我多事了!”
白素接受了李宣宣的解释,自然不再去探听她的身世来历,两人继续闲谈,竟然越
谈越投契  这绝不是容易的事,白素的腹笥之宽,人所皆知,可是李宣宣各方面的知
识丰富,见解超脱,看来和她的年纪,绝不相称,两人竟然相见恨晚!
那次见面,距王李联婚,只是十天,在接下来的十天之中,白素和李宣宣,几乎每
天见面,在婚事上出了不少力,自然而然,成为婚礼上,女方的主婚人。
卫斯理极怕这种场面,所以他始终没有出面,只是在婚礼上作为普通的贺客。
婚礼当晚,白素和李宣宣两人并肩一站,没有人不赞叹她们钟天地之灵秀的。
也就是在婚礼进行的时候,小郭和卫斯理嘀咕:“看到没有,新郎有点心神不定,
不知道自己的妻子是什么来历,总不会是件愉快的事!”
卫斯理本来想告诉小郭,王大同已经知道了李宣宣的来历。可是一转念间,他没有
说出来。
不说的原因是,一来,事情很复杂。二来,牵涉到那面宝镜,祖天开曾一再强调,
那是王家的大秘密,由他说了出来,已是大大不该。
虽然祖天开没有叮嘱说不能传出去,但卫斯理当然明白应该保守秘密的道理。
所以,他改口说的是:“新娘子的来历查不出,证明是你这一行无能!”
小郭大是悻然,但这既然是事实,他也只好接受失败,所以长叹了一声。
不过,小郭说得对,王大同确然有些心神不定,卫斯理也看出来了。
那一晚,卫斯理先走,白素在两小时之后回家,卫斯理第一句话就问:“新郎没出
事吧?能支持到最后?”
白素才坐下,一听就站了起来:“你也看出王医生有点神不守舍?”
卫斯理点头:“不难看出。”
白素侧著头想了一会:“我问了他三次,是不是有什么需要特别帮助,他都说没什
么,他自己也感到不对劲,所以解释说,他太高兴了,太紧张了,也太疲倦了,所以才
会那样心神恍惚。”
十、把这妖精活活烧死
卫斯理默然,白素又道:“至于整个婚礼,进行得很顺利,也没有什么特别碍眼的
人出现!”
卫斯理扬眉:“你至少应该暗示一下,说他已知道了李宣宣的秘密!”
白素皱眉:“那怎么可以,这样做,岂不是告诉他,开叔泄露了机密?万万不能!

婚礼上,祖天开是男方的主婚人,这一点,很有些人不明白,何以一个管家可以当
主婚人,但是看到新郎新娘,都对他尊敬无比,旁人就算心中奇怪,也不好说什么。
白素追问了一句:“你究竟在怀疑什么?”
卫斯理的回答是:“使用完了宝镜之后,王大同的神态如此可怖,是最可疑之处!

白素不同意:“有可能是开叔夸张了当时的情形。更有可能,李宣宣有一个极其悲
惨不堪的过去,是王大同那种自小养尊处优的人所绝想不到的!”
卫斯理也只好接受白素的假设,他又问了一句:“你猜,婚后,王大同会不会把有
这面宝镜的事,告诉他的妻子,还是保守秘密?”
白素道:“那得看他们方面的爱情如何了!”
卫斯理想了一想:“那面宝镜,六十年期限已过,再留在王家,只不过是一面普通
的铜镜而已!”
卫斯理和白素都有一种习惯,尤其是卫斯理,那就是:相信了一件事之后,就对这
件事全盘接受,包括许多不可解释的现象在内。
卫斯理常说:先承认了事实,再加以锲而不舍的探索,这是真正的科学精神。动不
动就否认,说不可能,那种态度最不科学。
像有关祖天开所说的那面“许愿镜”,卫斯理对之一无所知,只知道它有那种古怪
的功用,但是他既然接受了它确然有那种功能,也就附带接受了其他,例如只能为一个
人和他的直系子孙运用六十年,他也相信确有其事  道理何在,可以慢慢研究,也不
一定必然有结果。有太多的现象,结果可能要在一千年,一万年之后,人类才能有缘得
知。
白素一听得卫斯理那样说,一扬眉,如夫莫若妻,俏脸上有似笑非笑的神情:
“你想怎么样?”
卫斯理摊了摊手:“我的意思是,祖天开也知道这一点,那次,我提到想把那面镜
子弄来玩玩,他就不必那么紧张。而且,他也不必怀疑李宣宣在图谋那宝镜,事实上,
那镜也不能再称为王家的传家之宝!”
白素仍然似笑非笑地望著卫斯理:“别转弯抹角了,你究竟想做什么?”
卫斯理“哈哈”大笑:“想瞒你比做什么都难  我想把这面宝镜,弄来看看,说
不定我也可以向它许一个愿,看看将来。”
白素对卫斯理这样的说法,不置可否,忽然,她现出了极度惘然的神情,像是在自
言自语:“如果宝镜可以回答问题,你会问什么?”
白素这句话一出口,卫斯理陡然震动了一下,脸上的笑容陡然僵凝。那时,白素的
视线并不在他的身上,所以他那种怪异和神情,并没有人看到。
但是,那只是极短的时间,至多半秒钟,他的笑容又恢复了,他伸手在自己的脸上
抹了一下:“问得好,我竟然不知道自己该问些什么!”
他的那种神情模样,白素心中雪亮,知道那是他努力在掩饰,想忘记记忆中的巨大
哀痛,看来他很成功。
卫斯理而且立刻转变了话题:“你和李宣宣成了好友,你觉得她这个人怎么样?”
白素眉心打结,想了一会:“很难说,她常识丰富,十分渴求知识,性格有适度的
高傲,实在是一个理想的妻子  我看不到她的内心世界,也没有在这方面作过努力,
因为我认为企图去认识他人的内心世界,绝对是一件徒劳无功的事!”
卫斯理鼓了几下掌,喃喃地道:“是,别说了解他人的内心世界了,甚至,要了解
自己的内心世界,也不是容易的事!也不是容易的事!”
他说了之后,过了一会,又道:“困难之至,嗯,困难之至!”
卫斯理抬起头来,望向白素,白素也恰好在这时望向他,四日交投,夫妻二人,莫
逆放于心。
李宣宣和王大同婚后,一切看来,都是那么美满。祖天开来过好多次,有时只有卫
斯理在,有时只有白素在,有时两个人都不在,他就和老蔡聊聊,老蔡对他十分崇敬。
开始的时候,祖天开还难免有点惴惴不安,因为他忘不了那晚王大同许愿之后的可
怕情形。
可是几个月下来,他也慢慢习惯了,每提起李宣宣,他就拍自己的大腿,由衷地道
:“新媳妇真是没得说的,只能说她一个字:好!就是那一点,让人心中……会有一些
疙瘩,别的什么都好!”
他的所谓“那一点”,自然是指“来历不明”而言。
李宣宣一直来历不明,白素也没有再向她探听过。李宣宣在婚后,和白素也保持了
相当频密程度的接触。
在那件惨事根本连影儿也没有的时候,卫斯理和白素已经和李宣宣十分熟稔,这一
点,是后来想见李宣宣而不可得的陈长青和小郭所不知道的,也不是自以为获得了许多
资料的高级警官黄堂所知道的。
卫斯理和王大同,也见过几次,但都是很多人的场合,谈不上有什么交情。
卫斯理相信人与人之间有“缘分”  用他的说法,是脑电波的频率相合,合了拍
,自然会一见如故,成为好友。否则,格格不入,那自然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了。
如果没有那件惨事发生,这种相安无事的情形,维持下去,三年五载,只怕所有人
都会对李宣宣来历不明一事淡忘了  既然一切正常,自然不会再有人追究。
其间,只有两件事,在以后又发生了许多事之后,回想起来,是值得记述的。
两件事都和祖天开来访有关。
第一次,祖天开来访,卫斯理正有事要出去,只好由老蔡和开叔闲谈。卫斯理匆匆
走到门口,忽然问了一句:“开叔,你想王医生有没有把宝镜的事,告诉新媳妇?”
卫斯理不过是随口一问,可是祖天开却回答得十分认真:“我千叮万嘱,令他万万
不能说。他要是听我的话,自然不会说。唉,不过也难说得很,娶了媳妇不要娘  连
娘都可以不要,我算是什么呢?”
祖天开忽然那样感慨,卫斯理不好意思立刻就走,所以又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大
不了,那面宝镜,再留在王家,也没有意思了,六十年的期限一到,就只不过是一面普
通的铜镜!”
祖天开一听得卫斯理那么说,立刻就道:“可是对别人来说,那仍然是稀世奇珍!

卫斯理心想,这倒是人类的普遍心理  自己没用的东西,也不肯随便给人,他忽
然又问:“开叔,一个人一生,只有一个特定的时间可以使用这面宝镜,你的那个时间
,是已经过去了,还是没有?”
这又是随便一问,可是祖天开却没有回答,转过了头去,当作是没有听到一样,僵
了三十秒钟,卫斯理没有再等下去,就挥手离开。
后来,老蔡告诉卫斯理:“开叔说,他使用那宝镜的时候还没有到!”
卫斯理笑:“他长命,要是早死,有宝镜也没有用!”
老蔡摊手:“可不是,我的时间早过去了。不然,要他把镜子拿出来,也好许个愿
!”
这一件事,在当时看来,无关紧要,但后来才知道很有关连。
第二件,也是祖天开来访,那次,是在那件惨事发生之前七八天的事  或许没有
那么久,只是四五天,但由于当时谁也想不到会有那么可怕的事发生,所以也没有什么
人去留意正确的日子。
那次祖天开来访,卫斯理不在,白素才从法国见了她父亲白老大回来,所以见了祖
天开,话题很多。
白素兴高采烈:“家父说,开叔当年在鲁皖山区,威震黑白两道,是了不起的英雄
好汉!”
本来,这种“话当年”的话题,应该是祖天开这样的老年,最有兴趣的了,可是这
一次,祖天开了一进门时,神色就十分张惶,这时,听了白素的话,他也只是勉强笑了
一下:“都是些陈年往事了,没什么值得提的!”
白素看出他心事重重,也就不再说什么。过了一会,祖天开才道:“大同……这几
天……好像有点心事,很是不对劲。”
白素笑了起来:“开叔,大同不是小孩子了,他会处理自己的事!”
祖天开一瞪眼:“要是有人想对他不利,我可不能闲著,非得伸手管一管!”
白素讶然:“谁会对他不利?”
祖天开神情沮丧:“不知道,像是有人在电话中威胁他……恐吓他……唉,娶了媳
妇之后,我和他也生分了,不像以前那样亲热了!”
白素默不作声,因为她对于这种传统的“老人心态”,绝无好感  在下一代成婚
之后,老一代都会产生那种“和我疏远了”的埋怨,却不想想,那是必然的事。
白素只是道:“什么叫‘像是有人’?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祖天开伸手抓头:“有几次……两三次,他听电话到一半,就用力摔下电话,现出
很害怕的情形。而且,电话一定再响,他不听,也不让我接听。问他,他就说没有事情
发生,可是我从小看他长大,他不说心里话的那样子,我如何会看不出来?”
这几句话,倒是完全可以相信,王大同的一举一动,自然都瞒不过开叔的眼睛。开
叔又迟疑地道:“事情,好像和新媳妇有关。”
白素听得开叔那样说,也有点紧张:“怎么会和宣宣有关呢?”
祖天开吸了一口气:“有一次,大同在重重摔下了电话之后,新媳妇恰好从楼梯上
走下来。大同就冲著她叫:‘求求你告诉他,别再向我追问什么,我真的不知道,什么
也不知道!’”
白素不由自主,直了直身子,因为王大同的这种行动,十分不正常,她问:“宣宣
怎么说?”
祖天开再吸了一口气:“新媳妇一听,就站在楼梯上,我隔远看去,也可以看到她
脸色了白,她什么也不说,就那么站了一会,转身就上了楼。那一晚,他们本来是准备
去参加一个宴会的,都打扮好了,后来就没再去!”
事情听来更不寻常了!
当白素把这种情形,转述给卫斯理听的时候,卫斯理忙问:“后来怎么样?”
白素笑:“你怎么像小孩子听故事一样?第二天,就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卫斯理和白素,作了好几个设想,都不得要领,卫斯理提议:“你和李宣宣是好朋
友,不妨去问问她!”
白素面有难色,卫斯理献计:“可以旁敲侧击,不必开门见山!”
白素果然去旁敲侧击了一次,可是一点结果也没有,李宣宣的回答是:“哦!那次
宴会!我忽然头痛,就没有去,反正几百人的场合,多几个人少几个人都不要紧。”
卫斯理和白素,早就知道王大同有神秘的电话,在向他逼问什么,比陈长青、小郭
和黄堂在护士口中得知有这种情形早得多。
那一次,白素曾嘱咐祖天开,继续留意是不是还有这种“电话恐吓疑案”,但却没
有结果,猜想,是由于祖天开留意时著了痕迹,电话就不来了,或是打到医务所去,和
利用了王大同的无线电话。
在惨事发生前的一晚,祖天开曾和老蔡用电话联络:“请转告卫哥儿夫妇,大同的
情形很不对,昨晚在小书房,踱了一夜的步,我看事情和新媳妇有关,他不住叫她的名
字!”
祖天开可以牺牲自己的时间,去留意王大同的一举一动,卫斯理和白素不能。
所以,当老蔡把这几句话,转到卫斯理的耳中时,惨事已经发生,只是老蔡不听电
台,所以还不知道!
卫斯理一听到了王大同医生驾车闯了那么一个大祸,先是陡然一怔,接著,连连顿
足。卫斯理感到自己疏忽了  祖天开一再表示了他的忧虑,可是他从来也没有重视过

现在,已证明了祖天开的忧虑正确,可是那是什么样的代价之下才得出的证明。
卫斯理当时,正在一家私人会所中,和几个朋友相聚,他立即打电话给老蔡:
“快联络祖天开,请他到我住所来,如果他不说什么,你也别对他说什么!”
老蔡显然不明白卫斯理这样吩咐是什么意思,他在电话中道:“开叔昨天来过,说
了一些话……”
他就在电话中,把祖天开所说,王大同的情形很不对劲这一节,向卫斯理说了一遍
,听得卫斯理又连连顿足  如果祖天开来的时候他在,那就可能事情和如今不同。
他飞车回到住所,一进门,已看到了祖天开,祖天开的面色难看之极,卫斯理进去
的时候,他正在拍桌子,对著老蔡大骂:“那妖精,那妖精竟不让我到医院去看大同,
哼,要是叫我查出,大同是叫她害的,我要把她活活烧死,烧得她吱吱乱叫,现出原形
来,看看究竟是什么妖精,在人间作怪!”
祖天开咬牙切齿,一口气骂下来,声若洪钟,卫斯理来到了他的身侧,看到他面肉
抽搐,双眼之中,像是要喷出火来。
他一见了卫斯理,神情更怒,厉声问:“是不是那妖精害的?”
卫斯理明知故问:“你说的是哪一个妖精?”
祖天开张大了口,喘著气:“还有哪个?”
卫斯理叹了一声:“你先别冲动,她现在在什么地方,在医院?”
祖天开点头:“是,我和她一起赶到医院,她却不让我见大同,那些鬼医生也帮著
她赶我走,哼,说不定就是串通的,是怎么样?说是大同驾车撞死了几个人,自己也受
了重伤。”
刚才在车中,卫斯理已通过一些朋友,知道了比新闻报道更多的资料,他择要说了
,又和白素联络,请她立刻回家来。同时,他对祖天开道:“我是医生,也会赶你走。
受重伤的人要静养,哪里容得你大呼小叫的,而且,她是大同的妻子,是大同最亲的亲
人,就算你是大同的亲爷爷,也亲不过她。”
祖天开怒道:“谁说的?还有伦常纲纪没有,亲爷爷也不如一个外头讨来的女人,
你们这种新派规矩,就是天下大乱的原因!”
卫斯理知道要向祖天开解释明白,只怕要三年五载时间,所以他也提高了声音:“
总之,她绝对有权不让你接近大同。你不能因为这一点,就说她是妖精!”
祖天开胸脯起伏,呼哧呼哧地喘气:“总之,大同出事,是由她而起的,昨晚,大
同一夜没睡,叫她的名字!”
卫斯理问:“那时,她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
祖天开闷哼一声:“睡觉!出来看了一次,也没有把耳贴在门上,听大同有什么动
静。”
卫斯理这才明白,王大同在小书房中,叫李宣宣的名字,是祖天开把耳朵贴在门上
听到的,他立时问:“你还听到了些什么?”
祖天开道:“他在自言自语,可见实在听不清楚,只是不断叹气,唉,我耳力也大
不如前了,以前,我能同时分出几十种声音来!”
这时,白素也回来了,白素显然也听到了噩耗,她一进来,卫斯理就道:“王大同
由于精神状态极之不正常,才出了车祸,而他精神不正常,相信和李宣宣有关。”
白素对卫斯理的结论,显然并不同意,但是她也没有说什么。卫斯理又道:
“她在医院,相信能够进入病房的,除了警方人员之外,只有你一个人了!”
白素叹了一声:“就算我去,只怕也难以在她的口中问出什么来。”
卫斯理道:“不是去问她,而是带一些仪器去,记录她的行动  她曾在医院中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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