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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科波菲尔

_22 大卫·科波菲尔(美)
朵拉去找米尔斯小姐,并把她带回来。这时,米尔斯小姐比先前更沉默了;我怕是因为刚才发生的事很可能将她记忆深处沉睡的回声唤醒了。不过,她为我们祝福,对我们保证,她永远是我们的朋友。她和我们说话时,那声音好像来自修道院里。
这一段时间多么自在多么空泛、快乐又多么冒着傻气的一段时间。
在这时间里,我在量朵拉的手指,准备去做勿忘花纹样的戒指;在这时间里,我正把尺寸交给珠宝商,他在订货单上看到那尺寸后就取笑我,为了这个镶蓝宝石的可爱的小饰物讨价还价。这戒指在我的记忆里和朵拉的手那么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昨天我在女儿的手指上无意看见另外的那一只时,我心中瞬间感到痛楚!
在这时间里,我为拥有这秘密好不得意,好不满足,好不快活,从而到处走来走去。我为爱朵拉和被朵拉所爱而感到如此自豪,就算我上过天,我也从没像那会儿那样觉得自己比凡夫俗子更了不起!
在这时间里,我们在方场的花园里相会,坐在凉亭的暗处,我们是那么快乐以至我到现在还不为别的任何原因而对伦敦的麻雀十分喜爱,从它们烟灰色的羽毛里竟能看出热带的缤纷来!
在这时间里,我们第一次发生了一生中的大争吵,那还是我们订婚后不到一个星期;在这时间里,朵拉把戒指还给我,还附上一张叠成三角形的令人绝望的短信;她可怕地写道,“我们的爱情在胡闹中开始,在疯狂中结束?”这几个可怕的字使我扯着自己头发,为一切已成为过去而痛哭不已!
在这时间里,在黑夜的掩护下,我跑去找米尔斯小姐,和她偷偷在放有轧布机的后厨房里相见,恳求她在我们之间调停并把这叫人发疯的局面挽回过来。在这时间里,米尔斯小姐担起这使命,把朵拉带来,她从用她苦涩的青春垒起的讲坛上规劝我们相互让步,不要走入撒哈拉沙漠!
在这时间里,我们哭了起来,和好了,又那么幸福了,那个放有轧布机的后厨房成了爱神为自己专设的圣殿;我们在那里约定了,将由米尔斯小姐转交信件,每天每人至少写出一封信。
多么自在的一段时间!多么空泛、快乐而又冒着傻气的一段时间!我一生的时间都在时光老人支配下,但没有其它的时间在我回忆起时能让我微笑着回想起那些时光的一多半。能够让我有那么一半的热情去回想,去品味!
第三十八章  吃惊的消息
朵拉和我订婚后,我就马上给爱妮丝写信。我给她写了一封长长的信。我想让她从信中知道我是多么幸福,朵拉又是多么可爱的人儿。我请求爱妮丝,她千万别把这爱情归于那种没用头脑、随时可变的一类,或者把这想成与我们常嘲笑的那种幼稚的幻想有丝毫相似。我向她担保,这爱情的确是深不可测、超越空前的。
在一个清朗之夜,我坐在一扇敞开的窗前给爱妮丝写着信。不觉间,我回忆起她那明亮而平静的双眼和温和的脸庞,于是,我近来多少由于我那幸福而变得亢奋、浮躁的激动心情也因这回忆而感到那宁静的抚慰,于是,我哭了起来。我记得,那封信写到一半时,我手托着头坐在那里,心中恍惚想到爱妮丝将是我必建的家中不可缺的。似乎在因了爱妮丝的存在才几乎成为圣地的那个闲静家里,朵拉和我会比在任何地方都更幸福。好像无论是在什么样的感情中――爱情、欢乐、忧伤、希望和失望――我的心都自然而然转向那里;在那里得到庇护和最好的朋友。
我没有就斯梯福兹说什么。我只告诉她,由于爱米丽私奔,雅茅斯经历了沉痛的悲哀;而因此有关的一切又使这件事在我身上造成了双倍的创伤。我知道她一向是多么敏捷地发现真象,也知道她永远不会首先说出他的名字来。
发出这封信后,返回的邮车给我带回她的回信。读着她的信时,我好像听见爱妮丝在对我谈话。那封信就像她在我耳旁恳切的说话声。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近来不在家时,特拉德尔已来过两、三次了。他见到了皮果提。听皮果提自己说她是我旧时的保姆后(她常对肯听她报告的人主动这么说),他已和她相处得很好了,曾留下来和她一起谈过我。皮果提这么说,可我怕那谈话的主要是她本人,而且谈得相当久,因为只要谈到我,她就没法停下来,愿上帝保佑她!
这就使我不仅记起我曾在特拉德尔定下一个日子的下午等候他,还使我记起克鲁普太太也在皮果提从她眼前消失之前放弃了本属于她的一切工作(只有薪水除外)。克鲁普太太曾在楼梯上向一个熟友提高嗓门对皮果提进行了方方面面评论,但那朋友似乎是隐形的,因为当时实在没有任何其它人。这之后,她又给我一封充分表达了她意见的信。那信用适合她生平每逢一切都用得上的话做开头,那就是:她自己就身为人母;接着她告诉我,她经历了种种,但在她一生中无论何时都对奸细、爱管闲事的人、间谍怀有与生俱来的憎恨。她说,她不说出任何名字;谁戴这些帽子合适就去戴吧;不过,她向来瞧不起奸细、爱管闲事的人、间谍、特别是穿着寡妇丧服的(在后面这几个字下面她加了横线)。如果哪位先生成了奸细、爱管闲事的人、间谍的牺牲品(她依然不说出任何名字),那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他有权利让自己开心,那就由他去吧。克鲁普太太要声明的是,她不愿跟那种人“有来往”。因此,在一切恢复到原状之前,在一切变得如所期待的那样之前,她请我原谅她不再照顾这一套房间;她还提出,当她要求结帐时,她就把她那小帐本每星期六早上放在早餐桌上,意在使各方面有关人士都免去烦恼和“某种不变”她的意思是“不便”。
打那以后,克鲁普太太就总在楼梯上布障碍,主要是用水壶,想让皮果提被绊而摔断腿。我觉得在这样的围困下度日太艰难了,可我又那样畏惧克鲁普太太,实在想不出什么解围的好办法来。
“我亲爱的科波菲尔,”特拉德尔喊道。尽管有那么多障碍物,他还是准时在我门口出现了,“你好吗?”
“我亲爱的特拉德尔,”我说道,“我很高兴总算见到你了。
我先前不在家,真是遗憾。不过,我那一向那么忙――”
“是呀,是呀,我知道,”特拉德尔说道,“当然。你的人住在伦敦,我猜。”
“你说什么?”
“她――对不起――朵小姐呀,你知道,”特拉德尔红着脸很体贴地说道,“住在伦敦吧,我相信。”
“哦,是的。住在伦敦附近。”
“我的人,也许你还记得,”特拉德尔神色严肃地说道,“住在德文――那十个中的一个。所以,我没你那么忙――在那种意义上说。”
“这么难得和她相见,”我马上说道,“我为你忍得了而惊奇。”
“哈!”特拉德尔沉思着说道,“的确这像奇迹。我想就算吧,科波菲尔,因为无奈吧?”
“我想是的,”我微笑着,也不无脸红地答道,“还因为你的毅力和耐性那么不可动摇,特拉德尔。”
“天哪,”特拉德尔想了想这话后又说道,“你以为我是那样的人吗,科波菲尔?我真的还不知道我是的呢。不过,她是那么一个异乎寻常的好女孩,也许她可以把这种美德分点给我吧。现在你这么一说,科波菲尔,我也毫不惊诧。我敢说,她永远忘我,而照顾其它的九个。”
“她是最年长的一个吗?”我问道。
“哦,不,”特拉德尔说道。“最年长的是个美人呢。”
我猜,他看到我对这天真的回答不禁微微笑了,所以他那聪明的脸上也泛起微笑;他补充说道:
“当然,不是的,可是我的苏菲――很可爱的名字吧,科波菲尔?我常这样想呢。”
“很可爱!”我说道。
“当然,不是的,可是苏菲在我眼里很美,我想在任何人眼里,也会是最美的女孩之一。可是我说最年长的是个美人时,我的意思是她的确是一个――”他那两只手的动作像是比划他周围的云一样:“绝代佳人,你知道啦。”特拉德尔很热诚地说道。
“真的!”我说道。
“哦,我敢保证,”特拉德尔说道,“是非常不凡的一种人,的确!喏,你知道,由于他们财力有限,她却偏不能多享受似乎为其而生的交际和赞美,她也就有时有些暴躁,有些挑剔。而苏菲使她心境好起来!”
“苏菲是最小的吗?”我信口说道。
“哦,不!”特拉德尔摸着下巴说道,“最小的那两个才九岁和十岁。是苏菲在教育她们呢。”
“那排行第二吧,也许?”我脱口而出道。
“不,”特拉德尔说道。“第二个是萨拉。萨拉的脊骨有些毛病,可怜的姑娘。医生说,这毛病会渐渐消失的,可在这之前,她必须卧床十二个月。苏菲护理着她呢。苏菲是第四个。”
“那母亲还在世吗?”我问道。
“哦,是的,”特拉德尔说道,“她还在世。她真是个出色的女人,可是那种潮湿的地方于她的体质太不适合了,因此――实际上,她的四肢已失去了作用了。”
“天哪!”我说道。
“很悲惨,是不是?”特拉德尔接着说道。可是单从一个家庭的观念看来还不那么糟。苏菲代替了她。她于她母亲就如对其它九个一样,真正像个母亲。
我由衷钦敬这位年轻小姐的美德;一心要想尽力让好性情的特拉德尔不受骗上当,以免妨害了他们的共同未来,于是我问米考伯先生近况如何。
“他很好,科波菲尔,谢谢你,”特拉德尔说道,“我现在不和他住在一起了。”
“不了?”
“不了。你知道,”特拉德尔放低了声音说道,“由于他那暂时的困难,他已更名为莫提默;天黑之前他不出门,出门时也戴上眼镜。由于欠房租,我们的住宅遭到法庭的强制制裁。米考伯太太陷入了那么可怕的惨境,我实在不能不在我们在这儿谈到过的那第二张期票上签名。眼看问题得到解决,米考伯太太恢复了精神,科波菲尔,你可以想象出我心里有多么快活。”
“嗯哼!”我说道。
“可她那幸福很快就过去了,”特拉德尔继续说道,“因为,很不幸的是就在那同一个星期里又遭到第二次强制制裁。这一次就把那个家也拆散了。从那以后,我就住在一个带家具的公寓里,莫提默家的人也变得神出鬼没了。科波菲尔,如果我说起,那旧货商人把我那云石桌面的小桌、还有苏菲的花盆和架子都拿走了,我希望你不把这个看作自私吧?”
“多么残酷啊!”我愤怒地叫了起来。
“这是一种――一种逼得人很紧的事呀,”特拉德尔说这话时带着他一向的畏缩神气,“不过,我说起这事也并没有责难之意,却因为某种动机。事情是这样的,科波菲尔,我在那几样东西被没收时就没能力把它们买回来;第一,那旧货商知道我想要它们,就把价抬得很高;第二,因为我――我没钱。喏,打那时起,我就注意位于托腾罕路那一头的那个旧货店,”特拉德尔对这个秘密很感兴趣地说道,“终于,我发现今天那几样东西拿出来卖了。我只在街对面看了看,因为万一那旧货商看到了我,我的天,那他就要漫天要价了!现在,我有钱了,我所想的是,如果你不反对,请你那个好保姆和我一起去那店。我在相邻那街的拐角处把那地方指给她看,让她好像要为自己买那几样东西似地讲讲价钱!”
特拉德尔对我谈这计划时表现出的盎然兴趣,以及他对这个不寻常的计划的那种自我感觉,是我记忆中最生动的一些事之一。
我告诉他,我的老保姆一定很乐意帮助他。我们三个可以一起去那里。不过,有个条件,那就是,他应该下定决心,不再把他的名义和任何什么别的东西借给米考伯先生。
“我亲爱的科波菲尔,”特拉德尔说道,“我已经这么做了,因为我开始意识到我过去不仅太孟浪,也很对不起苏菲。我对自己发了誓,不再有什么犹豫了;不过,我也很愿意向你这么保证。那第一次倒楣的债务,我已还清。我毫不怀疑,如果米考伯先生能还,他也一定会还的,有件事我应当说说,科波菲尔,那是米考伯的,我对其感到很高兴。这事和还没到期的第二次债务有关。他没告诉我。他没对我说那已有了准备,但他说会有准备的。喏,我认为这带有公平和诚实的意思呢!”
我不愿伤害我那好朋友的信心,所以就同意了。又谈了一会后,我们就去杂货店约请皮果提;由于很担心那财产在他买到之前会被别人买去,特拉德尔不肯留下和我共度那一夜晚,还因为那天晚上是他用来给这世上最宝贵的女孩写信的晚上。
皮果提为那几件东西讨价还价时,他是怎样在托腾罕路的拐角处盯着看呀;当皮果提说出一个价没得到反响后就慢慢朝我们走来,而那商人又妥协着喊她,她便又走回去时,他是多激动呀;这都是我忘不了的。谈判的结果是,她用相当便宜的价钱买到那几样东西,特拉德尔简直乐不可支。
“我真是好感激你,”听说那几件东西当晚就会送到他住处时,他说道,“如果我求你再帮一次忙,希望你不会把这看做胡闹吧,科波菲尔。”
我马上说肯定不会的。
“那么,如果能承你好心帮忙,”特拉德尔对皮果提说道,“现在先把那个花盆拿来。我觉得我喜欢亲自把它拿回去呢(因为这是苏菲的呀,科波菲尔)!”
皮果提很乐意为他把那花盆拿过来。他大大谢谢她一通,然后很充满爱意地捧着那东西走到托腾罕路上去了,他脸上的那表情是我平生见过的最欢天喜地的表情。
于是,我们回到我的住处。由于那些商店对于皮果提具有特别的吸引力,我走得很慢,不时顺她心意等她,并为她打量着橱窗的样子感到很有趣。就这样,我们走了很久才到阿德尔菲。
上楼时,我叫她注意克鲁普太太的机关一下全消失了,而且有刚走过留下的脚印。再上去点,我发现我外屋门大开(我先前已关起了),还听到里面传来声音。我们两个都很吃惊。
我们面面相觑,不知到底发生什么了,然后走进起居室。我们发现,在那里的不是别人,却是我姨奶奶和狄克先生。我见此多么吃惊啊!姨奶奶像一个女性鲁滨逊一样,坐在一堆行李上,她的两只鸟在她前面,她的那只猫趴在她膝盖上,她本人正在喝茶。狄克先生心思重重地倚在一只像我们过去常一起去放的一只大风筝上,他身边的行李更多!
“我亲爱的姨奶奶!”我叫道,“哈!多么意想不到的快乐!”
我们亲热地拥抱;狄克先生和我亲热地握手;正在忙着准备茶的克鲁普太太十分殷勤,她说她早料到,科波菲尔先生见到他亲爱的亲眷时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喂!”姨奶奶对在她的庄严前畏手畏脚的皮果提说道。
“你好吗?”
“你记得我姨奶奶吧,皮果提?”我说道。
“看在老天爷份上,孩子,”姨奶奶叫道,“别用那个南海岛的名字称那女人了!如果她结了婚,也摆脱了那个姓――
这真是再好不过了――你为什么不尊重她这种改变的好处呢?你现在姓――皮?”做为对那可恶的姓的一种让步,姨奶奶这么说道。
“巴吉斯,夫人,”皮果提行了个礼说道。
“好!这才像人的姓呢,”姨奶奶说道,“这个姓听起来你不像需要传教士什么的,你好,巴吉斯。我希望,你好吧?”
这些亲热的话,又加上见姨奶奶伸出的手,鼓励巴吉斯走过去握手,并行了礼。
“我们比过去老了一点,我知道,”姨奶奶说道,“我们以前只见过一次面,你知道。那时我们干了件好事!特洛,我亲爱的,再来一杯。”
我恭恭敬敬把茶递给一向身子挺得笔直的姨奶奶,然后鼓起胆子劝她别坐在箱子上。
“让我把沙发或安乐椅移过来吧,姨奶奶,”我说道,“你何必这么不舒服呢?”
“谢谢你,特洛,”姨奶奶答道,“我宁愿坐在我的财产上。”说到这儿,姨奶奶狠狠瞪着克鲁普太太说道:“我们不需要你费心在这儿伺候了,太太。”
“我离开前再给壶里加点茶好吗,夫人?”克鲁普太太说道。
“不用了,谢谢你,太太,”姨奶奶答道。
“要不要再拿块奶油来呢,夫人?”克鲁普太太说道,“要不要尝一只刚下的蛋?要不要我烤点火腿?科波菲尔先生,没有我可以为你亲爱的姨奶奶效点劳的地方吗?”
“没有,太太,”姨奶奶答道,“就这样很好了,谢谢你。”
克鲁普太太一直不住微笑,以示脾性温和;又不住把头朝一边歪,以示通体虚弱;她还不住搓手,以示愿伺候一切够资格由她伺候的人;然后,就这么微笑着,歪着头,搓着手,走出了屋。
“狄克!”姨奶奶说道,“还记得我对你讲过势利的人和崇拜钱财的人的话吗?”
狄克先生忙做了个肯定回答。但他那慌张的样子看上去他好像已不记得了。
“克鲁普太太就是那号人,”姨奶奶说道,“巴吉斯,我要麻烦你来照顾这茶,让我好再喝一杯,因为我不喜欢那个女人倒的茶。”
我很了解姨奶奶,所以我知道她心中有件大事,她这次来到比外人所推测的目的要重要得多。我发现,当她认为我在注意别的事时,她的眼光就停留在我身上;她外表依然坚定镇静,但她内心似乎怀着罕见的犹疑。我开始反省,我是否做了什么对她不住的事。我的良心悄悄告诉我,我还没把关于朵拉的事告诉她呢。难道会因为这事,我多么想知道啊!
我知道,她只会在她认为适当的时候才把心思说出来,所以我在她身旁坐下,和鸟说话儿,和猫逗着玩儿,尽可能显出一副轻松样儿。可我实际上并不自在,就算在我姨婆身后俯在那只大风筝上的狄克先生不曾一有机会就偷偷朝我含混地摇摇头并指指她,我也仍然觉得很不自在。
“特洛,”姨奶奶喝完茶,小心地抚平她的衣,擦干了嘴,终于开口道――“你不必走开,巴吉斯!――特洛,你已经坚强了吗?有自信心了吗?”
“我希望那样,姨奶奶。”
“那,我亲爱的,”姨奶奶热诚地看着我说道,“想想看,我为什么宁愿今晚坐在我的财产上呢?”
我想不出,摇了摇头。
“因为,”姨奶奶说道,“这是我的全部财产了。因为我已经彻底破产了,我亲爱的!”
就是那幢房子连同我们所有的人都堕入河里,我也不会比听到这话更感到惊讶了。
“狄克知道,”姨奶奶平静地把手放到我肩上说道,“我彻底破产了,特洛!除掉那幢小屋,特洛,我在这世界上所有的财产就是在这房间里的这点了;我把那小屋留给珍妮出租。巴吉斯,今晚我要给这位先生准备住宿处。为了省钱,也许你能为我在这儿安排一下。怎么着都行。只要度过今晚。明天我们还要再谈这件事。”
她扑到我脖子上,哭着说她只是为我感到伤心,我这下才从震惊中和为了她的忧虑中――我可以肯定是为了她的――清醒过来。不一会儿,她就克制了这种感情,并怀着多于失意的得意说道:
“我们应该勇敢地应付失败,不要被失败吓住了,我亲爱的。我们应当学会把这出戏演完。我们必须战胜不幸,特洛!”
第三十九章  受挫
在姨奶奶那令人震惊的消息影响下,一开始我失去了常态。等我平静下来后,我向狄克先生建议说,他可以去杂货店睡皮果提先生前不久留下的那张床。杂货店位于汉格福市场,而那市场在那年月里是和现在有些不同的,它门前有道矮矮的栅栏,就像老式晴雨计里那种住着小男人和小女人的房子前部一样,所以狄克先生觉得很欢喜。我猜,住在这种建筑里的光荣足可抵偿他的种种不便了。不过,那地方除了有我提到过的混合气味和地方略略逼仄了点,实际上也没什么很多不便,所以他一下就对他的住处大为着迷。克鲁普太太曾忿忿地对狄克先生说,那儿窄得连逗猫都不成,可狄克先生坐在床脚搓着腿对我很公允地说道:“你知道,特洛伍德,我并不要逗猫呀。我决不要猫。所以,这于我又有何妨呢?”
我想试着向狄克先生打听,他可知道姨奶奶的财务怎么会发生这么大变故。正如我所料,他也一无所知。他能向我唯一报告的是,前天,姨奶奶对他说,“喏,狄克,我把你当作哲学家呢,你的确是的吗?”于是他说他是的,他希望他是。我姨奶奶便说道:“狄克,我破产了。”他便说道:“哦,真的!”姨奶奶便大力赞扬他,他也很开心。他们就上这儿来找我,一路上吃过瓶装的黑啤酒和夹心面包。
狄克先生坐在床脚,睁大着眼,吃惊样地微笑着,把这些讲给我听。他那么心满意足,我不禁向他解释――至今想来也很遗憾――破产就意味着困苦、匮乏、挨饿;可是看到他一脸难言的悲哀、脸色一下变白、眼泪流下他那拉长的双颊时,我立刻后悔我的铁石心肠了――比我心肠硬的人看了他那模样也会心软。我花了比让他扫兴花的大得多的气力才让他高兴起来。不久,我就明白了――其实我应当早就知道了――他所以那么心安理得,只因为他无限信仰那个最聪明最奇妙的女人,还因为他无限信赖我的智慧。我相信,他认为我的智慧足以战胜一切非致命性的灾难呢。
“我们有什么办法呢,特洛伍德,”狄克先生说道,“那个呈文――”
“当然,不能忘了那个呈文,”我说道,“不过,我们现在所能做的是,狄克先生,保持愉快的样子,别让我姨奶奶看出我们正在谈这个问题。”
他答允了,那态度真是再诚恳不过了。他还请求我,万一见他有什么不得体的举止,就用我所擅长的好办法提醒他。可是说来很抱歉,我把他吓得太厉害了,他怎么努力也掩饰不住。一整晚,他就眼光凄怆地看着姨奶奶,仿佛他正在看着她一点点消瘦。他也意识到了这点,便努力控制他自己的脑袋。可他虽然使脑袋不动了,却像机器一样坐在那里转眼睛,一点也不能对事情有所帮助。我看到在晚餐时他直盯那面包(碰巧那是一个小的),就像我们已面临饥馑;当姨奶奶叫他像往常那样用饭时,我见他把面包屑和碎干酪放进衣服口袋里;我相信他这么做是想在我们更加困苦时,他可用这些积蓄来补充我们的给养。
在另一方面,姨奶奶仍是一派镇定自若,这给我们大家――我相信;给我――一个很好的教训。她对皮果提真是温和至极,只有当我不经意用那名字称后者的时候例外。我知道她对伦敦感到生疏,但她看上去却很自在。她睡我的床,我就睡在起居室守护她。她对那住处靠河很近这点评价很高,因为这可以防火。我觉得,在这种情形下,我多少也感到欣慰了。
“特洛,我亲爱的,”当姨奶奶看到我按惯例为她调制晚间饮料时,她说道,“不用了!”
“什么都不用,姨奶奶?”
“不要用葡萄酒,我亲爱的。用麦酒。”
“可这儿有葡萄酒呀,姨奶奶。你一向是用葡萄酒调制的呀。”
“留起来,生病时再用吧,”姨奶奶说道,“我们绝不应该浪费,特洛。给我麦酒吧。半品托。”
我认为狄克先生会摔倒并昏过去。可姨奶奶是坚定的,我只得一个人去取麦酒。由于天色渐晚,皮果提和狄克先生便趁机一起去杂货店。狄克先生背起他的大风筝,那风筝就像人类灾难的一个纪念碑一样。我和这可怜的人在街角告别。
我回来时,姨奶奶还在屋里踱来踱去,用手指卷睡帽的边。我依从不改变的方法把麦酒烧热,把面包烤好。东西准备好时,她也准备好了――睡帽戴上了,裙子也折卷到膝盖上了。
“我亲爱的,”姨奶奶喝了一匙后说道,“这可比葡萄酒好多了。没有那一半的苦呢。”
我想我露出了怀疑,因为她接下去说道,“行了,行了,孩子。如果我们没有遭到比麦酒更糟的事,我们就过得很不错了。”
“我自己的话就该那么想,姨奶奶,我相信。”我说道。
“哦,那么,你为什么又不那么想呢?”姨奶奶说道。
“因为你和我是那样不相同的人嘛。”我答道。
“胡说,特洛。”姨奶奶说道。
姨奶奶一面用茶匙喝着麦酒,一面把烤面包浸在里边。这时,她还怀着无比满足之情(虽说也有造作之处,但并不太甚)继续说道。
“特洛,”她说道,“一般来说,我不怎么对外人的面孔感兴趣,可我很喜欢你的巴吉斯,你知道吗?”
“听你说这话比得到一百镑还要好呢!”我说道。
“这真是一个奇特的世界,”姨奶奶揉揉鼻子说道,“那个女人怎么会有那么一个姓,我实在想不出。姓杰克逊,或那一类的什么不是容易得多吗?”
“也许她也那么认为呀;可这不能怪她呀。”我说道。
“我想不能,”姨奶奶极不情愿地承认道;“不过,让人很生气呢。好在,她现在叫巴吉斯了。这是一种安慰。巴吉斯很爱你呀,特洛。”
“为了证明这点,她什么都肯做。”我说。
“是呀,我相信,”姨奶奶紧接着说道,“在这儿,这可怜的傻瓜曾请求让她拿些钱出来,因为她已经有很多了!傻人呀!”
姨奶奶高兴的泪水一滴滴流进了热麦酒里。
“她是从古到今最可笑的一个人,”姨奶奶说道,“从最初见到她和你那可怜可爱的小娃娃一样的母亲在一起时,我就知道她是最可笑的人。不过,巴吉斯是有好处的。”
装出要笑的样子,她得以把手放到眼上。这么做过后,她一面继续吃烤面包,一面往下说。
“唉!饶恕我们吧!”姨奶奶叹口气说道,“我都知道了,特洛!你和狄克出去的那会,巴吉斯和我谈了很多。我都知道了。依我看,真不知这些可怜的女孩子要去哪儿了。我感到奇怪,她们竟不――不在壁炉架上把她们脑浆碰出来,”姨奶奶说道。也许是由于她注视到我的壁炉架才生这念头的。
“可怜的爱米丽!”我说道。
“哦,别对我说她可怜,”姨奶奶马上说道。“在没惹出这些灾难前,她就应该想到的!吻我一下,特洛。我为你早年遭遇好难过。”
我俯过身去,她把杯子放在我膝盖上拦住了我,然后说道:
“哦,特洛,特洛!你认为你也恋爱了!是吗?”
“以为,姨奶奶!”我叫道,脸变得通红。“我全心全意崇拜她!”
“朵拉吗,真的?”姨奶奶紧接着说道,“你的意思是说那个小家伙很迷人,我猜?”
“我亲爱的姨奶奶,”我答道,“谁也想不出她是什么样的!”
“啊!不蠢吧?”姨奶奶说道。
“蠢?姨奶奶!”
我认认真真地相信,我从没想过她蠢不蠢,一刹那都不曾。我当然憎恨这想法,但因为这是一个全新的概念,我被它击得震惊了。
“不轻浮吧?”姨奶奶说道。
“轻浮?姨奶奶!”我只能像从前重复问题那样怀着同样的感情重复这大胆的臆测。
“行了,行了!”姨奶奶说道,“我不过问一问。我并不是想贬低她。可怜的小恋人!你们觉得你们是彼此般配的一对,想像娃娃过家家那样过日子,像两块漂亮的糖块,是不是呀,特洛?”
她问我时的神气温温和和,半开玩笑半忧心忡忡,十分和蔼,我被深深感动了。
“我们年轻,没有经验,姨奶奶,我知道,”我答道;“恐怕我们说的想的多是些很蠢的事,但我们真正地彼此相爱,我可以这么肯定。如果我觉得朵拉会爱上别人,或不再爱我;或认为我会爱上别人,或不再爱她;我不知道我会怎样;会发疯的,我相信!”
“啊,特洛!”姨奶奶摇摇头,很郑重地微笑着说道,“盲目呀,盲目呀,盲目呀!”
“我知道有那么一个人,特洛,”姨奶奶停了一下后继续说道,“虽然性情软弱,却怀有诚挚的爱情,这使我想起那可怜的吃奶的小娃娃。诚挚正是那人必须寻找,并用来支持他、把他变得更好,特洛。深沉的、坦白的、忠实的诚挚。”
“如果你知道朵拉的诚挚就好了,姨奶奶!”我叫道。
“哦,特洛!”她又说道,“盲目呀!盲目呀!”不知为什么,我感到一种隐隐约约的不幸损失或因着某种东西的缺损像一团云一样罩住了我。
“话虽这么说,”姨奶奶说道,“我却并不要使两个年轻人丧失自信心,或弄得他们不快;所以,虽然这只不过是少男少女之间的一桩恋爱,而少男少女的恋爱通常――注意!我可没说总是!――毫无结果,我们仍需认真对待,希望将来有个好结局。形成一个结局的时间总是很多的!”
总的看来,这于一个充满希望的恋爱着的人是不怎么舒服的;但我很高兴能让姨奶奶分享我的秘密;我担心她有些累了。于是,我真诚地为她的慈爱表示感谢,还为她给我的其它种种恩惠向她表示感谢。慈祥地道过晚安后,她把她的睡帽拿进我的卧室去了。
我躺下时好不悲伤!我一次又一次想我在斯宾罗先生眼中的寒伧;想我不再会有向朵拉求婚时的自信;想我应当把我的经济状况从实告诉朵拉,如果她认为合适就可以解除这婚约;想我在长长的见习期间,无半分进项,如何度日;想做点什么帮助姨奶奶,却又想不出该做什么;想我穷到身无分文,衣衫褴褛,无力给朵拉一点小小礼物,不能骑灰骏马,又不能讲任何体面或排场!这样只为自己的苦恼盘算,我也知道是卑鄙自私的;我为这么做难过,可我那么忠实于朵拉,我不能不这样。我知道,这样多为自己想却很少为姨奶奶想正是我可鄙之处;不过,迄今自私已与朵拉分不开了,我不能因为任何人而把朵拉放在一边,那一夜我多悲伤啊!
说到睡,我那晚做了种种恶梦,好像没经过入睡的前奏就做起了梦。一会儿我着破衣烂衫,想向朵拉出售火柴,六捆收费半便士;一会儿我穿着睡袍和靴子去事务所,斯宾罗先生劝诫我,说不应在当事人面前穿那样薄的衣;一会儿圣保罗教堂钟敲了一下,老提菲照例这时吃起焦焦的面包,我就饥不择食地捡他落下的面包屑;一会儿我又毫无可能地拼命想领取和朵拉结婚的证书,而我能拿出去换这证书的又只是尤来亚希普的一只手套,整个博士院都不肯接受它;虽然模糊中总能多少觉得是在我自己的房间里,我仍像一只遇险的船那样在一个被褥的海里不断颠上颠下。
我的姨奶奶也很不安,因为我不时听见她踱来踱去。那一夜里,有两三次她都穿着法兰绒长睡袍(这一来她看起来有7英尺高),像一个被惊扰了的鬼魂一样来到我房里,走到我睡的沙发前。第一次,我慌忙跳起来,才知道她不过因天空有种奇怪的光而猜想西敏寺可能已失火了,故来同我商量风向转变时有无可能导致火情弥漫到白金汉街。那以后,我躺着不动时,发现她来到我身边坐下,自言自语地说着“可怜的孩子”!这时,我才明白她多么忘我地关心我,而我又怎能自私地只为自己考虑,这使我二十倍地悲哀。
我觉得如果有人会觉得那么漫长的一夜很短促,那才真是难以置信呢。这想法使我不断想象着一个舞会,人们在那舞会上一连几个小时不停地跳,一直跳得那舞会也成了一个梦;我听到那音乐是一个曲子的不断重复,也看到朵拉不停地跳一种舞而压根不注意我。我醒来时,或者应当说我停下来想睡并终于看到阳光从窗口照进来时,那个弹了一夜竖琴的人正枉费气力地想用一顶普通大小的睡帽把竖琴捂起来。
那时候,斯特兰路外的一条街的街尾有一个古罗马的浴池――也许现在还在那儿吧――我在那里洗过多次的冷水浴。我尽可能平静地穿好衣,留下姨奶奶让皮果提照顾,我就一头扎进浴池里去,然后走着去汉普斯特。我希望用这种简便的方法来使我头脑清醒些;我觉得这方法很有效,因为我不久就决定:我应当做的第一件事是想办法废除我学习的契约,要回那笔学费。我在希兹吃了点早饭,便沿着洒过水的街道,在夏季鲜花悦人的芳香中――那些花是在花园里生长的,再由小贩头顶着带进城的――满怀着对我们已改变的境遇采取的第一步应付的决心,前往博士院。
可是,我来到事务所实在太早了点。我在博士院四周了半个小时后,那个一向最先到事务所的老提菲才拎着钥匙来到。于是,我就在我那阴暗的角落坐下,一面看着对面烟囱上部的日光,一面想念着朵拉,直到斯宾罗先生衣冠楚楚地走进来。
“你好吗,科波菲尔?”他说道,“天气很好呢!”
“天气真好,先生,”我说道,“在你去法庭前,我可以和你说句话吗?”
“当然可以,”他说道,“去我屋里吧。”
我跟着他进了他的房间,他开始换衣服,对着挂在更衣室里的小镜子修饰他自己。
“说来很遗憾,”我说道,“我从我姨奶奶那里听到一个令人气馁的消息。”
“不会的吧!”他说道,“天哪!不会是瘫痪了吧,我希望?”
“这消息和她的健康无关,先生,”我答道,“她受了重大损失。实际上,她所剩无几了。”
“你把我吓坏了,科波菲尔!”斯宾罗先生说道。我摇摇头。“真的,先生,”我说道,“她的处境已如此糟,以至我想问你,能不能――当然,我们要牺牲一部分学费,”看到他一脸失望的神色,我马上加进这一句――“解除我的契约?”
这建议让我付了多大代价是无人所知的。于我,这好比请求将我判刑流放,与朵拉分开,还要把这当作恩典。
“废除那契约,科波菲尔?废除吗?”
我带着不太让人发窘的坚定态度解释,说只有靠我自己去谋生,否则真不知道如何糊口。我对前途并无畏意,我说道(我说这话时口气很重,仿佛在暗示我将来还肯定有资格做女婿),不过眼下只能作如此计。
“听了你的话,我很遗憾,”斯宾罗先生说道,“遗憾至极。不论因为什么理由解除契约都是没有前例的,这不符合我们这一行的程序。这也决不是合适的一种先例,太不合适了。而且――”
“你真是太好了,”我怀着他兴许会让步的希望小声说道。
“一点也不能。不用客气了,”斯宾罗先生说道,“而且,我要说,如果我不受制约――如果我没有一个合伙人,约金斯先生――”
我立刻绝望了,可我还是又做了另一番努力。
“你认为,先生,”我说道,“如果我对约金斯先生提出这问题――”
斯宾罗先生不以为然地摇摇头。“科波菲尔,”他答道,“我决不想诋毁任何人,尤其不想诋毁约金斯先生。不过,我了解我的合伙人,科波菲尔。约金斯先生不是会接受这种特殊提议的人。要想让约金斯先生违背常规是很难的。你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吧?”
我相信我了解的只是他从前独自经营这事务所,现在独自住在靠近蒙塔哥方场的一所久未修缮过的房子里;他每天来得很迟,离开得很早,似乎从没人找他商量过什么事;在楼上他有一个属于他的小黑洞,那儿从没进行过什么业务;他的书桌上有一块发黄的旧图画纸纸板,上面没着任何墨迹,据说已在那里放了20年。此外,我对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你不同意我向他提出这个问题,先生?”我问道。
“当然不是不同意。”斯宾罗先生说道,“不过,我有和约金斯先生打交道的经验,科波菲尔。我希望能在任何方面让你满意,我巴不得事情能这样。如果你认为值得这么做,科波菲尔,我根本不反对你向约金斯先生提出这个问题。”
随着这允许的是一次热情的握手。在等约金斯先生来到之前,我就抓住这时间坐在那里想念朵拉;一面看着对面墙上从烟囱上部悄悄往下溜的日光。约金斯先生来到后,我走进了他的房间。我在那里露面,显然叫他吃了一惊。
“进来,科波菲尔先生,”约金斯先生说道,“进来!”
我进了屋坐下,把对斯宾罗先生说过的话又对约金斯先生说了一遍。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约金斯先生一点也不可怕。他不过是个头高大、温和、没长胡子的人,60岁了。他鼻烟吸得可真多,博士院里流传着一种传说,说他主要就靠那种兴奋剂活着,他的身体里再没可以接纳其它食物的空间了。
“你把这问题向斯宾罗先生提出过了吧,我猜?”约金斯先生说道。他很不安地听完我的话后说道。
我做了肯定的回答,并告诉他,斯宾罗先生提起过他的名字。
“他说我肯定不同意吧?”约金斯先生说道。
我不得不承认斯宾罗先生曾认为这很有可能。
“说来很抱歉,科波菲尔先生,我不能成全你的愿望,”约金斯先生很紧张地说道,“事实是――不过,如果能承你好心予以原谅,我在银行里有个约会。”
他说着就匆匆忙忙起身。在他快走出房间时,我鼓足勇气说,“那么恐怕没什么通融的余地了吧?”
“没有!”约金斯先生在门口停了下来,摇了摇头说道,“哦!没有!我不同意,你知道。”他这几个字说得很快,然后就走出了房门。“你应该知道,科波菲尔先生,”他神经质地朝屋里看看说道,“如果斯宾罗先生不同意――”
“他个人并没不同意呀,先生。”我说道。
“哦!他个人!”约金斯先生重复道,那神气极不耐烦。
“我实话对你说吧,有种障碍,没希望了!你希望的事办不到!我――我真的在银行里有个约会。”他说着就几乎是跑着离去了。据我所知,三天之后他才又在博士院中露面。
“科波菲尔,”斯宾罗先生和气地笑着说道,“你不像我那么久以前就认识约金斯先生了。我绝对不是认为约金斯先生惯于耍手段。可是,约金斯先生有种方法能表示反对时还让人受骗。没有法子想了,科波菲尔!”他摇头说道。“约金斯先生是劝说不了的,相信我吧。”
究竟谁是真正阻挠这事的合作人,是斯宾罗先生还是约金斯先生,我都被完完全全弄迷糊了。不过,我心里有一点很明白,那就是这个事务所必有不讲情面之处,想收回姨奶奶的那一千镑是做不到的事。当我离开事务所,往家走时,我心中怀着失望,但回忆起这种失望之感我也不能不责备我自己,因为我明白我的失望也仍更多为自己计,而且和朵拉总有关。
我正在努力朝最坏的方面想,想象在最严酷的情形下我们该如何应付,这时一辆出租马车跟上了我,并在我身边停下,我不禁抬头看去。从车窗里,一只白净净的手向我伸来;那张脸在向我微笑――从她第一次在宽栏杆的旧橡木楼梯上转过身来时起,从我把她那温柔的美和教堂里彩色玻璃窗联想在一起时起,每次看见这张脸,我就感到宁静幸福。
“爱妮丝!”我高高兴兴地叫道,“哦,我亲爱的爱妮丝,在世上一切人中看到你是多么大的一种快乐!”
“真的吗?”她说道,声音那么诚恳。
“我很想和你谈谈!”我说道,“一看到你,我胸中块垒尽消!如果我有一顶魔术师的帽子,我就只要你,其它什么人我也不要。”
“是吗?”爱妮丝忙说道。
“啊!也会先要朵拉”我承认道,脸也红了。
“当然,先要朵拉,我希望。”爱妮丝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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