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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心不是我的错

_2 (当代)
剂量调整之后,效果明显好了。我觉得自己比较放松、比较积极,情绪也比较稳定。我也不觉得迷惑了。我以前不觉得自己困惑,但那可能正是我逃避冲突及在社交场合不自在的原因。在压力之下,我无法快速思考或反应。我现在觉得能和别人互动。有冲突时,我也知道自己的感觉,还能表达出来。我不是说我现在很能干了,只是比以前好多了。
我比较不在意别人的不可预测。
我的桌子没那么乱了,我也比较容易保持秩序。虽然还是有点乱,可是我在进步当中……
现在我晚上比较有精神,头脑比较清醒。整体来说,我比较开心了。
我丈夫说我稳定了,不那么容易生气,不那么爱操控,也肯和人说话了。
药物对我唯一的副作用是我无法熟睡,但我不至于失眠,所以还可以接受。
你的建议很有用,我常常一读再读。
我常常想到我的父亲。上次我对你说,我无法想象自己想要和父亲有什么样的关系。后来我注意到自己喜欢和具有爸爸形象的温和男性来往。其实,我觉得我的爸爸、姑姑和妹妹可能都有注意力缺失症。
前一阵子我作了一个梦,我在童年的家里和一个像姐姐的人生气。梦中的这个人是个很有效率的人,可以同时做十多件事情。我想这个人可能代表的是我母亲,虽然我母亲照顾我,但却不了解我。在我发现丈夫和我都有注意力缺失症后,我们可以更好地了解彼此。以前我觉得朋友比丈夫还了解我。可是自从他确诊并开始治疗后,他变得快乐、做事有效率、能接受自己,也爱表达自己的想法了。他以前像个机器,只负责回答问题,而现在我觉得他是最了解我的人。
整天做白日梦的佩妮(4)
下课休息时,我向佩妮介绍自己。她的父母已经告诉她我会去看她。“哈罗,哈洛韦尔医生,妈妈说你是个好人。”她的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我说:“你妈妈也是个好人。妈妈还跟你说了什么吗?”“好像没有。”但她的表情却好像在说:“应该是说了些什么,我应该记得的,可是我忘了。”
我说:“没关系,你想到操场玩吗?”佩妮说:“妈妈说你可能要和我谈谈。” “只聊一会儿就好。你爸妈来找我,问我能不能帮帮你。你喜欢上学吗?”佩妮热情地回答:“喜欢。”我问:“你喜欢什么呢?”“我喜欢老师和同学,我喜欢走路来上学,喜欢坐在那里听……”
我问:“你听些什么?”“噢,任何东西。大部分时间是我自己在想事情,我喜欢在脑子里编故事。妈妈和我都是这样……”我说:“她告诉我了,听起来很好玩。今天早上在数学课上,你是不是就在编故事?”她说:“对,我想象一群长得像6的老爷爷和一群长得像9的老奶奶去跳舞,他们跳舞的时候就变成8了。”我说:“太棒了。你觉得这些8会变回6和9吗?”她扯着马尾辫上的橡皮筋说:“也许会,我本来要让他们躺下来变成望远镜,这样就可以看得很远。”
我说:“一直看到远方。”她很害羞地答道:“对。”“那你在学校不喜欢什么呢?” 佩妮低头看自己的布鞋:“我功课跟不上,作业也不会写。”“也许我们可以找到一些方法帮你。我猜快要上课了,也许我们应该找个不上课的时间再见面。”佩妮说:“好,可是你得问我妈妈,是她在帮我安排时间。”
我说:“当然。很高兴认识你,佩妮,以后见。”
佩妮的老师,楚斯戴尔小姐,刚刚完成教师实习训练,对注意力缺失症和学习障碍知之甚详。她跟我说:“真高兴你能来。我刚刚没在课堂上叫佩妮,是想让你有机会观察她平常的表现。她其实很聪明的,你知道的。”
我说:“嗯,而且似乎很快乐。”我想我听出楚斯戴尔小姐的口音中似乎带有一点南方腔调。我自己的注意力缺失症特质立刻发酵,也不管时机合适不合适,便冲动地问:“你是南方人吗?”
楚斯戴尔小姐并不在意我忽然换了话题:“是的,我在南卡州的查理斯敦长大,后来跟着父母搬到缅因州。”
“变化还真大。”
“没错。那你呢?”
我说:“我小时候在查理斯敦住过几年。”顿了一下,我问:“你认识佩妮多久了?”
“这学期开学以来,也才六个星期而已,还不够了解她,但是很喜欢她。她像一个小艺术家,坐在教室后排做白日梦。”
我问:“你认为她沮丧吗?”
楚斯戴尔小姐笑了:“才不呢。一跟她讲话,她就光彩照人了。大家都喜欢她,即使是她发呆,别人也不会笑她。好像大家都接受了她就是这个样子。”
我问:“你担心什么呢?”
她毫不考虑地说:“她跟不上学习进度。我怕她会越来越落后,以后问题会太大。她在我班上有很多东西听不懂,她会试着补起来,可是我知道她可以学得更多。”
我们一直谈到上课铃响,我谢谢她的帮忙,道别时答应再联络。
我的心里浮起一长串可能的原因。我又见了佩妮一次,也和她的父母会了一次面,并给佩妮做了一些神经心理测验。结果发现她有非多动型的注意力缺失症以及语言上的接收和表达障碍。
分心症和近视一样会影响学习:孩子因为看不清楚而无法发挥潜力。治疗的第一步就是配眼镜,即治疗分心,然后才能知道剩下的困难有多大。
佩妮的父母本来以为只是她的个性使然,是无法改变的。而现在找出了原因,并贴上了医学标签,对他们来讲这是很振奋的。一旦大家都能接受现实,我们就开始采用药物治疗。虽然药物无法解决所有问题,但在佩妮的治疗中,药物的疗效很惊人。
治疗分心的药物有好几种,这些药物都可以帮助分心者专心。它们就像隐形眼镜,帮助大脑接收到更清楚的事物,并把不重要的杂音消除掉。
我选了地昔帕明(Norpramin)给佩妮服用。这是一种三环抗抑郁剂,不仅被用来治疗抑郁症,也被用来治疗注意力缺失症。此外,最常用的药物是一些兴奋剂,例如利他林(Ritalin)和右旋安非他命(Dexedrine),只要谨慎使用,两者均很安全有效。我选地昔帕明是因为佩妮一天只需要服用一次,不像兴奋剂一天要服用两三次。
佩妮开始服药几天后,她的父母和老师都打电话来表示惊讶。她在班上可以专心了,能够持续自己正在做的事,并积极参与学习。最重要的是,她从来没有这么喜欢上学,她开始喜欢学习。对佩妮而言,这种药物唯一的副作用是像普通感冒药一样,会引起轻微的口干(三环化物会阻挠神经传导,因而影响口水的分泌)。这是可以忍受的,通过含糖可以改善口干。她想做白日梦的时候,还是可以神游。药物并没有剥夺她任何原有的能力。
虽然我们才刚开始治疗佩妮,但是这是最令人感动的一刻。正如佩妮的母亲说的:“这好像是把佩妮眼前的面纱拿掉了。她看得到我们,我们也看得到她。她还是爱作梦,可是现在她是想做梦才做梦了。”
分心的真相
◎ 别把分心看成人格的一部分,顺其自然的态度是不对的。
◎ 有分心的人通常很聪明,他们活力充沛、直觉强、创造力强,但无法在任何一件事情上持续专心。他们不断地经历着失败、被误解以及其他情绪上的打击,所以他们往往自尊心低落。
◎ 分心不只会伤害分心者的学习和工作,也会给他们的人际交往造成困扰。
注意力缺失症的心理疗法(4)
“他们现在都在念普通班级,加上资源教室的补救教学。他们还是有问题,可是其他孩子也有自己的问题。他们的行为不会总是规规矩矩的, 我猜他们永远不可能像同龄孩子那么成熟,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他们大概总是会落后一些,因为他们一开始就比别人差。可是没关系,这个我们能处理。”
“他们现在念四年级了。他们在两年里完成了四年的学业。人家说他们不可能有出息,认为他们不可能念普通学校,结果他们在两年里念到了四年级。他们上一张成绩单里每一科都及格了。大卫这学期偶尔打过架,但是老师们都觉得他们很聪明,同学们也很喜欢他们。他们过得不错。这是一家很严格的学校。老师说只有丹尼和大卫是新学生,别人都是一年级就入学的,互相认识有四到六年之久了。”
“丹尼和大卫在一年半前开始学钢琴。钢琴老师说他们两个都比她期待的程度至少成熟了六岁,丹尼的成熟程度甚至已经相当于高中生了。他们听的、弹的都是巴赫、贝多芬、莫扎特、柴可夫斯基等这些名人的伟大作品。他们非常有才华,他们也学习跆拳道,学了三四年,去年两个人都得了奖。跆拳道教会他们专心、遵守纪律以及各种他们需要的东西。”
“他们的体育非常好,只要他们想学,任何运动都学得很好。他们俩在学芭蕾舞,已经上台表演过。他们学踢踏舞,也上台表演过。整个学校只有他们两个男孩表演。马特和我没有逼他们学这些东西。我们谈过很多次,我们认为他们学的太多了。除了学这些之外,他们每天练三四小时的空手道,还学体操。他们被视为天生体操好手。他们还踢足球,我曾让他们不要再踢足球了,他们的教练非常失望,因为他们是队中的明星球员。我跟他们说:‘你们有太多功课和太多练习,你们不能什么都做。’他们很伤心,他们不肯丢掉任何一个爱好。我们光是为了缴这些学费就快要破产了!可是他们不肯放弃任何一样活动。丹尼以前觉得芭蕾舞是女孩子的舞蹈,现在他爱芭蕾舞,已经对上台表演迫不及待了。他们的跆拳道练习对跳舞也有帮助,他们的身体弹性非常好。”
“我很担心……我担心自己对他们的要求太多,担心他们这样做是为了讨好我。可是他们就是不肯放弃任何一个爱好。我真希望他们能少学几样东西,我希望能省点钱!我们每个月花1 000美元在这些活动上,这还不包括比赛和制服呢。”
“可是这一切都值得,他们需要发泄精力。我们要他们准备好去面对青春期。我们努力不让他们交上坏朋友。我很担心,丹尼还是非常冲动,说不定他会闹出什么事。”
“这两个孩子……如果一开始我们就知道怎么帮助他们,说不定早就是小天才了。而那些人让我们相信这两个孩子心理异常,当时他们是这么告诉我们的。我们心想,天啊,我们惹上了什么麻烦?我们得一直养着这两个孩子!我们现在相信,这两个孩子希望无穷,只要他们有兴趣,他们可以做任何事。”
“让我再说一件事。我想谈一谈孩子被误诊之后,错失好几年早期治疗的经历。”
“作为父母,我们的自责很深。尤其是我,身为小儿科护士,却任由这件事拖了那么久。你会觉得……我的意思是,我会觉得那三四年,我失职了。我觉得对他们的沮丧有责任,我没有好好照顾他们。他们原本可以比现在更好,虽然我不知道他们还能够比现在好多少。”
“我的罪恶感非常强。马特也很自责,但是没有我这么强烈。”
我问泰瑞莎,这对她的婚姻有没有影响。
“注意力缺失症儿童的家庭都会遇到相同的问题,尤其是多动儿的家庭,一定会受到影响。我猜许多婚姻会因此而终结。在我们的例子中,我们还有心理治疗学校的创伤经历需要面对。这些经历不但伤害婚姻,也制造了一些无法解决的问题。夫妻之间有太多不愉快,不论发生什么事、没发生什么事或者应该发生什么事。不过,如果我们没有这两个孩子,如果我们没有下决心支持他们,也许我和马特现也不会在一起。”
大卫和丹尼的故事给我们很多启示,最重要的是精神科医生的诊断多么重要。如果这两兄弟的问题始终没有被诊断出来,后果真是难以想象。
泰瑞莎和马特都是极坚强、肯付出的父母。他们经历了一场噩梦,现在正试着把生活稳定下来。虽然孩子们的注意力缺失症得到诊断且开始治疗,但问题并不会全部消失。如何管理有注意力缺失症的患儿是一个终生的课题。
如果我们要选出注意力缺失症儿童的代表,大卫和丹尼是最适合的人选。想想他们面对的不利条件,实在很难相信他们现在的表现会这么优秀。我现在每个月会与他们面谈一次。他们通常穿着跆拳道的制服,冲进我的办公室,征求了我的许可就立刻玩起来了。看着两个穿着跆拳道制服的大男孩,听他们谈莫扎特和巴赫,实在是很奇妙的经历。
注意力缺失症的成人表现(2)
以上这些个案多多少少反映出注意力缺失症成人的特征。彼得的档案堆最具有象征性意义。许多注意力缺失症成人的生活就是这样,这里一堆,那里一堆,乱成一团。
注意力缺失症成人也酷爱车子,他们爱会动的东西。许多人说他们开车时的思考效果最好。他们也爱住在大城市里,尤其是纽约和洛杉矶。洛杉矶尤其是他们的最爱,我们把那里称为“注意力缺失症之城”也不为过。
许多人的症状比较轻微,但确实会有影响。这好比在一件蓝色条纹西服上织进了一条红线,虽然改变了西服的样式,却必须仔细看才看得出来。治疗并不是把这条红线抽掉,而是改变一下它的色调,使它和其他颜色更协调一些。
例如,一个女人发现她只需要别人指导她如何写报告。她的工作需要写报告,并且她必须有很强的写作能力。在发现自己有注意力缺失症之前,她非常痛恨写报告。她无法专心写,她越想专心,就越焦虑,反而更不能专心了。她试过镇静剂,可是会想睡觉,而咖啡对她有一点帮助,但会使她紧张。一旦诊断确定,她开始服用兴奋剂药物,这种药物能帮助她专心,又没有副作用。她发现每次写报告之前半小时服药,下笔就没有问题。其他的时候她都不需要服药。
轻微注意力缺失症对人的影响包括:低成就、错误解读人际互动、无法开始做一件事或是有始无终、情绪波动、缺乏组织、负面思考、慢不下来、没有时间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以及有某种无法克制的冲动。
大部分成人在反省时,不会将着眼点放在专注力和认知形式上。我们通过故事来分析自己,我们会很快跳进故事中的角色里。我们心里想着这个人或那个人,我们和别人交谈,然后从一幕移到下一幕,就像是照着故事发展一样。可是注意力缺失症改变了故事的发展。它改变了光线和舞台布景。如果光线不够,或是重要道具不见了,我们就会很难理解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如果要继续表演,应该先找人来调整灯光或舞台布景。
成年之后才发现自己有注意力缺失症确实是一件令人震惊的事,这应该在童年时就被发现。长大之后,你勉强用自己的大脑生活,你没想过到了40岁会忽然有人说你有学习障碍或注意力缺失症,你没想过自己需要治疗才能学会如何阅读、如何有效地学习以及如何在舞台上表现自己。
学校会为儿童的学习困难做初步测试,成人则缺少这种机会。职场上不会有领导为属下的低成就做相关的注意力缺失症测试。很少有人会对分心的配偶说:“亲爱的,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有注意力缺失症?”成人往往要碰巧读到相关报导或听到别人提起,才知道有这么回事。有的成人则是从孩子那里听到的。
在我的办公室里经常会出现这样的场景。一对夫妻带孩子来做注意力缺失症的测试。测验结束后,其中一位家长,通常是爸爸会清清喉咙说:“啊,医生,请问大人也会有注意力缺失症吗?我是说,这有可能吗?”注意力缺失症是有遗传性的,孩子有,家长很可能也有。
可是如果孩子没有接受诊治,大人往往浑然不知。虽然注意力缺失症在医学界并不是那么为人所知,但这种情况会越来越得到改善。目前注意力缺失症成人要想找到合适的帮助,仍是需要花时间且是一种令人痛苦的经历。
我的病人通常从其他的医生那里转过来的。我看过好几百个病人,发现注意力缺失症的种类很多。成人的症状会比儿童的症状更为多样化。注意力缺失症在临床上至少可以分成六种。
不易被察觉的注意力缺失症(1)
注意力缺失症成人和儿童一样,有很多类型。有的患者很严重,缺乏组织,无法控制冲动,他们完全无法完成任何一件事情,简直是不会生活。这种人很可能有其他问题,比如自尊心低落或是沮丧、忧郁。有的患者的症状则轻微到不易被察觉。
即使是知道有注意力缺失症的人,也不易察觉轻微的注意力缺失症。轻微症状容易被其他的因素掩盖,我们在讨论诊断的时候,会再仔细详述这一点。有的轻度患者适应良好,看起来一点问题也没有。
有些病人是治疗其他问题治疗到一半,才发现有注意力缺失症的。例如,我有一个病人已经来看诊五年了,现在才发现他有注意力缺失症。伯尼是一位成功的商人,每个月来看我一次,谈谈他对忙碌生活中的担忧。他把我当成支持他的朋友,对我倾吐一切,他不希望生活圈里的人知道他的这些心事。这些心事和他的竞争者有关,比如他如何看待这些人、这些人如何对待他、他对做生意的想法以及他的恐惧是什么。我们谈的事情和注意力缺失症、专注力、拖延、缺乏组织都毫无关系。我所做的就是提供给伯尼有效的心理支持。一直到五年后,我们谈到他的孩子时,我才提到注意力缺失症的症状。我们对望了一会儿,同时心想:我们是不是忘了考虑这件事?
虽然注意力缺失症并未对他造成障碍,但伯尼确实不喜欢自己容易分心、冲动、情绪不稳的性格。他开会时经常发呆,有时候无法在电话中与人谈话,会拖延并同时做好几件事情,还会没来由地生气。他一旦开始服用兴奋剂利他林,每天三次,一次10毫克,这些症状就都消失了。他的表现突飞猛进,他不可置信地摇头说:“我现在一个早上能做以前一星期的工作。” 因为他的直觉很强,又知道如何寻找资源,他一直知道如何对付自己的注意力缺失症。他一向善用组织,而且会把他不爱做或不会做的事交代别人去做。他说:“可是现在服药之后,我感到前所未有的专心、有组织性。”
我觉得自己好蠢,作为一个专门治疗注意力缺失症的专家,五年来每个月看诊一次的病人有注意力缺失症,我竟然没看出来。我的问题是,我自以为诊断的部分已经结束了,我们建立定期的面谈,我就不再从这个角度去想事情,直到提及他的孩子才使我重新思考这个问题。这对我是个很大的教训,我们看到的往往被我们的成见所局限住了。我是经过训练的专家,专门治疗注意力缺失症,应该注意到种种症状的。我想,若是我的太太或朋友是注意力缺失症患者,也许我也不会注意到。
大部分注意力缺失症成人需要有人用全新的角度看他们,而不是像我对伯尼那样充满既定成见,因此对他们的症状视而不见。成人就是会有这种问题:别人已经对我们形成了既定成见,我们也已经对自己形成了既定成见。这使注意力缺失症的诊断非常困难。
大部分的个案比伯尼严重,但是大部分注意力缺失症成人仍然能够取得成功。许多成功者患有注意力缺失症,尤其是具有创造力的人,比如艺术家、演员、作家以及工作具有高度结构性的人,还有工作需要高度活力、高度危险性的人以及自由职业者。
我最近治疗了一位名叫约舒亚的医生,他是为了抑郁症来看诊的。他五十多岁,高壮的身材,留着半花白的胡子,带着田纳西山区的口音。我起先不知道,是他告诉我的。我说:“你有南方口音。”
概述
人们首先注意到,分心者通常是孩子,但并不知道成人也会分心。现在我们对分心有了更多了解。根据保守估计,有5%的学生患有注意力缺失症,但是普通人对此的了解仍然有限,这使那些分心孩子无法得到应有的诊治。注意力缺失症的特征是:分心、冲动、活动力强,这些都被视为儿童的特质,人们不会想到要给孩子做测试。大人会觉得“他还是个孩子嘛”。除非这个大人已经知道注意力缺失症是怎么回事,否则他不会了解孩子的问题出在哪儿。
我们如何分辨正常的儿童行为和注意力缺失症的症状呢?如何知道孩子的情绪问题是因为注意力缺失症引起的呢?我们必须仔细看个案病史,依此诊断。
有一些心理测验可供诊断。韦氏儿童智力量表(Wechsler Intelligence Scale for Children)可以成为一种方法。典型的分心者在数字、算术和符号方面的能力较弱,在语言和表现两方面的成绩也会有较大的差距。其他还有一些针对注意力和冲动的测验,但是我必须强调的是:没有一个测验是专门针对分心的。到目前为止,从孩子、家长和老师那里搜集到的个案病史仍是最有效的参考资料。
正常和不正常的界限并不清楚,我们必须将每个孩子和他的同龄人相比较。如果他明显比其他学生更容易分心、更冲动、更静不下来,且又找不出任何原因,比如糟糕的家庭环境、药物上瘾、抑郁症或其他医学问题,那么他极可能是个注意力缺失症患者。当然,有经验的专业人士才能真正下这个诊断。
任何诊断都有可能过犹不及。有的孩子注意力不足,却没有被诊断出来,有的孩子则可能被误诊为注意力缺失症患者。此外,并不是每一位老师、医生、心理学者都知道注意力缺失症。
如果只依赖心理测验做判断,即使是知道注意力缺失症的专家也可能诊断错误。虽然心理测验是有帮助的,却不能代表一切。分心孩子在心理测验上不一定会显露出来。这是因为测验时的种种状况,比如新奇感、结构性和动机,会暂时“治愈”分心。孩子在一对一的测试情境中比较能够专心,因为对他来说一切都那么新奇,因此他的注意力特别集中,加之他很想“好好表现”,所以他的注意力缺失完全被压制下去了。这就是为什么其他的资料,比如老师和家长的长期观察更重要。
为什么有的孩子会被误诊为注意力缺失症患者呢?因为其他的原因也可能引起相似的症状,比如甲状腺分泌过盛。我们必须仔细地评估各种数据,有时必须做一些医学检查,才能确定。
即使没有其他的医学问题,我们仍须记住注意力缺失症不是一个绝对的状况,而是一个相对的状况。我们不只要看症状,也要看症状的严重性和持续性。每个孩子多多少少会有不专心、冲动和静不下来的时候,但是绝大部分孩子不是分心者。我们必须要小心谨慎,不要轻易给孩子贴上错误的标签。
至于那些确实分心的孩子,则越早诊断越好,否则长期受到误解,被认为是懒惰、叛逆、古怪或恶劣,他们的自我形象会严重受损。未被诊断出来的分心者以及他们的家人则过着充满了挣扎、指控、罪恶感、悔恨、低成就和哀伤的生活。诊断得越早,这些痛苦就可以越早结束。虽然诊断和治疗并不能解决全部问题,但是至少可以使大家了解为什么分心者会有这些困难。
我们都希望孩子有足够的信心和自尊心面对生活。毫无疑问,孩子每天的经历会互相交织,影响他的信心和自尊。如果他的生活充满了羞辱、失败,那么他就很难建立自信。我们应该尽一切力量,使孩子的生活充满成功、信心以及被公平对待的感觉。尽早了解孩子有哪些学习困难,会使我们更能协助他获得成功。
自古以来,许多伟大的人物都曾有过各种学习障碍,最后仍然成功了。虽然我们无法确定,但是莫扎特就很可能有注意力缺失症。他是个极无耐性、冲动、不专心、活力充沛、有创意、不重视世俗之事、特立独行的怪人。“结构”是分心的最佳良药,看看莫扎特在乐理结构上的表现吧,结构可以抓得住这些到处神游的天才们。事实上,许多分心者以及学习障碍症患者,都具有一些我们不知道如何形容的优秀特质,我们只能称之为“特别潜力”。如果这个潜力被发觉出来,结果往往异常亮丽。爱因斯坦、爱伦坡、萧伯纳、达利都被学校开除过,爱迪生则是班中学习成绩最差的一名。美国总统林肯和汽车大王福特的老师都曾说他们毫无希望。小说家欧文高中时,因为学习障碍,差点被退学。这样的天才还有很多。许多人在学校表现得一塌糊涂,成年之后却能非常成功。可惜的是,有更多的人因为学习障碍没有被诊断出来、没有得到支持,而导致成年后一败涂地,他们的潜力始终无法发挥。
不能有始有终的威尔(1)
大卫和丹尼的注意力缺失症比较严重。许多患者没那么严重,一直到青春期才会被诊断出来。下一个例子是一个男孩,他来自一个稳定而有爱心的家庭。威尔小时候接受了较好的学校教育,但是他的注意力缺失症在他高中毕业前,一直没有被发现。以下是他从幼稚园到高三的老师评语。
请注意所有的评语中都看得到注意力缺失症的症状,但是因为这些老师不知道注意力缺失症是怎么回事,所以无法处理。请注意评语中有关分心、冲动、活力、创造力、热心、无法有始有终、追求刺激、不稳定的成绩表现、较低的个人成就的部分。注意有多少次提到威尔会不专心、缺乏组织性。听一听老师多么喜欢威尔,认为他多么有想象力,但是要想让他有始有终则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托儿所:威尔是一个活泼、有想象力、友善的孩子。他喜欢学校和朋友。他常常和好友扮演英雄人物的故事。这些故事都很有想象力,也需要大量的体力活动。
幼稚园:威尔在班上很受欢迎,大家都喜欢他。威尔很有想象力、很爱幻想,喜欢演出想象出来的故事。这种能力可以是长处,也可以使他不能专心上课。
一年级:威尔的能力比他的工作表现好。他的阅读能力很好,写的故事很有趣、很幽默。但是,他在黑板上写字或做功课的时候很慢,回答问题也很慢。他的想法很好,但是表达方式很幼稚。有时候,威尔可以一个人好好工作,有时候和别人讲话会使他分心。他会一直讲话,这会打扰别人。他有些粗心,也不在意整齐。他需要学习如何遵守规定。
三年级:威尔花太多时间和精力交朋友,无法好好学习。他不太能把自己的想法整理出来,他需要建立一套按部就班的方法。威尔如果更用心,学习效果会更好。
四年级:威尔在开学时,运用直线的概念完成了很多好作品。他有一些原创性想法。我觉得威尔有艺术天分。另一面,他的作业都是草率完成的,他还有行为问题。他无法专心,无法发挥潜力。我希望看到威尔能在班上静下来。
六年级:威尔的很多作业都没有完成……威尔似乎总是表现出一股欢乐的气质,而缺乏组织的个性使他的学业表现大打折扣。
初一:威尔的成绩中上。再努力一点的话,成绩会更好。他必须努力专心。威尔如果能养成专一的习惯,那么他的拉丁文成绩一定会非常好。威尔必须自己决定要不要追求好成绩。
初二(一月):威尔今年大有进步。他现在的重点是不要又懈怠下来,他要继续用功,以便保持稳定的进步。过去的几个星期,他比较喜欢上课,如果他不因此而松懈的话,倒是可喜的现象。
初三(二月)生物:威尔上这门课时并不认真。他不好好记笔记,不把握补考机会,考试成绩也不好,只有67分。后半学期他特别懒惰。成绩是C+。
(四月)英语:他的写作无法表现出他的想法,因为写作技巧不够成熟,希望他能好好练习,把他的想法写出来。成绩是C+。
(四月)生物:威尔必须更认真,好好发挥他的能力。成绩是D。
高一(十一月)法文:威尔的幽默和他对法国的了解使课堂增色不少,他只是需要专心一些。成绩是B。
(十一月)生物:威尔有能力达到他要的成绩。直到现在,他仍未尽全力。他自己也同意,如果更努力,他的表现会更好。但是他常是班上最不认真上课的一个。对威尔这种资质优秀却表现不佳的学生,我感到非常受挫。成绩是C。
爱焦虑的劳拉
让我们再看一些个案。劳拉来找我的原因是她经常抱怨自己不快乐,这也是很多心理医生最常听到的。没其他更严重的原因,而且她也不是特别不快乐。她只是觉得长期以来有焦虑感,而且隐隐有一种绝望感。我说:“绝望感通常不会是隐隐的。”
她回答:“我还没有真的绝望,可是绝望感像一团乌云正在慢慢形成。所以我想在风暴开始之前,先来看医生。”劳拉32岁,是教会的神职人员,她的丈夫是糕点师傅,他们有两个小孩。我们先谈谈她的婚姻。婚姻状况如何?当一个神职人员是否太累?她和教友们相处得如何?作为一个母亲是否感到责任太大?是否有心结未解?这些似乎都没有什么问题。她爱她的丈夫,每天早上孩子上学之后,他们俩在糕饼店里一起喝咖啡谈天。她喜欢她的工作,教友也喜欢她。是的,工作很忙,可是她喜欢自己是有价值的感觉。她对上帝的信仰很坚定,但是对自己渐失信心。
我说:“让我们谈谈你刚刚说的‘乌云’。你可以形容一下吗?那是什么东西?是怎么形成的呢?”
她说:“就是一种感觉,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准确地表达。我就是觉得我的世界会垮掉,会毁于一旦。我现在就像卡通片里的角色,人已经冲出悬崖,两脚还在跑个不停,可是马上要跌到谷底了。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做这么多事,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我认为我的成功是上帝的旨意,可是我仍觉得这一切会在某天全被夺走。”
我问:“有什么原因会把这一切夺走吗?你对任何事情都觉得愧疚吗?”
她笑一笑说:“我没什么大不了的罪过。不,不是罪恶感,是缺乏安全感。我觉得自己是个骗子。也不是真的在骗人,我知道自己没有故意欺骗。好像我醒过来发现自己在一个宴会中,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那里,也不知道自己能假装多久。”
劳拉和我约了几次,我们从不同角度谈她的不安全感,比如童年经历、宗教经历、梦想与幻想、潜意识,能想到的都谈过了,但是没有一件事足以解释那片“乌云”。
这时我们开始谈她的学习经历。她的成绩一直不错,在高中、大学都是成绩最好的学生之一。这就是她没有早一点对我提起自己的学习经历的原因,因为成绩那么好,她以为自己在这方面没有问题;但是她告诉我,现在读书是件困难的事。光是想到求学生涯,劳拉就哭了,她想到了自己害怕考试不及格、无法准时交作业以及被排斥的经历。每一份报告都是一番挣扎,她总是等到最后一分钟才能动手,所以常常无法在期限内完成。她总是觉得学得很吃力,好像近视眼没戴眼镜而必须努力去看黑板。她说:“我开始担心所有的事,开始觉得不安全。”
我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学,不,是高中的时候。大概是高二或高三,学习变得很困难的时候。”
如果不考虑注意力缺失症,那么劳拉很容易让人认为自己是个完美主义者,或者让人觉得她属于沉溺型人格,或者是她有焦虑症之类的问题。但是如果她是注意力缺失症患者,那么注意力缺失症便是一切问题的源头,而焦虑和完美主义则是副产品。
从神学院毕业之后,她找到任职的教会并结了婚,她以为困难就此结束,可是同样的感觉还是会不时地冒出来。维持家庭事务成了她的重大挑战,虽然丈夫会帮忙,可是她总是怕自己会忘记或没注意到什么细节,以前那些无能感和不安全感全都回来了。她开始无法排除心中的焦虑。
她说:“我也不想这样焦虑,可是我就是放不下来。我向上帝祷告,希望自己能自信并有勇气,可是我做不到。我想象自己坐在船上,靠着船边,把我沉重的担忧丢到水里,让它沉到水底。”
我说:“沉到潜意识里。”
她说:“不,是完完全全消失。当我靠着船边,把重担丢到水里时,它是完全消失了。我可以看到它一直沉下去,感觉好棒。我可以幻想自己抛开重担,为什么在现实生活中却做不到呢?”
我说:“也许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事,也许这是因为你大脑结构造成的。”
我们讨论了注意力缺失症,劳拉接受了测试。虽然没有一个测验可以确定一个人是不是有注意力缺失症,但是测验可以排除其他可能的学习问题或情绪因素。这些纸笔测验需要几个小时,包括认知模式、注意力持久度、记忆、组织力、智力、情绪和神经检查等。虽然不是每个人都一定要做测验,但是有了测验结果,会使最后的诊断比较准确。
根据劳拉过去的经历以及测验结果,劳拉确实有注意力缺失症。“劳拉,我觉得你一直想努力不让生活混乱,结果发展出担忧的模式。你用一个问题取代另一个问题。你说你无法不担心,因为这是你的救命法宝,你的脑子不让你放掉这个担心。”
经过治疗以后,劳拉能比较确定自己是谁。她开始相信自己并不是没有原因就取得成功的,而是经过长期累积的。她的治疗包括药物和心理治疗。劳拉心里的那片乌云并没有完全消除,但是她能控制它了。
我们也实际练习过丢掉担子,在冥想中、在精神疗法中,靠着船边,把重担丢下去,看着它消失。劳拉会看着重担沉下去,并形容它越变越小,直到完全消失在水底。她一开始练习这个方法时很害怕,我们一次又一次地谈,谈了十几次,她的担子才渐渐轻了。最后,她的担子和平常人的负担并无不同。
不易被察觉的注意力缺失症(2)
他说:“是田纳西山区的口音,南方口音的一种。”
他是一个温和友善的人,接受过一般外科训练,目前担任医学顾问。他说:“当行医不再是行医,而是一堆行政文书时,我就离开了。我的工作很好,婚姻也不错。但我就是觉得自己的潜力没有发挥。我不能完全掌握事情,我没有像我希望的那样有创意。也许我就是没那么强,可是我觉得自己可以表现得更好。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我觉得很沮丧,不过我这一辈子时常觉得很沮丧。我以前会酗酒,但在21年前就戒掉了。”
我问:“你是怎么戒的?”
他笑了,好像在想着人们戒酒所用的种种方法。“对我唯一有效的方法就是坚决不喝。有一天,我就不喝了。我知道酒精正在消磨我的生命,更糟的是也许会让我害死病人。不能说我不想喝,而是我再也不会喝了。戒酒之后,忧郁的情况改善了一些,可是情绪仍然不稳。有时候情绪不好,会觉得自己怎么这么糟糕、这么没用。”
我说:“你很自责。”
“天啊,我总是自责。我会一直骂自己,用各种你想得到的字眼,我会想到自己所有的失败和缺点,完全不原谅自己。你知道,我现在对你说这些好像很冷静,可是我一旦开始责怪自己,就会很疯狂。我一自责就是好几个小时,甚至一整天。我还是可以工作,但心里总是有声音说个不停。我太太阻止不了我的行为,没有人阻止得了。我看过好几位心理医生,吃过各种抗抑郁剂,可是都没用。也许是我的南方浸信会信仰作祟(美国南方浸信会以信仰虔诚、教养严格出名,深信罪与罚的观念),我就只能接受这种折磨。”他口气虽然笃定,却扬起眉毛,好像在画出一个问号。
我说:“我不知道,让我们多看看这些黑暗的情绪。”
听了长长的个案史之后,我发现约舒亚除了情绪不好之外还有其他的问题。约舒亚的黑暗情绪不像一般的抑郁症,他不会焦躁不安、无助或悲观。他不失眠,也没有失去工作或不与人来往。他是在心里跟自己说话,像个牧师似的一直教训自己,指出自己的各种罪恶。他没有想过自杀,也没有对未来丧失信心。
反而是注意力缺失症的迹象自小随处可见,他惯用结构和决心对抗它。我说:“你知道吗?我想,也许我们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你的沮丧。这也许是另一种形式的注意力缺失。你无法客观地看事情,你无法很公平地看所有的事,你专门看负面的事。它也许很轻微,但是根深蒂固。忽然,你身体里的牧师开始教训你,你停不下来,你不得不听。我觉得你的问题是因为你有注意力缺失症。”
他很怀疑地说:“你是说像多动儿一样?”
我说:“是的,但是你的情形属于易影响情绪的那种。你以坏情绪为生活中心,无法放手。你紧紧抓住,你不敢放手,生怕事情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我的话引起他的注意了。他的眼睛看着天花板一角,思考着说:“我以坏情绪为生活中心,有意思,再说一些。”
先前提过的劳拉以焦虑为生活中心,约舒亚则以负面思考为生活中心。我解释了焦虑与忧郁型的注意力缺失症。他觉得很有道理。他说:“你是说,我的脑子会进入一个循环,绕不出来?就好像老鼠跑进捕鼠笼,咔嚓!栅门一关,再也跑不出来了?嗯,我就是这么觉得,我总是在挣扎。我一直以为是抑郁症,因为很痛苦。可是经你这么一说,我觉得其实比较像是战斗。”
不能有始有终的威尔(2)
(一月)生物:不论是学习态度或用功程度,威尔的进步惊人。期中的时候我觉得威尔未尽全力,现在不同了。如果能再专心一点会更好。成绩是B。
(四月)法文:这个春天,威尔的成绩不理想。小考经常只有20分,成绩一落千丈。我也很担心,他在班上总是无法专心,但他还是很幽默的。当然,他还有能力,只是需要更用功一点。成绩是C+。
(四月)生物:威尔会问很多有意思的问题,这能使班级气氛充满活力。我很喜欢有他这个学生,但是威尔也令我极为难过,因为他做起事来就是不用心,他的潜力无法发挥出来。成绩是B。
(四月)数学:哇!威尔最近的表现真像一个好学生!我希望成功的经历会鼓励他继续努力,让他一年都表现好 。成绩是B+。
(六月)数学:好学生不见了。我真不懂为什么威尔有时候用功,有时候什么事也不做。上个月,他花在争取服装自由上的时间比花在数学上的时间还多。成绩是C。
(六月)英语:我很喜欢教威尔,他聪明又有活力。从他争取服装自由的努力上,可以看出他有能力把抽象知识应用到生活中。我很高兴。
高二(一月)英语:威尔的考试成绩是班上第一名,他最近写的一篇文章也非常优秀。也许等他成熟以后,会比较稳定。他显然聪明又有能力。考试成绩是A-,学期成绩是B-。
(一月)科学:威尔在学习成绩上似乎很不稳定,有时很好,有时很差。有时候他可以充满活力地用功读书,表现得非常好。这种时好时坏的学习态度使威尔的成绩始终好不起来。成绩是B。
(六月)英语:课堂讨论时,威尔表现得让人印象深刻。他向人证明一个人的行为并不能抹杀他内心的善意。成绩是B-。
高三(一月)物理:威尔仍然非常不稳定,但是最近的一次动力学补考表现非常好。他必须努力克服长期以来懒惰、缺课、缺乏组织、不专心的毛病。不幸的是,将来不会有这么多补救的机会。成绩是C-。
(一月)哲学:课堂讨论时,威尔会积极流畅地表达意见。关于第二次世界大战日裔美国人集中营的报告写得非常好,但是迟交很久。成绩是C。
(四月)物理:威尔最近进步很多。他能准时上课,并坚持让自己保持专心,他非常负责任。
(四月)法文:威尔看起来没有努力。我不想指责他,也许他努力了,只是我没看到。
(四月)品德:课堂上,威尔会积极地参与讨论,但是我希望看到他更多的坚持。
(四月)陶艺:威尔想要认真的时候,可以做出很好的作品,但是常常会因朋友而分心。
壁球校队:威尔这一季表现很好。虽然受了一些伤,并且每天得和我们最强的选手进行对打练习,但威尔的态度仍然很好。就像是他的足球训练一样,才华虽然不足,但运动精神却可嘉。
不幸的是,像威尔这样的孩子很多,他的行为也很普遍。如果一个孩子本来功课很好,但后来越来越糟,老师也觉得他越来越不认真,我们就该猜到他可能是患有注意力缺失症。
我让威尔的成绩单诉说他的故事,因为它们实在太传神了。我们看到一个可爱、有创意的小男孩从幼稚园时期就开始不专心。老师知道只要威尔肯努力,绝对可以表现得更好。我们看到老师“很喜欢有他这个学生”,同时老师也觉得“极为受挫,因为他做起事来就是不用心”。威尔有时可以很热情、专注,有时却对任何事毫不在乎。威尔很不稳定,就像其中一位老师说的:“对威尔这种资质优秀却表现不佳的学生,我感到非常受挫。”有一个老师甚至要放弃他了:“不幸的是,将来不会有这么多补救的机会。”威尔没有令他失望,几个月后,这位老师说:“威尔最近进步很多。”但是当另一位老师夸威尔:“哇!威尔最近的表现真像一个好学生!”他的表现又糟糕了,过了几个月,同一位老师说:“好学生不见了。”
寻求刺激的道格拉斯(1)
下面这个案例的主人公是一位男士,他开始并不是为自己来求助的。道格拉斯和妻子梅拉妮来见我,希望给一年级的儿子做个诊断。我发现孩子很有想象力,他并没问题,倒是道格拉斯和梅拉妮的婚姻关系需要谈一谈。
一开始,他们的婚姻问题主要是在道格拉斯身上,他喝酒太多,一天能喝一瓶。他是一位非常成功的证券交易商,每年的收入很高。他的工作压力很大,和老板常常起冲突,但是他太能干了,所以老板让他自己做主而不太管他。在成为证券交易商之前,他是一位爵士音乐家,现在他仍然很喜欢作曲。他还喜欢做菜,喜欢宴请朋友。他也喜欢参与两个孩子的活动。他留给梅拉妮的时间不多,但是她觉得如果道格拉斯在家的时候,真的在那里也就够了。事实上,他随时会不见,只要一转头,他就可能跑掉了,又去追求别的新计划、新想法和新刺激。
梅拉妮觉得道格拉斯在形成亲密关系上有困难,觉得他在利用喝酒逃避问题。道格拉斯觉得他只是希望有自己的空间,比如作曲、喝酒、烹饪和思考。他承认自己很难相处,但是他在努力改变。
回顾了更多道格拉斯过去的事情之后,我很确定他有注意力缺失症。他的症状表现在:有创意、很有活力、静不下来、容易分心、冲动、追求刺激、有时专注、有时散漫、情绪多变、独立、缺乏结构及规律时会焦虑。
我对梅拉妮和道格拉斯形容了注意力缺失症后,房间里一阵寂静。他们对望了一眼,然后笑了起来。道格拉斯说:“我就是那个样子!你形容的就是我,一模一样!”
梅拉妮靠过去拍拍丈夫的膝盖:“你的意思是这一切有个名字?甜心,我们有希望了?”然后她转头看着我:“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改变这一切?”
我说:“是的,我认为可以,可是我们得再谈一谈。”
他们实在是太好奇了,这次会谈花了平常时间的两倍。道格拉斯后来写了一封信给我,部分内容如下:
其实,行为理论只是一种开端,让我们了解自己的行为。你说我是“典型”的注意力缺失症患者,这对我很有帮助,这是我此生最难忘的经历之一。忽然间,我的许多过往经历都能解释得通了。以前我不懂自己为什么会那样,现在我终于懂了。
我的英语成绩一向很好,可是有一天我忽然发现自己无法“理解”书本中的内容,以至于无法回答任何问题。我记得自己一直反复读相同的一段内容,读了五遍还是没有一点进展。所以我就偷看了答案,这是我唯一的一次作弊。我现在还记得那种被弄糊涂的感觉。那种感觉后来又发生了很多次。即使现在,我还是觉得阅读很困难,尤其是当我的工作需要阅读大量的资料时。过去三年内我换过至少三次框架眼镜、三次隐形眼镜,想“治好”我的阅读困难。我开始读某一页的文字,读前三行还都懂,然后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在读最后几行了,中间的内容全都记不得了。
高二之前,我从来没去过自修教室,过去我每一科都得到A+。那时我心里暗想:“如果他们觉得这种表现算是好的,等着瞧我高三时真正用功的表现吧。”我决定去自修教室,并且真的用功起来,为了将来能进入哈佛大学。我真的用一年时间用功学习。以前我的数学考试成绩从来没有低于90分,可是那一年的期中考试反而只考了50分。历史考试更是全军覆没,什么内容也不记得了。基本上,除了作文课以外,每一科的成绩都很糟。直到现在,我还会梦到在大学里,忽然发现自己高中还没有毕业,因为有太多科目不及格。
不易被察觉的注意力缺失症(3)
我说:“正是,通常患者会绕着一个时刻表过日子。可是如果你刚好掉入这种情绪陷阱,你会绕着担忧和自责过日子。这也许会很难,可是如果你不去看自责的内容,只看自责的过程,就会比较容易脱身了。不要和自己争论是非,不要和心里的牧师顶嘴,你需要忽视他。你得离开,去跑步、给朋友打个电话、写封信、听音乐,随便做什么事都好,只要能让你转移注意力,不再自责。当你有这种情绪时,不要自省,小心提防心里的那个牧师。因为你很聪明,喜欢语文,又在一个道德纪律严格的环境长大,当你听到心里的那个牧师责备你时,你很难保持沉默。可是你一旦回嘴,你就完了。你赢不了。牧师永远会有最后一句话可说。遇到这种情绪时,你永远赢不了。”
我的病人说:“你说得对。”他笑了笑又说:“你说得这么有说服力,好像你亲身经历过。”
我说:“嗯,我们可以这么说,很多人是这么告诉我的。”
“其他的症状呢?那是为什么?”
“你提到你有酗酒问题、爱拖延、有太多事情同时进行、缺乏组织性、工作过度以追求刺激以及很难开始一件事等,都可能是注意力缺失症造成的。”
一旦诊断确定,我们就对治疗过程达成共识。我们开始使用利他林,后来又见了几次面来谈他的状况,他的进步很明显。他发现自己很喜欢他目前的工作。他能注意到发生在周遭的事情。最重要的是黑暗的情绪消失了。有时候他仍觉得不快乐,可是没有以前严重。他说: “我学会如何离开心里的那个牧师了。我可以看到他皱着眉,而我只是笑。”他现在知道自己是在用沮丧和焦虑的情绪组织他的生活,于是他可以选择不这么做。药物对专注力和情绪都有帮助。当专心和组织不再是个大问题之后,他发现工作比较稳定,并有时间做一些之前就想做的事。正如其他成人患者一样,他对自己的新认识以及治疗上取得的明显疗效大感兴奋。“你知道吗?我刚来找你的时候没有抱什么希望。可是这一切太神奇了,我变了一个人,我太高兴了。全世界都应该知道注意力缺失症。”
我同意,但是有一些修正。疗程一开始时,发现自己有注意力缺失症,开始用新的角度看待自己,开始服药,开始看到药效,确实是一段很令人兴奋的时期。这确实可以改变一个人的生活,新的世界展开了。对某些人而言,这简直像一夜之间学会了一种外语一样极富戏剧性。可是过了这个时期,挣扎并未停止。有些人很幸运,自此没有问题了。可是大部分的患者仍然每天受到注意力缺失症的影响。治疗会有所帮助,但是不会使它完全消失。注意力缺失症不会就这么消失,你没办法动个手术割除它。成人患者终生无法完全摆脱注意力缺失症的影响。
有了治疗,患者仍然要面对自己缺乏组织性、冲动以及分心的问题。更困难的是,他们还要面对多年来累积的二度伤害和后遗症。这些次发性症状包括自我形象受损、自尊心低落、忧郁、害怕别人、不信任自己、人际关系不佳以及愤怒等。这些伤害复原得很慢。
分心的真相
◎ 注意力缺失症患者很适合从事需要创意的工作,比如艺术家、演员、作家,以及从事具有高度结构性的工作,比如当科学家,以及需要高度活力和有高度危险性的工作。
◎ 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都需要结构——可预期性、惯例、规律,但注意力缺失症患者更需要。他们缺乏自发性的结构,所以更需要外在结构。
不能有始有终的威尔(3)
注意力缺失症的迹象随处可见:不稳定、有创造力、爱惹是生非、令人喜爱的个性、动机时有时无、忘东忘西、缺乏组织性、不在乎、成就感低、冲动、追求刺激、不遵守纪律等。
我不是要责备学校、老师或家长没有发现他是注意力缺失症患者。没有人知道,因为没有人知道该观察哪些迹象。当威尔在学校时,关于注意力缺失症的信息并未普及,没有诊断出来不是任何人的错。我们还应该赞美这些老师和家长,他们耐心地帮助威尔发挥潜力。相形之下,他们对威尔造成的伤害可以说是很小的。
在不知道注意力缺失症是什么的状况下,老师对威尔的评价仅仅是一个极不稳定的孩子需要定下心来。可是如果知道注意力缺失症是怎么回事,就会发现所有老师的评语全都是描述注意力缺失症的症状的。
这有点像那种立体图片一样,乍看之下看不出具体的图像,只看到一堆乱七八糟的颜色。但是如果有人告诉你说那是一只牛的脸,你就会忽然看到那只牛的脸,且清晰可辨。之后你再看到这张图,你就无法不去看那只牛的脸。
如果威尔的学校知道他是注意力缺失症患者,他在学校的日子会好过多了。大家不会用道德说教的口气批评他,他的表现不会被视为懒惰、自私或不负责任。若是他能得到更有效的协助,威尔的表现可以好得多。
另一点值得我们注意的是,注意力缺失症儿童不一定会每一科都不及格,他们不一定有学习障碍,也不一定多动,不一定有行为问题。他们可能和威尔一样很有吸引力,很受欢迎,成绩时好时坏,一年一年往上升,没有人发现他们的问题,只觉得他们长大了就会好了或者是好好管教一下就会好了。
威尔发现自己是注意力缺失症患者时,已经是快被退学的大学生了。那时,他的自我形象已经定型。“我很懒”、“我天生就是烂学生”、“我从来无法完成任何事”、“我有才华,但我总是怕失败,所以就不敢尽全力”。
威尔开始了解注意力缺失症是怎么回事之后,他的反应很复杂。这并不奇怪,许多年轻患者会有相同的反应。他们一方面会觉得松了一口气,很高兴知道自己并不懒惰,而所谓的“缺点”也都是有原因的,而且还可以治疗;另一方面,他们不大能相信并接受天底下会有这等好事,他们已习惯相信是自己不好、是自己懒惰,一时要他们改变对自己的看法还真不容易。
威尔视自己的生活为一场奋斗,一场他一直在输的奋斗。他得不断叫自己“有纪律一点”、“努力一点”。他无法视自己为注意力缺失症的受害者。
除了排斥诊断结果之外,威尔也因排斥治疗而不肯服药。他说他不想靠药物思考。事实上,威尔开给服用的利他林只是帮助他专注而已,但是威尔只肯偶尔服用。当他服药时,他的成绩就会进步;当他停药时,他的成绩就退步。威尔觉得是药物让自己得到好成绩,不是他自己真正得到的,于是他会停药,努力证明靠自己也行。威尔念大学时,反复停药、用药、停药、用药不下10次。他始终无法接受药物就像治疗近视的眼镜一样是必要的治疗。他始终觉得这像是在欺骗别人。威尔的自尊心很强,道德感十足。对他而言,服药是不诚实的做法。
年轻的男性常常有这种不肯用药、试图光靠自己克服一切问题的倾向,他们宁可有困难,也不要依赖药物。对威尔而言,家人、心理医生及其他了解注意力缺失症的人给他的建议更受用。
寻求刺激的道格拉斯(2)
我在研究所里也有相似的经历,我帮其他学生写了很多曲子并送给他们。有一个吹法国号的人要求我帮她写一首曲子,她给我7~8个月的时间。一般情况下,没有作曲期限的约束,我能在一个月内完成。可是这一次的期限让我完全写不出来了。我始终无法开始,更别提写完了。
这些“偶尔的失败”对我打击很大,每一次的失败都让我觉得自己的成功是假的。我骗了每个人,包括我自己。我会想“你为什么不承认自己智力不够、眼光不高而干脆放弃算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始终没放弃。 后来好几次,我因为或长或短的压力而完全无法专心,这导致我很沮丧并对自己极度否定。我的太太梅拉妮觉得这是我的一个缺点,也是最难和我相处的一点,因为她始终不知道怎样做才能把我从沮丧中拉出来。我一直觉得形容自己的想法或感觉是一件复杂的事。好像我可以想象自己会说些什么,会在哪里出错,在哪里被误解,那么还说它做什么呢?根本不值得。所以在这种时候,梅拉妮问我怎么了,问我她能做些什么来帮助我,我会很不耐烦地说“谢啦,不用”。结果,她觉得和我之间有隔阂。那时,我会回家看电视、听音乐到很晚,不跟任何人说话。我总是认为自己对时事很感兴趣,才会一直看电视。可是现在我很明白,当我觉得受不了的时候,坐在客厅的老位子上看电视可以让我平静下来,这能消除我的固执,至于新闻内容是什么倒不重要。
如果我觉得不沮丧,我就在追求刺激。沮丧时,我会抽烟,会一周有好几个晚上去听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会酗酒。梅拉妮觉得这代表我处于失控状态,我则觉得我是在“用尽全力”试着保持不失控。
最近我帮一个很难相处的纽约人做市场分析。一天下午,我们本来要全家一起出门度周末了,这个人和我起了争执。之前,我们也常有争执,但这一次让我很生气。梅拉妮来接我的时候,我说不出话来。梅拉妮当然很不高兴,她觉得我应该“适可而止”。第二天早上醒来,我们本来要和朋友一起去滑雪,就在要坐上缆车时,我转身跟梅拉妮说“我必须离开”。我并不想要离开,但我必须离开。我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必须离开,但是我就是知道自己无法再待在那里。她当然很难接受我的行为,但是她也知道拦不住我。我找到距离不近的一家租车公司,告诉滑雪场的人我在波士顿有急诊,请他们送我过去拿车,而那是租车公司的最后一辆车。我开车回波士顿,一路上听着新闻广播,然后到了办公室。办公室里有能让我的头脑清醒的东西,比如电脑、档案、文件夹和行事历。结果,我很快就冷静下来了,我又可以思考了。和太太、孩子在一起的时候,我的脑子就是无法清楚。
当我开车回办公室的时候,我很清楚地知道那正是我所需要的,但是我无法说清楚。事实上,我觉得很不好意思,因为梅拉妮和朋友们总是说我喜欢在周末加班。可是工作后无论是作为一名作曲家或是金融家,我每天都需要花一定的时间在工作上。我需要一种规律,才能面对每天的生活。可是我的太太、孩子和朋友都没有这个需要,他们一直认为我可以改变,如果我可以放轻松一点,就不用去加班了,就能多和家人相处,一切就会没问题了。虽然我很喜欢和家人相处,但是要我像别人那样是不可能的。我很清楚,我的生活如果没有一种严格的规律,我就会非常焦虑。我需要很多独处的时间,不一定是安静的时间,而是独处的时间。
寻求刺激的道格拉斯(3)
道格拉斯的许多症状可能是因为诸如焦虑症、酗酒、抑郁症和强迫症引起的,但这些因素并不能解释他的全部症状。求学时的阅读困难是典型的注意力缺失症症状。他可能也有阅读障碍,而读了几行就跳过整页更是典型的注意力缺失症症状。他的独立性、喜欢自己行动、需要依照自己的时刻表做事、挫折忍受度低以及觉得自己是个骗子的特征,都是典型的注意力缺失症症状。在他的心目中,每一次的失败都会抵消之前的成功,于是他的自我形象就又被伤害了。
他无法对梅拉妮解释自己的感觉,无法忍受和人吵架时的紧张压力。正如他所说的:“我一直觉得说出自己的想法或感觉是一件复杂的事。好像我知道自己会说些什么,会在哪里说错,在哪里被误解,那么还说它做什么呢?这些根本不值得说。”解释自己原本是一件简单的事,对于注意力缺失症患者却是种极大的压力。注意力缺失症患者在脑子里有各种想法,却无法耐着性子把这些想法一一说出来。
其他症状也值得注意。他用酒精和密集的活动来治疗抑郁,他用结构减低焦虑。他从滑雪场逃回办公室的行为,换成别人也许是因为无法与人亲近,对他而言则是为了减少滑雪场缺乏结构而引起的焦虑。
对于注意力缺失症患者而言,缺乏结构是非常糟糕的事。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都需要结构,比如可预期性、惯例、组织,但是注意力缺失症患者更需要结构。他们缺乏自发性的结构,所以更需要外在的结构。他们觉得自己的世界随时可能崩溃,他们常常觉得灾难就要发生了。他们的内心世界渴望某种保证、某种引导。心情不好时,他们需要类似道格拉斯寻找的让自己冷静的物品,比如个人电脑、档案、文件夹和行事历,没有这些东西他们会觉得迷失。他们和一般人的不同在于需要结构的程度,他们需要很多,而且经常需要。别人会为了看医生或赶工作而离开滑雪场,道格拉斯却为了他的电脑和行事历,为了他给自己安排的组织和控制而离开滑雪场。如果没有这些结构,时间没有安排好的话,他就会觉得要散掉了。他凭直觉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并找到对自己最合适的治疗。我几乎可以看到他进了办公室,拿起行事历,打开电脑,翻翻文件夹,呼出一大口气,接着焦虑逐渐消失,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道格拉斯让我们看到他如何“治疗”自己,可是心理治疗师要如何把结构放入治疗当中呢?
心理治疗师必须积极地帮助患者重组生活。和传统心理分析的治疗刚好相反,治疗师必须清清楚楚地告诉患者他应该如何组织、保持专注、拟定计划、准时完成事情、分辨事情的轻重缓急以及处理日常生活的杂务。治疗师不应该帮患者做这些事,而是应该陪着患者做这些事,这样他才能学会自己做。
治疗师可以建议患者买一个记事本,然后教他如何使用。治疗师也可以建议患者找一位财务规划师,并且一直提醒他,直到他找到为止。这种介入式的指导是传统心理分析所不允许的,但是对注意力缺失症患者十分必要。他们需要指导,他们需要结构。治疗师当然无法告诉患者该和谁结婚,但是绝对应该告诉他如何规划好自己的时间,以便约会时不迟到。
道格拉斯的直觉告诉他结构对他有多么重要。我自己也是这样,早在我知道自己有注意力缺失症之前,我就知道自己非常需要结构性辅助器材。读医学院时,我利用索引卡片记住大量信息。尤其是头两年,要学很多基本的医学知识,我把每一科都写成好几百张索引卡片。每张卡片上写一两个需要背的知识点。我每次只读一张卡片,不去想这个科目还有那么多东西要背,于是就能专心。把一门课分解为许多索引卡片,就是把大工程分解为许多小工程的结构方法。这个方法对任何人都有用,但是对注意力缺失症患者尤其重要。我们一看到大工程或是复杂的事,就会受不了。当我知道注意力缺失症是什么之后,我才明白自己一直在运用结构性的技巧“治疗”自己。
寻求刺激的道格拉斯(4)
道格拉斯知道注意力缺失症是什么之后,渐渐开始知道如何说出自己的感觉。以下就是他向我描诉的一个他曾做的梦:
梅拉妮和我坐在化学教室里,另外还有二十多个学生和一位56岁的教授。教授正在黑板上振笔疾书,写了一连串的化学式子,并解释XYZ代表什么。他很小心地思考着。
几分钟后,他转身告诉我们,这是为了制造“西济玛”。可是他没有解释西济玛是什么东西,拿来做什么用,为什么要制造。
然后他开始“解”这些式子,并很快得到答案——零。他很骄傲地看着全班同学,班上同学也似乎很高兴。
教授开始解释他是怎样解这些式子的,而我似乎是唯一听不懂的学生,于是我小声地问:“西济玛是什么东西?我们为什么要制造它?”他正热心地解释一切,没有听到我的问题。我又问了一次,这次声音大了一些,终于引起他的注意。他停下来看着我,全班同学都转头看我。他说:“用来平衡碎石子路啊!”然后继续讲下去。我愣了一下,以为这下子应该弄懂了,可是我知道碎石子路是什么,却完全不懂为什么要去“平衡”它。所以我又问:“你为什么要平衡碎石子路?你什么时候要去平衡碎石子路?”
我显然打断了他的思路,也打断了同学的思路。可是我需要知道他们到底在讨论什么,不然我根本听不懂,并感到非常受挫。教授从桌上拿起一个大勺子走过来,里面是一些仔细量过的、油油的黑色结晶。他站着,我坐着,他口气很凶地开始说明,“勺子里的这些西济玛就是用来平衡碎石子路的东西”。我一直试着了解他在说些什么,可是就是不懂。我站起来,双臂向空中一挥,说:“这实在是一件蠢事,我不干了!”我离开教室,知道每个人(除梅拉妮之外)都觉得我是个笨蛋。
可是我知道自己不是笨蛋,虽然当时觉得像个笨蛋。我想,暂时离开一下,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对事情会比较好。
事实上,我的真实生活经常就是这个样子。
道格拉斯的梦非常生动地描述了注意力缺失症患者经常面对的苦恼:搞不懂别人在做什么。事实上,道格拉斯的数理能力非常好,可是因为他的注意力缺失症,有时候他会像梦中情境一样,完全搞不懂别人在做什么。他们越来越焦虑,觉得别人胡说八道的话被当成是有意义的话,害怕全世界的人都对胡说的话信以为真,这是注意力缺失症患者每天面对的挣扎。
道格拉斯需要继续接受心理治疗,光靠注意力缺失症的治疗是不够的,因为无法消除他内心的挣扎和痛苦。但是注意力缺失症的治疗已经足够让他和梅拉妮开始新生活。通过婚姻咨询和药物能提供结构,道格拉斯学着承受某种程度的紧张压力,学着和梅拉妮谈他的感觉,学着听梅拉妮说话,学着规划并预期自己的情绪需要,而不是冲动地反应。梅拉妮渐渐能从注意力缺失症的角度去了解道格拉斯的行为,她也不那么生气了。道格拉斯渐渐能倾听别人,和别人沟通,他发现自己酒喝得少了。一开始是为了补偿梅拉妮而有意少喝点,后来是越来越不想喝酒了。梅拉妮和道格拉斯现在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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