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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快车谋杀案》

_2 阿加莎(英)
“好了,好了。”波克又对白罗说:“别着慌,老兄,我会想法子的。
第十六号卧铺房总是留着的,我会叫列车长为你办妥的!”他笑着看了看挂
钟。“来吧,”他说:“我们也该启程了。”
在车站,身穿土黄制服的卧车列车长向波克先生致敬恭迎地说:
“晚安,先生。您的卧铺房间是第一号。”
他唤了脚夫来推送他们的行李,一行人沿着列车缓步走着,列车上挂着
标明起讫站的铁牌子:伊斯坦堡——卡莱。
“我听说今天卧铺都满了?”
“真没想到,先生,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在今天晚上驿马星动了!”
“无论如何你得替这位先生找一间卧铺房,他是我的朋友。他可以用第
十六号卧铺房。”
“也有人占了,先生。”
“什么?连第十六号也——?”
两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列车长挤出一丝苦笑。他是个面容憔
悴的中年人。
“是呵,先生。正如我向您报告的,全客满了,一间卧铺房也没剩下。”
“可是这是怎么回事呢?”波克先生怒气难消地质问道:“有什么地方
召开大会吗?还是有旅行团?”
“没有呵,先生。我看也只是凑巧,好像大家都选定今天晚上旅行了。”
波克先生懊恼地咋了咋舌头。
“在贝尔格莱德,”他说:“会再挂一节自雅典开来的车厢,还有一节
布加勒斯特到巴黎的车厢。但是我们要明天晚上才到达贝尔格莱德。问题是
今天晚上怎么解决,二等车厢也没空位了吧?”
“二等车厢倒是有个空房,先生——”
“那就——”
“但那是女客用的。而且已经有一个德国妇人占了一个铺位了,是个贵
妇人的随身女侍。”
“唉呀,真糟。”波克先生说。
“别太费神了,老朋友,”白罗说:“我就坐普通车厢吧。”
“那怎么行,那怎么行。”他又问列车长说:“旅客都到齐了吗?”
“是的,”那人说:“只有一位还没到。”他缓缓地迟疑着说。
“你说呀!”
“二等车厢的第七号卧铺。那位先生还没到,现在已经差四分九点了。”
“是谁?”
“一名英国旅客,”列车长查了查旅客名单说:“一位姓哈瑞斯的先生。”
“这名字倒挺吉祥的。”白罗说:“狄更斯的小说我熟得很。看情形这
位哈瑞斯先生是赶不来了。”
“把这位先生的行李先放到第七号卧铺去。”波克先生说:“如果哈瑞
斯先生赶来了,我们就告诉他,他来得太晚,卧铺无法为他留得太久,反正
我们那时候再另替他安排。哈瑞斯先生有什么了不起的?”
“听您的吩咐,”列车长说。他又向白罗的脚夫作了一番指点,然后他
在车厢台阶上让开路,请白罗上了车。
“最后倒数第二间卧车房。”他提高了嗓子说。

白罗磨磨蹭蹭地通过列车走廊,因为多半的乘客都还站在自己卧铺车房
的外边。
他那斯文有礼的“对不起”,像钟摆声似地自他口角很规则地流出。最
后终于来到了自己的卧车房。房内,一位正伸手上去拿行李的,正是图卡德
兰大饭店内的那名高大的美国青年人。
他见白罗进来,眉头就皱了起来。
“对不起,我想你恐怕走错了房间。”之后,又用法语吃力地重复了一
遍。
白罗用英语回答说:“你是哈瑞斯先生吗?”
“不是,我姓麦昆。我..”
这时,卧铺车列车长的声音已自白罗的肩头传了过来——一种颇带歉意
的急促声调。
“车上没有别的卧铺了,先生。这位先生只好睡在这里了。”
他一边说,一边拉起了走廊上的车窗,并把白罗的行李带了进来。
白罗心照不宣地了解到这人话语中所带的歉意。无疑地,那另外一名旅
客必定向他施了小费,叫他把这间卧铺房间整个留给他自己用。可惜,最慷
慨的小费也抵不过本人在列车上的铁路公司主任的命令。
列车长进了卧车房,将白罗的行李举到了上头的行李架上。“一切都安
排妥当了,先生,”他说:“您是上铺,第七号。还有一分钟车就要开了。”
他说完沿着走廊溜掉了。白罗这才又进入了卧车房内。
“这我还很少碰到过,”他欣喜地说:“卧铺列车长亲自替旅客放好行
李!真没听过!”
他的同房旅伴也笑了。显然,他的不痛快也已经过去,大概他晓得把事
情吵大也于事无补,还是看开点吧。“今晚火车怎么会这么满?”他说。
一声笛鸣,跟着火车头也凄然地呜咽了一声。这两名乘客都踱入了过道
上。
车外有人在喊:“上车了!”
“车开了。”麦昆说。
但是车却仍未开动:笛声仍在叫呢。
“呃,先生,”年轻人突然开口说:“如果你喜欢下铺,方便点的话,
我可以睡上铺。别客气。”
蛮客气的青年人嘛。
“不,不。”白罗婉谢说:“那怎么使得——”
“不要紧的——”
“你太客气了——”
两人彼此谦让个不停。
“反正只有一夜,”白罗解释说:“到了贝尔格莱德——”
“喔!你是到贝尔格莱德呀——”
“也不是这样的,是——”
车身一阵剧烈晁动,两人都被摇向了车窗,他们朝着灯火通明缓缓远离
的月台望了过去。
东方特快车开始了为时三日横跨欧洲的漫长旅程。

3 白罗拒绝接案
第二天中午,赫邱里·白罗先生进入餐车时,稍嫌晚了一些。他起得很
早,几乎是一个人用了早餐,整个上竿都消磨在阅读奉召返回伦敦办案的文
件上了。他始终未曾与其他旅客照面。
波克先生已在餐车旁坐定,见白罗进来,就打了招呼并邀他过来共进午
餐。白罗一坐下来,就发现自己的确选对了桌子,因为与波克进餐不仅服务
最佳,面包片种类特多,而且佳馐也出奇的丰盛。
一直到他们进用爽口乳酪甜点时,波克先生才将口腔享受的注意力转移
到其他事物上。人们在吃最后一道菜——甜点——的时刻,是容易感慨人生
的。
“啊!”他舒了一口气说:“如果我有巴尔扎克的才华,我要好好描述
一番这餐车中的情景。”
“有道理。”白罗说。
“喔?你也有此同感?还没有人写过吗?不过,老兄,你看气氛的确是
很传奇性的。坐在我们四周有各色的人等,不同的阶层、不同国籍、不同的
年龄。三天的旅程将与这些互不相识的人聚在了一起,在一条列车上同吃同
睡,谁也逃不开谁。三天过后,彼此分手各奔前程,也许一辈子再也见不到
了。”
“而且,”白罗说:“说不定还会发生点意外的事——”
“免了吧,”我的老兄——”
“当然,自你的立场看来,是十分不妙的。不过,我们无妨假想一番。
假定这一伙人是被——死神——揪到一块儿的。”
“再来点洒吧,”波克先生慌忙地斟满了两杯。“我看,老兄,你有点
不大健全,也许是消化不良吧?”
“的确,”白罗应和着说:“叙利亚的钦食是有些不对我的肠胃。”
他啜了一口葡萄酒,把身子朝后靠了过去,眼光往餐车扫了一巡,车中
共有十三个人。正如波克先生所说,真是各色人等,不同国籍。他开始逐一
地观察。
他们对面坐着三个男人。三个单独旅行的客人,经百无一失的随车服务
生评鉴之后,安置在同一桌上的。一名粗大黝黑的意大利人,正在回味无穷
地猛剔牙齿。在他对面,坐着一个干瘦、整洁的英国人,一脸标准训练有素
的英国管家不以为然的神色。坐在他旁边的是个穿着俗耀的美国人,看样子
是个跑码头的生意人。
“要做嘛,就气派大点。”他扯开带有鼻音的大嗓门说道。
那名意大利人拔出牙缝里的牙签,捏在手指间挥动着。
“那可不是,”他说:“我早就这么说的。”
那英国人朝着窗外咳嗽了一声。
白罗将视线转了开去。
另一张小桌子上,笔直地坐着一个他毕生所见最丑的老女人。那是一种
极突出的丑,令人迷惑而不觉厌恶。她背脊挺直地坐着,颈上一串珍珠链,
尽管颗颗大得出奇,却都是真的。手指上戴满了戒指。黑貂皮大衣,往后披
在肩上。一顶小巧、昂贵的黑天鹅绒帽子,极不相衬地顶在一张焦黄、蛤蟆
般的脸上。

她正与侍者说话,话声礼貌、清晰,却充满威严的气派。
“不介意的话,请给我卧车铺房中放一瓶矿泉水和一大杯橙汁。今天晚
餐为我准备不加盐的鸡肉,还有煮鱼。”
侍者遵命,应答照办。
她略表谢意地轻轻点了下头站起身来。她的眼神触到了白罗的目光之
后,一副贵夫人气派,全然视若无睹地掠了过去。
“那是德瑞格米罗夫郡主,”波克先生悄声地说:“俄国人。她丈夫在
革命前囤了一大笔钱在海外投资。她现在富有得很,是个环游四海的贵夫
人。”
白罗点头表示他早久仰过她的大名。
“的确是个名人,”波克先生说:“丑得要命,却有股摄人的尊严,你
说对吧?”
白罗也很同意。
在一张大桌子上,玛丽·戴本瀚小姐与另两名妇人分坐。其中一个是个
高大的中年妇人,穿一身花格子上衣,斜纹呢裙。一头土黄色乱发,怪状地
在脑后盘了一个大髻,戴一副眼镜,柔顺的长脸,看起来像只绵羊。她正在
听另一个肥胖、满脸堆着笑容的老女人说话。那老女人声音低沉,清晰而单
调,喋喋不休,连气都不喘一口:
“..我女儿总是对我说:‘唉!’她说:‘美国的法子在这些国家是
行不通的。这里的人没知没觉是很自然的事,’她说:‘因为他们根本懒得
全没有精力——’。你们可不晓得我们女儿的大学有多棒呵,老师都是第一
流的。没有比教育更重要的了。我们西方人真该教导这些东方人,好让他们
认清自己呀!我女儿就说——”
列车钻进一节隧道,这才掩没了那老女人的单调独白。
她们旁边的一张小桌子上,阿伯斯诺上校一个人坐着。他的目光盯牢在
玛丽·戴本瀚修长的后颈上。他们两人竟没有同桌进餐,这应该轻易可以安
排的呵。却为了什么?
也许,白罗暗自揣摩,玛丽·戴本瀚谨慎起来了,女家庭教师是要处处
留心的。仪表是很重要的,像她这样的身份,一举一动都需分外小心的。
他的目光移到了车厢的另一边,尽头靠墙处坐着一名一身黑衣、宽脸上
毫无表情的中年妇人。他猜想:不是德国人就是北欧人士,说不定就是那名
德国籍的随身女仆。
掠过了这名妇人,白罗看到一对身躯前倾娓娓交谈的情侣。男人穿着粗
人字呢的英国绅士西装,却显然不是个英国人。白罗虽然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但是他的头型与宽大的肩膀一看就知道不是英国人。他是个高大、有素养的
人。他猛一转头,白罗看到了他的侧影,是个相当俊美、卅岁上下的青年人,
蓄了一大撮整齐的八字胡。
与他对坐的,是个年轻得仍嫌稚嫩的女郎,顶多廿岁模样,紧身黑色外
衣和裙子,雪白的绸上衣,一顶小巧的黑帽子时髦地歪戴在头上。一张美丽、
异国情调的脸庞,苍白的肤色,棕色的大眼睛,漆黑的秀发。夹着长烟嘴的
指尖,涂着深红色的蔻丹,戴一枚巨大的翡翠镶白金的戒指。
“很美,很俏,”白罗悄声赞道:“是对夫妇吧?”
波克先生点头应道:“我想是匈牙利大使馆的人。”他说:”可以称得
上郎才女貌。”

如此,就只剩下两名进餐的旅客了——与白罗同一卧铺车房间的麦昆以
及他的老板罗嘉德先生。白罗再一次端详了这张无法令人起好感的脸孔,那
对假仁假义的眉毛与细长、阴险的眼睛。
波克先生一眼就看出来他老朋友的面色起了变化。
“你又在看你那只野兽了吧?他问。”
白罗点了点头。
白罗的咖啡端上桌的时候,波克先生站了起来。他比白罗来得早,咖啡
早用完了。
“我要回房了,”他说:“等会儿过来聊聊嘛。”
“好极了。”
白罗轻啜咖啡,并点了一杯饭后甜酒。一名服务生手中捧着一个盒子逐
桌在收餐费。那名美国老妇人又尖起喉咙开起了话匣子。
“我女儿说:‘买一本餐券,就不会有问题的——什么问题都不会有的。’
好了,你看,全不是那么回事。又是什么一成小费了,一瓶矿泉水也算钱—
—何况还是怪怪的味道。他们连伊凡牌或是维奇牌的都没有,真怪了。”
“是..因为他们..该怎么说,只能供应当地国家的饮水。”那一副
羊脸的妇人向她解释说。
“反正,我总觉得是怪事。”她望着眼前找给她的零钱,厌憎地说:“瞧
瞧他找给我的这堆恶形恶状的东西,是南斯拉夫钱吧?真难看!一大堆垃圾。
我女儿就说过——”
玛丽·戴本瀚起身将座椅往后推了推,向两个同桌女人微微点了点头。
阿伯斯诺上校也起身跟了出去。那美国妇人将令她生厌的零钱收了起来也走
了出去,后面跟的是那个绵羊般的女人。那对年轻的匈牙利夫妇早已离去。
除了白罗、麦昆与罗嘉德之外,餐车已是空无一人。
罗嘉德与他的同伴说了几句话,那人就起身走出了餐车。这时,罗嘉德
才站起身来,他并没有随在麦昆身后,却出其不意地坐上了白罗对面的椅子。
“可以借个火吗?”声音轻软,略带鼻音:“我是罗嘉德。”
白罗欠身答礼。他将手伸入口袋中取出了一包火柴,交给了罗嘉德,对
方却并未点烟。
“我想,”他说:“阁下就是赫邱里·白罗先生吧?久仰大名。”
白罗又欠了欠身。“你打听的不错,先生。”
这位侦探可以感觉得到:这人再度开口之前,正用那对怪异且精锐的眼
睛在打量着他。
“在我们美国,”那人说:“一向说话开门见山。白罗先生,我要请你
替我办一点事。”
赫邱里·白罗的眉梢轻轻向上扬了一扬,说:
“先生,我最近已经不轻易接受主顾的委托了,也很少接办私人案件
啰。”
“当然啰,我了解。不过,白罗先生,这次是大钱。”他又用那轻软、
颇具说服性的口气重复了一句:“一笔大钱。”
白罗沉默了半响,然后问:“什么事要我效劳呢,罗——呃,罗嘉德先
生?”
“白罗先生,我是个富有的人——非常之富有。像我这么有钱的人,难
免要树敌的。我有一个敌人。”

“只有一个敌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罗嘉德面有愠色地问道。
“先生,我的经验告诉我,如果一个人到了有仇敌的身份,往往仇人是
不止一个的。”
罗嘉德松了一口气,紧接着说:“当然,我懂你这话的意思。不管仇人
是一个还是一百个了——我现在担心的是我的安全。”
“安全?”
“嗯,白罗先生,有人威协我的生命。这倒不是说我老得没有自卫之力
了。”说着,他自衣袋中掏出一把小型自动手枪,亮了一亮,阴险地继续说:
“我想,我还不至于在睡梦中遭人暗算。不过,我觉得不妨多提防着点儿为
妙。我看,我把这笔费用出在你的身上,该是值得的。我再提醒你一句,白
罗先生,这可是一笔大钱。”
白罗深沉地注视他良久,脸上则不带半丝表情。对方一点也猜不透他心
里到底在盘算什么。
“很抱歉,先生,”他终于开了口:“我歉难遵命。”
那人狡猾地看着他说:“那么,你开个价码吧。”
白罗摇了摇头。
“先生,你大概不明白,我在事业上一帆风顺。如今我的财富可以满足
我的需要,也可以达成我的梦想。我现在只接手一种案子——我感兴趣的。”
“口气还真不小!”罗嘉德说:“两万美金可对你的胃口?”
“不能。”
“别想跟我讨价还价,我可是识货的人。”
“彼此,彼此,罗嘉德先生。”
“怎么?我请你办的事有什么不对吗?”
白罗立起身来,说道:“容我说句不客气的话,罗嘉德先生,我看你不
顺眼。”
说完,他离开了餐车。

4 黑夜里的一声惨叫
辛浦伦东方号特快车于当晚八点三刻抵达贝尔格莱德。预定九点一刻继
续前行,因此白罗就下车在月台上透透气。然而,他却不曾久停,因为寒风
的确太刺骨了,月台上虽盖了遮篷,外面雪可下得极猛。他只好折返车厢里
去了。在月台上跺脚挥臂取暖的列车长,看见白罗就告诉他说:
“您的行李已经搬到第一号卧铺房去了,先生。就是波克先生的卧铺。”
“那波克先生搬到哪儿去了呢?”
“他搬到刚挂上的、自雅典来的车厢去了。”
白罗立即去找他的朋友。波克先生并不接受他的婉谢。
“这点小事算不了什么,这样更方便。反正你是去英国的,最好留在原
车厢一直到卡莱。我在这里也很好,很安静的。车上几乎空的,除了我,就
只有一位希腊医生了。啊呀!老朋友,今天晚上可真够受的!他们说多年没
下过这么大的雪了,但愿这场风雪别耽搁了咱们的行程。那滋味可是不好受
的,我告诉你说。”
九点一刻,列车准时驶出了月台。白罗不久也起身向老友道过晚安,径
自沿车厢过道朝自己新迁入的卧车房踱了过去,就在列车前端紧靠餐车的一
间。
旅程中的第二天,旅客间都混得熟多了。何伯斯诺正站在自己卧铺房门
口与麦昆聊天。麦昆见了白罗,停下谈话,一脸的惊讶。
“怎么?”他大声说道:“我还以为你下车了呢。你不是说你在贝尔格
莱德下车吗?”
“那是你听错了,”白罗笑着说:“我记起来了,我们正谈的时候,那
时火车刚自伊斯坦堡开出车站。”
“可是,老兄,你的行李不见了。”
“喔,那早有人替我搬到另外一间卧铺房去了。”
“喔!这样呵。”
他转头与阿伯斯诺上校继续谈话,白罗继续在过道上往前走。
在离自己卧铺房隔两个门的地方,那名美国老妇人侯伯太太正与那羊一
般的瑞典妇人谈话。她正往那名瑞典妇人身上硬推一本杂志。
“没关系,拿去看嘛,亲爱的,”她说:“我还有好多别的可看呢。老
天,真冷得吓人。”她朝白罗和气地点了个头。
“你太客气了。”那名瑞典妇人说。
“哪儿的话!好好睡一晚上,明天早上头就不痛了。”
“也只是天气太冷了。我自己去泡杯热茶。”
“你有阿司匹林吗?”真的有?我这里很多呢。好了,晚安了,亲爱的。”
一待那妇人离去,她就缠起白罗来了。
“蛮可怜的,是个瑞典人。就我看来,大概是个传教士,教书的那种。
人很好,就是英文不会说。他很喜欢听我谈我女儿的事呢。”
白罗到这时候对侯伯太太的女儿早已了如指掌。这车上凡是懂得英文的
都晓得她女儿的事了,什么她先生在斯密尔纳的一所好大的美国大学做事,
这又是她第一次来东方旅行了,她对土耳其人懒散的习气与糟透了的道路又
是什么样的看法了。
他们邻室的房门启处,走出那个瘦弱、苍白的男仆。白罗自打开的门缝

间,瞥见了罗嘉德先生靠坐在卧铺床上。他看见白罗,脸色一下子泛起怒色
地沉了下来,随着,门关上了。
侯伯太太把白罗拉到一旁说:“我跟你讲,我怕死了那个人。呃!不是
那个男佣人——是另外一个。他的主人。哼,好一个大老板!那个家伙总让
人觉得有些不对劲。我女儿常说我很能预感。‘妈妈预感一来,绝对灵验。’
我女儿就是这么说的。我对这家伙就有一种预感。他就在我的隔壁,我怕死
了。我把我的旅行袋挂在两边相通的那扇门上了。我好像听见他扳了扳门把
手。不瞒你说,这个人果真是个杀人凶手,我也一点不会感到意外的,就像
报上登的那种劫火车连抢带杀的歹徒。我这话虽嫌傻气,可是我的确有这种
感觉,我实在怕死这个人了。我女儿说我这次一定玩得很开心,但不知怎的,
我心里总是很怕的。也许我很傻,介是我总觉得会出事的,什么事都可能发
生。而那个蛮好的年轻人怎么会当了他的秘书?怎么受得了?我真是想不
通。”
这时,阿伯斯诺上校与麦昆自过道上朝他们走了过来。
“到我房里来坐,床铺还没铺呢。我对你的印度政策的看法是——”
两人挤过他们身边,朝车厢另端麦昆的卧铺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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