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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器

_16 松本清张(日)
  曲子是《寂灭》。佛经上有一则故事说,释迦入寂时,世上所有生物均为之放声大哭,天地亦泣不成声,而这首曲子似乎就是以此为主题的。在和贺今天晚上的独奏音乐会上,这首曲子便成了最后一个乐章。
  乐曲的音调或呻吟,或震颤,又或在吵闹叫喊,在随波逐流。整支曲子就是音响一会儿强一会儿弱的组合。有类似金属发出的声响,也有沉闷的低音,还有近似人们哄堂大笑的杂乱的混声,所有这些声音都当场被拆分,又被综合到一起。有时显得急不可待,有时又表现出闲散放任;一会儿戛然而止,一会儿又节奏急促。
  很难说听众都听得那么入神,每个人都皱着眉头耸起肩膀试图理解新音乐。
  坚持听下去,虽然很费解,但还是感到好像颇有些新的东西。宛如被摆到无法正常理解的抽象画对面一样,每一张脸上都交织着困惑、不知所云和与己无干的轻松表情。
  真是一个富有新科技手段的、令人难熬的音乐会。人们感到累的不是耳朵,而是整个大脑。难以理解的表情此时此刻简直难以言表。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所有听众在这部音乐作品前产生了一种自愧弗如的心理。
  音乐结束了,爆发了极为热烈的掌声。舞台上并没有出现灿烂夺目地排列在那里的管弦乐队,令这种鼓掌的势头犹豫了一下,但被欢迎的主角很快就在舞台右侧出现了,他就是身穿黑色西装的和贺英良。
  关川重雄到了后台的休息室。
  从敞开的门口到屋子里面,人已挤得满满的。房间原本也不是很大,纵使没有这么多人,也会显得拥挤。正中间摆着三张桌子,上面放着啤酒和几盘下酒菜。一大群人正围着桌子站在那里,拥挤得转不过身来。
  屋子里人声鼎沸,烟雾弥漫。
  “哟!关川。”有人拍了拍肩膀,是建筑师淀川龙太,“怎么来晚了?”关川点了点头,擦着人们的肩头斜着身子挤到前面。
  和贺满面笑容地伫立在中央,仍然穿着登台致谢时的黑色西装。并排站着一身纯白晚礼服的佐知子,雪白细长的脖子上挂着三圈珍珠项链,配上那身精心设计的西服套装,整个人显得十分清爽漂亮,完全可以不再化妆就把她推到舞台上去。
  关川分开人群站到和贺的正对面。“祝贺你。”他向身为主角的朋友笑着道贺。
“谢谢。”和贺手握啤酒向他点头致意。
  关川把目光移到身旁的女雕刻家身上,“佐知子小姐,恭喜了。”
  “谢谢。”未婚妻作出与和贺同样的答谢也毫不为怪。
  “关川先生,怎么样?”佐知子仿佛自下而上仔细打量着关川,眸子里透出一丝微笑,“哎呀,不过,要听到您的意见还真有点紧张呢。”
  “最好还是不要让辛辣的评论家在这里发表什么意见吧。”和贺语带幽默地将话头接了过去,“总之,还是表示祝贺了。现在我就从正面加以接受啦。当然,如果你的祝贺是指听众入场情况很好,那我就更要用心去理解了!”
  “还是别开玩笑了。”关川回应了一句,“眼下还没有一场独奏音乐会能吸引这么多听众。”
  “实在是太了不起了。关川先生。音乐出色,听众才爆满。”歌手村上顺子的声音从关川背后冒了出来,仍旧是平日的格调,一身鲜红的西服套装。对自己靓丽的脸蛋充满自信,笑起来也是一副光彩照人毫无顾忌的样子。登台演出的时候,那张大脸盘更是令整个舞台熠熠生辉。
  “这话有道理。”关川用笑声表示赞同。
  “来,先生。请您拿好杯子。”
  关川享受了一次歌手的敬酒。他颇有些夸张地将杯子举到齐眉高度,把目光同时投向和贺和佐知子。“祝贺演出成功。”
  佐知子不禁亮开嗓门笑了起来,“关川先生,好绅士呀。”
  “我本来就是位绅士嘛。”关川对佐知子话中所包含的意味全都从正面接受下来。
  虽然这是后台休息室的一次简简单单的干杯,但其热闹程度决不亚于正式的庆祝会。总之是人满为患,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地把和贺围住,而且还有人络绎不绝地拥进来,门已经休想关上了,只有敞开才能勉勉强强地容纳。
  “真是大受欢迎啊!”建筑师淀川龙太在关川耳边悄声说,“还是音乐家好。像我这样的,不论建成多少房子也没有人为我举办这么热闹的庆祝会。”建筑师的羡慕看来也不无道理,因为不只音乐爱好者,就连一些与音乐毫无关系的人也全都出现在和贺身边,其中还以年长者居多。
  “那帮家伙,”淀川小声说,“全都是田所佐知子老爸的关系户。当女婿的也跟着了不起了。”
  “你不要羡慕,”关川背朝着和贺移步走开,“对他也是件麻烦事。”
  “不会吧,看和贺的神态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朋友仍坚持自己的观点,“看他那样子不是很得意吗?”
  “不,那是因为自己的艺术获得了更多人的认同,才高兴。”
  “这真像你说出来的挖苦话呀!可是,今晚的客人里究竟有几个能听懂和贺的电子音乐呢?”
  “我说,你说话可要注意啊!”关川语带责怪地提醒道。
  “没关系,我不像你那么会拐弯抹角地讲话。我可是个只会实话实说的男子汉。”建筑师脸上有点泛红。
  “什么话!”
  “实话。我自己也闹不明白。”
  “你不是正在搞前卫建筑吗?”
  “在你面前,不必考虑什么丢人不丢人的。”
  “可要说到人民大众,”评论家关川重雄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他们对于那些引领潮流的莫名其妙的东西从不发表意见,但经过一段时间很快就会适应,是这种适应性把他们引导到理解中来的。”
  “就是说,所有艺术都要经历这个过程,你是要把这种看法也套用到和贺身上来吗?”
  “个别人的问题暂且不论。”关川回避了核心问题,“总而言之,这里面有个礼貌问题。至于我想说的话,你还是过后去看看报纸吧。”
  “写的是真心话?”
  “看了就知道啦。总之彼此之间还有交锋,不过和贺毕竟还是很了不起,想干的事总是能遂心所愿!”
  “还不是因为他碰上了好条件!谁遇上那样好的条件都会信心十足的,就是一帆风顺。只凭田所大臣女婿这一条,你看吧,即便一声不吭,那些媒体也会蜂拥而至。”
“关川先生,”一位高个子报社男人轻轻碰了碰关川的手臂,“明天的早刊,下午五点之前请您务必给写出来啊。”
  出席了和贺英良的作品发表会,很多听众是一脸的迷茫。这也不无道理。舞台上没有一位照理该出现的演奏家,也没有放置一件乐器,只有灯光照明和一件抽象雕刻作品。声音是通过扬声器从头顶上、身背后和脚底下传到耳朵里来的。电子音乐已经与管弦乐器世界完全绝缘了。前卫作曲家团队整天在讲理论,但作曲历来就是在音乐主要参数基础上进行编排的变奏,这与作曲家的理论和设想完全是两码事。这种新潮的手法已没有理由再单独向演奏家提出要求,讽刺的是,对于这一衍生出来的问题,看来很有可能被作曲家自身已丧失理念所取代,至少是具有这种危险性。
  听了和贺英良此次发表的新作,感受到这一危险倾向的恐怕不止我一人。和贺英良在这次新作发表会上也从佛教故事和古代民谣等具有东洋色彩的冥想或灵感式的思想里找到了其所要表达的主题。不过,其苦心构思的古色古香的外包装却未能从世俗现象中摆脱出来,即新事物仍在古典中打转转。而且其音列的设定只能服从于人为的秩序,距内在的激情尚相当遥远……
  今西荣太郎耐着性子读到这里,剩下的就丢开了。报纸上的铅字大概还剩下三分之一,但实在没有耐性了,他根本不知道在讲些什么。有兴趣坐在饭桌前读这个,完全是因为一眼就看到了这篇文章作者的头像,这篇评论的作者所批评的和贺英良其人,与今西也不无缘分。
  就是那次去东北地区出差时,在羽后龟田火车站碰见的那帮年轻人中的一个,当时吉村刑警还给自己指出了他的名字。这是一群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他们的飒爽英姿至今仍历历在目。不错,就是这张照片上的人。
  虽然年轻,但肯定是绝顶聪明。文章则更是今西这号人所无法理解的。
  今西把剩下的饭扒拉到嘴里,往茶碗里倒上茶。
今西荣太郎在吉祥寺车站下了电车。
  记事本上记着宫田邦郎的住址,就在紧挨着吉祥寺的驹?菖?菖街区。这是一处颇具古典格调的公寓,单身汉宫田的家就在这里。
  公寓主人的太太迎了出来。一听说是警视厅的,马上露出紧张神色。
  “我来这里是想打听一下已经死去的宫田先生的情况……”今西刚说了个开头,房东太太便说道:“哎呀,您辛苦了。那个宫田先生有什么问题吗?”今西没有进到屋子里面去,两人便在门口旁边的背阴处站着谈话。
  “不,并不是宫田先生出了什么问题。”今西以惯常平淡的语调让对方放松,“我是宫田先生的剧迷。可惜他去世了,心里真不是滋味。”
  “实在是……”女主人回应了一句,但脸上仍是很不放心的样子。
  “宫田先生在府上住了多长时间?”
  “三年了吧。”
  “演员一离开舞台,在现实生活中就跟我们想象的大不一样了,宫田先生怎么样呢?”
  “嗯,他可是个大好人呢!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女主人用的是不痛不痒的表扬方法。
  “叫朋友来玩,大呼小叫之类的事从来就没有过吗?”
  “这种事好像并不太多。说是心脏不大好,连酒也不大喝,一直都特别注意保养身体。作为演员,真是一位很少见的稳重型人。”
  “冒昧问一句,今年五月中旬前后,宫田先生是否曾经到东北那边去旅行?”
  “嗯,去过。”女主人当即答道。
  “什么,去过?”今西两眼一亮,就像发光的电灯泡一样,“真的?”
  “没错。我还收到秋田的土特产了呢,是糖腌蜂斗菜和一个木制小偶人。”
  “这么说不会错了!”今西掩饰住发自内心的喜悦,“五月中旬吗?”
  “对。就是那个时候。请等一下,我去看看日记。”
  “太好了,您还记日记。这样就准确了。”今西更高兴了。
  女主人返身回到屋子里,马上就出来了。“五月二十二日,收到宫田先生带来的土特产礼品。”女主人似乎只把礼品的事记到了日记上。
  “这是讲他回来的时间。要往前算,宫田先生一共去东北旅行了几天?”
  “哦,记得大概是四天吧。”
  “当时宫田先生说什么?”
  “说演出刚好是空档,因此这几天要出去玩一次,但我们是在他回来以后才知道是去秋田旅行的。”
  “行李多吗?”
  “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反正旅行提包里好像塞得满满的,鼓鼓囊囊的。”
  今西离开公寓,用公共电话把蒲田警察局的吉村叫了出来。
  两人在涩谷会合。刚好是中午时间,便一起进了一家荞面馆。
  “看前辈的脸色好像有什么重大收获?”吉村望着今西的说。
  “哦,你也看出来了?”
  “这很明显!特别高兴的样子。”
  “哦?”今西苦笑了一下,“其实,吉村君,我和你去东北出差的目的,今天总算有了结果。”
  “噢?”吉村两眼瞪得圆圆的,“那个男子搞清楚了吗?”
  “搞清了。”
  “这太好了。从哪里得到的线索?”吉村所说的那个男子,就是指在龟田镇子里到处转悠的那名形迹可疑的男人。一会儿在挂面店前站着,一会儿又躺到河边去,一眼看上去很像工人模样的、在当地从未见过的青年男子。
  “线索嘛,全凭我的第六感,这次是一下子就猜中了。”
  “详细讲讲。”
  方才点的盛在笊篱里的荞面条送上来了,今西的话头被暂时打断了一下,“实际上,前几天有一个话剧演员因心肌梗塞死了。”
  “啊,对,在报纸上看到过,叫宫田邦郎吧?”
  “对,就是他。怎么,你认识?”
  “只知道名字。我不大看话剧,只看过报道他死的消息,因此就记住了。报纸上说他是一位大有前途的年轻演员。”
“就是这个人!”
  “啊?您说什么?”吉村刑警手里的筷子差点掉了下去。
  “这位宫田,就是在龟田那个形迹可疑的男子。”
  “怎么知道是同一个人呢?”
  “哎,别急,听我慢慢说。”今西用筷子夹起面条浸到调汁碗里,然后再吸进嘴里去,吉村也有样学样地跟着吃了起来,就只听见两边吱溜吱溜地吸荞面条的声音。
  “其实,吉村君。”今西喝了一口茶,说,“今天早上一看报纸,就是我们回来时在龟田车站碰见的,那个什么、什么新艺术———”
  “新艺术团。”
  “对,没错。就是那个新艺术团里的一个人在报纸上出现了。不,这件事跟那个人没有关系。联想这个东西真是太奇怪了。还是说我吧,我把一个叫宫田邦郎的人一下子给瞄上了。别急,原因我下面再说。总之,瞄上的这个人在关键时刻却死了。本来就是心肌梗塞,没什么奇怪的,可是,今天早上看报纸时我突然想到:对了,这家伙是演员!因为是演员,所以什么样的人物都会演。化装也容易。特别是话剧演员。好小子,弄不好就是他跑到龟田去的。这个想法在我脑子里闪了一下。”
  “结果呢?到秋田去的确实是他?”吉村伸长脖子,盯着今西的脸。
  “我到公寓去了一趟,从房东太太那里得到了证词。宫田从五月十八日前后,到秋田去了四天。房东太太说记到了日记上,所以不会错。你想想,我们到秋田去,大概是在五月末。所以,时间基本上吻合。死无对证,虽然没办法再去问他本人,但这件事是不会错的。”今西把剩下的荞面条送进嘴里。
  “原来如此!不过,您注意到宫田还真对了。”
  “这全靠联想,是今天早上读那篇新艺术团的特别难懂的论文才想起来的。读这篇文章,也是怀旧,毕竟在龟田火车站碰见过一次嘛。就这么着,倒把这几天正在调查的宫田和秋田联系到一起了。”
  “今西前辈的第六感准确地命中了。”
  “不。问题是,宫田为什么要到龟田去呢?这才是最重要的。”
  “对呀。”
  “他跑到龟田什么事也没干。不,也许什么事也不干就是他的目的。打扮成一副怪模怪样的工人的样子,在那个镇子里来回转悠。衣服也不是原来穿的衣服。当地那些人不是都说,这个人总是低着头,从不让人正面看一眼。”
  “啊,是。”
  “可是,尽管他弄成这个样子,在那种偏僻的小地方还是有些显眼的。女招待里有一个人就说:‘脸色虽然有些黑,但鼻梁高高的’,对他的面貌说得相当准!”今西和吉村彼此都忘情地盯着对方的眼睛。
  “我搞不懂。为什么要换成那副打扮跑到龟田去转悠一趟呢?”吉村说。
  “说不准。总而言之,宫田什么也没干。只是转悠了一圈。一会儿到人家房子跟前站上一阵,一会儿又跑到河边去睡大觉,就干了这些事。”
  “等一下,”吉村把手按到额头上,“恐怕这就是他的目的。也就是说,宫田的目的大概就是想让人看到他的这副模样。”
  “你说得对,我也这么想。”今西点点头答道。
  “宫田就是为了让人看到自己。换句话说,他就是为了给人们留下印象。你说对吗?如果只是从镇子上经过,任何人都不会留下印象的。所以说,他故意那么干,就是要在人们眼里留下某种印象。”
  “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我们被宫田的这副装扮蒙骗了。”
  今西没有直接回答。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当地警察的耳朵里。因为蒲田杀人案,我们向他们提出了协作请求,当地刑警就去调查,结果就了解到了还有这么回事。”刚说到这里,吉村的眼睛马上亮了起来。
第九章 摸索
今西和吉村从涩谷站上了井之头线的电车,在下北泽车站换乘小田线快车,在第六站下车。
  穿过站前一条很短的商业街,这一带似乎还是新开发的,一片片杂树林之间有一些住宅用地,水稻已经泛黄。
  两人走在一条公路上。
  稻田对面有些住宅,后面是一大片树林,再往后又是一片建有住宅的小山丘,很像郊外的地形地貌。
  “是这儿。”今西停下脚步。
  根据吉村的愿望,今西把他领到了宫田邦郎的死亡现场。
  “原来是这里!”吉村把目光投向今西所指的地点,距国道大约有五米远,是一条小路,长满了茂密的青草。
  “车站就在跟前。”
  离两人所站的地方不到一米远,一辆车正在让乘客下车。
  “这么说,宫田当时是在等车,这种假设并不牵强。”
  “是顺理成章。啊,对了,吉村君。”今西像突然想起来似的说,“我们何不去问问那位司机,晚上八点左右经过这里的车,是几点到几点。”
  吉村飞步跑过去,抓住登上踏板准备开车的司机,问了些问题,车开动的同时,吉村回来了。
  “问清楚了。”吉村传达道,“七点四十分,有一辆开往成城的车经过,八点有一辆开往吉祥寺,十分钟后还有一辆开往成城。接下来二十多分钟一辆车都没有,然后才有一辆从千岁乌山开往成城方向。再往后,是间隔二十分钟一辆,大约每十分钟就会有一辆往来的车。”
  今西一直在听。“来往的车子很频繁。”嘴里这样嘟囔了一句。
  “宫田死亡的具体时间,大体上为晚上八点钟。”他继续说,“假定他在这个车站等车,汽车的间隔为十分钟,是在这段时间出现心肌梗塞的。当然,时间并不完全准确,车未必都按时经过这里,有些是错开的。但是,时间不会太长。如果这段时间突然心肌梗塞,宫田的运气可太糟糕了。”
  今西边思考边嘟囔。
  吉村却没听到,他走进了道旁的田地。
  “今西前辈。”吉村弯腰叫道。
  今西走过去。
  “看!”吉村指着地面———草丛中,有一块十厘米见方的纸片,纸片一边被撕成了锯齿状。
  “什么?”今西拾起纸片。纸片是正面朝下掉下去的,上面什么也看不到,但反面却写着字。
  “噢,一张表。”吉村探头瞧了一眼。
  上面记录着一组数字。
  “是失业保险金。”吉村说。看样子,这张纸只是撕下来几页中的一页。
  “这一带有人对这种统计表感兴趣吗?”
  “啊,说不定是劳动部的官员或其他人吧。”
  基本上都是没有多大意思的统计数字。
  纸片掉落的地方离宫田的死亡现场相距约十米。
  “什么时候掉的呢?”吉村说。
  “很薄的模造纸,不太脏。吉村君,什么时候下过雨?”
  “大概四五天前。”
  “这么薄的一张纸,应该是雨后掉下来的,没有淋雨的痕迹。假定被雨淋过,肯定会很脏。”
  “宫田是三天前死的,难道是那时掉的?”
  “唔。”今西思考了一会儿,“可是,它与宫田的死无关,很难想像宫田会带这东西!”
  “不过,慎重起见,我们是否到前卫剧团去问一下?说不定是话剧里的一个小道具,或者是抄下来的一段台词呢。”
  听了这句话,今西说:“是呀!也许是被风吹来的,你说呢?”
  “是,这种可能性也应该被列入假设之内。”
  “你的假设是,带张纸的不是宫田,而是另一个人?”
  “是的。”吉村答道,“我推断,宫田的熟人里,说不定就有搞这种统计的人,或者说,对劳资关系感兴趣的人。”
  “你是说,那人是跟宫田一块儿到这里来的?”
  “或许是的。我还有一种推测,宫田收到这张纸后,放到口袋里或是别的什么地方,摔倒时掉了,被风一吹就到这儿了。”
今西笑了,“这恐怕与他无关吧。宫田不会要这种毫无兴趣的东西。不过,你提到有另一个人跟宫田来这里,倒是相当有趣的设想。”
  今西把那张纸又看了一遍。“这究竟在说什么呢?”他把手指按到纸上。
  “你看,这张统计表是从1949年开始的,对吧?可是,1949年、1950年、1951年、1952年,全都划了一道杠杠,数字没填。”
  “这可能有两种情况,要么是不需要数字,要么就是没搞清楚!”
  “这个就算了。还有奇怪的,你看,在1953年和1954年中间划了两道杠。另外1954年和1955年之间竟划了三道杠。左侧顶头的地方没有像上面那样标出年份,这些空白意味着什么呢?”
  “是啊。”吉村扭过头来入神地看着。
  “不明白。也许是要加上别的数字。比如被保险者的人数,或者领取者的人数,会不会呢?”
  “这样的话,前面应该有项目名称,但根本没有。大概是做账的人留下的某种备忘的记号。”
  “字很差劲。”
  “唔,是够差的。简直像中学生写的字。可是,近来大学毕业生的字才更是一塌糊涂!”
  “这张纸片怎么办?”
  “说不定会有用,由我来保存吧。”
  今西把纸夹到记事本里,装进口袋,此外没有任何新发现了。那张纸片也难保一定跟宫田死亡有关系,不过是一张失业统计表之类的东西,基本上与演员无关。
  “特意把你拉到这种地方来,真不好意思。”今西说。
  “您太客气了。我应该提前来看,跟今西前辈一起来,反倒更有收获了。”
  两人朝车站走去。
  今西回到警视厅,出了一会儿神。今天没有特别的办案行动,同屋的同事们有的在下日本象棋(“将棋”),有的在下围棋,都很轻松。今西猛然间想到一件事,便去了公关科。
  “哎哟,又要查什么难懂的资料吧?”看到今西露面,公关科长问。
  “想了解一下有关电子合成音乐的情况。”今西认真地说。
  “什么,你说什么?”因为“电子合成音乐”这个词是用外来语讲的,科长很惊异地望着今西。
  “跟音乐一样。”
  “音乐?音乐跟你恐怕不搭界吧。”
  “不是我要搞什么音乐。您这里有什么资料吗?”
  “瞧瞧,前几天刚来查过方言,今天又来找音乐。”尽管嘴上这样说,科长还是找到百科辞典中的一本,抽了出来,“这本可能会有点东西。”
  今西把那本厚厚的辞典翻开,瞅着密密麻麻的小字读了下去———
  电子合成音乐也译作具体音乐。不论是否是乐音,以所有客观存在的音响为素材,再对这些音响实施各式各样的(电气的、机械的)加工,然后用磁带剪辑构成音乐。这种音乐与电子音乐相同,没有演奏家,通过扬声器来进行。从未来派到具体音乐的一连串“噪音音乐”,对历来的音乐状态均持否定的态度,并由这种否定出发,显示出一种动向,即企图以在历来的音乐中被不屑一顾的新音乐素材(噪音类)所具有的强大新鲜的能量和表现力,来开拓并确立一个崭新的分支领域。(诸井诚)
  今西合上辞典。全是一些难懂的东西,脑子里没有留下任何印象,因为不懂音乐,情有可原,尽管如此,电子合成音乐究竟是什么,仍无法找出答案。对于音乐方面的艰深知识倒是知道了一些。与过往的音乐相比,形态上又发生了些许变化,然而具体的东西根本没有进到脑子里去。
  “十分感谢。”今西把书还了回去。
  “弄明白了吗?”科长转过头来问。
  “没有,对我太难了。”今西苦笑道。
  “我说的没错吧?音乐和你是两码事。怎么对这种事感兴趣了?”
  “啊,稍微想到了一件事。”今西很有分寸地搪塞了一下,离开了。
今西想了解电子合成音乐,是因为早上在报纸上看到了“新艺术团”那位叫关川的人写的评论文章,文章对该团队一位音乐家的曲子提出了批评意见,这位音乐家叫和贺英良。
  在此之前,今西对新艺术团没有太在意。只是和吉村从东北回来时,偶然在羽后龟田车站跟他们碰到,多少产生了一些兴趣而已。如今不同,因为关于死去的宫田曾经到龟田去过的判断愈来愈清晰了。今西到龟田出差时,新艺术团正在那里参观火箭,而这次对该团队的兴趣却是在别的事情上。
  本来不会想到该新艺术团与宫田的“演技”之间有什么联系,今西只是想了解一下成为今早报纸话题的电子合成音乐。当然,并不是非此不可。忙时自然不会有心思来调查这种事,可眼下闲着,无意中想查查百科辞典。
  然而,宫田究竟出于什么目的跑到那种地方,又在那里转来转去地招摇过市呢?这也是从世田谷回来的路上与吉村谈论到的一个疑点。
  傍晚,吉村打来电话。
  “今西前辈,今天失礼了。”吉村讲话的声音有些激动,“我们不是考虑过宫田为什么在那个时候跑到龟田去吗?我总算找到头绪了!”
  “噢?太好了,快讲。”
  “我把发生蒲田凶杀案当天的报纸又翻了一遍。在案件发生前三四天,报纸上不断出现加美达和东北口音的消息,报道说,由于有两个很像凶手和被害人的人,在站前那家小酒吧里讲话带有东北地区的口音,并出现了加美达这个名字,因此警视厅已将这个问题列为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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