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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随想 (赵忠祥)

_5 赵忠祥(当代)
  在长江上逆水行舟,仿佛在追寻我们伟大民族发展的源头,追溯她光辉舢烂又多灾多难的历史,了解她曲折的发展,仰望风雨沧桑的两岸青山。我被长江的伟力,不屈不找的伟力所震撼了。
  一泓清水,汇聚成溪,千川合扰,万水奔涌,终成不可阻挡的巨流,破门后,东进平川,浩浩荡荡,奔腾人海。
  就在我出发前,报纸载着这样一条信息。根据科学考察,“长江全长应是6300公里,比原来认知的5700公里,长出了600么里。”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误差,怎么几百年来会使长江在全世界大河中屈居第四。
  现在密西西比河终于让了位次。
  尼罗河、亚马逊河、长江,长江无言地奔流。
  在我上船的第一个傍晚,站在甲板上,遥望赤壁,浮想联翩。我是尊奉古训,好读书,不求甚解。我十分厌烦那种细微末节的争论。此刻,我面前就是争议的一个焦点——赤壁,这里是不是吴蜀联合火攻曹军的赤壁?还拉进来一位苏东坡。多少年,多少人对苏轼进行了指摘,哈,苏学士,您搞错了,您那首《念奴娇》怎么把赤壁说成在这儿了。不是在这儿,是在那边儿,可是苏东坡并没说过赤壁一定在这里。他词中明明与着:“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你们不认字吗?“人道是”这三个字明明白白放在那里,“人道是”就是“人家那么说的“。苏轼又不是地理学家,他是借景抒情,借题发挥,一吐为快罢了。为大事者不拘小节,赤壁在哪儿,不是他所关心的,他想说的情怀,已成千古绝唱。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拍摄风光片,不是科学考察,许多客体的情节根底有时不能穷尽于节目之中,给观众留下的不是答案,而是启迪,创作者与受众都需要继续想象和感觉。
  长江之水,浩浩荡荡,向着东方,向着大海,万古长流。眼前赤壁与这壮阔的江流相比,是那样小巧,算得上是一座纪念碑。它记录着我们民族在历史上的自相残杀。在我心中,想象着两千年前那腾天的烈焰,凶狂的火舌。弥漫的浓烟,金较齐鸣,杀声震耳,刀光剑影,鬼哭神嚎,寒气森森,骇人心魄。我们曾批判尼采狂热地爱好战场的厮杀,喜爱血写的字句。但你可曾知道,我们不也津津乐道于火烧战船、大败曹军的惨状吗?火烧战船,火烧新野,火烧白望坡,火烧藤甲兵,火烧连营。烧的是森林植被,死的是我们的祖先,“可怜无定河边骨,俱是春闺梦里人。”
  江水荡漾,波光粼粼,渐渐地,古战场远离了我们。远远地望见夕阳抹在岸旁林立的石壁上,石岩脱落处,草色颓弱中,显现出鲜红的土色,是大火的余烬,还是热血的殷涔,强烈地呈现出一种令人耸然的斑谰色彩。
  不知不觉中,暮色笼罩了江面,那远离我们的山势越发朦胧,淡漠,渐渐消逝。
  夜幕降临,浪花撞击着岸边,江心红绿的灯标,逐渐明亮,闪闪地在波浪中眨着眼,点染着夜色江涛,安慰着船上的旅人。
  当我无言地回到船舱,在统舱中,映人眼帘的是一幅动人的温馨情景,一位老人身旁依偎着一个小男孩甜甜地熟睡。可爱、可怜的孩子,在摇曳的甲板上,在凉凉的江风里,睡得这么香,这么安宁。立时,我想起我的方几,此刻也正在人梦。睡吧……
  孩子们在安然休息,可我们都必须努力奋发,不能不给我们的下一代留下一片光明。
  他们这一代人再也不要经历战火、刀兵,再也不要反目成仇,经历那摧残人心灵的变态的斗争。大江,掀起佻涛天巨浪,冲走那一切丑恶的鬼蜮吧!
  这一夜,我久久不能人睡,感到波的涌动,船的震颤。在摇曳中,朦朦胧胧,暂时抛弃了一切思虑与烦恼,好像躺在慈母怀中,好像在一只大摇篮中。
  啊,如果我再年轻20年,或一觉醒来,迎到一片灿烂光明……
  我呼唤着,大江,你冲去我心头早生的淡漠,扬起我青年时代曾有的激情吧。入夜,我感到微微震荡与摇曳的甲板,像是儿时的我可能从未领略过的摇篮,让我沉沉入睡,并驱走那压在心头的梦魔。但愿醒来时是万道霞光,但愿十年动乱是一个永不再降临的恶梦。但是醒来的我,仍旧是现实中的我,仍旧怀有一种难以言述的压抑感,仍就不由自主地偶尔无人处发出深沉的叹息,觉得我宝贵的、难再重新走过的、应该有所作为的时光,像长江的逝波永远无法追寻,也永远不会回还。
  水波无情,人有情,五天航行,船员待我们亲如家人。他们想尽一切办法,改善我们的生活,因为他们知道,我们不是游客而是要干许多工作的人,他们待我们,简直是掏出了一颗心。
  船穿出了三峡。
  终点站重庆就在前方,分手在即,我们彼此都依依不舍地话别,又相约在重庆一定好好地盘桓上几天。在我们住的舱位里,大家有说有笑地吃着告别午饭。
  忽然,我身子一震,耳边听到一阵阵嘎嘎作响的噪音。我们电视台几位同事正相互以疑问的眼神对望,而在这一刹那,船员们脸色顿时白了,几个小伙子嗖地窜出舱门,一位女报务员小陈,低低地惊语:“触礁了!”
  激流险滩,三峡都已穿过,想不到那年天旱水浅,刘船长刚换班休息,船却撞上了暗礁,地点就在距重庆极近的郭家坨。
  我们头一次经历这种事,不知深浅。只见船员们已身穿救生衣,穿梭来往。我们到了甲板上,看到一片柴油已从船底汇到江面,并扩散成一大片,随浪飘浮。每一位船员都青着脸,但没有恐惧,我至今也回想不出有任何恐惧与慌乱的迹象,只觉得这些位我们已相熟的船员,那时每人的神情像严阵以待的、大敌当前的勇士,每个人都像一尊雕像。
  一艘顺江而下的客轮在与我们擦肩而过时,三层舱里的旅客都拥到面向我们的一侧在惊奇地观看。这时,我又听到“回舱位!”然后,对面船上的船员一窝蜂地出动连推带拉把旅客轰进各个舱门,接着叭叭一阵锁门声把舱门紧紧锁住。这时,我们当中的一位同事说:“你看,在大乱之中,就得这么干脆,否则人群涌向一边,船就要翻了。”
  然而,这条轮船并没开走,而是靠了过来,两边船员互抛绳索,再搭跳板,把我们这条船上的乘客全部接过去。
  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再说,这几天,我们和船员已感情笃深,哪能各人顾个人。尽管帮不上什么忙,但俗话说:“百年修得同船渡。”这也是一段缘份。这时大副走了过来说:“刘船长命令咱们都撒!”一条小船把我们和几位船员接了下去,当这条小船驶离这出事的轮船向着重庆开去时,只见刘船长与女报务员小陈站在船台上向我们挥手。刘船长严肃的脸上挤出了一丝微笑,江风吹着他的头发,更显得他的沉稳和凛然,报务员小陈一边挥手一边擦着泪水。
  这一幕深深地印在我脑海中,一位船员激动地在我耳边低语:“在任何时候,船长与报务员都必须坚守在自己岗位上,别看这时还没事,这条轮船底舱已经撞破了一个大口子,正在进水,虽然靠岸了,但说翻就翻!”
  我们怀着无法言述的心情,驶离了他们,船上悬挂的呼救信号旗,呼啦啦地飘着,船长与小陈身影越来越小……
  大约一年后,我们在拍摄工作中,曾在川江轮船上无意中遇见了刘船长,他说是去看望一位师兄。见了我们的面,握住我们的手,头不住的摇着,似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而说,我们绝口不提往事。
  以后每逢我坐船时,就会不由得想起川江的那一幕,想起那些可爱的船员,尽管我们天各一方。
  人生相聚是缘份,分别也因着缘份。再相见是缘份,不再相遇也是缘份。缘尽于此,情却永存。
  在我与杨澜主持的节目中,有一次涉及一个关于船长职守的问题,如果一条船遇到险情,只有一条救生艇,船长能否先离船去寻求外援。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各执一端,相持不下。这时,我的脑海中,浮现了两个场景,一是80年前的冰海沉船,泰坦尼克号的惨案,我看过根据这段海难拍摄的故事影片《冰海沉船》我记得最让我动心的是设计师的戏。当这艘触到冰山的客轮正在下沉,女人、孩子首先被送上救生艇时,这艘船舶的设计师,却正在船舱中沉默独坐。这时一位船员冲进来,请他上甲板,准备逃生。这位设计师平静地说:“请你转告我的家人,我没有贻笑大方。”既没有悲壮的举动,又没有感人的言语。而身外的一切惊呼惨叫、手忙脚乱、勇敢与怯懦、献身与自私、镇定与心慌、大度与猥琐、高贵与卑贱、在死亡面前—一照见了原形、本质和道德修养。这位设计出这艘前无古人的豪华游轮的设计师和所有船员乘客一样,作为首批乘客曾享受过那启航时的新鲜、愉悦和旅程的舒适,如果,安全抵达目的地,每个人的一生都有了一个永远值得记忆的话题。不幸的是,这个“如果”被巨大的浮冰粉碎了。幸免于难的人,不幸遇难的人,本人与他们的亲人,都有了更复杂、更深层的回忆而这位设计师却决心与他的伟大作品同归于尽,因为这是他的成果,也是他的生命。他不回救生艇的不足,而舍已为人,我想即使大家都上了救生艇,他也不愿独生。为什么,我不知道。
  另一幅鲜明的形象,就是那次川江的历险如果在那时出现了惨重结局,那或许也不可能有今天的回忆了。幸运的是,船触礁而未沉。船上的乘客与船员都撤离了,而最后留在船上的两个人,一老一少,船长与报务员。他们当时没有把握认为这条船没有沉没的危险,但职责所在,他们是准备与这条船同生共死的。我记得,当年在船上与船员聊天,几位船员忽然站起,走向船舷,默默伫立。后来,一位女孩告诉我,这里是一艘客轮遇难之处。涛声拍着船体,拍着两壁悬崖,女孩子的眼泪在闪动,她后来又告诉我,那遇难船上的船员是他们的好弟兄。
  于是,我在节目的串场中,讲述了这一情节,讲述了我看到一的一位普普通通的船长,在危急时的镇定自若,那时,他完全没想到他自己,他对我们道别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没把你们送到。”
  我不知道刘船长和小陈看到这个节目没有,他们的亲友、同事一定有人看到,一定有人会转告他们。那是我深深的怀念,也是我深情的祝福。
  人生犹如行船,说不定还会碰上暗礁,但且莫说我有无办法躲过,即使躲不过,我也会以刘船长,以文弱的小姑娘小陈为榜样,面带微笑,从容镇定。
  既然,过去的激流、险滩已渡过了,那十年动乱,留在心头上的阴影,一切的不平、怨仇,在通过三峡时,一部分已被江风江水涤荡,一部分也为船员、船长的言行所化解。自然,他们也有他们的各自烦恼,人生的航船注写不仅是载着欢乐、幸福,也同时会带着烦恼与不幸在前进。
  在四川,我们天天奔波劳累,晚上聚于灯下,有时闲语,有时共同读书、写作。
  进了天府之国,首先感到的是人际的温暖。我想,那时正值十年动乱后的拨乱反正之际,每个人在本单位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而接触到不知根不知底的外乡人,又可以无拘无束地交谈,自然创造了一见如故的亲密的气氛。,
  唯—一次,双方都有点责任的小小不快,也在很短时间内解决了。
  那时,中央电视台记者外出采访,第一个规矩是,持本台采访介绍信,投奔所到地区省、市、县委宜传部,汇报情况,请对方协助安排食宿,一切费用自理,回来按标准额补助和报销。外出时间长一点儿,从嘴里省下几个钱,买点土特产带回,分赠亲友。这次,一位剧组同志前去联系工作,宣传部一位同志接待。据说,双方这样开始了谈,或许有演义色彩。
  记:这次派我们外出来宣传贵省大好形势。
  宣:欢迎,欢迎。
  记:食宿倒不麻烦您这儿安排了,我们自己解决了。
  宣:那好,那好,还需要什么,尽管说。
  记:我们需要一辆车。
  宣:车!什么车?
  记:汽车,小汽车。
  宣:同志呀,你要知道我们的领导上下班都骑自行车,你们这些记者就是事儿多,要什么小汽车。还有XX报的记者,住在执行所嫌乱,要我们给他换住处,你是来工作的,还是来享受的?!
  记:你们领导上下班骑自行车,我挺感动,我们老台长在延安出入几十里山路骑的是毛驴。可是四川这么大,要我们骑毛驴怎么工作。再者,我们人并不要挤进汽车,可是我们这套设备几十万元,要有个闪失,我们怎么交待。至于您说的XX报社记者,我们不知是哪位,人家写东西,希望有个清静点儿的地方,这还是报道贵省的需要,我看也不过份。这样吧,我的要求您给转达一下,我回去听您回信儿。
  一会儿,汽车已到了招待所门口。至于其中对话情节是否就是那样,我不在场不得而知。可是那会儿,我们外出,好像人家宣传部就该帮忙似的。不过,要不请他们帮忙,找谁呢?那会儿,又没赞助,设二类广告,没红包儿,没出租车,没……那会儿有那会儿的难处,如今有如今的苦衷,时代在发展,总不会发展到无是无非,没有矛盾的地步,那社会也别进步了。
  在四川,我们采访都江堰一带,几个县、几个局、几个部门。所到之处,热情感人,尽管那会物质条件不足挂齿,但那会儿的人情却比今天要浓,好人都让我们遇到了。
  工作十分艰苦,也十分愉快,人其实只要心气好,累不死,何况我们年轻。汽车沿着盘山路向都江堰进发时,我看到山区美景,一方方翠绿的麦苗,一方方鲜黄的莱化,错落散布,加上漫山红的桃花,白的梨花,把山区装点得多姿多采,鲜活生动。这大自然或半人工的自然色彩,任什么调色盘都调不出这种色泽,浓而不艳,艳而不俗。欣赏这山区野景与农田风光,是久居城市,尤其是十年动乱后,第一次有机会来到西南山区的我,无法形容的愉悦。
  我们到了都江堰,拜谒了二王庙,即李冰父子神像所在地。世界上又有谁能创建这旱涝保收的水利工程,使这一带居民享受了近两千年的风调雨颀,丰衣足食?我看到宝瓶口滚滚奔流的碧水,看到一望无际的秧苗,说实话,这秧苗比我们河南干校长得好。原来当地朋友为我详细讲解了,都江堰水利工程的科学道理现在我已记不清了。但是,我绝对相信,李冰父子的功德、能力、智慧与才于,泽被苍生,泽被后世,泽被万代,历史会越来越推崇他们的功绩,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存,这也是今后人们越来越关注的主题。
  在成都有两个必去的胜地,杜甫草堂和武侯祠。幸好,顺着旧书夹诗笺的线索,又找到了几片旧纸,勾画得歪歪扭扭的所为诗句,槽的是文理不通,好的是能省去许多笔墨。
  读者诸君,各位亲朋,幸勿见笑。
       草堂感怀
  诗圣本穷儒,垂暮结草庐。
  文章忧患成,常念黎民苦。
  蓬门难得开,旦夕迎白鹭。
  苍茫万重山,老病谁人顾。
  今春花又开,书看结清雾。
  轻抚松、竹、梅,依依怀老杜。
  至于武侯祠,我无法描摹它的森森气象,也无法超越前人对诸葛丞相的歌颂与评述。只要在山村中见到蜀人,就知道诸葛亮在民间的影响。这一点,金庸先生在《笑笼江湖》一书的开篇处提过。那就是国人至今头缠白巾,据说是当年为诸葛亮戴孝,怀念至今,不肯摘去,位及人臣,功略惊天,征战一生是真。罗贯中只叙述与创造了一位鬼神莫测、神机妙算的军师,缺少的是叙述孔明对蜀中的治理和一定间有过的富民政策。否则,老百姓怎么会为他戴孝至今。如果只是在外地征战,胜也好,败也好,关蜀中百姓何事。“蜀人头缠白布巾,武侯至今诚如神。”为人民做好事的,人民永远记住他。如果只是忠心扶保刘备父子,连年远征,断不能得到直至今天的有口皆碑的赞誉。
  我们还到了宝光寺,另有和番小文记述。这里只谈令我感触的写在大殿抱柱上的对联。
  世外人法无定法,然后由非法法也,
  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
  我被震撼的是,“何妨”二字。“文革”当中,什么时候听过这样温和婉转、聪慧储蓄的规劝、开导、商榷之音呢?那铺天盖地的勒令、必须、一定、非得、低下你的狗头、不改造也得改造、只许老老实实……听熟了,听够了,听烦了,听厌了。而这“何妨以不了了之”,却似在远古的洪荒中发出的规劝。含着笑,含着泪,那是世代的微笑,也是世代的热泪。后来,我斩住奉节白帝城,在碑林中倘佯,感悟到许多至今还未曾理清的哲理。
  每天上下一趟,帮着拎点摄影器材,浑身汗透。曾乘着小船,穿着救生衣,在川江激流中,四处飘荡,我的内心,已忘了过去的一切辛酸,想把这巴山蜀水、风情胜境填满胸怀,更想盛下蜀中文化的遗存。这香外景拍摄,使我惊喜交加,我早年读过的史、书、诗、文,—一在这里得到了复习、补充、印证。
  在文化遗存面前,在史迹历历除列的长江两岸,我留连忘返,心驰神迷。
  这期间,大约写了四五首诗,旧休诗的难度对于我太大了,我知道我只能做一个播音员和主持人,而不可能成为诗人,天份与悟性、才气与努力都差得太远。因之,这次长江之行,坚定了我两个想法,基本不再苦着自己去学我学不成的东西,今后努一把力,一定要在主持人这个行当中,出人头地。
  在白帝城住宿,房前正好面对羹门。当时。峡谷对岸有个石灰厂,不知现在还在不在了。每天,隔一会儿放一炮,崩石头,烧石灰。弄得我白日里,心惊胆战,因为那一炸,山鸣谷应,震颤人心,不知一镒放几炮,也不知哪一响最最后一饱,悬着心等着放完,夫受刺激,人都受不了,何况粮细?所以,猴子早跑了,“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李白那时有猿猴在,听说,老人们过三峡时,还看到过猴子,可是现在没有了。幸好当年我尚未做《动物世界》与《人与自然》否则,我一定跟这个石灰厂理论一番。
  到了夜里,万籁俱寂,满天星斗,月色光华,而峡影森森,涛声拍岸,感到一阵阵胆寒。
  白帝城上没有居民,当时只有一座文化馆,我们住在西侧殿里。夜深人静,在窗人就可以感到星天云滚,树影斑斑。想到一千多年前,刘备兵败,退于此处,病卧床榻,临终托孤,文武重臣。双目泪垂,诸葛孔明,临危受命。他们,可曾在静夜中,感到涛声的凄凉,心境的悲哀。那巡回的卫士,听到这涛声、风声,会怎样的情怯去思乡,那赳赳武将,久经沙场,他们胆气豪壮,但兵败如颓,奈何天数。总之,在涛声中,在夜色中,在群峰的阴影中,在愁云修雾中,刘备兵败病危,心情沉重的蜀臣局将,都会感到,气数已尽的悲凉。
  “淘尽英雄是浪声”往事已过去了近两千年,两千年对于整个人类发展史一说,简直就在昨天。
  夜宿白帝城,古文化的氛围与古战场的肃杀之风,直让我这个读过点书,又偏爱遐想,加之敏感多思的人,何能安寐。
  晨曦初露,鸟声鸣转,白帝城的夜结束了,我披衣出门,独步碑林。人川以来,我仿佛又回到了充满浓郁民族文化的长廊,我是吸吮着中华文化的营养成长起来的,中华民族的文化是我生命的根,灵魂的根。尽管这是我第一镒来到这里,可仍有那似曾相识的感觉。譬如,在白帝城西碑林,我第一次看到炫刻在一块厂碑上的朱柏庐先生治家格言:“黎明即起,洒扫庭除……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宜未雨雨绸缎,勿临竭而掘井。……施惠无念,受恩莫忘。凡事当留余地,得意不宜再往。”字宇读来,深感以碑石的楷书刻字,作为这一家训之载体,更显得端庄凝重,大气凛然。
  从这一刻起,我忽然觉得,今后,只要我自己能驾驭解说与串连词写作,我一定要努力使我感受到的以及我能传达的传统文化融人电视这一现代文化媒介载体,赋予电视节目神韵和灵魂。因为,几乎在几千年的文化源流中,事事处处、方方面面、点点滴滴,都有优秀的思想家、政治家、文学家、艺术家作出过可贵的探寻、思考、试论、考证、总括与面向未来的开拓。
  我感到难过的是,十年动乱,在破“四旧”中,我个人也从内心排斥、贬低、轻视与抛弃我本来就接受甚少、知之不多的中华民族传统文化。
  这正如我们只承认武汉或南京以下,才是长江的新浪潮,而自武汉以前的上游及源头都是应该批判的,都是阻碍我们前进的,都是我们的包袱,都是我们应视为的禁区。难道这不可怜且可笑吗?但最荒唐的,不可想象的,觉得最不可能出现的事情,竟然堂而皇之地出现了,而且被狂热地认定了,包括我自己在内。
  “文革“十年,使一代人,出现了文化断层。当然,文化并非只是文学形式,包括政治的、经济的、宗教的、地域的、民俗的、生活习惯及追求新潮的综合的人文表现形式。然而,毫无疑义,文学是这一切内容的记录与刻划,承载与传播的形式与手段。
  马克思说,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里面所反映的资本主义现象比我从大英博物馆所能得到的总合还多。列宁说,托尔斯泰是俄国革命的一面镜子。毛泽东说,红楼梦是中国封建社会的一部百科全书,至少要读五遍,这就是文学的特性与功能。
  我们开始知道的中国历史,难道不是从故事、从小说、从戏剧上,先奠定了感性基础吗?
  我深恶痛绝的是,认识了几个字的一批所谓时髦的中国人,隔着玻璃窗,看了外国一眼,就开始大捧洋人,大骂祖宗,简直是祖宗坑了他。要彻底投向作人怀抱,就必须赌咒誓地和自己的传统文化决裂。因此,不论这种表现的包装多么动听,多么振振有词。多么令人眼花镜乱,多么标榜这是为了救国,这是为了振兴中华。否!我可以清楚地判定,凡是不热爱自己祖宗,凡是与中华民族传统文化无缘的中国人的文化现象,凡是拿着人家购剩下的面包大骂炸酱面太难吃的人,都是中华民族的不肖子孙。在中国,不喜欢中国传统文化的人,是根本不有文化的人,尽管会写几个字,但他还是没文化的人。
  鲁迅老人家在“五四”推广新白话文运动时,曾说,我要以最黑暗的语言,来诅咒那些反对白话文的人……我想借先生的话,来表明同样的意思,“诅咒那些摧毁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人……”
  但是反对也好,担忧也罢,中华文化就像长江一样,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在历史上,南北分裂,五胡乱华,天灾人祸,兵火战乱,异族入侵,外侮践踏,焚书坑儒,我们的灿烂文化还是以耀眼的光芒傲然而立,眼前的一些现象更不值得担忧。
  这大约就是我那天几乎一夜未眠,而清晨独步碑林时的感怀。这次长江之行给我种下的日后要勃发的情愫,在我以后的节目中,时时不敢或忘。
  这次长江之行,其中还有一程,在云南,在滇西高原,在丽江,在玉龙雪山下。由于西南三省路途不便,从四川先折返北京,再飞昆明。长江之行暂告一段落,返京的数日里,我预料的自己真正的大忙季节来临了。这是十年动乱结束后,各位电视人在蓄积了十年的力量之后的千舟竞渡。于是,我的任务接接踵而至。从四川去云南回京中转,短短几日,我又应邀飞广州、赴大庆、三下江南,再赶往昆明。
  5月15日飞抵昆明,住翠湖宾馆,次日未能成行。16日冒雨在山中驱车赶路,中午到楚雄,晚至下关,住宿一夜。第二日,冒雨继续行程,黄昏时分到达目的地丽江。
  雨中看不清景色,但见峰回路转,云遮雾罩,不觉旅途的劳苦,亦不担心塌方坠石,却只觉这行程的风雨,犹如以往的人生,奔波千里恐一事无成,壮志难困,顿生直至中年事业无成的虚枉之感。看那漫山林木,夹杂着丛丛杜鹃,耳畔汽车马达嘶鸣,脑海中浮荡着许许多多过去与未来的、经过理想化的场景,时优时喜。正像车窗外的山雨,忽起忽落,阴暗难定。
  很久没再去昆明了,更很久没机会再去丽江一带,当时的山路将不平。加之雨水浸淫,盘山公路,左边是危崖万份,而右壁的山石,建有泥层或泥石混杂处,会在雨中忽地扑落。一路上只见数不清的坍塌泥石,溅落堆积,也见到前面路旁山石忽地砸下的骇人情景。事已至此,前后都险,只有一往无前无可选择。是进亦优,退亦忧,莫如横下心来,听天由命吧。砸上也并不容易,汽车疾行,真要有人从数十米处故意推石下坡,也要看对方是否一有百步穿杨之功。何况,何时落石是不关人事的天数,我们一车人都是无事小民,即使有对鬼神未散之处,亦不至于在冥冥中遭此一难。现在想起来倒是惴惴不安,当时好像没人被吓得六神无主,或声泪俱下,或祷天析地。都没有,一路上仍有人不断说笑。更令人回味的是竟然没有一个人回来台里邀功,以会生忘死,赶路拍摄作为吹嘘资本。
  我从来没有那么高的热情来鼓吹拍摄过程的艰辛,吃苦不是目的。如果能舒舒服服地完成任务并取得最佳成果,那倒是值得仿效的。没完成任务,便没有成果,只吹嘘自己的舍生赴死,或苦不堪言,此等行径乃沽名钓誉,一个高明的领导绝不会立这样的榜样。当然,要做出点像样的成绩,不吃苦基本上是无望的。可是出成果难,吃苦容易。只宣传如何吃苦,却没有成果可言,这就形同鼓励众人都去夸夸其谈。“当日,车到丽江第一执行所,马靖华等人已迎到门前,虽仅隔几日,但倍感亲切,他们有人披着棉衣。“四季元寒暑,一雨便成冬”此丽江气候之写照也。
  在灯下,大家小聚。主人拿来当地县志,我们随意翻阅。
  我国现有纳西人口共24万,丽江地区聚居16万纳西人信奉东正教,使用象形文字。纳西妇女健美勤劳,她们着装很有特色,往往在身后被一袭用羊皮做成的披肩,上黑下白,白色部分呈半月形,黑白交界处,缀七颗星星,寓意为披星戴月,表达了她们吃苦耐劳的品格。
  纳西人能歌善舞。本民族的历史,就在世世代代的歌声中传颂,同时,也用歌舞表现他们的劳动生活和优美的神话故事。纳西男女青年往往通过对歌形式,互诉衷情。每逢节目,纳西人一定会欢聚一堂,载歌载舞,通宵达旦。然而,纳西人亦不是火辣辣的表现感情,舞蹈优美,动作舒展,节奏轻盈。
  这次拍摄《金沙江》,要选用一组纳西歌舞。请丽江县文工队表演,纳西人据说是彝族分支。这次请当地专业舞蹈演员表演整理挖掘的古老职务形式,伴唱运用了类似川剧高腔,加上声带的人为的颤抖,量得有点怪,所谓挖掘传统,有时在似画符。反正大家都没看过,有人敢于以自己的想象,说这就是老祖宗的传统,也决不会有人出来说这是不对的。于是以讹传讹,这其实是假传统。
  在挖掘传统时,应不用假说才好。不过,纳西人演纳西歌舞,外人也并不知其深意,都认可也就算成功了。只是舞姿仍是平稳和缓,整个舞蹈阵形,文雅仍不失动人之处。
  拍摄的根据仍是在府志中看到的,纳西人每年六月九日要过三天火把节,家家户户门前点上一堆熊熊火焰,人人手中有举一束松明火把,载歌载舞,热闹非凡。府志载,原来是玉皇要害死生活幸福的纳西人,派一员天将要去杀光纳西人。而这位天将于心不忍,结果是自杀。玉皇一怒又派天兵用火来烧光村寨,当纳西人知道这一情况,家家户户门前点起火来,天上一看以为,这一片火光已把纳西人灭绝,使此就罢,而这火把节却从此流传下来。
  传说往往带有极为荒谬的色彩。
  当夜色降临,几十把松明忽然点亮,在音乐声中,演员们穿着鲜艳的民族服装,在火把、灯光、星光、月光辉映下,轻歌漫舞,远近乡亲赶来,围观这一热闹的场面。
  这一阵灯笼火把,真的把天上乌云驱散了。第二天,尽管偶有小雨,但外景拍摄是没问题了。
  我们准备拍摄的最难、也是最危险的外景景点,就是金沙江上的虎跳峡。
  当我们乘车下午抵达龙盘水运站,工地的领导先让我们吃饭,可是等到饭吃完,赶至拍摄现场,太阳就会下山。于是,我们感谢盛情,饿着肚子赶到了江边,坐上一条铁壳船向虎跳峡驶去。此处水面还算开阔,但船工要求我们穿上救生衣,顿时增添了不安的气氛。
  船停在一面陡坡旁,离船上岸,走上了一川碎石的干沟。眼前山崖几乎直上直下,才登上一半就人人汗流诀背,气喘吁吁,斗大的石头在脚下摇摇晃晃,一步踩空,后果难以设想,已到了海拔三千多米。在攀登中,缺氧的感觉,增加了不适。向上看峰插入云,往下看,激流汹涌,惊心动魄。举步维艰,何以形容。
  终于千难万难上了峰顶,山风扑来,浑身倒是舒服了,但心脏嘭嘭奔撞,使人感到疲乏无力。看表已是6点了,顾不上歇气,架机器的架机器,开录音机的开录音机,拿反光板的在调着板的位置。我在机位出,牢牢站在崖边,我面前是摄影机,而背后即是万丈深渊,激流恶浪。虎跳峡,有人说它的两岸,一头虎可以跃过,金沙江水在这紧扼的石崖之中,奔突、慈蚓有人说这奔腾咆哮的峡中激流,那声势就是猛虎发威,骇人心魄。于是,虎跳峡之名由此而来,我的目光向上望去,对面山峰,如刀削一般,峰顶云雾缭绕,像神仙府地。由粗犷的巨石构成的山崖,在远处看来,却清雅秀巧,云雾瞩息万变,忽浓忽淡,时上时下,时有时无,虚无飘渺。蓦然间一道金光,直射对面山崖,并给这幽深的峡谷增加了一丝神奇的光明。青树、怪石,在这夕阳一抹之下,更显得清奇古怪。
  极目望去,在将落山的太阳的余辉中,我面前的山巅变得容光焕发,像光华四射的少女的鲜艳面庞,像玲珑剔透的水晶石雕成的举世无双的艺术品。那一声声隐约可闻的鸟语,让我反而觉得此处的荒凉。对面绝壁,自古无人问津,眼前脚下,又有几人站过?多少难得一见的美景,生在深山无人知。只是山并不想让世人领略。千万年来,它自生自灭,明媚清雅也罢,平淡无奇也罢,阴森恐怖也罢,朝云暮雨,阴晴雨雪,春荣冬枯,夏季的一色墨绿、翠绿,秋睛的万紫千红,霜叶杂染。总之,它美也罢,丑也罢,并不想愉悦谁人。可是人却在人世间不甘寂寞,大才小才无才,都要在人生舞台上拼命地显示自己的存在。此刻我站在危崖上,不也希望自己的劳动成果,被人认可与被人赞赏吗?收敛心中顿生的种种念头,专注地对着镜头说话,不敢有半点疏忽地完成我的台词,因为时不待人,天就要黑了。
  回到水运站,主人端上热腾腾的菜蔬、米饭。大家风卷残云,把一天的饥饿与一天的疲劳都吞了下去。
  9时许,告别热情的主人,返回丽江县城,睛空朗月,几抹轻云,山路两旁的峰峦苍茫可见,神秘无限。车上人几乎异口同声请求停车。车停路边,大家下车,深深地吸着鲜鲜的、淡淡的香气。环视四周,都没有话讲了,被四周的杜鹃花的冷艳惊呆了,千朵万朵、远远近近的杜鹃花,盛开在山坡上。月色清辉,把一丛丛、一片片正在怒放的碎玉般的烂漫花朵,衬托得淡雅、庄重、宁静、妩媚。花是那样蓬勃,仿佛有生命的律动。仿佛吟唱、诉说,但我们不懂她的语言,也感知不到她的音波。在这人迹罕至的荒野,杜鹃世世代代默默地展现着无人知晓的美好精灵的仙姿。
  既然这么美妙的景观,千万年来鲜为人知。那么,在大自然的神奇魅力前自渐形秽的我,有什么不平。有什么资格想称雄一时呢?自然是净化人类心灵的师长,它在默默地向我们,向有幸窥视到它一星半点美感的人,显示着无意苦争春的超凡脱俗的风骨。
  在四川与人打交道要多一些,对古代文化的遗存有缘观瞻的机会多一些。但那是人世之心的一种暗暗积累,那是激励我奋发向上、出人头地的一种鼓动。而在云南,更多的是在人迹罕至之处,观赏大自然亘古以来的沉寂,领略它甘于岑寂,而毫无争一日之短长的矜持。大自然、绝不自怨自艾,它在人在出现之前就存在,在人在繁衍之后仍存在,在人类蒙昧之初即存在,在人世演出悲欢离合的种种活剧时仍默默无声的存在,它一如既往,守住它的寂寞,它容忍人对它的种种猜测和对它的肆无忌惮地伤害。然而终究,大自然是伟大的拥有者,也是悲哀的牺牲者,无论是江流和山岳,凭你亲和,也任你开采,我们的到来,是否已惊扰了它。但它以自身的神秘告诉了我,无论我怎样在尘世中争抗,在山野中寻求解脱,总之,我永远是渺小的一员。
  离开丽江的前一天,我到了黑龙潭公园、古木扶疏,亭阁剥蚀,几乎整日并无游客。草荒鞠而无人整理,篱破败亦无人问津,已失去那诱人的意境,仅剩下杂乱的野景。只是抬关望见的王龙雪山,几痕终年不化的雪迹,勾出如大理石的白玉色条纹一样的雪迹。山下如春,山上清冷,也形成了一种特有的神奇瑰丽。不过,黑龙潭水映出了它动人的倒影。
  临回京城,心中已有了打算。今后要努力奋发,进则跟随先贤大师们的足迹,怀有“天生我村必有用”的雄心,闯练一番;而退则独守岑寂,容得下冷暖风睛,也耐得住无人赏识的寂寞。于是记下一首我自吟自写的《春城歌》:
  春风春雨洒春城,
  春城无日不春风。
  漫山杜鹃春光俏,
  绿水红花盈盈笑。
  君看玉龙山上雪,
  春风不曾到山头。
  春雨尽日似轻愁,
  春光春水两悠悠。
  古潭莲花烂漫开。
  谭庆雪山影倒载。
  剔透晶莹含春色,
  仙姿妩媚寻春来。
  四季如春无寒暑,
  一段冰魂做傲骨。
  春风春雨弄春柔,
  碎玉飘零蝴蝶舞。
  何须到处觅胜境,
  春城春城是乐土。
  第二天,我吟味没有尽兴的诗意,怀着一展身手的信念,回到了今后将给我种种机会的北京。
                  
风雨蝉鸣故人情
                         ——记井冈山
  井冈山是我心中的一首诗,一支歌。中国近代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几十年的喜庆欢乐,源头就在这里。中国红色政权从井冈山迈出了第一步,穿过硝烟战火、血雨腥风,经过二万五千里长征路,转战陕北,取得三大战役的胜利,百万雄师过大江,解放全中国。星星之火,终于在960万平方公里的大地上燎原。这燎原的熊熊烈火幻化成鲜艳的五星红旗,1949年10月1日,随着毛主席宣布新中国的成立,永远涵扬在神州上空。
  对一个革命圣地的向往,使得多少人慕名而来。几十年来,几百万人或许近千万人熙来攘往,争相讲述着并冈山给予他们的一种犹如洗礼的神圣与庄严。可是过去很少有人,或根本从未有人向我描述他们目睹的并冈山美丽的自然风光。
  倒是毛主席1965年重上井冈山时定下的《水调歌头》,为我们描述了这样的景色,“到处莺歌燕舞,更有潺潺流水,高路入云端。”这其实是对井冈山我光的白描,但不知为什么这几句如画的诗句,却被解释为仅是对当时中国“文革“大好”形势的比喻。甚至从未听到过任何一个人用毛泽东的诗句来证实井冈山的大好风光。
  这次拍摄《大京九》,摄制组沿着京九铁路的筑路工程进行拍摄,于1995年7月8日抵达井冈山。临来之前,听到剧组同事说过,“井冈山绿化得太好了,不信你去看看!”尽管我对井冈山的绿化已有耳闻,但直到我们从南昌机场如灼如烤的气温中驱车开人罗霄山脉,关上空调,打开车窗时,我才全方位地感到这是盛夏之中的一方清爽神奇的胜地。空气里仿佛掺上了甜香的分子,这不是单纯的松香,不是单一的阔叶林散发出的青色叶片的气息,也不是摆山碧透的竹林的清香,因为所有植物叶子散出的清香中必然会有一种微微苦味,可是透进车窗的空气却是甜甜的。车子沿着铺垫得十分平整的柏油路面逶迤行驶,穿过触手可摸的翠竹、蒲草和片片树木交织的林网。赁窗远望,一幅幅各不相同的美丽画面使我立时精神为之一振。
  离开家门从北京出发是早晨五点多,近两个小时的空中飞行和近八小时的汽车颠簸,加之前一天录音到深夜,再加之近一段时间各种各样劳力操心的杂务,令我身心疲惫。刚想在放慢车速的盘山行驶相对平稳的车身中,昏昏人梦,却被眼前景色和沁人的馨香驱赶了困倦。一路上同伴们不断的调侃,也在车窗外的迷人风光而暂时打住。
  每一个人都在用全部身心领略眼前的一切,我相信每个人也一定会想得很多很多。
  夜听蝉鸣
  “大京九”摄制组一行九人,受到主人热情的招待,安排我们住在井冈山市政府所在地茨坪的“井冈山宾馆”。
  井冈山最高点不过海拔一千多米,我们的住处海拔不很高。然而我们下车之后顿感清凉,这就要归功于井冈山区的丰厚植被了。因为气温随海拔高度而降低,每上升100米,气温降低0.6摄氏度。当江西全省处在最低气温27C,而我们房内夜间温度只有20度左右,要盖被子睡觉。天气炎热与否,主要看最低温度多少,如果一个地方最低气温超过25℃,那就是高温天气了。有的地方最高温度37度、38度,但只要最低温度不超过25度,就算不得高温天气,日子也好过。我在新疆拍摄外景时,白天太阳晒得人昏头胀,可是夜间拍外景披上军棉衣还冷得打颤。这就是所谓的“晚盖棉被午穿纱,抱着火炉吃西瓜”这种夏天就不难熬。而江西这一带夏季持续高温,能在井冈山上享受清凉、真是身在福中。
  我们的住房没装空调,没有电风扇,井冈山不需要它,纱窗外是竹林和树影。夜卧榻上,忽然觉得很闷,咦,现在已过午夜,而鸟儿还在此鸣彼应,难道井冈山的鸟儿是夜不投宿的吗?正好大家都没入睡,走廊有人走动,我披衣而起,趿鞋出屋,问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位当地人笑道:“搞错了,这不是鸟,是蝉鸣。”咦!我到过的地方可谓不少,可从来没有听到蝉这么叫的。
  于是我又回到室内,惭入梦境。
  仿佛睡了很久,又好像刚刚入睡,半夜又被这“鸟鸣”惊醒。我在昏沉中仍坚持认为是这鸟叫。才三点多钟,晨曦尚未开始,可是我却已无倦意,索性静听起来。这知了大约是蝉中之王,“嗓门”可真洪亮,蝉是通过腹膜振动发出一种类似噪音的声响。只有寒蝉即秋后的知了,才会“伏天儿,伏天儿”叫着,抽泣似的预示着萧瑟秋末的到来。可是井冈山的蝉鸣惊人之处,是它同时发出两种音响,低声部位嗡嗡然,颇像萨克斯管奏出的布鲁斯曲调,暗哑哽咽。如果只是这一个声部,那就“寒蝉凄切,对长亭晚”,使人伤感了。井冈山是革命圣地,革命圣地的蝉儿也非同一般。它在低声部行进过程中,又发出了高亢的鸣叫,像号角,像钢琴的强音,更像一支老竹管被敲击的圆润的梆梆声,而且声音大得惊人、震人。听着听着,我觉得蝉儿似乎已钻入室中,于是下床四处找寻,直到我站在窗前,才发现它们停在离我窗子至少五米开外的竹林里,不止一只,高低错落,轮番高奏。如果这是柔情的夜曲,那我可以再睡一个回笼觉,再做一个甜美梦,然而这鸣叫大吵人了,我嘀咕着“纸糊的驴大嗓门。”把玻璃窗推严实了,声音顿时衰减了至少一倍,于是我回床躺下。
  蒙胧中又被惊醒,这是剧组统一的叫早。拍摄日程一环扣一环,稍有松懈就会拖延时间。我们回程机票已订好,大家下一步都有重要工作,只有抓紧仅有的一天半时间,才能拍摄完十余个外景点。何况井冈山地区,十里不同天,阴晴难料,人称小孩的脸,说变就变,我们就是在和云彩争时间的状况下开始第一站采访,水口。
  路上相互一问,大约都是在凌晨三点左右被蝉鸣吵醒。对于这蝉的特点,不免引发了一场争论。
  我问胡慧中:“你有没有在台湾听过这样的蝉叫声?”“没有哇,从来都没有听到过也。”我的问法大概可以称为台湾味的,她的回答就不用说啦,台式国语。胡慧中是我向剧组推荐的嘉宾主持人,她近年来塑造的女警官形象给人留有较深印象,在海外演艺团华人名星中,胡慧中的学历也是高的。她毕业于台大历史系,后来从艺,且英语、粤语、国语都很好。这是她第一回与中央电视台合作拍专题片,也是头一次上并冈山,尽管一路鞍马劳顿,却兴致很高。她也是三点钟被吵醒仅睡了两个小时觉,看她回答的反应,我放心了,此刻她的精神状态是能坚持一整天的跋山涉水兼出镜的。
  那么这蝉为什么能同时发出两种差异明显的声音呢?剧组有人说:“这根本不值得奇怪,因为这是两个或多个知了同时发出的声音,你觉得像是一个蝉叫出两种声音,其实不是。”我说:“我但愿它不会如此,可是,你现在听……”这时远近高低,蝉鸣四起,“你听,为什么在同一个声源里发出两种声音,要奏同奏,要停同停,虫儿哪有那么良好的组织性,又没有指挥,不同个体断无此种整齐划一。”总导演人称大李的李近朱说:“这的的确确是一个虫子两个声部。通过各自的侧耳细听,总算推不倒一个蝉同时奏响两个声部的二重唱的说法。没看过舞台上、银幕上一个演员身背几种乐器,形成一个个体乐队吗?这种井冈山蝉儿早就这么做了。其实,我仍断不定,弄不清真的是这样。就算是吧,反正不是在作科学研究的学术报告,何况即使是科研也会有误区有谬误呢?就算把一个嗓子同时唱两个声调算作为科学假说吧。既然没能提供有力的反驳见解,就应该认为是正确的,直到被高人揭穿真相为止,蝉声之谜就这样印在我脑海中。
  “快看,它飞了。“录音师王文华指着前方要我们看;一个隐约闪烁的小小灰色虫影一折一闪的掠过,千真万确。这就是井冈山漫山遍野特有的蝉,那宏亮巨响竟出自这么小小的蝉儿身上!真有点“‘虫’不可貌相”了。不过这倒也没什么奇怪的,人又何尝不如此?有人瘦小枯干,可是声若洪钟。已故著名京剧艺术大师、铜锤花脸裘先生,不就是身型与声音形成很大反差么。如果只见老先生在街上漫步,任何一个人都难于想家那“包龙图打坐开封府”威震四方,铜钟大吕的巨人声浪会是这么位爷唱出来的。话说回来,这该叫什么蝉呢?我们苦于不知当地人管这种蝉叫什么名字,以及在科学术语中这种蝉是什么样的拉丁文命名。王文华极为认真地低声对我讲:“这叫金蝉子。”“噢……咦!?”我也悄声对他说。金蝉子这三个字像是佛门中人的禅号,怕不是昆虫学上的真正名字罢,再说啦,金蝉大都是文学的赞美语言,并不像金龟子一样确有那个叫法。当然“金蝉脱壳”早就是人所共知的成语,可那包括所有的蝉,并非单指井冈山的蝉。上过并冈山的人如此之多,竟然没有人向我们讲过这极为特别动人的蝉叫,此为一怪事也!
  一路上,我在想着,井冈山这片圣地,正因为它充满了神话般的革命传奇色彩,才使得大多数的外地旅游者、来访者,集中思考与回味着毛泽东、朱德等老一代革命家的艰难创业的伟大壮举,而忽略了仔细欣赏这里非同一般的风物景观。
  彩练悬空
  我们乘车向离住处约16公里外的水口开进。
  昨天还是山色空蒙,雨雾四布的阴天,今天却是个大晴天。
  日出东方,万山晴朗,在井冈山下的人一定不会认为这阳光灿烂的天气是旅游的好时机,因为那是山下,低温27度,高温37度,火炉般的焦灼,行不了几步,浑身汗透。可是我们是在山里,晌睛白日,仍享得微风习习。
  何况路边斑斑竹影,洒满一进,算是个花荫凉。大家下了车,一路上兴致勃勃地赞叹天公作美,向山间石块铺成的小径走去。
  “蝉噪林愈群”,文征明早为我们描摹了这样的氛围。哗哗的溪水,水势旺盛,就在我们的身侧。“到处莺歌燕舞,更有潺潺流水。”毛主席也早就把这风景告诉了世人,不来此地,不得印证。
  在行进中,还可以得到许多知识,导游杨小姐指着路边宽宽的竹叶告诉我们,这是儒竹叶,当地人端午节包粽子用的就是这肥大的叶片。我虽然不大爱吃粘食,但却可以想见,那一锅热气腾腾的粽子冒出的竹叶的清香,想着想着,肚于有点饿,腿也有点酸,“还有多远?”我问小杨,她说:“快啦!”汗水已沁满额头,身有些发粘,不由得心中嘀咕,我深信这“快啦”的含义,本是导游安慰游客,给人们打气的常用方法。
  听到水声,更听到比金蝉子还响亮的声音。“快!快!你到这里来呀!”那是胡慧中在离我约10米的石亭中,急得直跺脚,招呼我。这时摄像师已扛好机器,对准了她所站的方位,我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尽量快些走近。
  啊!我面对眼前景色,呆住了!
  轰然奔泻的飞瀑如雪练抖动,就在这水帘之前,在我身前20米处,一弯七色彩虹悬在空中。若非亲眼看到,你断不敢相信,这亦真亦幻,如梦如烟的美景会出现在山谷间,会在你眼前。
  我忘记了腰酸,忘记了腿疼,甚至听不到瀑布的轰鸣,痴痴地盯着这片虚无缥缈的天赐奇观。虚幻的七彩虹影和这蛮荒的山谷那苍苍的石色形成绝大反差,生怕好景不长,因此我睁大双眼,痴心地盯住看!毫无羞涩地牢牢盯住看!当开初的惊愕稍稍平缓,我才理解胡慧中的惊唤是出于完完全全与大家一样的乍逢仙境的惊叹!同时,也理解她生怕错过拍摄时机的急切心情。
  精神稍稍松弛,瀑声与人声与四处赞不绝口的叹声,逐渐传人我的耳中,陪同我们的茨坪市委宣传部李部长用她那略带当地口音的话语大声告诉我“每年从5月到9月,只要是睛天,每天上午8点到11点多,都能看到彩虹。”
  这正是一个难得的晴天,这正是9点多钟,但也是机缘巧合,因为夏季井冈山睛天毕竟不多见。
  我们欣赏美景,可是摄像师不能。两位摄像师,一位是膀大腰圆的李军,典型的北方汉子,一位是文静少语的小伙子黄文华,他们扛着机器对着我和胡慧中已抓拍了七八分钟。李军心直口快。他笑着说了一遍刚才是如何拍摄,如何推拉摇移,如何把人物与情景拍得相映成趣。我当然相信,因为在《庐山》一片中,他和黄文华都有出色的构想和上佳的表现。他说到得意处,从肩上御下机器提在手中,冲着胡慧中说:“刚才你跳着脚拍着手,急得大叫快来!是近年来不可多得的镜头,这才叫不是表演的表演。”在专题中的串场,就是要主持人这种情感的天然流露,忘记了周围的一切,甚至忘记了自己。除了规定的词句,更多的是要发自内心的由衷的倾诉,唯其如此,才能感人至深,也才能与观众产生共鸣。
  一组镜头自然是完成了,大家位足观看,并合影留念。这彩虹瀑布前的合影,更有意味。
  美的长存,是人人企盼的。正因为难得寻觅,或转瞬即逝,才越发使人牵肠挂肚,令人叹息好景不长。可是彩虹瀑布却叫看到她的人,尽情观赏,慷慨无私,她不故作清高,神龙见头不见尾,也不只是昙花一现,让人扫兴,令你又惊又叹,又懊又恼,她知道游人远道来此的辛苦,她知道绝大多数人一生只能与她晤面一次,她往往被人们的真情打动,对着一双双喜悦的目光,能映出她的花容月貌的目光,久久不愿离去。李部长常陪各地宾朋来此观光,她说,她最多曾看到四道彩虹悬在面前。我知道,能欣赏到多么美的景致全凭运气,但毕竟我在仅有的一次拍摄过程中幸运地看到了一道彩虹,我知足了。
  因为,这是我从未在别处看到过的景观。“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毛主席的词句让我们知道了,井冈山的美实在是久已存在的,即使在那硝烟弥漫的战争年代,这绝世美景也给革命者以极大的享受与安慰。我又一次感悟到,长期以来,对井冈山的印象,只感受到它承载了太多的艰难沉重,从来没听到,也从未想到过它的骇世惊俗的多姿多娇。
  谁持彩练当空舞?是那砰然落地的瀑布,溅起一潭水花,扬起一股水雾,在峡谷中飘动,而当东方的红日,从山口正好照进时,这缥缈的虹光就在水雾中呈现了。山头要有悬垂水帘,山口又正承受斜射阳光,不是大自然造化神工,何人能有此幸。
  拍摄完了,游客们也在惊喜之后,又意外地发现了我与胡慧中。人们有礼貌地希望我们在瀑布彩虹前和他们—一合影,盛情难却。我笑着说,你们把我们也当成了一景,胡小姐是可以的,只是我怕煞了风景,大家都笑了。再见吧,彩虹瀑布,再见吧,有缘相会的朋友,不虚此行,归程出多少汗,受多大累,值了。
  在雨中
  当我们拖着沉重的步子爬完最后一级回程石阶,汗透衣衫,气喘吁吁,心如鼓敲,要求合影与要求签名的朋友们以返待劳地拥挤在我们的车旁。我钻进车厢,就照例会看到有人满意,有人失望,真是对不住了,要赶路了。
  到达第二个拍摄地点毛主席的旧居时,天空出现了云雾,转眼便浙浙沥沥地下起雨来。我们庆幸井冈山市马书记劝我们更改日程的建议,否则,这时侯去瀑布那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我们享受了美景,自然饮水思源,究其初衷,还不是毛主席他老人家在冥冥中使我们到了井冈山。雨丝飘飘,伴我思考。几十年的岁月是从这里开始的,几十年的风风雨雨是隔不断理不清的。我们曾沐浴过毛泽东思想的阳光雨露,也经受过十年动乱的怵目惊心。但是当我走到这里,我油然而生的是一种难以言述的激动。1976年,老人家去世时,是我在电视中播送的悼词,我记得当时用16毫米胶片拍摄的大会堂前一组画面,雨中的人们,有的泪水涟涟,有的欲哭无声,最后镜头推向滴着雨滴的芭蕉叶。镜头变虚,再变实时,眼前仍是雨雾一片。从1995年此刻追忆主席离去的时间已过去了19年,而从此刻的时间追忆主席风华正茂初上并冈山的日子,已是66年前了,这里正是1929年毛主席率秋收起义队伍上并冈山的第一站。
  毛主席故居,是在国民党放火烧光后唯一存下的半截土石墙的残迹上重建的。这片建筑,黑瓦白墙,砖木结构。1929年毛主席只在这里住了三天,但是当地的人们却清晰地记住了当时的一切,我们的拍摄先从外面开始。住房门前,一铁栅栏围住了一块青石,井冈山至今植被茂密,土层丰厚,怎么那么巧,在这山坪厚土中突兀着一尊如水登高的光滑石头。毛主席在此期间,曾坐在这块石头上,观看老乡种地,观看王佐操练士兵,更多地是读书凝思,这块石头就被命名为“读书石”,只是我们难以想象主席当年读的是什么书,在生命攸关、刀兵相见的空暇,他气定神用,在阅读着也许与眼前的战事并无关连的古籍。一块石头,只因为主席当年坐过,吸引了无数游人仁足神思,这是一种人格魅力的所在,上至国家领导人,下至平民百姓,崇仰的正是这种伟人的魅力。
  读书石旁有一株树,要不是导游小杨指给我们看,我几乎看不出,这是两棵梨树自幼栽在一起拧成一体的。梨即离的谐音,连成一体,不能分离,寓意深远。据说当年红军把这两株树栽在一块,象征着红四军、红五军永不分离,团结一致。团结就是力量,这个真理已经指导中国革命和建设几十年了。今天看到这不可能再分开的梨树,我想大多数人想到的是全中国、全中华民族的生死相依。
  “请到屋后”,大李发出指令,胡、杨两小姐共撑一把伞,我也撑着一把伞,步向屋后。在主席旧居屋后,现在有三棵树,一株是新栽的,据说原有的这两棵树,1929年红军撤退后,国民党军队上山火烧这片旧犀时,树身被烤,枝零叶落,但这两棵树顽强地活着。据老乡说,1949年,这两株树发出新芽枝繁叶茂,那一年正是中华人民共和国诞生。从此,两树欣欣向荣。令老乡奇怪的是1965年,一株树开了满树的花,而不久,毛主席重上井冈山。毛主席的词中写道:“久有凌云志,重上井冈山,千里来寻故地,旧貌换新颜。”无人能解释也无法解释这两株树的荣枯为什么与伟人的活动相关相连,只能用巧合来解释了。可是到了1976年,两株树没有发芽,枯萎了,老乡们口中不语,心中想着可能不好了,这年的9月凄风苦雨,伟人长逝,噩耗传来“泪飞顿作倾盆雨。”
  导游小姐告诉我们:“1982年,这两株树又复活了。”胡慧中点头说:“正是改革开放时期。”杨小姐说,两棵树木情系一个伟人,为他枯为他荣,真是无法思议。所以当地群众把这两株树命名为“感情树”。雨下得更密了,在雨中的这段录像不知观众看过后,有何感想。
  我们走进了主席旧居,看到了新墙中露出的六十多年前火中残存的犹如钢石的一堵旧墙,这是灰、砂、石经大火焚烧铸炼而成,鼓上去发出金属声。“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不,一幢新房矗立人们眼前,不知放火的人可曾想到,火并没有烧垮红军,他们却引火烧身,玩火者自焚。
  蓦然,一只燕子飞过,我们一起仰头惊叹,一个燕巢就在主席旧居内的房顶正中。导游小杨说:“去年还没有呢,是今年刚来的燕子。”我们仰头数着头顶房梁,恰好七根,而燕巢选在当中的木梁上,前三,后三,此巢居中,悬在一进门一抬头就可以见到的位置。两只乳燕嗷嗷待哺,张着小喇叭一样的嫩黄边的嘴,等着吃东西。如一道轻烟掠过,一只紫燕已落在巢边,只见她把什么塞在孩子嘴中,又飘忽飞走;刚过一会儿,又是一道影于直奔燕巢,穿梭往返,父母轮番操劳。在城市中这种情景久违了,楼房四起,堂中无燕,倒是在井冈山主席旧居又重温了儿时之梦,劳燕双飞,无怨无悔。
  “似曾相识燕归来”?
  “到处莺歌燕舞。”我初上山时只闻蝉鸣如鸟,但未见到燕子,此时终于回了主席词中描绘的场景。
  读书石,难离树,感情村,堂前燕,都在如雾的雨丝中与我们告别。
  一连串的五
  记得1992年,我和杨澜在江西录制节目的现场串场词时,曾有过这样一个情节。我们各自列举了对江西的感知后,转身朝向观众:“大家身边都藏有井冈山,井冈山就在各位身上。您可能不曾注意,100元面值的人民币背面就是并冈山主峰,五指峰的图案。”这时,我摸了摸衣袋,“可惜我的演出服衣袋空空没有一分钱。”这时,杨澜从衣袋中拿出一张一百元的纸币,我接过来,举起:“哦,请大家过目,请摄像师推个近景,让屏幕前的观众看清楚。”展示完毕,我把纸币折起来,下意识地往西服里兜放去,“唉,唉,这是我的钱?”杨澜嚷了起来,我笑了,全场的观众也笑了。这是我和杨澜策划好的一幕戏,但当时,我还不晓得什么时候有机会上井冈山,有机会看看五指峰。此刻,车向五指峰开去,雨仍不停,大家都心照不宜地担心,怕是又虚此行,因为上次剧组把陈香梅请到山前,她拿出一张百元的纸币说,这纸币上印的山景,正是我面前的这座五指峰,然而当镜头摇向五指峰时,却是白朦朦一片云雾,这不气死人也么。
  但是,这回天公作美,我们一行下了车,架好机器,准备了一张百元钞票,雨停了,云开雾散,五指峰历历在目。胡慧中异常开心,她指着票子背面图画上山中的一线瀑布,又指着对面的大山,说:“你看,你看,那瀑布和这票子上印得一样也!”我说:“应当说票子上的瀑布印得像极了这山上的瀑布。”遥望那远远的山中瀑布,像一条白线挂在山腰。我知道,如果能凑近这瀑布,一定会是声势骇人,远离着它,才觉得它纤弱得似有若无。我们在庐山时,就是这原班人马,为了拍摄李白所描述的庐山瀑布,车载人抬,坐着滑竿,爬了半天山,才看到“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片断情景。这香炉峰的瀑布拍得仔细,而那股仙家之气的紫烟,却看不到。我个人坚持认为,正如形容飞流有三千尺那样长的夸张一样,紫气东来,无非也是李白以道教的遐想无中生有。轿夫告诉我,在朝霞初生,阳光明媚的日子里,他们都看到过这瀑布上悬着层层的紫气,我当时也将信将疑。去过井冈山彩虹瀑布后,我信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只是你有没有缘份碰上罢了。我请问身边的当地人“谁上过五指峰?”他们说,从没有人,也没听说有人上过五指峰。我想人虽无处不可以去,无往而不胜,何况这并不险峻的五指峰,可是人毕竟要有不该去的地方。为大家留下一方净土吧,相约谁也不要爬上这面额最大的人民币图案的原生地去炫耀一番。
  正是这时候,我听到了井冈山一系列的五字:
  井冈山方圆五百六十平方公里,号称五百里井冈;
  井冈山有居民五万人,耕耘着五万亩农田;
  它有五个冲,五个哨口,有五龙潭、五指峰;
  当年最后留守井冈山的是红五军团;
  毛主席重上井冈山的日子是1965年5月。
  五在中国古文化中是一个高贵的数字,我们祖先传下的九宫图,五居中央是为戌己土,四面八方,东南西北皆聚于它的周围。在周易的数字中,五更为尊位,古称帝王为九五之尊,五爻是人间极至之位,六爻则不属于人间了,乃神位。从传统文化观念来看,井冈山也是至尊至贵之地。
  离开五指峰乘车一路盘旋到了谷底,这里正在修建一个水电站,大坝规模初具,拦一库水,深处已达60米。这个大坝,与其他电站相比,跨度虽小,可是坝体很高。当我们乘坐唯一的小汽艇时人库区,可以想见未来这里的景象。
  四周青山环抱,谷中碧水荡漾。不是小艇的开动,掀起一路波纹,这里的水就像一面镜子,青山倒彩与青山的原形,相连相接,互为映衬,井冈山的树,生得如此盎然,如此茂密,犹如把库区装上一囵绿丝绒般的围栏。这层层树本青低分布,乔灌混交。可以想象,待到金风送爽,那不变的苍松翠柏和变为黄的、红的秋叶,以及密密丛从的如火的灌木叶子,会把井冈山这片山谷装点得色彩缤纷,烂熳粲然。那映在深不可测的秋水中的倒影,如霞似锦,加这监的天、白的云、鸟的鸣、虫的唱,会是怎样一种打动人心、醉人魂魄的迷人风光闪。仅为这一幅人间难见的图画也值得到此一游。
  永在我心中
  最后的一段拍摄日程,包括五龙潭、天街商业区、茨坪主席旧居、烈士陵园以及归途中的两个铁路施工局,这么罗列说得轻松,但拍摄起来却必须一板一眼。
  不是为了拍摄需要,我如果仅作为游客,真的不想再走上走下700个石阶去游览五龙潭。但工作毕竟不同于游览,不愿去的必须要去,而想多去几处玩玩看看的也不能尽如所愿。最后围绕着整个拍摄计划与时间的考虑,导演决定只拍第一潭,其他四潭留待来日看哪位的缘份了,有缘自会相见。
  和彩虹瀑布相比,五龙潭的优势在于有五个景点的丰富性。若只去一潭那就感到费这样大的力气,有点遗憾。五龙潭有多种神话传说,把美丽的风景与谁也不会相信的神怪之类的故事联在一起,是中国很多风景区的民俗特色,这怕是为了弥补缺少文化历史的一个不得已的做法。我想不仅本地的居民,就是全国的游客很长时忽略了井冈山的文化气象。
  唐代一位二流诗人张继的《枫桥夜泊》,“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使苏州的一处小寺庙成了举世闻名的旅游胜地,增添了许多令人神往的文化风韵,毛主席的气壮山河的词篇不正是井冈山文化的神韵么。
  过去,井冈山给人的印象是它的革命传统与艰苦的往昔,而从文化观念上讲,革命诚然壮丽,但却艰难,而艰难却无法与美丽结缘。因此,井冈山长期令人回忆往昔的峥嵘岁月,似乎很难单纯地给人以诗情画意的轻松意境。
  随着岁月的推移,硝烟渐渐淡去,而毛主席的气壮山河的瑰丽诗篇将以无限的美好意境给人日益增多的文化感受,井冈山将从这个意义上会后来居上,成为泰山文化、庐山文化、峨嵋金顶、黄山云烟等名山大川的又一众望所归的名胜。
  在回程的路上,我觉得这两天的拍摄,是这般充实,这次的一路奔波所获甚丰。
  人们之所以说:“看景不如听景。”是因为很多名山大川给疲劳的游人一种盛名之下其实难符的感觉,可能是辛苦与美景抵消了,或是因着天气、季节乃至心情的千变万化,想象的景致并未能如期出现,不能饱人以眼福吧。而我们这次摄制组拍片,简直出乎意料的风调雨顺。再加上很多美丽的景观是上山以后,甚至从宾馆出发后才听说的,没有先人为主的审美的期盼与欣赏定势,反而经常给我们一个又一个惊喜。车沿着两天前初次上山的路径返回南昌途中,人人都流露着意犹未尽之感和不虚此行的满足。
  窗外又闪现出一幅幅的美景,夏季井冈山给人的是一派丰腴的绿色。春天的十里杜鹃,秋日的万紫千红和冬季的山舞银蛇不可能—一尽览。但这绿色给予我们的启示是多方位的,绿色是一切生命和本原。
  正当全世界森林面积锐减之际,并冈山却给我们这样一组数字,560平方公里的井冈山区森林覆盖率达87%,在重点森林保护区森林覆盖率在93%以上。尤其当我们看到一片次生原始混交林时,被那树冠连成密密的,甚至拥挤的态势震惊了,针阔叶林以墨绿、苍绿、浅绿的不同色度汇成绿色的韵律;更难在别处看到的是碧森森的毛竹在这片林中呈现一阵阵一丛丛的嫩绿波澜,更使这雄姿勃勃的森林增添了盎然妖烧的生机。难怪联合国环境部门官员来此视察时感叹地说,井冈山的这一片绿色宝库是全球此纬度上幸存的唯—一片体现亚洲特色的原始次生林。这不仅是属于井冈山的,江西的,也不仅用于中国和亚洲的,它是属于全世界,属于全人类的珍宝。
  啊,绿色井冈山,我们实在无法形容这里的丰硕厚重的绿色,我们不约而同的感叹,并冈山的绿色是绿色的爆炸。无山不绿,无水不清,无红土裸露,无岩石可登临,整个并冈山正像披上了一层茸茸的绿毯,涵养着丰富的水源。
  我们现知的几个景点,散布在以茨坪为中心方圆不过几十平方公里处,只占并冈山区不到1。”10的面积,井冈山还会有多少令世人惊叹的景观,不为人所知,我们要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保护好这方难得的绿色宝库。
  革命的井冈山给我们以鼓舞。
  美丽的井冈山给我们以希望。
  革命不就是要把美好、幸福、希望洒向人间吗!
  井冈山的“星星之火”,曾给中国半个多世纪的历程带来巨大变化。井冈山“爆炸的绿色”,或许给全人类带来生命的启示和永恒的希望。
                   
奥地利情思
  我对于西方文化艺术的最初了解,大部分来源于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巨匠们留给人类的不朽的雕塑与光彩夺目的绘画,来源于法兰西18、19世纪灿若群星的文学大师笔下的传世之作,以及奥地利天才音乐家们谱写的震颤人类心灵的美妙乐曲。
  我曾有机会到过这三个国度中的法国和意大利,但由于时间的短暂,仅能感受到一点儿异国风情,加深一些原来的想象。我一直期待的是,有朝一日能在奥地利这个古老的国度里,聆听美妙的乐声。
  直到1994年岁末,才实现了这个愿望。中央电视台在第八次转播维也纳新年音乐会时,首次派出转播与摄制小组,到奥地利联系现场直播。
  12月23日,一架汉落航空公司的飞机载着几百名乘客,载着中央电视台六位成员,载着我,穿过沉沉暮色,落在维也纳机场。我到过许多国家和地区,去过许多想去和不想去的地方,对一切初次到达的地方早已无惊无怪,但此刻随着飞机着地的一刹那,心头却怦然一动。
  我们到达的前一天,奥地利普降大雪。步出机场大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古老国度的并不耀眼的灯光,透过广场两侧乳白色的灯罩,映着洁白的瑞雪。维也纳冷冷地、静静地然而又温情地接受了我们的到来。乘上特地迎接我们的一辆中巴,向市区驰去。于是,我投人了维也纳的怀抱。
  维也纳乐思
  奥地利首都维也纳,位于欧洲中部,坐落在阿尔卑斯山北麓的多瑙河畔,依山傍水,气象非凡。在它的四周森林密布,浓荫遮天,尤其西北部林带绵延几十公里,郁郁葱葱的维也纳森林犹如在一幅宣纸上泼洒的墨绿,翁然晕染,蔓延滋润到市区深处。
  多瑙河像一条蓝色的缎带,由西北向东南飘然而落,那一川碧波欢腾追逐,穿过山丘,穿过森林,穿过田野,穿过城区,带来了欧洲各地的风韵情致。这一方得天独厚的沃土,养育了当地世代居民,同时这灵山秀水也催生孕育了一批才华横溢、浪漫多情的音乐骄子。于是几百年来,维也纳此应彼和的乐曲经久不息,仿佛是维也纳森林和多瑙河流水无尽的吟哦,时而深沉,时而欢快、时而悠扬,时而婉转,美妙和谐的音乐之声缭绕着维也纳,唤她苏醒,伴她人梦。
  似乎上苍对这一切还嫌不足,于是天降奇才,给她锦上添花。小约翰·施特劳斯和他那首回响环球的乐曲《蓝色多瑙河》使维也纳扬名于世《蓝色多瑙河》被誉为奥地利第二国歌。那气势恢宏、美伦美奂的旋律曾带给人们无限的欢娱,抚慰了几代人的心灵;那欢快典雅的乐曲,点燃青春和爱的火焰,穿越漫漫时空,而经久不息。乐曲充满了诗情画意,那画意,是多瑙河畔多姿多彩的迷人景致,那诗情,正像俄罗斯诗人普希金《致凯恩》的诗的开篇,“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在我的面前出现了你,有如昙花一现的幻影,有如纯洁之美的天仙。”
  维也纳街景
  我们到来的时候正是岁末,冰天雪地;天寒地冻,不仅国外游客不愿为这清冷的色调付出高昂的旅费,即使是当地的居民也在温暖的室内相聚相伴。所以,不但在维也纳郊外,即使在市区,路人也特别的稀少。一大早,我们在向导的陪同下乘车拍摄市容,追踪着热闹,追踪着人群,追踪着一切冬日里仍然呈现活跃的地方。在异国他乡,拍摄街景,有一个方便之处,街上行人不认识我,很便于我的活动。当摄影师架好机器,我急忙向街道一侧与镜头相反的方向走去,以不滑倒为原则,能走多快就走多快,默默掐算着时间,然后是180度大转弯,混在三三两两的人群中,悠闲地踱步朝镜头走去,有时走下地铁人口处,等待到站后,步上街头的人流,挑先我们需要的典型人物,与他(她)们结伴而行。当世界许多地方人冬后,人们着上花花绿绿的羽绒衣时,而维也纳市区几乎所有的行人,在白天却都穿着黑色的外衣,足蹬黑色的靴子,头戴黑色的帽子,只有一些女士才被上一袭浅色的羊绒围巾。这冬日衣着的色调太单一了,不过欧洲人白皙的皮肤和金发碧眼,也似乎只有穿上这黑色的衣服才更能衬出美感和庄重。时至圣诞节,临近中午,购物的人群陆续出现,城市有了生气,街头乐手和偶尔驰过的色彩艳丽的广告车,在街心与路旁显得夺目生光。
  我们到了老城区广场,只见一排齐刷刷的马车列在一旁,赶车人体格魁梧,面色红润,清一色的欧洲壮汉;黑色的车厢漆得明光,铜质的车灯擦得锃亮,高头大马神气十足。这正是旧时的交通工具,如今一成不变地接待着期望重温旧梦的各地游人。当乘上这昔日贵族的专用车时,可能许多人会更多地想起施特劳斯和他美丽的情人在车如流水马如龙的行列中,风驰电掣,丢下一路的盈盈眼波、阵阵欢歌、阵阵笑语,于是顿生浪漫情怀。不过车费却贵得惊人,乘坐一次,也就十来分钟路程,要付十多美元。
  其实,我情愿站在街头看别人喜笑颜开的情景,并不想尝试坐在车上的滋味。不过为了拍摄一组具有异国情调的镜头,我只得上了马车。坐在车厢里当然绝无问题,可问题是导演聂小华要求我与马车夫这个壮小伙子并驾齐驱。挤在身高一米九左右,体重至少100公斤的马车夫身旁,顿时我显得渺小而可怜,可怜的是我怕一个跟头摔到冰封石子路上的心情。
  我于是小声跟车夫商量,慢点,别着急,再慢点。这样我听着马蹄踏在鹅卵石路上得得的声音,感到马车轮子在积雪未消的路上的轰隆隆的震动,已顾不得路上有任何俊男美妇,橱窗里有些什么显眼的物品,一心念着上帝保佑我老胳膊老腿。花了二十多美元受了一遍洋罪。当我小心地下了马车,脚踏实地后,才觉得在寒风中我的额头居然有了汗水。
  在城区拍摄可以了解和领略维也纳的建筑特色,维也纳城市布局别具一格,街道具有放射性的特点、从市中心到外围,由内城、外城和郊区三部分组成。内城有停马车的广场,有石子路的小巷,有精美的楼宇,哥特式、巴洛克式和文艺复兴式的建筑各具迷人之处,交相辉映;雄伟的圣史蒡芬大教堂矗立在内城中央,成了维也纳明显的标志。时外城是原来老城区的郊外,大都是新兴建筑,据说原来的城墙被拆除了,现如今与老城区融为一体,高楼林立、厂房连片,商业与居住区就在这一圈上,再外面就是现在的郊区了。如果再发展,又会有一圈建筑出现,代表各个时代风格,展现各个时代的风貌。旧的不动,新的扩建,一环套一环新旧相映成趣,谁也不必挤垮谁。多么像树的年轮,一圈一圈地发展,连成一体,成为参天躯干。
  咖啡文化
  幕色降临,漫步维也纳街头,你会被随处可见的咖啡馆所吸引。200多年前,奥斯曼人给奥地利带来过屈辱,也带来又黑又苦的饮口——咖啡。咖啡进人中欧,并不像在世界其他地方随即出现的灯红酒绿、歌喧乐繁,交织着色情,炫耀着阔气或附庸着风雅,显示出一种轻薄的文化现象。鲁迅先生曾说过:“我哪里有什么天才,我是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用来写作了。”他所指的别人喝咖啡的时间和地点,是在30年代,是上海最典型的殖民地文化现象的歌厅、舞榭和咖啡馆,可惜鲁迅先生没有到维也纳的咖啡馆看过。同样是咖非馆,而维也纳街头的几百家咖啡馆却与众不同。从100多年前起,这里就是一个能寻求安静的场所,也是促成人的才思、构成伟大作品的好去处。
  当你一走进维也纳式的咖啡馆,就会产生一种屏息凝神的感觉,尽客高朋满座。但这儿的氛围却静悄悄的,没有明亮的灯光,没有炫目的色彩,没有迪斯科那刺耳的音响,连任何乐声在这里都不存在。没有耳畔的嘈杂,却会感到乐声在心头索绕,事实下正是如此。贝多芬、舒伯特、海顿、莫扎特、施特劳斯家族成员以及名作家、名艺术家都曾在他们居住于维也纳的时候,频频光顾这些咖啡馆。
  在这里,他们手持一杯咖啡,静静地沉人浪漫柔美的梦幻之中。于是,一首乐曲、一部作品的片断或零星旋律构思完成。于是,作曲家们灵感徒现,顺手拿过莱单就当成了谱纸,写下了不朽的乐章。据说施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的部分旋律就记在咖啡馆饮品单的背面。
  一个多世纪的悠悠时光过去了,没人能说得清维也纳的街头随处可见的百年老店,是哪位大艺术家曾经光顾,或有过多少天才作品成形于此。但各地的观光客和本地居民不乏有发怀古之情者,有追慕先人者,也有希望成名者,他们或三两好友默默对坐,或独自一人,面对烛光陷入沉思遐想。除了沧桑岁月使人们的衣着稍许变化外,咖啡馆那氛围、那神情、那般凝重浓郁的文化气息却一成未变,一代一代的沿袭至今。
  当我们征得了老板同意,悄悄地提起摄像机,进人一家有百年历史的咖啡馆时,除了一位年岁稍长的女服务员向我们走来,示意要什么东西以外,别人似乎根本就没注意我们。
  我发现一位中年男子正手捧报纸专心阅读,报纸和咖啡在维也纳情同手足。据说当年敢于以这又黑又苦的饮料了主业做生意的人,为了吸引顾客。就在咖啡馆里摆放了几份报纸,要知道100年前一份报纸的稀罕程度,相当于十多年前的一部彩电,如今报纸悬挂在墙上,主要是起一种装饰和象征的作用,因为没有报纸悬挂壁间的咖啡馆,就不是维也纳式的咖啡馆。我们把镜头远远地对准一位年轻人,他正小口地吸吸咖啡,面对热咖啡飘出的香味与一股浅浅的蒸汽出神。谁能说他今后不会是一位音乐天才呢?也许又一首名曲就萌生于此时此刻。那袅袅热气在静静地飘散,在音乐家眼里,那是一种旋律的视觉形象,也许这位年轻人在寻找当年音乐大师们产生灵感的轨迹。这是一个极容易产生灵感的场所,因为人们都在想着同一主题、体会着同一氛围,也许这就是一种场的效应吧。
  人怕在冥想构思时外部的嘈杂干优,也怕离群家居的寂寞孤独。嘈杂使人心乱,孤独产生恐惧,于是这二者的一种完美和谐,就在维也纳咖啡馆中弥合了。在温暖的人丛中静静地独处,这是一种当众的孤独,这是充沛人生柔美之情,产生神奇旋律和动人作品的温馨场所,品味这文化氛围与品尝地道的咖啡,精神与口感两全其美,难怪,这里会吸引众多的宾朋。
  回到酒店,已是深夜。我伏案深思,也希望灵气显现,但离开了维也纳咖啡馆,诗意就不肯降临,却想起了这样两点现实问题:维也纳本身就是新与旧、古老与时尚交汇的一个典型,老城区、新城区、古建筑、新建筑各得其所。就在那些保留100年风情或仿效前人而建的新咖啡馆的门前,有穿梭而过的豪华轿车,有左邻右舍喧嚣刺耳的迪斯科,有耀眼生辉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有林林总总、琳琅满目的商店橱窗,但这一切都冲不垮、挤不掉维也纳咖啡馆上百年不变的情调。它不追求时尚,不与世俗同流,而且以不变应万变,吸引着各种好奇的男男女女。不论刚才如何放浪于形骸之外,只要你推了这个门,进了这只有几张普通桌椅的屋于,你就得规规矩矩,斯斯文文,安安静静。这就是源于自信自傲的文化传统支撑起的文化景观——维也纳咖啡馆慑人心魄的魅力,听说在世界一些地方也有维也纳式的咖啡馆。不过照常规,餐饮业一跨出国度就会变味,不知到了别的地方,维也纳咖啡馆能否保住这种传统的文化滋味。
  第二点想到的是,咖啡好喝树难栽,尤其不容乐观的是,咖啡需要的生长条件,正是热带雨林的栖息地。巴西、哥伦比亚盛产咖啡的地区很多,是原来热带雨林的家园。热带雨林是地球的历,调节着全球的气候,我们正在优虑地注视着它的日益减少。尽管咖啡200年来给世人带来了快乐的口感,但这是一种以牺牲人类长远利益换来的口福,即使能激发起艺术家们的灵感,但从长远看值得吗?难怪咖啡至今是苦的,即使加糖加奶也掩盖不了那份苦味。
  冰雪维也纳
  1000多年前,中国的伟大诗人白居易描述过中国江南的春天景色“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多瑙河的蓝色也只属于春天、夏天或者秋天!整个维也纳森林也只有在春花秋月中才成为漫漫的翠堤。
  冰雪覆盖着维也纳的原野。灰朦朦的天际下,一条色调暗淡的河流就在眼前,冬日的多瑙河失去了夏季那迷人的风采。
  我向河畔走去。面对镜头,忽然产生了一种冲动,因为我靠近多瑙河时,看到了水波依然奔涌,听到浪花依然飞溅。于是,我讲了这样一段话:“冰雪覆盖着维也纳的城区与郊外,然而您看多瑙河的流水依然欢快地流淌,她流向远方,一路上呼唤着春的到来!”是的,此刻当地人们正在欢渡圣诞节,全世界喜爱古典乐曲的观众,正期待着1995年维也纳新年音乐会的盛况,爱乐乐团的艺术家们也正在全身心地投入这一年一度的音乐会的排练,准备向全世界传扬美感和欢乐,与各国朋友共迎新年。
  我们又驱车直奔卡伦堡山,穿过白雪覆盖的维也纳森林,车窗外第一次闪现出一片银光四射的树挂,刚要拿起机器,一闪即成了过眼烟云,刚要懊恼,蓦地一片更为广阔的玉树琼枝,又映人眼帘,继而又被路旁山丘阻断了视野;接着又生动地展现了裹着洁白的冰雪、朦着薄薄雾气的树林。这美景仿佛在和我们捉迷藏,我想象到,夏日时光,在那遮天蔽日的浓荫中,隐藏着无数的神秘音符,仿佛每一张叶片都藏着一个美妙的故事。当年,小约翰·施特劳斯乘着马车,进人这片森林,时而奔驰,时而倘佯,时而驻足,竟日的留连忘返。他与大自然对话,与树林、与叶片、与自过浓荫的晨曦、与挂在梢头的露滴、与钻人林间的风儿、与跳跃枝桠的鸟儿、用那超越人际的音乐语言无拘无束地交谈《维也纳森林的故事》记述了他的神思妙想,记录了当时维也纳森林的瑰丽的夏日交响,展现了迷人的风光和动人心魄的柔情,也描绘了大自然的生之快乐。那水晶般的透明的旋律,超过半个多世纪,仍流传在人间,也凝结在维也纳森林那百年老干的枝头。那晶莹的冰挂,那朦朦的冷雾,仿佛就是小施特劳斯当年艺术结晶。面对忽隐忽现的冬日维也纳森林的朦胧身影,我的耳畔,也若隐若现地回旋着《维也纳森林的故事》那跳跃的片断,这视觉的、幻觉的、听觉的仙境般的斑斑景色与伯乐般的阵阵轻歌,似乎用不属于人间的语言,喃喃叙述着往昔的一切。茫茫时空,在我心头掀起一阵阵微微酸辛的失落感,美景良辰奈何天,岁月无情,英才早逝。只有他的作品流传于世……就这样扑朔迷离,在一阵一阵的心潮跌宕中,不知不觉车已到了山顶。
  踏着厚厚的积雪走上一处平台,这是至高点了。晴日里放眼望去,可以看到维也纳的全貌。可是在这冬日的灰朦朦的空间,布满了飘忽不定的雾气,只能在烟云袅袅、变幻无常的稍微透明的时刻,看到极为美丽的、披着冰霜的、密密匝匝的树林轮廓。在这山顶的平台上有几个铁匣子挂在栏杆上,只要投入10奥地利元的硬币,再按动所选择的按钮,就会响起你所选择的某种语言的导游解说,而且有几国语言,为游客想得很周到。
  从山顶返回,在路上看到一些正在滑雪的人,我们停下车,扛着机器向他们走去。这里一个不大陡的山坡,然而积雪使人感到步区维艰,难能一摇一晃地慢慢往上爬,身于都走热了。
  原来是几个家庭正在郊游,父母领着年幼的孩于们玩雪。清新寒冷的空气中,不时传来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大人鼓励孩子,坐在一个小雪橇上,手扶立柱冲下山坡。一二百米的斜坡一路冲下去实在是很过瘾很开心,孩子们往往发出一阵阵亢奋的尖叫。但是当滑到尽头,冲到很远,再拖着雪撬返回原地,却相当难了,费好大力,要摔几个跟斗。但是这此穿着五颜六色运动衣的洋娃娃,一个个玩得高兴极了。一位金发的女人一手搂着她的孩子,一手抚摸着蹲在她身边的小狗,抬起头,眯着蓝色的双眼,笑着对我们说,请你们试一试。这时我童心大起,脱了大衣只着薄薄的羊绒衫,坐上那娃娃们使用的小雪标,乘风破雪冲下平岗,一路滑落下去,耳畔生风,没想到孩子们的玩意儿会令我如此开心。当然由于我身体更重,滑得更远。当爬回原地还人家小硬塑雪橇时,已是气喘吁吁,说不出谢意了。喘着粗气,咧着嘴算在笑吧,点点头还给人家雪橇,一边儿接着喘气去了。
  萨尔斯堡
  萨尔斯堡是奥地利西北部的重要门户,自古就是奥地利的主教驻所,这座不大的城市却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城市之一。
  同样的青山绿水,同样的精美建筑,但能使这座本来就游人蜂至的小城,更增加一种号召力的,这要归功于美国电影《音乐之声》的成功了。1964年美国20世纪福克斯公司以萨尔斯堡为拍摄场所,全力投人。8个月后,一个融美景与美妙乐曲为一体的美丽的故事,被这部影片表现得淋漓尽致,欢快、动人、抒情。当1965年《音乐之声)一上映时,立即引起强烈反响,并荣获当年奥斯卡奖。这部影片以亲情、爱情、爱国之情,感染观众,历久不衰,引起两代人的青睐喜爱。这一年,萨尔斯堡名声大振,从60年代中期以来,更是一年四季都吸引了无数游客来此观光。
  尽管我们到来的时候不是旅游的黄金季节,但萨尔斯堡的动人之处仍深深吸引着我。
  我们在一位对中国颇有感情的导游小姐带领下,以《音乐之声》这部影片所拍摄过的外景地为路线,饶有兴致地听她介绍当年拍摄影片的情景,重温这部充满温馨之情的故事影片的动人情节。这美景,这温情,使所有游客,包括我们摄制组在内,边工作,边浏览,仍不觉疲累。
  《音乐之声》主人公冯·揣伯一家确有其人其事,他有七个孩子,但苦于找不到教育孩子们的有效方法。当玛丽亚这位聪明、美丽、善良的家庭教师到来之后,使得这七个失去母爱的孩子们,很快爱上了这位年轻的,又像姐姐又像妈妈的教师。不但孩子们,最后,冯·揣伯也深深爱上了玛丽亚,他们组成了一个令人羡慕的圆满家庭。并且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他们一家以极大的正义感和爱国之情躲过了纳粹的魔掌,奔向光明。
  半个世纪过去了,一部抒情故事影片把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的这段故事,和90年代人们的心理间筑起了一座桥梁,使人们对冯·揣伯的故乡产生了一种亲切的感情。
  摄制组到了《音乐之声》第一组镜头的外景地,一座夏日被湖水环绕和浓荫遮盖的精美的楼房。但此刻,这里冰封湖水,枯枝老干,可是这冬日的外景地仍散发出神话般的光彩。接着我们到了冯·揣伯真正的故居,依然是环湖冰封,平静的冰面映出这座楼房的倒影。在宽阔的冰面上,当地的少男少女欢愉地滑来滑去,这是一片天然溜冰场。不知当年影片是为了抢时间还是有意避开冬季,这样美好的能表现冰上之梦的情节没被展现,这不能不说是个遗憾。导游又把我们引到一座白色的凉亭前,告诉我们,这是雷雨中,那个坏小子邮差和冯的大女儿歌舞的一个场景,这是当年的一处人工场景,现在完好地保留下来、招揽游客。当我们在一条林荫小路上进行时,导游问我们,你们看到那一排树吗?那就是冯·揣伯的七个孩子穿着玛丽亚用窗帘给他们缝制的衣服爬在树上唱歌的外景地,在阳光照射下,一排排冬日未调的树影中仿佛还藏着七个天真活泼可爱的孩子。
  当暮色沉沉时,我们穿过街区,攀上小路,拐人小巷,来到了一座巍峨的教堂前,这是一处令人感到神秘的地方。影片中玛丽亚一度在此,躲避令她惶惑的爱情。在浓浓夜幕下,这依山而建的教堂,好肃穆的凄清气氛还是那么的压抑。想到青春被关锁在这里,又是多么令人感到窒息呀!
  教堂的钟声响了,在山野,在夜空,飘出一串串美妙的金属声音,回荡不已,震撼人心。
  萨尔斯堡特色就是教堂的建筑,正是这古堡一样的巨大建筑使得这仅有20万人口的小镇显得那样饱满。
  萨尔斯堡一年四季游客不断,一年四季音乐和戏剧演出不断,这里的人们爱艺术。这座城市令人感到亲切之处,还在于他们把一位音乐家莫扎特,作为自己缅怀、尊崇和引以自豪的偶像。
  莫扎特铜像矗立在游人如织的莫扎特广场,游人为瞻仰他而来,他为生他养他的故乡带来了荣耀。穿过这座广场的楼房,有一座钢结构的桥梁,它被命名为莫扎特桥。城内,还有莫扎特纪念馆,莫扎特出生地,莫扎特音乐唱片,以及旅游纪念品——莫扎特塑像,萨尔斯堡到处是莫扎特的身影。总而言之,世界上还没有哪一个地方像萨尔斯堡那样把一位音乐家尊崇到这样的地位,所以把萨尔斯堡称为音乐艺术之城才名副其实。
  一年四季都有众多的游客,喜爱音乐的和尊重莫扎特的本地的、他乡的、异国的、年轻的、年长的男男女女,会来到这位乐圣像前。不少人还会认认真真地演奏起各自家乡的乐曲,来纪念这位天才的前辈,和他心神交往。
  在我们拍摄的当天,几位来自俄罗斯的小伙子正专注地演奏起《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这流传很广的著名乐曲,呈现在莫扎特面前。很使周围的人动情。
  莫扎特铜像头顶的一层积雪消溶,雪水顺着他的面颊流淌,印湿了有着青色钢锈的面庞,这位乐圣仿佛被这么多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这样深深地爱着他,感极而泣。
  我们也久久地在这里徘徊,这时导游告诉我们一个故事,在为铜像奠基时,这里居然发掘出一座罗马时代的古墓,在这罗马帝国古迹中,有一块石碑刻着这样的句子:“他幸福的生活,没有恶魔能进人这里。他在这里幸福的生活,也在这里得到永生。”
  这块墓碑的主人是谁已无从考证,但这碑铭却似乎是专为莫扎特早已安排好的,这样的巧合只能用匪夷所思来解释了。
  莫扎特这位早熟的音乐天才,尽管他只活了36岁,尽管他一生坎坷,但他爱着自己的家乡,同时也为世人留下了多少不朽的乐章,为家乡挣来荣誉。萨尔斯堡的人们如此地怀念他,他受之无愧。
  夜色中,莫扎特仿佛仍挂着泪水在注视着宁静的四周,他在感慨……
  金色大厅
  新年音乐会就要开始了,这是我们此行的尾声,也是此行重要工作的开始,是我们此行的主要目的。金色大厅是八十多年来音乐盛典的举办地点,也是全世界无数音乐爱好者永远注目的一个神圣艺术殿堂。
  当我们有幸抵达这里,抵达7年来每当新年之际就在中国荧屏上反复出现的金色大厅时,1995年新年音乐会的排练已进人尾声,在乐声回荡中,我们进人了没有观众的排演现场。金碧辉煌的大厅,2000多人的座位所占的空间并不算大,但这庄重辉煌的金色装饰,的确使人感到它与辉煌的音乐,在时空上的水乳交融。
  舞台上,维也纳爱乐乐团的艺术家们,全神贯注地在印度籍指挥家梅塔先生的指挥下排练乐曲。我们有幸先睹、先听为快。同时,也有幸与梅塔先生交谈。梅塔先生近年来,已第二次担任新年音乐会指挥了,他神态非常和蔼,他告诉我,他从年轻时起就在维也纳学习音乐、学习指挥,爱乐乐团的大部分成员都是他的同学和朋友,共同的爱好,使他们心心相印。在排练中,他们是那样投人,整个乐队都沉醉在施特劳斯的乐曲声中。是的,只有演奏者先打动自己,才能感染观众。排练休息时,梅塔先生热情地通过我们的摄像机向中国观众问候,祝大家新年快乐。
  音乐是没有国界的,是属于全人类的。梅塔先生是一位东方血统的指挥家,但他自幼就深深爱上了施特劳斯圆舞曲。说来也巧,我们中国人也和施特劳斯机缘相投,可以说新年音乐会以施特劳斯家族的作品为主要内容,还是我们中国人促成的。1873年,中国清朝政府官员在维也纳举办一个大型的联欢会(PAR-TY),当时的中国官员点的就是施特劳斯的作品。从那以后,施特劳斯圆舞曲才登堂入室,从普通舞会的通俗伴奏舞曲成为正统的、至今已不可替代的音乐潮流,施特劳斯家族的作品一代代流传下来,成为新年音乐会的主要旋律。
  我真想不到,头上留着辫子,身上穿马褂的清朝官员,居然会首先倡议把施特劳斯父子的作品请上了大雅之堂,东西方文化的认同,在这儿无疑是值得大书一笔的。
  我曾在维也纳郊区的一排酒店门前发表过这样的感慨:“中国人喝酒产生诗,李白不是说过斗酒诗百篇吗?而奥地利人喝酒却产生了音乐,这正可谓异曲同工。”诗具有音乐性,但又有明了性;乐曲有着诗意,有着强烈的感染性,维也纳人以葡萄酿酒,中国人以粮食酿酒,可不可以说粮食酒产生诗,葡萄酒产生歌呢?又巧得不能再巧,奥地利音乐家玛勒(1860—1911)的《尘世之歌》,这部浪漫主义后期的杰作,居然以中国的七首唐诗为内容,而第一乐章又以李白的《悲歌行》为依据。这是东西方文化沟通的一个重要标志,一个重要史料,同时也是东方诗歌与西方乐曲结合的一个完善凭证。
  在金色大厅里,奥地利广播公司的同行们正在调试灯光音响,试分镜头,乐队继续在聚精会神地排练,金色大厅此刻乐声悠扬,我坐在空旷的观众席中不由得心神荡漾。
  几十年来,在同一个地方——金色大厅,同一支乐队——爱乐乐团,同一作者群体——施氏家族的作品年复一年的演奏。所不同的是,每年更换一位指挥,而所有的指挥又都深深地热爱与理解施特劳斯的乐曲。为什么新年音乐会老调重弹,却经久不衰,百听不厌;每年都由意大利圣雷莫的花匠们送来鲜艳而美丽的花朵,2000张门票在头一年就已售光,而且并不是有钱就能买到人场券,这象征着一种身份,一份殊荣,这一切都来自人类对一种高雅艺术的永不厌倦的喜爱与追求。
  新年伊始,当蓝色多瑙河第一小节的乐曲刚刚奏响在金色大厅时,全场就照例会报以雷鸣般的掌声。这是音乐所产生的效应,所引起的共鸣,当那辉煌美丽的旋律在金色大厅中回荡,现场观众如醉似狂。当无线电波和屏幕的音频把这美丽的乐声传送到全世界千万个家庭的时侯,无论你在地球上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会为之感动,为之动容,都会产生心醉神迷的共鸣。
  新的一年伴着传统的美好乐曲,照例给每一位音乐爱好者,送来一份古老与崭新的祝福。不论你在天之涯海之角,都会通过这美好的乐曲,展望和追求美好与光明的前程。您在这乐声中,也许会感怀到中国的伟人诗人的诗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贝多芬小径
  当我独自从奥地利搭乘汉莎航空公司的航班回国的途中,我们的摄制组去了维也纳郊外的贝多芬墓地与贝多芬小径,我不能前往墓地朝拜乐圣。不能亲自感受贝多芬晚年居住之所的艺术氛围,留下了一段遗憾。飞机腾空,俯视窗外,尽管眼下是欧洲中部严寒的冬季,可是四季不落的松林针叶在夕阳的辉映下莽莽苍苍,形同墨染。好一片连绵无尽的黑松林,在开阔地带白雪的衬映下,时明时暗,时黑时白,犹如旅人心潮的起伏。飞机拔高穿人云层,在云雾遮掩下,维也纳连同她的乐声消融在如画般的大地上。
  我不知摄制组现在何处,也弄不清贝多芬墓地与小径大约在何处,只靠着想象形成了人越离越远,思绪却遨游太空一般的留连恍惚。
  我们神州大地或许由于历史的悠久,或许是古代王朝的森严体制,皇帝陵墓经悠悠岁月而完好矗立,使后代游客在这些地方回顾的是各位天子的文治武功,不免心存尊崇,并在皇家气派中,有一种望而生畏的肃穆。
  然而在音乐之乡,吸引游客的墓地,却是为后人留下宝贵而美妙乐曲,留下美丽感受的艺术家们的长眠场所。到此瞻仰的人们会怀着不同的心情,或为天才早逝表示惋惜,或为盛名犹存人已作古而感叹不已。总之,在这些墓地中,人们怀着的是艺术情调,抚今思昔,对艺术永存的敬仰。
  贝多芬这位举世公认的伟大的音乐家,是奥地利的近邻德国人,但他一生十分喜爱维也纳的美丽风光和艺术情调,把这里当作他的第二故乡。在维也纳郊区的一个小镇,贝多芬在这里间断住了大约三年。小镇的周围林深叶茂,清泉流淌,花红草绿。贝多芬在这里透过林木,遥望着展现在他面前的蓝天碧野,写下了著名的第六交响乐《田园》。
  是这一带幽静而美丽的风物为这部作品输入了无尽的生命力《田园》交响乐也以恢宏而优雅的音波,描摹了维也纳原野的宁静而多采的风光。
  贝多芬晚年寓居小镇的时候,他经常独自一人在一条小路上散步,倘佯。他能闻到森林中那松木的芬芳,能看到路旁的花丛瑰丽地点缀在绿草之中,但此时他的听觉已然大大的衰弱了,阵阵的头痛不断袭来,他的心是郁悒的,他的情绪是烦躁的。音乐家需要的,或者说最重要的感官就是一双灵敏的耳朵。大自然的音响正是音乐家籍以激发灵感的素材,同时他谱成的乐曲,韵味与情调,是要靠听力来鉴别、校正与补充的。然而,人间头号音乐天才却正丧失着听力。造化弄人,难道冥冥中真有什么事物,那么心怀妒忌偏偏打中贝多芬的要害。即使失却—条腿的打击,也不会像夺去听力那样,使这位乐圣不堪忍受。
  贝多芬心中的痛苦焦躁、愤愤不平,交织着投击他全身的每一根神经,我们后世的人们也为他发出天理何在的哀叹!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国香径独徘徊。”心绪的不宁却造就出优美的诗篇,命运的多处会磨砺出不屈的壮志。你可以改变命运,即使一生坎坷,对许多遭忍不幸的而内心坚强不屈的人来说,未尝不可以成就另一番事业。司马迁说:“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卜……《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世事无常,但可期待命运的转变。可是对于靠双耳来完成自己伟大作品的贝多芬来说,在那个时代,在医学科学无可奈何之时,他不复存有希望。后代或他同代人尽管敬佩贝多芬的天才,但不可能能像他本人所认识到的自己的潜力未尽。贝多芬双耳失聪之后,他以罕见的天才为我们谱写了第九交响乐,作为他对人生最后一程的拚死一搏。双耳完全没有了听力,贝多芬不久去世。他是属于音乐的,为音乐而生,为音乐而奉献出他所能奉献的一切,一旦不能再为音乐做出什么了,一旦音乐离开了他,他的生命就失去了意义!
  然而,他又是幸福的,他的躯体虽然已消失了,但他的生命存在于他的乐章中。如今,环球的无线电波,据说只有贝多芬的音乐是永不间断的,他在自己谱写的瑰丽的乐曲中获得了永生。
  有这样一个传说,贝多芬的听力日益衰弱时,他当然会在钢琴上加大力度,以便能勉强听清乐声,也就像耳朵越背的人越会大声与人交谈一样,然而这巨大的音响却把邻居吵得不得安宁。那时候他周围的人一定没认得他的伟大,邻居纷纷提出抗议,贝多芬也会与他们争吵。但强龙难压地头蛇,贝多芬虎落平川,只能一再搬家,几易其住所。最后,他与一位楼下的邻居居然相安无事,住了很长时间。
  不,这位邻居不是因为识得他的伟大而牺牲自己的安宁来成全这位大师!
  不,这位邻居不是聋子,而是一位日夜操劳的铁匠!
  幽默中也还带有感伤!
  贝多芬曲高和寡,必定会恃才傲物,但他从没有轻远穷人。还记得那钢琴曲《月光》吗?关于这首作品的诞生,有着几种传说,我情愿相信这一种。一天贝多芬穿于街头,在明月中天的清景中,胸中升腾着美感。一阵琴声断续飘来,贝多芬那时耳聪目明,他听到这是有人在弹奏他的曲子,于是循声走到一间木屋跟前,门敞开着,一位盲人少女,用纤细的手指,在一架破旧的钢琴上,断续地弹奏着贝多芬的作品。姑娘的哥哥是一位穷皮匠,尽自己所能满足妹妹的需求,为她买了这架钢琴。邻居家偶然传出的琴声,就是这位盲女学习的机遇,她最喜爱贝多芬的作品。当姑娘听到有客人进来,便停下了演奏,她向客人轻声说,盼望能完整地听到贝多芬先生的作品。
  月光如银倾泻在少女虔诚、瘦小的面庞上,贝多芬感动了,他和蔼地说:“让我来为你演奏一曲吧。”
  在充满人世间真挚情怀的寂静的月夜里,贝多芬的双手在这架旧钢琴的琴键上轻柔地按了下去,一个又一个音符飘向夜空,如泣如述,如怨如慕,一串串柔美的颤动的琴声,透过窗户,与中天的月光融为一体,交相回旋,继而一阵冲动,一串加大力度的和弦震颤心灵,似乎在倾诉着人间的哀怨。时而轻,时而重,时而徐,时而疾,时而柔,时而刚,时而如溪水潺潺,时而如无语凝噎。那飘荡如珠的琴音使这位盲女如醉发痴。美到极致则心必哀伤,少女的面颊上淌下了泪水,她喃喃地低语:“谢谢你,先生,您就是贝多芬先生!”
  贝多芬默默地退出了这相依为命的兄妹的住处,匆匆回到寓所,翻出谱纸,记下他刚才即兴演奏的乐曲。
  于是,《月光》带着清秋明月的光华,带着感人至深的真情,从那一夜起一直不绝于耳在人间奏响。
  我不知道,在贝多芬小径上的月夜今天会是一幅什么样的情景,但我相信那一定是醉人的美景,何况是维也纳的郊外,何况是贝多芬走过的地方。
                      
正气悲歌
                        ——祭80万亡灵
  我谨以在三天电视采访时间内写成的这篇文字,向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这段悲壮的历史,向50年前英雄的亡灵,献上我深深的敬意。
  战争的烟云仍充塞于苍冥之间,往事历历。
  1994年1月27日,两年多惊心动魄的嘶杀声与昼夜不停的炮火轰鸣,终于渐渐隐去,从列宁格勒(现圣彼得堡)四面八方传来的欢呼声浪震撼人心。这座文化名城解除了一场空前的浩劫,赢得了命悬一线的最后胜利。风雪苦寒之中,全城军民喜极而泣。
  900天前的1941年9月8日,德国法西斯军队以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扑向列宁格勒。酷爱文化,行止典雅的人民,以难于想象的毅力,宁死不屈,与家园共存亡,在几乎弹尽粮绝的因境中,坚守了900天。900天的围困、900天的死守、900天的拚杀,人民以最终的胜利谱写了战争史上这篇壮丽的英雄史诗。
  在900天的攻防拼杀中,列宁格勒城外,尸横遍野,守城将士血流成河,在900天的坚忍困斗中,列宁格勒城内饿死了63万居民。
  当我得知这骇人听闻的悲惨数字,当我接触的每一位老人、青年和孩子,请他们叙述这惨烈的往事时,我对时被一阵感动的辛酸冲进击得不能自己。
  恶梦结束在50年前,50年的岁月,悲伤的泪水早已流干。如今灿烂的阳光驱散了战争阴霾,人们平静地接受我们的采访。一个坚韧不拔的群体,对待已经作出的牺牲和已经取得的胜利,早已不再悲痛欲绝,也已不再喜形于色。他们是幸存者,是幸存者与牺牲者的后代。他们牢牢记住是由于先辈的英勇奋斗,使得他们今天能拥有这座城市的和平与安宁、光荣与梦想。
  我从未见过一座美丽的城市,会有这么多胜利纪念碑,有这么多牺牲者的墓地,有这么多英烈的塑像,有这么多战场实物的保留。
  在我们住宿地不远的一条大路上,有三座水泥地堡。50年来,街道翻新,楼房修缮,但这些当年防备敌人一旦攻入城来所建筑的工事,依然如故,屹立于街道两旁。当年如果希特勒匪帮攻到这里,如果攻陷这座城市,俄罗斯将会怎样、世界将会怎样,后果不堪想象、幸地历史是铁的事实,是不容假设的。这段辉煌的往事,以人民的胜利记录在史册上,记录在这座文化名城的街头、广场、公园等引人注目的地方。沿着三座地堡所夹峙的道路,再往前走,就是胜利公园。列宁格勒保卫战的指挥者之一朱可夫元帅的雕像矗立在公园中央,在周围,分列着保卫战中牺牲的英雄雕像群。在浓荫下,在草坪上,在湖水旁,数不清多少雕像,其中令我久久不能忘怀的是卓娅的塑像,她英姿挺拔,肩背步枪,矗立湖旁。
  在这座公园里,我见到许多老年人安详地坐在长椅上,或独自阅读书报,或三三两两地交谈,孩子们在远处欢快嬉戏。人们经过烈士塑像前,都会注目敬仰,鲜花或松枝每天都会献在烈士像前。50年的岁月、50年的阴阳两界、50年的生死永别,50年不断地生生死死,绵绵不绝,死者与生者,在这座公园里,在这座城市里,永远相依相伴。\
  在这座城市里我们仅有三天时间,在匆忙紧张的拍报过程中,我总在思考着一些不可恩议的问题。在当年最后一道防线,布洛夫高地,我们拜谒的是这里的战地见证——一幢石壁,上面的浮雕与文字记述着900个日日夜夜的激战场面,石壁两端,各停放着一辆T—34型坦克,炮口指向通往城市的大道。
  名为高地,其实不过是东欧平原上一个小小的缓坡,无险可依。要不是事实俱在,认敢相信,这里能要构成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900天,枪林弹雨,炮火硝烟,这条防线承受了多少吨爆炸的钢铁,阵亡了多少士兵,我无法知晓。但在这场钢铁与意志的较量中,守城的英雄士兵,不仅用钢铁,也用自己的血肉之躯,铸成一座固若金汤的生死防线。
  正在拍摄影之中,我远远望见一辆汽车靠在坡下,一对中年夫妻领着一双儿女走上坡来,走向坦克面前,孩子们静静地听着大人的讲解。然后,他们全家把一束鲜花,摆事实放在坦克车上,排成一列,默默致敬。
  坡上青石漫地,坡下荒草凄迷,但这块高地永远在人们的心里屹立。两辆坦克车上的束束鲜花说明了这一点,有的仍在开放,有的已然枯萎,我知道。在大路上的车流里,无数双崇敬的目光正向这里深情注目,这片高地也府视着他们,祝福着他们。
  我们驱车匆忙地拍摄下几个典型的战地。感谢一位老司机谢尔盖,他听说我们拍摄的目的是宣传二战中这座城市的英勇业绩,主动带我们去一些外来人很难到达的地方。
  在皇村,游人如织,不少人是来参观普希金少年时代读书的学校。谢尔盖告诉我们,这里当年被炮火夷为平地,现在的村舍是依照过去的样子重建的。他指着村外的一片土地说,这里曾被鲜血染红,你们看,呵,那里一座血色纪念碑,四位浮雕士兵,在褚色石墙上注视着远方。在草丛中,一排排三角型的墓碑上嵌着大块的炸弹碎片,铭刻着某某师的字样,这里是集体墓葬群,那三角型混凝土石碑,是当年战斗中阻挡敌战车的障碍物。我感觉这片三角型墓葬群犹如八阵图,散发着肃杀之气,树影斑斑,绿草青青,阵亡的英烈,至死不屈,仍巍然屹立,严阵以待。
  在红村,谢尔盖突然合身扑在一个地堡的枪口上。他伏在地上,激动地向我们讲解,这时是列宁格勒解围的第一个突破口,守城士兵与城外援军像两把尖刀,前后杀向稳定。这个地堡是一个拦路虎,为部队胜利突围,一位名叫季班诺夫的年轻战士用自己的身体堵住了喷着火焰的敌人枪口。他牺牲在1月17日,10天之后,列宁格勒开始解围。谢尔盖告诉我,季班诺夫的妈妈就住在红村,为了祖国,为了母亲,季班诺夫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我们怀着激动的心情,告别季班诺夫的墓地,奔向波罗的海沿岸。上个月,我还在波罗的海对面,在芬兰湾的西岸,遥指这里。但我自己也没想到,一个月后,我竟会又一次来到波罗的海另一面。昔日的炮火与昔日的敌机,在海面上疯狂般扑来,是英勇顽强的波罗的海舰队组成了钢铁堡垒。其中基洛夫巡洋舰屡立战功,在射向敌舰的炮弹中,有二百发重创敌军,成为英雄舰艇。
  如今,海岸上,一座巨型胜利纪念碑前,停放着两尊炮塔,即是当年基洛夫巡洋舰上的战舰炮,他口指向敌人来过的方向。
  今天波罗的海,风平浪静。海边居民,在夏日的沙滩边享受风的轻拂,水的飘摇。我想起在旅途中一位法国大学生对我说的话:“现在欧洲战火不断,令人担扰,我们真诚地盼望,悲剧不再重演。”
  我们在圣彼得堡三天时间,主要采访了二战的有关现场。接待单位向我们介绍说,圣彼得堡犹如一座二战战史纪念馆。然而,这座俄罗斯第二大城市尽管经受过深重的战火灾难,但到过这里的人仍把名誉为世界上最美丽的城市。
  圣彼得堡位于涅瓦河流人波罗的海的河口处。从1703年建城以来,形成了一座城市建筑艺术博物馆。由于河网密布,众多的桥梁形成了这座城市的特色。417座配有黑色铁栏杆的各式各样的桥梁,与饰有浮雕的各色楼宇,与在蓝天白云下熠熠生辉的金顶教堂,与多处俄罗斯风格的哥特式建筑,加之浓荫、绿草、碧水的映衬,使这座城市美丽迷人。
  600多平方公里的城区,只有近500万人口,又使得这里宁静宜人。楼房之间的大片草坪,洒满金光闪闪的蒲公英花朵,冬天的雪,秋天的月,夏日的风,春天的花,使它如诗如画。
  这座城市由于曾拥有过众多的文化、科学名人,由于冬宫与俄罗斯博物馆拥有大量举世瞩目的艺术珍藏,由于街头矗立着众多的名人雕像,又使它成为一座艺术博物馆。
  我们每天都要经过罗获诺索夫生前工作的楼房,每天都要经过门捷列夫的雕像,就在他的雕像旁,爬着长青藤的一面墙上,雕刻着他所发明的化学元素周期表。格林卡、柴可夫斯基……都安葬在这里。民主主义先驱车尔尼雪夫斯基的塑像,面对胜利公园。“美即是生活”,这是他在这座城市里写下的《生活与美学》中的一句哲言。在俄罗斯博物馆前,有一座最能体现俄国著名诗人普希金精神的雕像。周围草坪布局,象征诗人充满自信的诗篇:“我为自己建立了一座非人工的纪念碑,在人们走向那儿的路径上,青草不再生长”。园林布局圆了诗人的梦,塑像前细砂铺路,供人们踏着这条小路,仰望这位不幸的诗人的翩翩英姿,并在普希金像前合影留念。
  二次大战后,无数英雄纪念碑更为这座城市增添了壮美的色彩,这是由文明、文化和英雄气概构成的多重性格的名城。文明与文化支撑着这座城市群体的自尊、自傲与自信的内心。所以当年德寇妄图摧毁这座城市时,他们遇到的是出乎意料的顽强抵抗。冷兵器时代,以强凌弱,以孔武欺侮弱者。野蛮侵凌文明的时代结束了,50年前的二战胜利,就表明文明已经拥有实力,懂得自卫,也有能力自卫的时代到来了。
  战争教育了人民,人民赢得了胜利。当年,希特勒等国际法西斯主义,向人类发动突然袭击时,纳粹的闪电战,确曾使一些弱小国家顷刻沦陷。接着就发生了天怒人怨的血腥屠杀、疯狂掠夺和肆意蹂躏。
  这一定激起当年列宁格勒军民与敌人血战到底的同仇敌忾之心。城外将士血流成河,城内居民饿死了63万。胜利后大部分死难者,被安置在一处公墓。
  告别列宁格勒的那天,1995年8月7日上午,我们来到了位于城郊的彼斯卡廖夫公墓,这里安葬着49万军民。
  进人这广阔的墓地,一股肃穆的氛围,令人震颤。一盏长明灯,在风中翻卷着火焰,象征不屈的英灵光照千古。两行红玫瑰花圃一直延伸一远处的花岗岩石墙,墙壁上的浮雕像,铭刻着安息的人们生前的英勇顽强,祖国母亲的青铜塑像高高屹立。石壁上刻着女诗人别尔戈利的诗句:
  这里躺着列宁格勒人,
  这里有市民(男人、女人和孩子),
  和他们一起的还有红军战士,
  他们用自己的生命保卫了你,列宁格勒——革命的摇篮。
  他们在这花岗岩的护佑下是那么的多,
  以到我们无法将他们的名字—一列举。
  但是只要你注视一下这些石块,
  你便知道,
  谁也没被忘记,一切都没被忘记。
  这一天,阴云密布,寒风习习,细雨淋淋。雨中的墓地空旷忧伤,远处,三两凭吊的人们在行进,天际中,舒缓的哀伤乐曲,如烟如雾,如泣如诉。
  最令我难过的,是在墓前展厅中的一幅小女孩的照片。在这可爱的小姑娘的旁边,附有她的日记,纸片只有火柴盒大小,稚拙的字体,记下的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往事
  192:30热尼亚去世。
  1942.1.25.下午,祖母去世;
  1942.3.17.列卡去世;
  1942.4.13.夜两点,瓦西尔叔叔去世;
  1942.5.10.下午4:00廖沙叔叔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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