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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不能重来

_2 月孤(当代)
  白昼之光,岂知夜色之深?
  果然在预料之中,不久后朋瑞已对看不习惯的事情习惯了。“世界就是由不习惯到习惯逐步发展起来的。”我边吃凉面边道。朋瑞不慌不忙用手指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才道:“可毕竟感觉有些不道德。”“道德?道德是什么?”他来不及作答,用手扇了扇口,辣椒放得多了。我用冷水冰了下口,椒子确实太辣。“孔子周游列国的破靴子?”我还是继续吃凉面。“可是你做的又算是什么?”“食草的奶牛在大口大口吃肉而已”其实我也不是要说道德的坏话,只是除此以外又能说什么呢?还是谈一些形而上或不切实际的话略微能填充一下空虚的脑库。与朋瑞不再多说,吃完简单的食物,又到了回小屋睡觉的时间。朋瑞这几天也留在我这儿住。桃花源嘛,多少自由些。没有那么多的麻烦。麻烦的概念在我解释,就是:人为的不必要的事情,如此一来整个世界都充满麻烦。
  朋瑞带来了几本黄易的书。晚上自是要十二点之后睡的。大约是看到《大剑师传奇》中“魔女”死了,朋瑞道:“这样的人也会死吗?”“谁啊?都一样。”我在灯光的照射下早已迷迷糊糊。“你我也是喽?”朋瑞颇有些惊讶道。“按常理应该是吧。”我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即我的现实世界正一步一步踏入梦境。“可终竟为什么呢?”朋瑞把书合上,双手环抱在脖颈上,静看着刺眼的灯光。我怀疑他在与灯说话,而不是我。过了半天,才想起电灯只会发光照亮黑暗,不会说话为人解惑。“这个事难以说明啊。”我终归弄不清是在梦里还是梦外,但仍继续道:“现在谈它多少有点不着边际,与火星人无异。”我迷迷糊糊的声音犹犹豫豫从小屋四壁弹回到我耳中,转转折折来到无底梦迷状态的脑中。媾,我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存在。身体毫无任何动静。正如死去的野狗的尸体。宛若泥淖似的脑子承载的意识亦不知所踪。一秒前的记忆,全然无从想起。一条死去的野狗。至多是一条死去的野狗。此外无法展开任何幻想。沉默了许久的朋瑞终于发出了模糊而抽象的声音“可是不甘心啊。那些死刑犯或许甘心一些,为死亡找到了原因。我们却找不到,永远找不到,只得该出生的时候出生,该死亡的时候死亡。又不能像死刑犯那样胡乱作为,给江爷爷添麻烦。老人家快要退休了,我们这些做公民的应该保持低调一点。做人嘛,还是低调点好。”“何为低调?”“就是在比自己高的人面前低下头”“那又何必。比自己高的人终归高。不低头我们也高不过他们。有什么好低头的。不抬脚,不伸脖了就够了。”“也是。”他咂了咂嘴又道:“刚才说什么来着?噢……关于死的事情吧?”“嗯”“结果如何来着?”“没有结果”“没有结果?”“嗯。哪有什么结果?它本身就是结果。”“难以明白。”朋瑞咕哝道。“我也不明白啊。可是又怎样呢?”“怎样?”“不明白它的原因和结果,但我存在着。”“就这样?”“就这样。”“那么睡吧。”他如梦呓般发出声音。“嗯。”我的脑袋早已空空如也,跟不上嘴的行动。神经系统整个儿瘫痪。
  我的梦中伸出一只手,拉熄了灯,断了光明。如此,我的现实世界完全进入梦中。
  夜仍是静静的深来着。谁懂呢?
  大约是凌晨四点。海蓝在门前喊我和朋瑞。我最讨厌的便是在睡梦中被外力惊醒。外面的白痴真是干了件蠢事。不过想也知道若非有什么事情,他也不至于此时敲门。
  “去开门,渣子。”朋瑞懒懒地道。我怀疑他大概说梦话来着。因为说完后,他便毫无声息。就像在静谧的夜中,一只青蛙跳井水中,“扑通”一声后,再无声息。只是朋瑞还是更像青蛙的表弟蛤蟆。
  我凭着感觉探足而前,眼睛一直闭着。不是不愿睁开眼睛,而是无此必要。打开门,一线光束在清凉的晨气勾引下,发出阵阵怪笑,冲击我的双眼,上眼皮最后吻了下下眼,告声别,向上升起。难以想象的画面。站在我面前的人,仿佛是抗日战争时受伤的抗战人员。“怎么了。你这是?”我费解地看着海蓝。“进去再说。”他径自进去。我关上门,给他倒了杯白开水。“从埃及金字塔里逃出来的?”我忍不住调侃他。他的头裹了两道白色绷带。这时朋瑞看到海蓝的模样,不露骨且温文尔雅的一笑,静待海蓝解释。“与他干了一架”“他?追小灵狐的那个?”朋瑞拿起衬衫。“嗯。”“已经这种时候了,何必呢?”朋瑞把衬衫套在头上,因为头放在臂筒里的缘故,如何都无法穿上。“什么玩意儿,穿都穿不上。”朋瑞大骂衬衫。“笨蛋!你有三个头啊。”海蓝笑骂道。“怎么办?你留在我这儿休息吧。我和朋瑞到学校找他谈谈。”“谈谈?算了,他也被打得不轻。你们别找他了。我的事就这样吧。快起来,朋瑞,让我睡。你们滚上学校。”
  “那我们走吧。中午回来再说,大海,走。”朋瑞把毛巾放好,拿起书。“海蓝,你睡吧。中午一起吃饭。”我整理好头发和心情。“嗯。”他应了一声,倒头便睡。大概昨夜在外面游荡了很久才来这儿。
  刚到教室便感到了异常的气氛。许多同学都用莫明的目光打量着我们。谁都知道海蓝昨天晚上与班上的另一男生干了架。事情一旦发生,就会传播开去。碰巧我那儿是他的桃花源,避世的小屋,小屋可以阻住任何好奇的打量。我和朋瑞坐到自己位上。乐于知道情况的人便围坐在朋瑞身边。我位在班组中间,他们不会到那儿显眼。凌子的后颈在我坐下时微微动了一下,但并未回头。子青默默地到我身边坐下“他死了吗?”“快了。”我知道她关心他。“怎么会这样呢?”。我想回答她,却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说点别的“他在我那睡了,看样子不坏。”好耸了耸肩,回位。我知道小太妹、小灵孤也必定关心他。然而最终她们只是沉默了一上午。
  “看样子不坏。”我把毛巾递给海蓝。他擦去脸上的水珠“爽!干完了,心中多少渲泄了一些东西。”“如果是这样的话可以去蹲马桶。”“我靠!那是另外一回事。”他把药膏递给我。我帮他换药“是嘛。另一回事?我的家有个马桶,马桶里有个窟窿。窟窿的上面常有个笑容,笑人间无奈好多……。”我唱起刘德华的《马桶》。他也“嘿嘿”直笑,“马桶对于人来说,确实是个好东西。”“朋瑞和一波还在校门前的餐馆里等我们,快点走吧。”我催促他。“好”他梳头用了十分钟还多,臭美如他。我们一路哼着《马桶》。
  
第六章 千日醉酒
更新时间2011-6-22 17:41:31 字数:14851
 13.千日酒醉
  朋瑞与一波两人见到我们便大骂不止,害他们等了这么久。一波提议喝啤酒,海蓝大呼赞同,朋瑞附议,我无话可说。一波便跑去提来一箱啤酒。“每人两瓶王子,没有饭。下午集体跷课。”一波道。他们说“正该如此”,我说“好”。
  酒也真是神奇,发酵的时候,沉默的羔羊会变成多言的八哥。一般情况下,我都尽量避免喝酒。倒不是因为健康问题,而是担心除此以外的事情。普通情况下,人是越喝酒越醉。我却越喝越清醒,就像用自己的眼睛直视自己。所以不希望喝太多酒。酒喝到某一临界点,身体烂如泥,意识脱离身体,创造了一个独立的世界。二者从紧密联系转化到各自独立,互不干涉。酒可以解决精神问题。
  这种状态下,完全展示了真我。于是不喝如此多的酒。不是不愿展示真我,而是展示之后,别人对真的我说“你喝醉了。”好吧,我不展示就是。不是不愿而是无此必要。即使要醉也是独个儿醉去。今日却须不同,四人共谋一醉。
  “听说过吗?”我把杯子中的啤酒倒进肚里,看着他们三个。“什么?”朋瑞知我又有谬论。“竹林七贤之一刘伶的事故。”“说来听听。”海蓝醉眼朦胧,醉里看生,梦里看死。“话说那刘伶出游时,常与车上放许多酒,边行边饮。他让跟班小童带锄具随行。刘伶说,如果他醉死在哪里,就让小童在哪里把他埋了。”“此人倒也有趣。”一波把一杯啤酒倒入口中,“咕噜,咕噜。”就像老牛饮水。“有趣的还是另一个高祖刘姓。”我道。“噢?”一波“咯”吐出酒气。“东晋时代有个酿酒大师。酿造了一种称作‘千日酒’的琼浆。一个叫刘玄石的人慕名而去,讨了他一杯酒吃,不料回到家就醉死了。三年后,那位大师想起了此事,去找刘玄石的家人,要他们打开棺材。结果刘玄石面色红润,酒气蒸腾睡于棺中,片刻即醒。当时掘墓开棺之人遭酒气冲进鼻孔,回去后都醉倒了三日。”我把干宝《搜神记》中的故事从垃圾堆般的记忆中拨动而出。“那位大师可真够厉害的。如果我得一杯‘千日酒’,哈,就爽了。”朋瑞道。“酿酒人为历史留下一段隐秘。一波,把那瓶递给我。”海蓝把翻倒过来,才勉强凑足一杯。“历史在某些地方是相互牵连的。”我不知为何吐出这句话。“为什么这么说呢?”一波问道。“我也不知,它自己跑出来的。就像刚才你总往厕所里去一样。”“喂!别提这个好个好?”海蓝在一边抗议道。“又想去了?”朋瑞道。“嗯。去吗?”海蓝发出“嘘嘘”的声音。“同去!同去!”朋瑞顶了顶鼻梁上的眼镜。“我也去。”一波点燃一根烟满足地吸了一口。“算啦。大家一起去!”我无奈地站起来。谁叫体内的水份太多呢。总之。那天下午,马桶确实大有用武之地。
  “海蓝,昨天干得不错。别的事或可忍,但关于女朋友的绝不能忍。”一波点燃第二根烟。他是个烟鬼。从初二就抽烟,高三抽得更凶。朋瑞偶尔会抽一根,海蓝和我基本不靠烟。“给我一根烟。”海蓝却向一波要了一根烟,抽了一口就“咳咳”地被呛出眼水。“学谁不好,学那个渣子。可以向我和大海学习嘛。”朋瑞一本正经道。继尔是一阵低能和白痴的笑声。“你呢?Angel最近与你如何?”海蓝不甘示弱地狠狠吸了一口。“就那样吊着呗。哈!”一波“咕噜,咕噜地干了一杯。接着吸了口烟。他把口中的烟吐出,一个烟圈慢慢地飘升,渐渐变得模糊、遥远,仿如天使头上的光环失去了光泽。“就属你小子幸福,有秘决吗?”海蓝怪笑道。“对她比对别人好一些喽。”为何如此?他们为为我的情况最好。如果只看现在应是幸福。可是有谁知道,我心底的不祥之感时刻在紧逼着我。或者在某一天她突然就那么消释在深蓝中了。毫无影迹可寻。像空中飘忽的叶子,难以想象下一刻她的方向。没有未来的相遇是一个永远的折磨。太平洋的水最终将流向何方?
  我不知道的事情,很难想像它的存在。这是意识上的谬误,但并非意识本身的错。就像一只狗追着它的尾巴转个不停。不是他愿意去追而是实在无聊。除此之外,他还能干什么呢?
  关于这类事情可归之于时间的范围。你只能处于你所在的时间段里,难以超越它的限制。若想超越时间,只能在现实时间里超越光速。如此方能超出时间的限制。然而人类对于越过光速的方法,毫无良策。这种限制反映在意识上,自然而然的成为一种谬误。正如恐龙不知人的存在。人确实存在。这种谬误并非恐龙的错。时间以外的时间,正如空间以外的空间一样荒谬。无人可解。
  “喂,想什么呢?”一波拿起我手中的啤酒瓶,止住外流的酒。杯子早就满了。满了的杯子会空,接着再满,再空,如此反复。杯子的空和满是存于时间之内还是之外?
  “想你喽!”我笑道。一波把烟圈吐向我。烟圈把我圈住。我发现我是在它之内存在。我耸了耸肩,爽爽地喝了一口啤酒。肚子略微胀大,把圈儿扯碎。“王子”开始对我笑。
  大概是三点以后,我们四人结束酒精在体内继续增加的趋势,在火车轨道上摇摆地走着。虽然走得很慢,火车也只能看着我们的屁股。接着呼啸而来,呼啸而去。那一刻仿佛有一种记忆随它远去。同时又有某种东西划过脑中的虚空。然而实在无法可知这是什么。就像正在努力深思一件事情,不期然另一件事情突然而至,接着离开,无法捕获。像火车一样来去。
  我们在呼啸而来,呼啸而去的火车遗留的声音里唱歌,铁轨的呻吟声就似被拔了牙的病人“哼哼”地为我们伴奏。在歌声里,我们送走了青春与欢乐,使落寞与悲伤得以渲泄。酒精在这时开始狂欢作乐,不停地用狂野来勾引我们。“我说,我们跑步如何?把体内的酒精释放出来。”我提议。提议的通过比议会通过某项决议要快得多。
  “一、二、三,开始!”我们一起发力狂喊,冲向虚无的前方。唐诘可德不也一头冲向风车吗?奔跑的风,奔跑的空气,奔跑的人,奔跑的岩石体(地球)和奔跑的宇宙,勾肩搭背一起奔跑,向时间深处。时间像响尾蛇一样发出“啪啪”的声音,骨头开始溶化。
  不知奔跑了多久,总之是到失去感觉后。我们停下来,全睡倒在铁轨不远的荒草里。谁也不说话,只是躺着,就那么任时间如风一样从我们身边吹过。风中的尘埃则略过火车的屁股落定在我们身上。
  生命的一片不毛之地,躺着四只野狗。野狗一动不动,只一颗心未死,向往着逍遥自在。
  独个儿想着各自的事和一瞬间的解悟。最终我在风吹过耳边的“呜呜”声中睡了过去。四个藕断丝连的梦境接连呈现于梦中。
  第一个梦境:二十万年前,一只鱼默默默地注视着海洋之心上的水莲花。十万年前,水晶蓝的心让水莲儿更显清丽。她伸了个懒腰,左顾右盼“是谁?谁让我睁开了双眼?谁让我拥有了世界?”。鱼默默用尾巴摇晃了下海洋。海洋之心感应到袭来的水波,将其传送给水莲。“原来是你!”水莲儿脱口道。她却不知自己为何要这样说。“是我,就是我!你知道我了?”“不知道。但我感觉得到你一直在召唤我,不是吗?”“是啊。只是为了让你睁开双眼,看看这个世界。”鱼用尾巴打了个漂亮的圈。“我睁开了双眼,看到了世界,也看到了你。你就是为了这个原因,一直默默地注视我的吗?”水莲把动人的清香撒入海洋里。鱼暗暗地想:千万种事物活过,又死去,唯有上天注定的相遇,默然长存。鱼儿看了看俏立的水莲花,深吸了口气。吐出一个个小泡泡“咕噜咕噜”地像鲜花一样盛开。“我一直在用我的眼神告诉你:我爱你!”“我的心早就感应到了你的目光。我为你睁开双眼。可是你为何不来到我的身边?”水莲舒展着柔软的腰。“我在等待你的许可。现在可游过去吗?”“可以。当然可以。”鱼与水莲相视而笑。鱼摆了摆尾巴向水莲花游去。
  再十万年,在他刚要接近她的时候,水莲儿凄然一笑,飘向海洋之心的深海幽蓝。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用十万年的时间唤醒了她的心灵,又用十万年的时间向她游去,可上天为何偏偏在此时让她归去?我的情人啊,我知道在你睁开双眼的时刻便是你失落的时刻。鱼的泪水默默滑落,融入海洋之心。“你看不到我的泪,因为我在水中。”鱼对水说。“我感觉得到你的泪,因为你在我心中。”水对鱼说。(村上春树处借来。)
  鱼看着水莲花消失的地方,默然成石。鱼的化石像婴儿的胎记一样在海洋中成为永恒的印记。
  第二个梦境:在海之滨莫非王土的时代,东海之滨的一个小渔村里,有一个男婴儿身带鱼石出生,在当地传为奇谈。大家都说他是天上的星宿,上天派他下凡在这乱世之中拯救生民。当成为少年时,他开始游历天下。乱世之中,中原萧条,五胡入主黄河流域,天下依长江划定。北方战火不断,南方暂保安宁。他投身天下,历经风云变幻,天下正待从他脚下开始统一时,一直随在身边的鱼石突然失踪。在千方百计寻找后,他找到了鱼石,并与鱼石的新主人相恋。他和她一起转战天下,而异变突至,无缘无故,她飘然而逝。只留下他送给她的鱼石。鱼石上多了一朵白色水莲,此外便只有他生来即见的文字:倏忽不见踪影,突然又现眼前。镌在鱼石的背部。最后,他的鲜血染红了鱼石,悄悄的他消失在空气之中。水晶如幻,姻缘梦断。
  第三个梦境;鸦片战争后,中国开始完全地陷落。在百年悲哀之中,1911年孙中山先生领导的辛亥革命,像海水一样冲击着中国的大地。1911年后,先生苦无可行之途力救中国。后与中共合作,中国气象再度万千。中国革命正待从孙中山先生脚下走出一条新路时,晴天霹雳,一代英雄,溘然长逝。先生从南京到北京,又从北京到南京,在最后一次努力中走完了生命的全程。漫天大雪般的纸钱,天地的悲鸣在一九二五年三月十二日这天被风吹扬,泪水哭湿了整个天空。
  这个背景逐渐褪去,隐然现出一对青年男女在大雪覆盖的夜空飘然而行。夜静静,静静。突然男子身边的女子不见踪影。只留下那名男子在风中伫立。
  第四个梦境:“啪啪”,响尾蛇的尾巴响个不停,在时间深处。忽然,一片虚空,万物皆无。除了虚空还是虚空,甚至连虚空也不存在。只有响尾蛇“啪啪”的声音,骨头慢慢溶化。
  这个梦里无物。
  明知是梦,还是费了好久的力才挣脱它的笼子。别的梦里还有物存在,最后一场梦却无物存在。无物之梦。难以着摸,只有醒来。睁开双眼,看到朋瑞正站在铁轨上,负手卓立,遥望远方。一波坐在草里聚精会神地抽烟。海蓝则仰卧着,双眼固定地盯住天空的某一点,一动不动。大梦初醒劫后余生的感觉,轻松了许多。在梦里,我的心得以奔驰。“醒啦?”一波发现我醒了。“嗯。你们呢,醒多久了?”“刚醒不久。哈,谁能真正的醒来呢!”一波点燃另一根烟。“几点了?”朋瑞回来从下。“五点三刻。”海蓝也坐了起来。“抽完烟就走。”一波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好啊。”我站起来舒展了下筋骨。
  就这样,在一波抽完今天下午的第13根烟后,我们顺着来时的气息返回。回程途中,天地已然另一种颜色。
  途中分手,他们三人返校,我则回我的小屋。回去后,冲了下澡,躺在床上静静地发呆,什么也不想。甚至连凌子何时进来都不知。
  “喝酒了?”凌子坐在我身边幽幽的散出清香。我最喜欢的味道。“嗯。”我坐起来,轻轻地拥着她。“很想你来着。一下午都无法安心上课。后来见他们三个回教室,便径自来了。”“我也想你。从二十万年前想到现在。”我轻吻她的耳垂。晶莹而饱满,美丽的耳朵。“不是十万年吗?”“十万年前我只是在努力向你游近,二十万年前,我看了你第一眼。”
  她不说话,只是用双手勾住我脖颈,轻轻地在我的脸上吻了一下,消魂噬骨的感觉。我们就这样相拥而坐,仿佛陪着时间死在小屋里,只剩下不分彼此的尸骨化石。
  如此直到我开始向她讲述在荒草中做的四个梦。“第三个梦与我从前的记忆吻合。”她皱起眉头。我见到的雪夜男女也在梦中。“这可能是一种暗示。也可能是你所说的记忆印在我大脑中转化为梦。”“记忆在梦中得到实现?也许吧。”她皱起的眉头像花儿开放一样展开。“我最奇怪的是第四个梦。”我想起梦里虚无。“噢?”“梦里无物。只有时间正‘啪啪’作响和骨头溶化的抽象感觉。”“是有些怪,一点提示都没有。”“只有时间。”“或者正因为那个梦境显示的是我们的现实世界,所以才一无所有。”“也许。换句话说只有我们脱离现实世界才能让梦境中的虚无呈现它所存在的声音。不知道它把多少灵魂像蚂蚱一样拴在自己身上。”“蚂蚱?”“用火烧熟特别好吃。小时候常吃来着。”“与灵魂何干?”她的鼻子动了动似乎在空气中寻找蚂蚱的香味。“灵魂是时间的美餐。”“我们是两只蚂蚱喽?”“当然。”“不知会被谁烧掉?”她道。“我会被你烧掉,你会被我烧掉。”“噢?”微怔一下后,她忽然明白我的意思,腮上生起美丽的红云。“想和我做?”。“当然。”“现在不行。高考之前要体检。明白?”“明白。”我去弄盆清水来,散出幽幽之气。我和她慢慢地沉浸于水的无声清凉之中。宛若喝了酒,越来越清醒。时针默默向七点移近,我们收拾好物品,向学校而去。
  14无梦之梦
  下晚自习后,独个儿回到小屋。一时难以入睡,便数数。从1数到300多还是毫无困意。别的夜晚数不到两百就能睡着。今夜却无法安然入睡。既然如此,索性起来,裹紧毛毯,出去看星星。
  夏夜的星星,灿若汪洋,如撒在大地上的晨露,流光四射,无处不在。满天的星座,不认识一个。我看着天上的星星,一时脑中念头全无。再无任何幻想。只拿一对贼亮的眼睛对着天上贼亮的星星。如此这般终于困意在脑浆中被了出来,向双眼迅速弥漫。我打着“哈欠”回到床上。头刚碰到枕头便酣然入梦。
  梦是一种潜在的意识。在现实世界中无法实现的事情,常在梦中得到实现。同时,梦还是时间的产物。尚未发生而终将发生事情常常在潜意识纷繁芜杂者那里以梦的方式预演。一种晦涩而隐喻的预演。达利有一幅作品《内乱的预演》,图中即以人的肢体极度扭曲和分裂来预示一种内乱。梦因此具有真实的含量。而存于梦中的真实,有的是从事情伊始时开始,有的则从事情的最后开始,时间不加控制。总之,时间对梦完全不起作用。尽管梦是时间积累的结果。
  我曾经试图为梦理清时间顺序,但事实证明,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时间以梦诠释人类。
  神奇的梦甚至可以在本质上显示已被人类自身忘却的人的本来面目。在弗洛伊德《梦的解析》中,他曾记录和分析了一位女病人所做的关于“花”的梦。这个梦具有提醒人们其本身具有性本质的原始面目。让我把她的具有性意义的主要的梦记录下来:她由一些排列奇特的林庄或篱笆的高处向下来——它们是由小方形的木板架构成大格子状,它们并非做来让人攀爬的;要找个置落的地方也有困难,但是她却高兴衣裙没有被什么东西勾到。所以她一面走一面仍能保持值得尊敬的样子。(一个对她叔叔农场回忆的相对意愿,在那里睡觉的时候,她常常把衣服除掉。)她手里握着一根大枝条(代表男性的生殖器,同时暗示了她的性),枝条像是一棵树,布满着红花,枝芽交错并且向外扩展;看来有点像樱花树的花朵;但也像是重瓣的山茶花,虽然它们并没有长在树上。(开花的枝条暗示着贞洁,枝条上长着红花,看起来像山茶花。弗氏则更深一步联系到性的意义。他认为白色的山茶花是她的平时,但在月经来临的时候,则是红花。这无疑为这个梦做了一个本质解释的先导。)当她向下去的时候,起先她只有一株。然后突然变成两株,后来又变回一株(这指出她的幻想涉及许多人)。当她走下去的时候,比较下面的花朵很多已经枯萎(我以为这是一种女性生理年龄的暗示。)走下来后,看到一位男佣人,她想和他说话——而他正在梳着同样的一棵树;即是说他用一片木头把像是苔藓由树上垂下来的一团发状物拖曳出来,别的工人也从花园砍下相同的枝条,把它们丢到路上而分散在那里。因此,许多人各自拾取一些。但她问他们是否可以——是否可以拾取一株(这是指她是否可以拉一下,即指**)。一位年轻男子(她认识但不熟悉)站在花园里;她走上前问他如何使这种枝条移植到他自己的园子里去。他拥抱着她;她挣扎着并问他想要怎样(这显然会引起他的欲念,不自愿中的自然),难道他认为谁都可以这么抱着她。他说这没有什么坏处,这是被允许的(弗氏认为这句话及下面的话皆指婚姻所要注意的事。然而同时,我却似乎听到他对她说:“男人与女人做这种事是一种原始本能。”)然后他说他愿意和她到另一个花园,示范如何把这树种好,并且加上一些她并不太了解的话:“无论如何我需要三码(后来他又这么说:3方码)或者三寸(18寸)的土地。”就像是为了这情愿而要她支付给他什么似的,或者想要在她的花园中取得补偿,或者想要逃避一些法律,并且由此得一些利益,但并不伤害她。至于他是否真的展示什么给她看呢——她一点也不知道。
  这个梦在弗洛伊德看来是一种自传式的。在我则不只是自传式的,我看到生存着的男女在时间的压迫下不自愿但自然的两性关系。潜在的客观性。
  梦的显示性亦由此日益丰富。然而我最惊奇的梦莫过于是无梦之梦。一般在梦中,梦都会有所显示或预兆,梦之有物,即有梦之梦。但我却时常为无梦之梦所扰。正如那日在火车轨旁荒草中所做的第四个梦:万物皆无,一片虚空。梦中并无任何关于梦的东西,像狗没了尾巴。只有我脱离现实世界,虚无才会显示它的内容。正如上帝对人说“只有死亡才可得到拯救”。死亡之拯救,不是我所愿意的方式。我明白,既然是现实世界的显示,随着时间的推移,虚无自会显现内容。但镜子不会留存任何影子。
  睡梦中,第四个梦境,再次到来,仍旧是万物皆无,一片虚空,唯有时间的暗示。但我也明明感到了一种天意。这次梦里,似乎虚无不再是连虚无都不存在的虚无,而仅仅是虚无,简简单单的虚无。终于显现了一些虚无的虚无。这在于我应是一个不知祸福的预兆。一旦内容真的呈现,事情必然在现实世界里无可挽回的发生。如果我想改变现实世界将要发生的事情,只有在梦境尚为虚无之时改变它。不为我所知的真实内容才不至于影响我尚未知的脑力。然而对于虚无,我又有何办法可施。或者正因为我无法可施,我才能对虚无之梦境有改变的能力。但这种能力实际运用起来又几乎完全不可能。可能与不可能在天意的注定里互相牵制。
  在有能无力的情况下,我只能顺着时间的流淌静待无梦之梦从无到有。然后在清晰的梦境里寻觅我在现实世界里的最佳行为。虽然我不知这种行为的实施与否后果有何异同。但仍是按梦中的启示实施行为,等待显而易见的后果。正如第四个梦境,我对它迟早的显示极为肯定,而它显示的后果,我又有一种超乎寻常的不祥预感。一旦它出现,即无可挽回。虽然我可以从中寻出最佳路径,但世界上有些事情是无法在违心的情况下留有最佳的。或者得到,或者失去;或为人杰,或为鬼雄。绝不存有任何妥协。尤其在冥冥中感到这与凌子有关时,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对梦境的真实有任何妥协。鱼儿最后不也在水莲花消失后化为鱼石,成为海洋永恒的印记吗?或者那才是我宿命。
  在第四个梦境结束后,我自然醒来。自自然然的,不受任何外力的影响。在梦境最后的暗示启示下,一句话自自然然的显示出来:十万年的时间,任何事物都发生了变化,唯有这份爱痴痴不变。这只因为初见她的那眼,她的美就触动了我心中最敏感的地方。
  按下录音机PLAY键,Andy的《天意》滑出音箱:谁在乎我的心里有多苦,谁在意我的明天去何处?这条路究竟多少崎岖多少坎坷途,我和你早已没有回头路,我的爱藏不住,任凭世间无情的摆布,我不怕痛不怕输,只怕是再多努力也无助……。
  我不怕痛不怕输,只怕是再多努力也无助。
  时间在空气中打转,阳光在掌心轮回。六月已在悄然逝去,六月之后是七月,高考的七月。我踏着六月末的光浪向前而行。不论到来的是什么,我都会像喝啤酒一样慢慢喝光它。但妹妹林问我,酒究竟有什么好喝的?我想了许久也不知如何答她,最后只能说:“酒嘛,既没什么好喝的,也没有什么不好喝的。不过是用来消遣而已。酒可以让时间跑快一点。”“哦,原来如此!”妹妹似乎明白了。可我却不明白:酒何以存在?正如梦何以存在?
  毕竟不是哲学家,无法以精典而虚无的话语说明它们。再说在于我也完全没有弄明白它们的理由。
  妹妹林快从师范学校毕业了。大概这次回家是她从学校回家的最后一次。作为学生的时代也终将结束。“费了很大的劲刚适应那边的生活,又要换地方了。”“就像是一个死了很久的人已经适应了炼狱的生活,上帝却突然对他说:嘿,家伙,你可以出去晒晒太阳了。”我道。“是啊。糟透了。被愚弄的感觉!哥,你快毕业了,感觉如何?”“上帝也对我那么说来着,而且还搂着我的肩膀以示亲密。”“结果呢?”妹妹问。“我把他的鼻子打得直流血。”“后来呢?”“上帝就惩罚我,让我到天堂住几年。”“上帝可真够毒的。”“是啊,你说我一个抱定决心在地狱里生活下去的人,怎消受得起那种福气,当我适应天堂的生活后,他老人家再来一句:你可以回去了。那时,你说我有多惨。”“你的上帝可真不是个好东西。”“你的也一样。”“每一个人的上帝都有不是东西的一面。”妹妹带有禅意的道。“每一个人的上帝都有是东西的一面。”我道。“少贫!在人家凌子面前也这样?”“嘿,小看你哥!可比这贫,在她面前。”“别牛!试试看。”她故意抱着我胳膊向学校的方向走去。“别用这种方法好不好?”“看看有多少女孩向你质问嘛。”“不怕。反正你是我妹妹。”“可在不相识的人眼里,我们这样就等于是恋人无疑。小心凌子不听你的解释。”“我根本就没必要解释。她知道我大名鼎鼎的妹妹。”“噢?”“我们兄妹三人的照片她看过。”“原来如些。”“到了”我看着二中不怎么入眼的大门。“怎么办?”妹妹明知故问。“得,再把你送回去。”我知道她眷恋我们兄妹难得的相聚。“原本还想见见芳子姐,可她偏偏请假回家了。她为什么在这时回家?”妹妹这时才想起这个问题。“你说呢?”我笑得含蓄。“金融危机?发烧感冒?感情纠葛?”“去除中间,再添一个屡犯班规。”“噢?”“班主任把学校规定的早读时间提前半个小时,作为班组的早读时间。就是说六点半要到教室半睁只眼半闭只眼读书。”“芳子姐这个睡虫必定无法办到。”妹妹就应是想起芳子可爱的睡姿,莞然而笑。“何止,就连8:00的上课她都推迟了五分钟才到。”“芳子姐就是芳子姐。回家一趟可以解决金融危机,班主任的训示。不过感情问题可无法解决哟。”“爱莫能助呀。只能一旁提醒她。有一天晚自习还赖在我的怀里哭得一蹋糊涂。”“因为他?”“嗯。”“倒也真是的,爱情!”“那是因为你还没有恋爱。”“哥,我怕我不会有男朋友。”“噢?”“因为我要找一个比哥哥优秀的男友,而且还要建立通感。否则大家便只是两个世界的人。火星人和地球人谈恋爱在我这可行不通。”“嘿,傻姑娘!像我们之间的这种通感一生都无法与别人建立。爱情走的应是另一个通道。以我妹妹的气质定会吸引来会欣赏的人。”“可惜那些家伙太不争气,实在是不堪入目。不是这儿比你差,就是那儿比你差。害得我现在还只能陪着老哥逛游。”“真的有那么差嘛?”“嗯。”
  我忽然有一种莫明的悲伤,正从大脑中流出,流向小脏。“我真不该从小跟你讲那么多书里的东西,更不该把我能建立通感的书推荐给你看。一直地努力塑造你的个性又一直在放纵你的个性。结果不知你会怎样?”我担心道。“后悔了?”妹妹道。“即使从来一次也是如此。正如拍好的电影,不管看多少通结局都是一样。甚至会预先知道结局。”“那么对于我,你是否有了某种已知的预感?”“说出来预感就会失灵。但正因为如此我更要说。我希望改变注定的结局。”“噢?”“知道吗?我们都是上天的一场游戏。一个凄凉而美现的终结在等着我们”我窥透时光。“仅仅如此?”“仅仅如此。现实世界所显现的种种迹像都可以成为预感未来的起点。根据因果关系,不难推出某种原因所产生的结果。当然所能预感到的只是浮出水面的一部分。”“一部分?”“冰山一角。”“噢?”“例外的也有。由于每个人对现实世界已有事物的理解力各不相同。对于未来的预感多少也各不同。高超理解力的人自然有高超的预感能力。”“你现在如何?”“发展中国家而已。”“发展中国家?”“越南还是中国?”“中国”“明白了”“其实,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预感能力。只是大多数人的预感能力都被琐事磨光了。他们所能表现出的预感能力仅为对某种将要决定的事实进行议论并加选择”“选择?”“就像做选择题一样。答案已在其中,人们只是从A、B、C、D中挑出一答案。这就是人们利用已用的迹像对未来做出的预感。但他们仅有如此的能力。而这个世界上,许多问题答案不止一个,还有许多问题根本就没有答案”“大多数人在这世上只做选择题,你们却已在探寻海水以下的冰山,选择题以外的问题形式。”“大致如此。”“可为什么如此呢?一些人只是做选择题并津津自得,另一些人却对此不屑一顾?”“我把这归结为‘灵源的消失’类原因”“灵源的消失?何解?”妹妹似乎要打破砂锅。“就是促使预感能力逐渐升级并喷发的灵力。而他们丧失了灵力。这在事实上是一种意识的内在倾向性。”“说说看。”“我常常思考关于未来的事,并根据一些迹象进行多方面的综合,然后在脑中形成一种意识,再由这种意识对未来做出判断。久而久之,一种意识的惯性好在倾向性便逐渐形成。思考逐渐成为很自然的事,原先无法直眼透视的东西开始自显其义。结果,未来便简单可风。”“那么你们能否对未来做出改变呢?”“绝不可能。未来是现实世界的未来、结果。如果要改变结果,就必须改变原因。由时间角度来看,现实世界是未来世界的原因,同时又是历史的结果。一旦未来发生了改变,现实世界和历史都会发生变化。现实世界暂且不论,单是历史的改变便足以让人无法想象:已经发生过的历史事实一旦改变,就意味着现实世界的一切都要改变。如此现实的世界便不成其现实,牵一发动全身,历史的改变将会让现实成为虚幻。历史在某些地方是相互牵连的。因此,任何人也无法改变未来。注定的事实,无法可变。”“打个比方可好?”“正如每个人都有一种内在倾向性。或向死亡行进或远离死亡。向死亡行进的估内在有一种自我毁灭的倾向,惯性使然。即使他努力托儿所,希翼改变一个方向,换个境况,也无济于事。一幢楼过于倾向某个方向时,它的结果除了顺着这个方向倒掉,便只有被人摧毁。无法可变,注定的事实。”“似乎可以想像。你们真的不简单。”“其实普普通通,不过比别人先走了一步。同时必须说明不是‘你们’而‘我们’,明白?”“明白。可我的预感能力似乎正停留于某个阶段,难以前行。”妹妹拍拍脑额道。“正在为质的蜕变做准备。你不必思考太多,只做你日常所做之事便可以。自然而然,水到渠成。”“果真如此?”“嗯!”“好了,你上学校吧。否则会迟到的。”“回去听音乐,等待蜕变。”“嗯。”妹妹以目相送。我转身离开,踏着预感的步子。
  15家人存在的意义
  当我和凌子回到小屋时,妹妹已经回家。“真是无缘又没见到。”凌子失望地道。“再过几天她还要来的。”“见她会有些紧张。你天天那么夸她。”“吃醋啊?”我逗她。“去!见鬼吧,你!”“其实我真的很爱我两个妹妹。”“知道。你是家庭情感浓重的人。”“或许是明白了一些东西。”“什么?”“家人存在的意义啊。”“噢?”“家人是我与世界联系的纽带。如果没了家人,我实在难以证明我是活在这个世界里,亦无活于此的必要。我存在的意义从社会角度来看是由家人来填充的。”我道。“我在你的世界里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她问。“你填充了从个人角度来看的我之存在意义。”“社会角度的存在意义有些难以想象。”“家人之间的关系是血缘关系。人类继承了动物的繁衍性特点。正是基本于繁衍性的血缘关系,人们才在很大程度上证明了自身存于世界的社会意义。如果一个人生来即为孤儿,单身一人无亲友,他就会丧失一定的与世界联系的纽带,证明自身存在之社会意义上的能力也随之减弱。明白?”“明白。”“你呢?”“什么?”她有些意外的失神。“今天有点反常哟。”“待会再说与你听。刚才你是问家人存在的意义在我有何想法吧?”“嗯。”
  “在我只是一种感觉。”她努力搜寻出那种感觉。“噢?”“家的感觉。”“你是说家人存在的意义在于你是给了你家的感觉?”“嗯。举个例子吧。就像秋天清冷的夜晚,我们在外疲惫而归,一身凉气。这时从菊花茶袋中,取出几朵菊花,放入透明的杯中,倒入热汽腾腾的白开水,看菊花在水中任性舒展的那刻心底升起温暖的香味。这就是家的感觉。从当时情况来看,我需要的正是这种感觉。家人存在的意义。”“明白了。噢,听谁的音乐?”“张信哲吧。”凌子喜欢他的歌。
  我找了盘张信哲的磁带,放进机子,然后按播放键。他的声音便自由自在的游荡起来。就像由瓶子中放出来的魔鬼一样自由。
  “知道刚才我为什么失神吗?”凌子问。我摇了摇头“不知。”“让你看看吧。”她从背包里拿出她的日记本,翻到中间的某页。
  上面写了几行飘洒而消瘦的小楷:昨夜梦到的全是他,他带着我到山林中踏月奔跑。我多希望永远与他这样游戏山林,笑傲烟霞。然而为什么呢?当某个东西不属于我的时候,它就好好地在那里,保持着它的完美和纯粹,而一旦到了手中,我却发现,自己没有完全得到。难道注定了,我只应该远远地看着他,欣赏他,却不能接近他?
  日期是六月二十五日。
  我沉默。她似乎感应到了我眼中的沉默“生气了?”她问。“生什么气?什么是气?怎么生?”“你不是常说嘛,气是生出来的,牛是吹出来的。”“对你无法生气。再生气的时候看到你都气消云散。何况,你把这个给我看,是希望我能更明白你。我怎会辜负你的心意呢?”“谁知道呢。男孩子往往口是心非。”“喂,不是吧。好像应是女孩子往往口是心非。”我刮了下她秀巧的鼻子。“胡说。”她把头埋在我的胸前,轻轻地咬了我。“啊”我条件反射地道。“对不起!一不小心而已。”她狡黠地笑道。我见她诱人的香唇正在眼前,当然也会“一不小心”。
  “你真坏!斤斤计较。”她的脸颊红晕一片。“唉,一不小心嘛。”我作恶狼状。“啊,救命!狼来了!”她逃离我的小屋。“回家了。好好睡个午觉。”她叮嘱。“嗯。一定会的。否则怎么等你。”我向她挥挥手,她踏上车了。远去。我准备回家一星期,把所有的文科综合科目全面地看一遍。下午她到车站送我。下面要做的事就是喂一下空虚的胃,然后冲洗一下,听她的话好好睡一觉。
  夏天白昼之长,长于三尺白绫。中午不休息是无法上下午课的。为了下午课学生都要睡午觉。其实这也是大多数中国人的习惯。只不过午觉睡起来实在痛苦,刚进入梦中,又从梦中走出。醒来时口干舌燥心焦,全身都像被火烤过,像烤羊肉串一样。喉咙深处正是火的来源。
  我之所以提起午睡,原因很简单。在那天的午睡中第四个梦境再次出现。而其中竟有一个东西是我曾经看过的。第四个梦境唯一一次出现现实中的事物,这是不是在暗示我事情已在现实世界中初显形迹?其实,那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一座雕象。一位伟人静静地坐在那儿,我不知道他累不累,但我知道他必定想站起来。展厅门开,他遥望郁郁森森的故国之都——南京城。出现在我梦中的就是中山陵孙中山先生的座像。
  事情开始与凌子的记忆残片搭连上了。梦在悄悄地暗示我。我根据自己的时间表一查看便知暑假是我最闲的时候。在那时必定会有第四个梦境中出现的现实。我要带着凌子去寻回我们的记忆。
  午间两点,凌子施施然走进我的小屋。“我梦到了你的第四个梦境。”凌子把包放下,坐在我身边。“噢?”梦原来不只是给我暗示。“但与你的又有些不同。里面有座塑像是孙中山先生。我问他累不累,他不说话,对我笑笑,一闪而过”凌子以询问的目光看着我,似乎要说点什么。“我与你在同一时间去了一个梦境里。”“可是我没看见你啊。”“我们各在梦的两边,我在梦东,你在梦西。”“果真如此?”“嗯。”我看着她的双眼为自己说谎而愧疚。为什么呢,我和她在一个梦里却看不到对方的存在?第四个梦境究竟想说什么?
  “还去看海吗?”凌子实际要说的我知道。“去。当然要去。不过是在我们去了中山陵之后。”“好。先去南京,再去看海。”她伸出小指头,我笑着伸出自己的那根手指。两根手指轻轻勾连在一起,我的心微酸。
  我的背包填满了一大堆书,一如小学生的书包。坐在公交车上向凌子挥挥手。汽车启动自己的脚“哧哧”向前。凌子的容颜渐行渐远。
  坐在车上,我忽然很累。累的程度就像孙悟空取完了经回花果山时一样。我像面条一样软软地弯下腰。一种莫明的心酸爬上鼻尖,泪水悄悄地蒙上我的双眼,整个世界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天地间唯剩我一个人。那水莲儿静静地俏立,我无言无语,默默。拥有最深之爱的人是最孤独的人。凌子说,情到深处人孤独。我却任思念涌成海,深陷其中,不再出来。
  公交车上的乘客各自沉默在自己的世界中。有的人双目紧闭;有的人猛然睁开双眼,嘴微张,似乎要说什么,却无声音;有的人努力地睁大双眼看着窗外的景物,然而景物终究没有留在他(她)的眼里,只是忽闪而过;还有的人只是定定地直视空气中的某一点,仿佛遭了孙悟空的定身法,一动不动,僵立五百年。
  车上乘客上来下去,逐渐少了。我在最后一站才下车,所以无需在意站牌,只管一路坐下去。
  回到家中,妈已为我收拾好了房间。很久没回来,仿佛自己是个无家的浪子,回到家中才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只是个离家的孩子。两个妹妹都在家中,一家人好好的,一个也不少。
  我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太想凌子,回家是为了全面复习,而非全面温习与凌子的点点滴滴。然而每天她仍是在我脑海中奔跑个不停,刚到身后,又至眼前。
  回到家中的第二天夜晚,凌子打电话来了。“到家这么久了,也不打电话给我。”凌子报怨道。“想我了吗?”我问。“嗯。”“我在家里也一样。你每天都在我的脑海里跑个不停,再这样下去,我可受不了。”“那又怎样?”“一直到你家,带着你一起跑。”“哈,你不敢。可是诱拐少女噢。我还差几天才满十八岁。”“那也顾不得了。谁叫你把我心带走了。”“喂,说正经的,书看了多少?”“一半。再过三天可以全部解决。”“这么快?”“早点回去见你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如今已然六秋。”“哈!不跟你说了。小羊还在旁边等着我呢。”“刚下晚自习?”“嗯。小羊让我替她骂你几句。”“骂吧。”“哼,先饶你一次。早点回来!”“嗯。”“真要挂了。”“挂吧。”“你先挂。”“好”我对着话筒亲了她一下。电话挂断了她的声音却挂不断我对她的思念。再也抑制不了对她的思念。找来信笺,写几句话给她:
  想把你拥入怀里
  此时却不可以
  我只有把你
  融入
  我的眼里
  我的心里
  第二天,托人把它投进了邮筒。
  “妹妹,托你买的东西呢?”“给你。满意吗?”妹妹林把一块全身幽蓝的手表递给我。小巧而精致。“基本满意。”“什么叫基本满意?可是我从学院那儿带来的。”“哈!是非常满意。”我把表放入准备好的包内。“这还像话。”妹妹帮我收拾物品。
  七月一日的下午,我背着背包返回学校,在返回学校的车上,当地许多村民都和我乘一辆车子,却发现我和他们之间已有一层隔膜。从小一起长大的同伴也只是三言两语应付过去,之后便各缄其口。他们是出外打工的,到北京、上海、深圳等地赚取一些可以更好渡日的纸币。与改革开放之前相比,农民生活改善了许多,然而当今中国最穷的仍是农民,不仅在物质方面,也在精神方面。我的父母也是地地道道的北方农民,所以他们千辛万苦,想方设法供我念书,希望我在物质和精神方面不再贫穷。
  车子到了县城,我向认识的人打声招呼便独个儿下了车。我知道隔膜已经无法化解,唯能如此。同时也在一瞬间明白自己是用父母挣的血汗钱,洗尽了身上的泥土味,颇有些清高。于是,我对这种清高怀恨不已。
  回到自己的小屋,打扫了下房间,把几天的旧空气统统赶出去,又为门旁的水仙花浇点水。水仙花不怎么渴,凌子每天都到这儿为它浇水。之后洗澡,我非常喜欢洗澡,不知为什么,总以为自己在洗澡的同时洗去了些东西。至于是什么东西,则无法可知。洗过澡后便躺在床上等凌子。返校之前曾打了电话给她。
  可能是因在床上,温暖的梦自然而然产生。直到凌子把我叫醒。“总算回来了。”凌子边喝茶边道。“哇,小姑娘几天不见漂亮不少嘛。”我色迷迷地打量她。“少拍马屁!哼,我本来就漂亮。”她用手遮住我的眼。“哈!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好,那你永远看不到我了。”“嘿嘿,我就喜欢这种自夸的样子。”我见风转舵。“好啦,起来。一起吃晚饭去。”“啊,我可没穿衣服,不能乱看哟。”我逗她。“还不知看过多少遍了,去!”她脸红的诱人。看着她才发现:乖乖,我原来是条大色狼。她似乎早已明白了这点,警告我道:“不要乱来,否则我会叫的!”“嗬嗬!笨丫头,不知道吗?女人越是乱叫,男人越是有感觉的。”我邪邪一笑。她立刻跑到两米之外“就在这儿等你了。快一点,我的同志。”“是,伟大的党!”我以1.36秒的速度穿上长裤和外套,又以0.68秒的速度穿上鞋,再用4.76秒的速度洗脸、涮牙、整理头发。感觉像个超人,夸张!
  街灯闪亮,夜幕初降,我和凌子吃过晚饭在街头享受夏夜微热的温馨,感觉夏夜像条老狗正吐着舌头。晚自己已经由个人安排,大多数同学都在校外享受夜风。其实吐着舌头的老狗蛮可爱,至少比吐着舌头的吊死鬼可爱。人民广场上音乐正浓,喷泉高高飞起,人们在经过太阳一天的炙烤后,终于在夜晚感受到了夏天的快乐。
  我们向广场走近。“很多同学在那儿吧?”她抱着我的胳膊,不时抽出手把鬓发撩在晶莹的耳边。“肯定有的,你今天晚上戴着眼镜,配上这水色长裙,似乎收集了冬天的温暖来与夏天相会。”我以欣赏的目光看着她。她穿着长裙的样子让我明白了一个真理:女孩子天生是要用裙子来装扮的。“就会用奇怪的话语让我晕眩。”她轻轻一笑,整个夏夜也因此灿烂,辉映着天上的星光。我用眼睛为她留影,我要为她收集一夏天的美丽。
  我从未想到,那天晚上的情景是我永远无法忘记的。
  
第七章 小屋正在死去
更新时间2011-6-22 17:42:23 字数:7438
 16心的泉
  第二天的下午不上课,凌子回家做个乖孩子。明天是她的生日嘛。我独个儿在小屋里发呆,实在无事可干,抽出一本历史书,随便翻翻,历史已然无力进入我记忆。看书也罢,发呆也罢,毫无力气。昨夜回来后便被一种浓重的孤独感包围,我已经越来越不适应孤身一人,习惯了她的存在。昨夜的孤独坐着磁悬浮列车穿过我的梦,来到我身边。孤独,正如天上的月亮闪着明光。头开始隐隐作痛,孤独钻入脑壳吸我的脑汁。
  我放下书,来到马路上无目的地乱步而行。双目偶触及电话亭,便闪身而入。“喂,请问若雨在吗?”我想起若雨最近很闲。“请等一下,我让她接电话。”对方应是若雨的长辈。“喂,若雨吗?”“大海?告诉你噢,明天准备去看你。”她的声音如何听来都是一种享受。“好啊,我现在很是难受。”“怎么啦?”“不知道。反正就是无法开怀。”我茫然,仿佛见到不祥的烟雾弥温于我的身边。“这样啊。问你个问题好吗?”“恩”“你最喜欢在什么时候见到我?”“突然之间”我未家思索道。“噢,大海,不和你多说了。我还要去做一件顶紧要的事情。再见!”不等我说拜拜,她就挂了电话。再见,我明白这个姑娘要做什么。从附近的冷饮店买了几份冰激凌,返回小屋,门虚掩,留一份空间,感受她的到来。
  一股灵气在一个小时之后倏然袭至身后。我知道她来了。猛回首,若雨正歪着头,浅浅的对我笑。一抹风顽皮地吹起她额前短发,瞬间一幅画在我脑中闪现:古老的活力,一触而发。犹如中国传统的静物画中忽然多了一抹飞扬的蓝。
  “我准备着你的到来。”我把已经溶化的冰激凌递给她,“就像一颗溶化的心”我对她说。“就是为了溶化你我才来到你的身边。”她快乐地把溶化的心放入口中。事实上,她用轻托着我重。“现在有了力气?”她的唇边余留着冰激凌的残白,仿如春日里的最后一颗雪,留作明年冬天的种子。我为她收藏好种子。“嗯。”我摆了个李小龙的酷姿。“哈!那我们一起出去玩儿吧。”“嗯。让我带你去个地方。”我想起某个地方。
  我踏着她的车子,载着她的轻向我们的目的地行去。“要带我去哪儿啊?”“一个非常平凡的地方。”“噢?”“火车道那儿去过吗?”“去过。只是从未专程去那儿过。”“那么今天就算是第一次吧。”“嗯。”
  不知为何,忽然想起忆。自从2月13日之后,她再未与我联系过,仿佛从人间蒸发了。忆,你还好吗?
  “现在实习已经结束。接着会干什么?”我不再想关于忆的事,问道。“找工作喽。”她坐在后面似乎很快乐,摇头晃脑的。“喂,小心点,别害我撞车。”“噢,忘记了。”她原来并未记着自己是坐在车上。“真羡慕你。可以自由自在了。”“假话!我才羡慕你呢。毕业之后,我都不知如何打发时间。”她用无聊的口气道。“七、八、九,三天一过,大概也会是你的状况。”“感觉如何?”“应该可以考个学校上上。”“没有什么理想?”“有”“什么?”“哈,我还想上北大、清华呢。可人家不要啊。”“嘿嘿,有自知之明。”理想的都是不现实的,现实的又都不是理想。
  火车“呜呜”地从铁轨上驶过,留下一股黑烟,仿佛要极力证明自己的存在。然而火车远去,烟儿也轻悠悠地散了。许久没到这儿来了,几乎忘记了这个地方但它在记忆深处极力挣扎、翻腾,终于还是没忘记它。
  “现在懒得连小说都不想看。”若雨在火车轨上试图走得更远,双手平展在空中,保持平衡。“我是想看没时间。”“发现你对小说和诗之类的文学东西比较喜爱嘛。”“只是愿意接近而已。”我道。“更喜欢哪一类呢?诗还是小说?”“曾经有两只鱼在一起游。一只鱼说,我是一只鱼,你呢?另一只鱼说,正如你是一只鱼,我也是一只鱼。明白?”“明白。”“文学是鱼的尾巴,一抖就湿了它身边的人。”“你湿了多少?”“一颗心。”“噢。”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脚。“咦!这是什么?”她似乎发现了新奇的东西,蹲下身拾起一个圆而黑的物。我也蹲下来“什么?”她忽然对我笑笑,顺手用那物在我脸上抹了一下。“哇,整个一个花脸猫!”我大笑。“我们两个要是让人家看到,还以为是做煤矿苦力的呢。”她把被磨成圆形的碳粒丢到地上。黑碳粒就像一只吃得太多的黑乌鸦一样傻傻不动,呆头呆脑的。“算了吧。虽然我很壮,但还干不了苦力。”“你壮?大马猴会壮吗?”“我?”“嗯。”“哈!别看猴子瘦,它骨头里长肌肉。”“嗬嗬!”
  我和她从车道上下来,走的不再是来时的路。“问你个问4题。”她眨巴眨巴眼睛道。“说。”我通知耳朵注意收听。“你说两条线是交叉好还是平行好?”她似乎在问问题。“怎么说呢?两条线如果平行就永远没有交点,但他们必然可以永远地相伴前行,尽管只是互相保持距离浅浅地相望。同时他们会丧失互相接近更加了解对方的机会。相交短暂,相互之间的心有灵犀感是它的瞬间生命,正如流星。可是要说哪一个更好一些,我则无此能力。毕竟,不论是瞬间还是永恒都是真正的存在。”“似乎明白你的意思。”“有否看到那户人家。”我指向路边的一幢二层小楼。“很美!我希望将来我的家也是那样的,被郁郁葱葱的爬山虎包围着。”她对未来一向有各种憧憬。“那户人家的主人,心中必定充满美好的意念。这幢房子对他们来说是永恒,对我们来说是一眼之交,瞬间而已。但它的美在我们都是一种震撼。”“美丽的震撼!”“是啊。美丽的东西才会形成一种意念的震动。”“明白你的意思了。”“上车,我带着你走。”我知道她走累了。“还应该买瓶雪碧。”“前面就有。”“那么前进吧。”“嗯。”
  回到小屋,她到浴室冲洗了一下,然后是我。我冲完回屋,若雨正躺在床上听苏有朋的《分手的情书》,正唱到结尾:夜深了,祝福你,我会继续想你。“听得有滋有味嘛。”“那当然,五阿哥嘛。”“Andy也不错。”“现在心情好不听他的。”她似乎只在心情不好时才听Andy的歌,催泪。
  “告诉你一个秘密。”她坐起来,甩了甩头。“什么?”“你看我的手。”她的手指纤长。“咦,怎么如此多的水?”她的手心湿漉漉的。“不知道。每次在我紧张的时候或季节处于夏天时,掌心便会不断流水。特别的多。”她研究地看着掌心,想从中发现什么秘密。“哈!你要是在沙漠旅行肯定不会渴死。”“谁知道呢?不过,我会去的。”她喜欢三毛,对沙漠早有向往。“让我为它取个名字可好?”“说来听听。”“它在你的掌心,流水如泉,叫做心泉如体?”“心泉?”“心之泉,清水流溪。”“嗯。从此以后它就叫心泉了。不过这个心的泉可害得我好苦。”“怎么了?”“不知是不是它流的水太多了,害得我想哭的时候无泪可流。光打雷不下雨。上次在你这儿,被你身上一种莫明的东西触动,才将憋了很久的泪水全部流出。”“真是怪人。”“心情再坏,受到再大的伤,都无泪可流。仿佛泪腺被某种东西堵住,等待人来修理它。而你正是那个修理工。对了,知道上次你身上什么触动了我吗?”“不知。”我老实回答。“那种东西在你刚进医院时我就感到了。但它那时还仅仅是隐隐约约的存在,并不足以触动我。可到上次时,它已经显得无法漠视,直接落到我的心里。”“噢?”“它就像一层雾团团围绕着你。”“它让你流泪?”“噢。那是一种永远无法改变的忧郁。类似宿命这种东西。许多人会有忧郁,但一些人只是把它摆在外面让人看见,你的忧郁却潜藏于你的心里、骨子里,从不外露。”“是嘛?”“你自己肯定明白。忧郁而孤独,骄傲并痛苦。”她的双眸清澈无比地直视着我。“你似乎非常明白我。”我用手指绕着她的发。“某种程度而已。”“自然。这个世界上每个人一出生就与别人活在多少有些不同的世界里,绝无完全的了解。”“嗯,大海,它为什么积藏如此之深呢?”“现在我还无法说清楚。等到我能讲清的时候再说给你听吧。”“嗯。”“对了。考完试后,我会离开这儿,去一趟南京。回来后,我大概就能说清楚它了。”“去南京?”“嗯。寻找一段迷失的记忆。”“嗯,明白!”
  我骑自行车送她回去,坐在后面的她轻哼着不知名的曲子,颇为悦耳。送到我们说好的地方,我把她的车子交给她。她向我挥挥手。我也挥挥手,像猩猩那样。随后,我就那样站着,任身边的世界继续转动。脑子一直僵着,双目直视她离去的方向,根本动不了。我这是怎么了?直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我才有点回过神来。若雨正站在马路对面,弯腰向我招手。这时,全世界的人都站着发呆,只有她弯着腰对我笑,她如此与众不同,却仅仅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我努力来到她的身边。“干什么发呆?”她奇怪道。“不知道。在那一瞬间,仿佛一切都已凝固,动不了。唯有你在远离。”“小心噢!走了很远却发现你一直不动,来了车子也不知躲避。我很担心,就回来了。”“刚刚可能是与风说悄悄话来着。现在好了,放心吧。”风,你对我说了什么?“嗯。再见!”“再见!”我转身返回,依稀记得来时的路。
  回到小屋,第一件事就是洗脑子,想搞清楚刚才是怎么回事,然而毫无答案。仿佛站在那儿被施定身术的人不是我,而是别人。我只不过是恰好经过,又恰巧见到他而已。那段时间似乎根本不属于我。我想起风,它似乎向我说了什么,至于是什么,无论怎么想,结果都是空空如也。脑袋里空空如也,就像非洲难民的胃。
  17记住每一天的爱
  凌子带来早晨的阳光,轻轻落入我的梦里。她一笑,惊碎了一整个夏天的梦。“喂,大懒虫!起床啦!”她打开门让阳光洒到我床上。“等一会,马上就好。”我睁着朦胧的双眼,迷迷糊糊地穿衣服,刷牙。直到清水贴在脸上,双眼才开始看清这个世界。
  “早餐,我顺便为你买了。知道你会睡到这时候。”她递给我两块蛋糕,一份牛奶,一根火腿。“嗯,谢谢!”我边吃边拿出送给她的生日礼物,“Happybirthday!”顺便送她一个吻。“好漂亮!谢……,喂,你还在吃东西呢!”她措手不及。“送我手表有什么意义吗?”“希望你记住每一天的爱,我给你的。它会让你记住。”“还是蓝色的”她把表戴在手上,白蓝相映,甚为素雅。“这可是我的颜色——蓝!”我狼吞虎咽把早餐一扫而光。又用垃圾袋把垃圾装好,带上书。“上学校去吗?”她很奇怪,我已经这么久没上学校了。“喂,今天可能是高中的最后一天,以后我们就要跟它告别。就用7月3号你的生日和它告别吧。我会永远记住这一天。”我把书放在她的车蓝里,然后到垃圾堆放点丢了垃圾袋。
  “我们都在二中考。自己的学校会容易适应些。”她对此并非真的担心。“在哪儿对我们都一样,不是吗?”我帮她推车子,她抱着我的胳膊。“是啊。好像在哪儿都没什么感觉,也不紧张。哪怕是一点也好。”“嗯。我们的志愿填了几所南京的院校。不知会否如愿?”“信吗?我知道我们一定会到南京。”“噢?”“没有理由的,但我知道。”她道。“或者是第四个梦?”“或许。”她模棱两可。
  教室里的同学不到一半,大多去自己喜欢的地方了。其实初一到高二的学生已经放假回家,学校只剩最后的高三学生。整个学校忽然间显得空旷起来,似乎是世界末日之前大多数人提前自杀了,而我们则是少数的等待世界末日来临的人。为什么会等待呢?因为我们无奈。
  一上午的时间,在与一波、朋瑞、子青、小灵狐等人胡侃之后,所剩无几。刚静下心来看书,放学的时间又到了。凌子要赶回家做好孩子,她的家人已经为她准备好了生日午餐。下午,她又没时间过来。“明天见!”我向她说再见。
  中午睡不着,坐在外面看天。事实上,我从未看过如此漂亮的夏天。天的蓝像水晶儿一般,云儿白得像刚用水一片一片洗过,水灵灵,活泼泼,惹人爱。这是上天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我托上天为她祝福,并给上天送了份礼。
  就在上天收下我的礼之后,海蓝和小灵狐来了。“喂,一个人在干什么呢?”小灵狐从来不会跟我客气,毕竟在高一时候就熟识了。她总喜欢用我的裤脚擦她的鞋,然后说“哈!一不小心。”“等你们喽。”我把椅子留给小灵狐,然后又搬了一个自己坐下。直气得海蓝“哇哇”大叫“太不公平了吧。”他井屋搬了一把椅子,放在屁股底下。和他们聊了一会,我借口有约会,把空间留给他们。从他们之间的细微言行和表情就可看出他们的亲密关系。何况,海蓝早就用眼神告诉我,如果我不走的话,我会死得很惨的。
  外面烈日曝晒,马路似乎深化了,软软的。我担心自己会被粘住,然后吃掉。虽然它最喜欢的食物是橡胶,但谁都知道偶尔换一个味道会更有食欲,新鲜嘛。
  实在无处可去。离开了小屋,我似乎是条没人要的狗,残活于世。我被主人赶出,在街头又被小孩子当耙子,石头打断了我的后腿,然后一群猫对我“呜呜”乱叫,龇牙裂嘴,张开狗嘴却吐不出象牙,他们对我冷笑。我开始逃跑并流浪。最终死于一个不知明的夜晚。死时我才发现:这个世界终究还是不适合我。因为我是条要尊严的狗。我经历了一条要尊严的狗的一生,然后回到现实世界,却发现这个地方不是我的。难以适应周围的世界。只因我也要尊严,然而尊严在此片瓦不存。
  在胡思与乱想中,我过了那一天。然后继续胡思乱想过七月四,七月五和七月六。
  七月七号,我锁住了思想的门,准备考试。
  早晨起床,用温水冲洗一遍,然后和陪我去考场的妹妹林一起吃早饭。姑姑特意为我准备了点高考期间的食物。似乎周围的人都有些紧张。我却毫无感觉。我用牙齿咬破嘴唇,舔了下自己的血,咸的且腥,但毫无痛感。我的知觉已被冻结。
  妹妹陪我到校门前,我便上她回去了。并叫她回家,因为她正感冒,却又不喜吃药。她说渴点热水就行了。妹妹从来都比我固执。妹妹等到考试结束再来陪我。
  我宛若站在楼顶看校门前拥挤的人群,热热闹闹、熙熙攘攘、你来我往,然而一切与我无关。我只是站在楼顶看他们,而上帝在天上看着众生。我一步跨入校门,便与喧嚣的世界隔了层门。
  凌子已然进来,等待考试。她递给我一个微笑,我会心地给她一个信心。那三天,虽然我们在一起,但并未讲太多的话。就算讲了什么如今也记不得了。还剩下的便是一句话“你来了”,我们相互说来着。
  高考结束了。高考结束了?我还是自己吗?我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
  夏风骤然凉起来。我开始和凌子说很多的话,然后一起吃冰激凌,一起在马路上奔跑并接吻。接下来却是浓得化不开的沉默和累。她躺在我的怀里,我躺在床上,床睡在小屋里,小屋藏在天地的心里。我们不说话。只是静静地躺着。周围的空气开始稀薄,极度缺氧,离去的氧气正如离去的朋友。
  一波、芳子、朋瑞、小灵狐、海蓝、子青、小太妹、小羊、大眼睛姑娘还有另外一些要好的同学都在离去,走得静悄悄的,谁也没通知另外一个人。空气中一股酸味儿。朋友在一刻之间全部消失,一个也不剩。我们的周围全是陌生的面孔和陌生的空气。
  我和凌子只有躲进小屋,那里面有我们呼出的空气。我打开录音机,Andy的《友谊历久一样浓》默默滑出,正如凌子的眼泪。
  心有点痛眼有点红为了彼此暂别西东
  但凭着那真挚的笑容……
  你的梦我的梦是相连在冥冥之中
  不必在乎不同的天空
  友谊历久一样浓
  七月九的夜晚,我们拼命地听歌,我们把所有的磁带翻出来,刘德华、张雨生、张学友等等,甚至听并不懂的贝多芬和莫扎特,理查德.克莱德曼疯狂地在演奏。总之只要有声音存在就行,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我们反反复复地听着,一直听下去。似乎是顺着这种思维:声音存在于现实,声音在我们身边,我们便至少与现实挂上了钩。
  我和凌子躲在天地的心里听了一夜的歌。
  第二天,我开始收拾行囊,准备离开住了两年的小屋。凌子帮我整理好包。我把水仙花从花盆中取出并包好,交给凌子,希望水仙花会继续活下去。在送我去车站的路上,凌子一句话也未说,只是低头走足,或茫然地看着我。她的双眼用忧伤包围着我。我努力控制自己的情感,只是把她拥在怀里。想把她拥在怀里,这是我最简单也是我今生最难以实现的心愿。因为在7月15日那天,我和她一起去了南京。
  她向我挥手,然后转身离开,她的身影以一个无比优雅的姿势存在,然而愈行愈远。我的世界忽然朦胧起来,朦胧的不是身边的物而是我的眼。
  车子启动,发出笨笨的声音。将来汽车如果被淘汰,可能就是缘于它的声音。太笨了。汽车是笨死的。
  我不希望把沉默和悲伤带回家。因为我不希望爸爸、妈妈担心。终点站下车后,我找了个无人的荒野,学狼的嚎、鬼的叫,直到嗓子哑了,身体累了。嗓子哑了,就有了沉默的理由;身体累了,就可以睡觉,不让悲伤从眼里流出。之后,心血来潮,又去了趟墓地。我的祖先全睡在那里。他们是我的起源。我向他们跑倒,因为他们比我先存于这个世界,又先从这个世界消失。一切都占着先,他们。如果说他们的死亡教会了我们存在,那么我们的死亡也会帮助后人的成长。
  离开墓地,遥望着那一片时间的领地,凝固的沉默像浓浓的黑漆洒在时间的光坡上,慢慢地“滴嗒”落下,我忽然明白墓地为何沉默了。因为从那儿走出的都是有活力的人,而进去的则是死气沉沉的尸体。昨天,我的祖先进去;今天,我从里面出来。
  果然掩饰成功了。吃过午饭后,我便呼呼大睡起来。睡得很浓很重。一个无梦无知的觉。这是我最长的一个觉。
  18.小屋正在死去
  小屋曾经是我得以深藏自己的地方。在这里埋下了许多时间不经意的产物。而一旦离开这儿,便是真正离开了过去。二00二年五月一日去姑姑家住了一日。那间小屋已经租了出去。门上了锁,锁住了某些东西。我知道这间小屋已经不是我那间小屋。因为小屋的主人已经改变,小屋的灵魂也因此不复从前。人就是小屋的灵魂,人去了,小屋就像被掏空了心脏,挂在那儿给风吹干,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爱情在此,寸草不生。我知道小屋正在死去。当我站在它面前时,它保留的关于我的记忆隐约播放,过去的时间仍在里面循环流转,不时闪出熟悉影像。然而当我走近它时,它忽然对我冷笑,原来它已不是它。我的小屋已经死去,陪葬它的是我的过去。
  我默默地看着它冷冰冰的尸体。仿佛躺在那儿的不是它而是我。或者至少我应躺在它的心里。然而我还是站在这里看着它,默默地。我和小屋虽然在某个时段是合而为一的,但我也明白,作为小屋,它有它的命运,而我则有我自己的命运。两种命运偶尔交织在一起,然而必然会分离。那一个时段,只是我们各自几分之几,纯粹是一个偶然,正如我和凌子的感情。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去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来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芒!
  离开姑姑家,我在学校门前的马路上走了一遍,因为在回忆过去,所以我来到故地。希望偶尔在马路上收拾一些遗漏的过去。然而终究是一无所得。虽然只过去一年,记忆已经开始模糊。许多图像似乎清楚异常,当我走近时,却倏地逝去,终究无法抓住。或许这正是我曾经努力遗忘的结果。然而遗忘总是留有残余,否则我也无法回忆至今。
  我又坐在铁轨旁边,火车再次呼啸而来,呼啸而去。我不知道远去的火车是不是曾在我眼底消逝的火车?似曾相识,各缄其口。
  相逢何必曾相识。我和它们的关系似乎仅止于此。
  
第八章 一切都已结束,一切刚刚开始
更新时间2011-6-22 17:43:03 字数:8879
 19你,要去哪里?
  二00一年七月十五日,我和凌子踏上南去的列车。由于是下午发车,到了南京已是午夜时分。只好在陌生的街头胡乱地走着。但终究敌不住困意,准备找一家旅馆住下来,养足精神,第二天才能开始寻找。最后在玄武湖畔,紫金山脚下找到一家旅馆。旅馆不是很高档,非常普通的一类。旅馆名叫“千叶”。出于好奇心,我向服务台里的值班人员询问千叶的含义。“这个名字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搞不清楚,叫了几十年,一直如此。似乎从未有人提出疑问。”
  服务台里有两个人,一个是五十岁左右的矮胖男子,面孔似乎可以永远保持一种表情,即面无表情。另一个是位二十岁左右的女孩,人长得颇为秀气,身材也很好,长长的黑发披散在肩上,非常吸引人的目光。声音很好听。这从她回答我的问题时便可听出,宛若清晨的空气,偶然被露水打湿,润润的。“噢。这样啊。只是无聊,随意问问,不必在意。谢谢!”我向她道。“不客气!”她似乎在用眼睛思考我和凌子的关系。我故意揽住凌子的肩。“千叶,带客人去房间吧。”矮胖男子对女孩道。
  “千叶?”我和凌子走在女孩的后面。“因为旅馆的缘故,所以爷爷在我出生时便叫我千叶。旅馆是爷爷传下来的。虽然不愿一生下就被叫做什么千叶来着,但又不好违背爷爷的意愿,便一直这么叫着,十九年了。”名字叫千叶的女孩按我和凌子的要求,在二楼离楼梯口最远的地方找开一间客房。“两位有什么需要或本旅馆有何服务不周之处尽可提出。晚安!”千叶转身准备离开。一直未说话的凌子突然说:“千叶姑娘!”“嗯!”女孩转回身子。“很漂亮。”凌子道。“谢谢!你也一样。”“谢谢!再见。”凌子关上门。“四层楼,楼道里的灯光不够明亮,空气中伏有旅馆特有的酸馊之味,服务态度尚好,房间一般。”我这样评价千叶旅馆。“旅馆的名字很好听,叫千叶的女孩也够漂亮。”凌子补充道。
  我们把旅行牙膏牙刷和换洗衣裤从旅行包中拿出,用最快的速度洗澡、刷牙。然后在凌晨三点时终于进入梦乡。睡梦中仍像是在火车上,有些眩晕。其实,坐火车用了七个小时左右,并不是太长。但我们因为出门在外便睁大了眼睛,看时间在车厢中流淌。终于流尽时,我们也眩了。
  千叶旅馆所在位置离中山陵不远。乘公交车三十分钟多一点可到达。并且旅馆离舅舅家很近。但并不打算去。因为这次出来的原因有点荒谬。原原本本说出未必人人都能理解,又不愿对舅舅说谎便权当自己不曾来过般。
  我起床时已经接近下午一点。凌子早已准备好了一切,正透过窗户看外面的街景。“醒了!等一下,我们下去吃点东西。然后去中山陵。”她并未回头却知道我睁开了双眼,她似乎有了某种变化,身体内潜伏已久的某种东西蓦然控制思维。“好啊。”我并不急于去那儿。它已经在我的面前。很快的找一驼,会令我失去一些宝贵的东西。记忆将会成为现实,不现神秘。
  吃过“早点”,我们在千叶旅馆对面的站牌下等公交车,很悠闲地等。开往中山陵的车过了两辆,我们才悠悠地上车。千叶旅馆那儿已经说过了,晚上会很晚回来。旅馆方面当然不管这些。反正房钱已经先交了三天,来与不来都与他们无关。
  车行了三十分左右到中山陵的门前。我和凌子从后门下车,看关对面。“现在就去尽票吗?”“似乎早了。”我牵着凌子的手向对面走去。她的手柔若无骨,我甚至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牵着她的手。“那么在附近走走?”她把“天与地”拿出来喝了一口润润唇。“嗯。”
  国民政府时期此地的法国梧桐已颇具山林之初。如今更是蔚然成林。处于其中,无法辨析自己的方向。我们在公路上悠闲地漫步,似乎不是来寻找什么,而是居于此地的市民。山林的幽静,即使在白天也无人可扰。一种打不破的幽静。在这幽静里群树飘摇,万草喷香,百花吐艳,欣欣然一派生机。而阳光似乎战无不胜,撩起一片虚烟,氤氲之气。等到阳光的威力逐渐减弱时,我和凌子才买了门票,走进中山陵。
  走进“博爱”牌坊,倏然望去,气势雄伟的墓冢俨然宫殿般流露出横阔于天地的豪壮。走道宽阔已极。平铺直上,隐然登天之途。两旁古松默立。闪入脑际的便是:大道之行隐于天。这么一句话,似乎有所指又无所指,在于有无之间有颠不破的真理。然后开始向天攀去,在最后经过三百九十二级石阶之后,洒然凌天。蓦然回首的刹那,南京城郁郁森林、林中人家、卧虎藏龙之感已然烙印于心。
  但似乎并未得到想得的东西,除了对气象万千的风景有感之外,别的一无感觉。甚至见了孙中山先生的塑像和钟形墓冢下的他,那时所有的也仅限于对革命先师的追思。此外一无所有,就像竹蓝子打水。
  “为什么会这样呢?”凌子好像自言自语,又像对我说。“也许它在和我们捉迷藏。你的记忆得不到提示,也别无它法。它可能躲得很深,或许它一直看着我们。”我把洗头膏和香皂递给她。“希望如此。这样我们还有机会。”她在洗澡。“哗啦啦”的水从喷头中出来冲击着地板。滴水穿石,它会不会击穿这层楼,某一天?凌子和我回到千叶旅馆便开始洗澡。她说她喜欢在筋疲力尽之后,用水来恢复垂死的活力,劫后余生的感觉。我自然在她之后也去体会余生。洗过澡,我和凌子相拥而卧。我在她的体香和“力士”余香中睡了过去。
  之后每一天都去中山陵,同时目标不再限于中山陵。明孝陵、梅花山、海底世界、音乐台、红楼艺文苑、紫霞湖、紫金山天文台等等,都未错过。甚至在无聊之极下还去了鸡鸣寺和珍珠泉。又在无意中发现了航空烈士墓,见到墓碑上为了抗日而牺牲的美国、苏联战士亦不少。这才明白抗日在航空烈士们是真,在他们的政府某种意义上刚是一种政治手段、军事需要。他把血洒在中国的土地上,我向他们鞠躬。
  时间如此易逝,转眼两周将过。七月已走到尽头,我们却发现路还长着呢。不知何时到头?
  千叶旅馆的女孩儿千叶和我们似乎成了朋友,和凌子在一起时,甚至亲密地挽地手,也会和我下下五子棋。至于那个矮胖男子则仍是来时的一付面孔,但不再陌生。男子是千叶的叔叔叫暮,千叶是他抚养大的。千叶的母亲在生下千叶不久便随一个自称是香港商人的男人远走高飞,而千叶的父亲则在千叶尚未出生时便因事而亡。千叶说具体的事情她也记不得,都是听叔叔说的。她的婶婶,她并未提及,只是说,这是个厉害女人。便再无下文。她的婶婶似乎从来不到旅馆来,我并未见到像她婶婶的人。千叶在高中毕业后,便帮暮料理旅馆的事。此外旅馆还有4个女孩儿,都是旅馆里的服务员,至于别的人好像未曾见过。那4个女孩儿的面孔,身段大约一样,我一直以为是一个人,千叶说过后,才知是四个人。住客方面的人,也没有见过几个,大概因为我们总是外出,且回来便整天睡觉或躲在房里看书的缘故。有的人见面会挺熟悉的点点头,说声“你好”。我便也学着他的样子点点头,说声“你好”,但总也记不得是否见过此人。
  “交谈过吗?”我问凌子。“好像吧。”凌子漫不经心地想一下。但似乎得不出更好的结论。自从到中山陵之后,她似乎不太说话,而且不愿去想什么,因为头痛。“脑子里像有一只螃蟹,只要我一想,它就用大钳子乱舞。最后和它达成协议,我不想什么,它也不乱舞。”凌子这样说道。“原来如此,明白了。”我把她拥入怀里,轻吻她的唇。她指指眼睛,“这儿”。我便用最温柔的吻去新她的眼睛。她接着亲我的脸。这是她奇妙之吻,每每让我神魂颠倒,心荡目眩。
  “何苦来着?前世的记忆对今生也没有多大影响,我们已经走在一起,何苦再去追寻过去的记忆?”我有时不自禁这样说。“找到了总比找不到好,我们已经来了。再说我们共同的过去如果找不到似乎总少了点什么。”凌子劝我道。“那么接下来再找?”“嗯。既然它已经召唤我们,必然会让我们找到它。”“我想也是。”“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再出去,如何?”“好。”我们相拥而眠,力士仍旧飘香。
  结果自然与往日无异,任何暗示也没有。我们也如此过了一天。
  八月一日的早晨,我和凌子决定回去。结过帐后,纸币所剩无几。资金短缺固然是一个方面,更主要的是累了,不折不扣的累。甚至连水与梦也消磨不去的累。它深深藏在我们的心里,就像邪恶躲在人们的心底。如果再不走,势必积重难返,或许永远无法离开。
  收拾完东西后,天忽然下起雨来,从旅馆走到马路对面的站牌也显得困难。诺大的马路上并无一辆出租车。“这是怎么了?”我纳闷地看着雨花缤纷的天。“快来了!”凌子目光闪闪地看着雨。雨气湿湿地扑来,一股无形的所流从凌子身边漩过,带着她体内的某种东西复活般地向我袭来。“什么?”我分不清是她的目光,还是雨忽闪而过的缘故,神经大厦忽然异物纷起,控制了形势,开关失去作用,只开不关。“困意!难道你没有感到吗?”她的目光里有一束异光闪过。宛似深不可测却又见底的山林深潭。“是啊。挺困的,可是还要回家。”我打了个哈欠。“大海,回去睡一会吧。一会儿就好了。雨不会总下的。”“我也这么想来着。我们回去睡一觉,我很喜欢搂着你睡的。”我连续不停地打着哈欠,提上行李回房间,凌子一直跟在我后面。
  “你先睡,我马上就来。”凌子帮我盖上厚厚的毯子,然后亲了我一下,之后又是一下。“嗯。”我应了一声,瞬间陷入无底的黑渊。最后只听到一个模糊的声音:再见!凌子为何要说再见?不是说好一起睡的吗?你,要去哪里?
  20月孤明
  当我醒来时,已是深夜。一切静得诡导,似乎着了魔法,昏睡千年,刚刚苏醒。在睁开眼的那刻,我忽然感到:凌子已经走了。好似永久的别离。她若在房间里,我会感学到她的气息,她的存在。然而我所感到的是毫无温暖的静夜,冷冰冰的,就如一具没有温暖的死尸。我躺在尸体散出的气味中,浑身疏懒。没有了骨头般,身体似泥淖一样堆在一起。我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积攒了一丝力量,努力地站起来,但因为力量只够站起,接着便无声倒在床上。我无法动弹。
  窗外的情景依稀可见。雨已经停了,妙的是月亮清新异常地悬在虚空。清新的程度便如刚被黑狗舔过一般。月光如游蛇一样,在虚空“咻咻”舞动。窗玻璃上无数游蛇吞吐着红舌。树影轻动,从窗户上扫过,群蛇便一命呜呼。幸运的已经溜进房来,爬到床上,舔噬我的身体。月光里,我开始蒸发。我恨不得永远消失。然而月光的蒸发让我换了细胞,重新拥有控制自己身体的力量。我默默爬起,穿上拖鞋,倒了杯水,喝下肚,缓解一下火的灾难。
  水的滋润让我有了思考的能力。凌子在走之前,对我的身体做了什么。这一点很明显。我完全感到自己的身体状态与睡前相比,有了明显的超越,思考事情的角度也发生了变化。举个例子来说,如果看一座山,原先我只能在山底或费尽力气爬到山顶看;而今不费力地便如身在空中,俯瞰全部山色。
  我不知凌了在我身上做了什么,但我知她在努力地帮助我。她用她的力量渡我入梦,改变我的身体状况,她却不知所踪。我明知找她不着,还是满房间翻看。哪怕她留下一丝线索也好。但一无所获。她的旅行包和她的一切物品都在一瞬间陪着她消失。仿佛她原本就不曾来过。我走出房间,来到服务台,看到千叶一个人在那儿打瞌睡。我知道没有问她的必要,凌子走后留下的状态就是在告诉我:再见,永远的再见?
  我看了千叶两分钟,转身而回。“请等一等。”千叶似乎被我的目光惊醒。我回身到服务台边“凌子让你跟我说什么了吗?”“她让你别担心,她会好好照顾自己。”她边打着哈欠边道。“噢,明白了。此外一无所有?”我多希望她会留下更多的东西。但千叶摇了摇头。我说了句“打扰了,请继续睡。谢谢!”转身回房。
  凌子知否?我明白你是为了我,但我情愿失去过去也不情愿失去你。失去了你,找寻过去,还有何意义?至多重温一遍忧伤的旧梦。你的不告而别让我受伤。正因为你伤害了我,我才知道你是爱我的,不爱我的人,伤不了我。
  我躺在床上,像归家的野猫一样,卧在那儿一动不动。时钟在静夜中“滴嗒”不停,像人的心脏。月光已经移到床脚,游蛇亦对旧我不感举。城里的月亮与任何地方的月亮一样,都是独个儿发光,月孤明。
  我发现上了当。自从有了思考的能力,我就不停地奔跑,即使被某物绊倒,我也会爬起来继续奔跑,但最终奔跑的人上了当。刚开始时,我看到世界上每一个人都在向不同的方向奔跑;后来我发现每个人跑去的方向都有许多人在奔跑,似乎都筋疲力尽,却无人停歇,仿佛要证明自己的方向才是正确的;结果,我看见每一个人都向一个方向奔跑,再想回头时,已无力止步。原来,无论我们奔向何方,最终都会来到一个地方。那儿有无数的孤独灵魂。
  我欲停下脚步,脚却已不再听脑的使唤。我只能继续奔跑,直到终点。
  我的身边空了一大片地方。这个地方原本是属于一个人的,但她已不告而别,一如十万年前。为何偏偏如此?每一次我们都擦肩而过。我要寻找前世的记忆,更多的是希望从中找出可以改变我们命运的方法。但结果尚未寻回全部记忆,你却已远远离去。从蝌蚪变到青蛙的家伙美滋滋地露出可恶的笑容“你是笨人,结果一无所知,毫无所获。”接着跳开。
  在不停的思想中,我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我似乎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里黑白分明。仿佛黑夜和白天分庭抗礼,同时存在。站在黑夜里,我可以看到白天的一切。在这个奇妙的世界里,我正处于黑暗中。我的身边似乎有许多不同的呼吸,但我看不到他们,也看不到我自己。
  白亮的世界里,美丽异常。清溪流泉,闪耀着飘扬的阳光,秀丽的碧草喷香含雾。远处的山林吹来一股轻风,送来远山淡云,近处的树叶脉络清晰可见。草上林间,温驯的动物们自由自在的散步;溪边泉底,快乐的鱼儿们悠闲地舒展着尾巴。一只带有黑斑的黄色老虎正与一只蝴蝶捉迷藏,蝴蝶一不小心从空中跌下,老虎伸出前掌,把它托在掌心,老虎露出憨厚的可爱,蝴蝶害羞地飞起;草底下几只蚂蚁正忙着构筑自己的家庭,一群培育子展开透明的翅膀在它们头上飞翔,为蚂蚁遮挡阳光。苹果树上的红苹果快乐地荡着秋千,虫子正呆呆地在旁边看着她,轻风顽皮地吹乱树木头发,山林瞬息万变,任风轻舞飞扬。阳光怕自己太重,在空中打几个圈才缓缓落地,流光放彩,温暖万千生灵。在风吹来的地方,几只背负蓝天,胸怀白云的海鸟正与蓝色海洋嬉戏。这个世界仿如透明般,每一件事物都清晰异常地落在我眼里,每一件事物都充满神奇。这片天地承载着无数美丽。
  可为什么我会在黑暗的所在里呢?
  一个呼吸从我的身侧传来,“那个世界美丽吧?”“嗯。”我看不见他。“可是你有否发现那里唯独缺一个东西?”说话的人有着老年男子的苍老嗓音。“缺一个东西?”我仔细看着外面,什么也不缺嘛。完善的一个世界。“你所在的世界,那种东西最多。想不起来吗?”他提醒我。一抹灵光闪过脑际“你是说人类?”我终于发现那里唯独没有人。“嗯。你看,那么美丽的世界里,却没有人类的存在。”“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明白。“人不应该在那里出现。”“为什么?”“因为美丽的世界会因为人类的加入而不复存在。”“人类会破坏这种美丽”我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是的。人类所追求的不过是用无良知的力量创造不明智的辉煌而已。”“明白。”我完全懂得他的意思,但那个美丽的世界里难道真的不容人的存在?“难道没有一个人可以在那里生活吗?”我问他。“很久了。凡试着进去的人都已经意识不在、生命灭亡。”他的声音多少带点回忆的味道。“意识不在?生命灭亡?”“就是你们常说的灵魂状态。”“灵魂?意识?生命?类似于人类活在现实世界里,你们是依靠意识活在这里?”我让脑袋跑得快一点,几乎发出“嗡嗡”的声音。“那么你们是已经在现实世界里消失或被称为死亡的人?”“可以这么说。”“你们活得还好吧?”我不知如何说才好,有点虚脱,暗中用牙齿咬了下唇,疼得颇为真实。“没有好与不好的。你不必以为我们很凄惨,每个世界里的生命都有其生活的方式。”“似乎不太好懂。”我希望他讲得明白一点,不要用泛论来迷糊我。“你所在的世界里人的死亡只是身体的死亡,而生命与意识则进入另一种状态即我所在的世界。我们称你所在的世界里的生命为原生命,我们现在的生命为后生命。两种生命之外的生命被称作衍生命。生命的依附物为人的身体,身体机制的死亡将成为原生命转成后生命的标志。灵魂便是所谓的后生命。后生命以无实质的意识状态存在。意识的最终结束是生命的灭亡。至于衍生命我亦不懂,无法向你具体描述。明白?”他不急不徐地道来。“哦,这样啊。”我陷入他的话语里,无话可讲。一阵沉默,时间啃噬着骨头。哦,忘了,这里或许没有时间的存在。“这里也有时间?”我问他。“时间无处不在!”接着又是沉默,黑暗中似乎有更多的呼吸在接近我。
  “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话吗?”他终于再次开口。“为什么?”我也纳闷得很,和一个人说话需要理由吗?“因为我们早就相识了,在上世纪”他又回忆了,我可以闻到。“不会吧,上个世纪?和你相识?”我会和一个死了的人相识?“1917年,我们就认识来着。”“1917?”我忽然明白了。“你一直在召唤我!”我终于知道为何来到这儿的原因了。“不是我。一直是你自己在召唤自己。任何和也无法召唤你,除了你自己。你怕是永远无法忘记那段时光吧?”他好像在说我,我看了看左右,用我黑色的眼睛,寻找黑暗中的生命,似乎只有我正与他说话。“什么时光?”“1917年我们相识,之后你又认识了我的好朋友千叶……”“等一下。你刚才说你的朋友是千叶?”我奇怪,千叶才十九岁。“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现实中的千叶是我的孙女,那只是为了纪念我的好友千叶。明白?”他喜欢用我的口吻说话,像我的朋友。“明白。请继续。”我想一切都在悄悄进行着。“你和千叶认识不久后就相爱了。有问题吗?”他竟然知道我要问问题,乖乖。了不得。“你到底在哪儿?告诉我好吗?省得我转来转去也摸不准你的所在。”我随口问了问题。“想知道?”“嗯”“在你的脑子里。”“什么?”“只要你思考我们就存在。”他道。如此一来,我在哪里?难道我在我的脑子里?那我还是我自己吗?“你接着说。”我告诉他。“那时,我也暗恋着千叶。甚至开始怀恨你。但时间过得很快。1919年,我们参加了五.四运动,之后一直为孙中山效力。可惜得很,偏偏先生在革命形势最关键的时候逝世了。1925年3月12日,我和你还有千叶都陪在先生的身侧,之后一同到国都南京。就在那时,我开始暗中投靠当时的极右派某人,想除掉你。现在想起来,我也上了他的当,该尝苦果。为先生举行国葬的那天,我派人去抓千叶和你。但他们却只抓住了你,并未抓到千叶。”他似乎在为其中的奥秘苦恼。但想必已明白。“后来呢?”这个故事被他说来俗之又俗,我无奈只有听的份。“我严刑考问你,仍是不知千叶的下落。最后那个右派领袖派人来杀你,我竟着了魔放了你,杀了他的人。可惜你却不明原由的自杀了。而我也被右派之人四处追杀,逃到共产党的地方,才保住性命。哼,最后的赢家竟会是他。”他对此仍耿耿在怀。“千叶失踪了?”我只想知道,千叶何以失踪。“嗯。谁也不知道她的下落。不过我知道了她失踪的原因。”“噢?”“她完全是为了你”“为我?”“她超越常理,好不容易走到你的身边,却发现你的记忆中留有时光的残痕,心中积郁着忧伤。你不是说,她是海上水莲儿一朵,你是水中鱼儿一只吗?”“这你也知道?”“我们曾经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是嘛。”我道。“她只好回到过去试图改变那永恒不变的命运。但命运,谁人可变?最后她失败了,连自己也无法回来。”黑暗,静悄悄的,她为了改变命运而离开我,却丢失了自己。是不是为了改变命运,我们付出了更多的东西?上天为了戏弄我,让我可以见到她,爱上她,却不可以接近她,永远与她擦肩而过。上天正是为了这个原因才让我遇上她。水莲花——千叶——凌子!我们的爱情难道只是上天的一场游戏?
  21为何偏有这样安排?
  “在现实世界中,她再次离我而去了。”我过了许久方道。“你是说凌子吧?”他问。“嗯。”“她是有一些特别的能力。和千叶一样,她离开你是为了帮助你。她把自己的力量移入你的体内,希望你找到前世的记忆。”“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奇怪,他似乎不知道凌子就是那朵水莲花。“你大概还不明白。其实凌子只是她自己,而水莲则自是水莲花。”“我实在不明白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勒住思维,让它寸步难行。“我知道你不相信但凌子确实不是水莲花也不是千叶啊。”他道。他以为他是谁。“这不可能。”我绝对不会相信伤害过我的人。“我伤害过你,但我不会再次伤害我最好的朋友。”“是嘛!可是伤害过我的人再次伤害了我。”我在他的惊呼声中,冲出了黑暗,进入那个美丽的世界。阳光开始移聚到我的头顶,逐渐进入我的身体。我的身体开始透明起来。我再也看不到我自己。
  一切都是误会,一个美丽而自愿的误会。一直以来,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在暗示着凌子就是那朵水莲花,谁曾想到在我付出了所有的爱后,上天突然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凌子是凌子,水莲花是水莲化。预感完全愚弄了我。
  为何偏有这样安排?
  身体透明如阳光,在达到最明亮时,瞬间,我如风般粉碎,从那里消失。
  “你醒了。”一个润润的声音道。“是你啊。”我看着坐在床边的千叶,“你的爷爷呢?”。她一怔,似乎不明白我的意思,伸出手摸摸我的额头,确定我没有发烧后才道:“我的爷爷在我出生的第二年就去逝了。有事吗?”“噢。对不起!随便问问。”我努力从床上站起来,发现自己竟然一丝不挂,忙回到厚厚的毯子里。“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我怕你出事,一直看着你,无意中睡着了,然后,然后,就……。”她的脸红了起来。“噢,明白了。”我让她把衣服递给我。“今天是3号了吧?”我穿上衣服。“嗯,8月3号,外面是个很美的早晨。”她的黑发静然洒在脸侧。“真的?”“真的!”她把头发撩在身后,点点头确认她的话。“哦,真饿啊。吃完早饭,一起去看早晨的美丽,好吗?”“好,我去弄点早餐来。”她转身离开。电话这时忽然响了。“喂,凌子?”我知道是她。“秋天迟早要来,叶子终究会落。”她的声音被电话挂断。
  我来到窗户前,外面的世界很美,阳光四处照耀,有的落入我眼里。眼泪一瞬间滑出。我忍不住放声大哭。平生第一次这样大哭。
  千方寻觅后,才发现她不是她,却又是她。只有在失去她们之后,我才明白:无论她们是谁,都是我要寻觅的。因为她们都是我的真爱。
  哭过后,我把眼泪擦干,拨响若雨的电话,“我快要回家了!”。电话那端一阵沉默。最终传来一个声音:“你是谁啊?”
  世界忽然一片漆黑。是啊,我是谁来着?
  22一切都已结束,一切刚刚开始
  二00二年五月二十五日,我让记忆关上门窗。一切都已结束,一切刚刚开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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