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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中案

_5 (当代)
“展某有要事在身,不能奉陪,待他日…”
“待到他日恐怕就误了事。”白玉堂半途截断了展昭的话,缓缓的转过了头,墨色的眼眸被月光映的愈发清亮,唇角带着一抹极淡的微笑。
“就在今晚。”他重复了一遍,语意甚为坚定。
展昭不由得心中一动,适才在内堂的那一幕白玉堂必定已然知晓,想他不是个不知轻重缓急的人,在这当口说的话只怕另有深意。
出去…散心?展昭反复思量了一会,突的想起了包大人方才说的话,一怔之下,刹那间已明白了七八分。
“却不知白兄想去哪里散心?”微侧着头,展昭试探着问了一句。
“这个么,”白玉堂目光一闪,淡淡笑道:“自然是去李侍郎府上的…”
这句话只说到一半就拖了一个长长的尾音,不见了下文,旁人听了定然摸不着头脑,展昭却只觉得心头一震,不由自主的接了话去:“吟风园。”
话音刚落就只见对面那人挑高了眉,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心下虽知不妙,怎奈话说出口,已是覆水难收,当下也只能待他发作了。
“你早就怀疑李玉秋是此案的凶嫌,也料到了那孩子的藏匿之处。”白玉堂眉宇微扬,沉声道:“现下那沈王氏又已道明了前因后果,可说是万事俱备了。你却为何至今不肯明言?猫儿,是不是还有什么为难之处?”
这最后的一句满含关切之意,听得展昭心中一热。
白玉堂说的不错,这些事情他的确早已想到。只是由此而得来的念头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便是自己在反复思量之下也觉得太过离奇,更何况是别人。是以一直开不了这个口,迟迟疑疑的拖到今日,终是不得不说了。
“并非展某有意相瞒,只因展某曾两次前往李府查案,发觉府内下人对此案皆不知情。”
白玉堂冷哼了一声:“这还用多说,想那姓李的身为刑部侍郎,却做下这栽赃嫁祸、杀人灭口的勾当,哪里敢让他人知晓。”
“但是府内人多口杂,纵然吟风园荒废已久,想把一个孩子长期藏匿其中而不被下人察觉,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说到此处,展昭问道:“白兄可还记得吟风园闹鬼的传闻么,那一夜李侍郎在园内的举动就曾被巡夜的下人看到。所幸那时夜黑风高,巡夜之人隔着园墙,不曾瞧的清楚,又兼着李侍郎用绿纸包住了灯笼,这一桩事便用鬼怪之说遮掩了去。不过李侍郎府戒备之森严,由此也可见一斑。”
白玉堂静默了片刻,他已有些明白了展昭的言下之意。
“难道说,自那夜至今,再也无人看到吟风园有同样的事情发生?”
“不错。”展昭的脸色已变得凝重,接着道:“任凭李侍郎行事如何小心,他这般往来穿梭于园中,决不可能掩住府内所有人的耳目。唯一的解释就是自那夜之后,他再也没有去过吟风园。”
这倒真有些古怪,白玉堂低头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眼前一片茫茫然。想来此事干系重大,李玉秋必不肯假他人之手,若是他本人也绝迹不往,那在园中的孩子又让谁来照顾?
难道说…
蓦地里,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在白玉堂的脑海里慢慢成型,让他不知不觉中屏住了呼吸。他不愿也不敢相信这个猜测,可是心却早已沉了下去。
“猫儿,”他抬头向展昭看去,正好与展昭打了一个照面。往日里那沉静似水的眼眸,此时却带着一丝淡淡的无奈,犹如水面上激起的波澜,正向四周荡漾开去。
“猫儿,”白玉堂又叫了一声,似乎除此之外,已说不出别的话来。就只见展昭的脸上浮现出了然的神色,然后极缓极缓的点了点头。
“白兄,你终于也想到了。”展昭轻叹道:“想必也明白展某为何不肯直言了。”
“可是,”白玉堂怔忡半晌,终是按捺不住的叫了起来:“难道他会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此毒手?”
“方才沈王氏已经说过,李大人受奸人挑拨,一直都误以为小公子并非是他亲子。”
“即便如此,他们之间终是有着七年的父子之情,就这般容易的割舍了去?”白玉堂摇了摇头,他一时之间仍是觉得难以置信。
展昭动了动唇角,露出了一丝苦笑。
“白兄。”他的声音极轻,却是字字清晰。
“白兄莫非忘了下午与展某提及的事,那李家的二小姐乃是李大人的亲妹子,结果又如何呢?”
白玉堂怔了一怔,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默然无语。提起这件事,傅伯宇的那声长叹至今犹在耳边回响。
“时至今日,我也没有想明白,这看不见又摸不着的面子怎的就叫这李家父子如此执迷?竟像是比世上什么事都要紧似的?玉堂,你可明白?”
他当时听了,虽然替那李家的二小姐不忿,却也没有多想,如今再思量此事,只觉得字字惊心。
“猫儿,若是那孩子已遭不测,你可知他被埋在园中何处?”
“展某曾听李府的管家言道,李大人在新婚之初,曾为李夫人在园内辟出一块空地,种满了自黄州移来的菊花。”
沉默半晌后,展昭却说了这句乍听上去有些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却足以让白玉堂下意识的捏紧了袖中的折扇。
“是吗?”白玉堂喃喃的自语道,目光已飘向了远处。
李玉秋为了新婚爱妻栽菊满园之事,他也听瑞扶祥的钱掌柜提起过,那段佳话曾是这对夫妻恩爱情深的见证。
却不料始于此,也终于此,事情的真相竟是这般的冰冷残酷。
* * * * * * * * *
那片菊花畦位于吟风园的东边,占地足有半亩。若是换了七年前的今日,想必已是芳熏百草,色艳群英的盛景。可眼下只余了一片黑土,其间夹杂着些残枝枯叶,让人看着顿生凄凉之感。
花已残、景已凋,诗酒风流都不复从前,然而若是有心弥补,这一切自可重新来过,可是人呢?
远处的深巷中遥遥的传来了更夫击栋之声,“咚、咚、当”,二长一短,已到了二更时分,晚间的风也渐渐大起来,直吹的展昭和白玉堂衣袂飞扬。
这时节还不到深秋,夜风拂面原是清凉如水,可是两人的心中却觉得寒凉彻骨,直比数九隆冬还要胜似三分。
虽然按着道理推断,事先都已知李府的小公子必是凶多吉少,可在未亲眼见着之前,尚还怀着一线希望。总觉得这只不过是自己的私心猜度,事实并非如此。
然而这世上的事大多事与愿违,就在这菊花畦偏北的一角上,泥土有着被翻动过的新鲜痕迹。两人从此处动手挖了下去,不多时就发现了小公子的尸体。因着时日较短,天气又已转凉,是以尸身尚未腐烂,死因也是一目了然,在这孩子的颈部有着清晰可见的指痕,色成青紫,明显是被人掐住喉咙,窒息而亡。
心中怀着的最后一丝僥幸也由此散入了秋风里,湮没无踪。一时间四下里是死一般的寂静,只听得草丛的寒蛩在低低的鸣叫,树梢间有急风掠过,带动着墙上的层层叠影不住的摇晃。
过了良久,白玉堂方有了举动,他一拳重重的击在树上,恨声骂了一句:“这畜牲,竟是这般的狠心无情。”
狠心无情吗?展昭仰头看向黑沉沉的夜空,只觉得一阵难以言喻的悲凉涌上了心头。也许是吧,对养育了七年的孩子也动得了手,的确够狠心,只是未必无情。展昭还记得初次到李府查案时,李玉秋那泪痕满面的模样。
这一份伤心哀恸之情的确不假,纵然他当真认为这孩子并非是他的亲生骨肉,可这七载的父子亲情,往昔的点点滴滴又岂会在他心中留不下半分印记?
倘若他真是无情却为何夜夜难以入眠,为何常常在儿子的卧房驻足,又为何时时凝望着那些笔迹稚嫩的窗课默默无言。
可是,即使李玉秋对孩子有了感情,却还是因为家门声誉而忍痛亲手杀死了他。
展昭伸手探入衣襟,那里有着沈王氏的口供和那枚金簪。若是李玉秋知道了实情会是怎样的伤心懊悔呢?想到这里,展昭只觉得满嘴苦涩,一步错,步步错,时至今日,便是悔也难追、恨也无涯了。
“猫儿,虎毒尚且不食子,这姓李的却下得了这样的手,总有他后悔的日子!”耳边又传来了白玉堂的怒骂声。
“虎毒的确不食子。”展昭回过头来,看了白玉堂一眼。
“可惜他是人。”
就因为他是人,所以贪嗔爱恨痴是一样也避不过,若再被这俗世的名利一渲染,便足以抹杀了原有的性情去。
展昭说话间神色已恢复了平日里的镇定自若,可是白玉堂却终是听出了些异样来。在这温文淡定的语气下,蕴含着说不出的无可奈何与淡淡的悲哀。
“小公子的尸首就有劳白兄带回开封府了。”展昭说着便拱了拱手。
“你想去找李玉秋?”白玉堂眯起了眼,虽是在问话,语调却是肯定无比。
“是的。”展昭轻轻的应了一声。虽然现在无论再说什么、做什么都已于事无补,可是在有些时候,该说的话还是一定要说,不争迟与早,只为一个清楚明白。
* * * * * * * * *
李府的书房内,烛光摇曵。
虽然此时夜已深沉,当朝的刑部侍郎却仍在书桌边握笔挥毫,右首处搁着一个檀香炉正袅袅的冒着清烟。
想是写的有些倦了,他闭着眼靠在椅上歇了一会儿,再度睁开眼时却发觉书房内突然多了一个人,顿时吃了一惊。
“展护卫?”
眼前这人红衣乌冠,长身玉立,正是前两次来府里查案的开封府四品带刀护卫。
“不知展护卫夤夜来此,有何贵干?”虽然诧异于展昭未经通报就直闯内堂的举动,李玉秋却还是沉住了气。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展昭今番的气色不同以往。
展昭静默了一会儿,方才拱手施了一礼。
“展昭今夜来此是为了贵府小公子被绑一案,失礼之处,还望李大人恕罪。”
“好说,不妨事。”李玉秋站起身来回礼,心心念念的只注意到了前半句话。
“难道说,犬子有了消息?”
“不错。”展昭沉声道:“不但小公子有了着落,连同那犯案之人也有了眉目。”
“哦?不知是谁如此胆大包天,横行不法?”
胆大包天,横行不法么?展昭看着眼前之人那煞有介事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不问自己儿子的下落,反而急着关心那嫌犯是谁,所谓的贼喊捉贼大概就是眼下这种情况吧。
“李大人涉嫌谋害令郎,请与展某往开封府一行。”
此言一出,不啻晴天霹雳,说的人倒是极其的悠闲自在,恍若无事,听的人却是再也把持不住,当下便跳了起来,直把桌上的笔墨纸砚撞了一地。
“你…你,展昭你好大的胆子。”不知是急还是气,李玉秋的脸在一刹那间已涨的通红。
“你私入他人府邸倒还罢了,居然满口的胡言乱语,诽谤当朝大员,你可知罪吗?”
“不知展某哪里胡言乱语了,还望大人赐教。”
“还说没有?”李玉秋重重的哼了一声:“我怎么可能会杀死自己的儿子,岂不是一派胡言!”
“自己的儿子?”展昭重复了一遍,然后抬起了眼睛,淡淡的笑了一声。
“李大人,你真的把那孩子视做自己的儿子吗?”
“你!”李玉秋嘴角开始抽搐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若有凭据不妨直言,说些云山雾罩的话就能唬住人了吗?”
“不敢,展昭自入公门以来,多受包大人的教诲。便是再不济,也知晓办案要有真凭实据的道理。李大人若是以为展昭是在虚言恫吓,那可想的差了。又或者,李大人认为一把锁就能守住吟风园的秘密吗?”
这边厢话音刚落,就只见李玉秋原本涨红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他嚅动着嘴唇,似是极力想说些什么,挣扎了半晌,终是颓然的跌坐回了椅子上。
“往日里都只道开封府没有破不了的案子。”李玉秋低声叹道:“我只是不信,不想今日里倒是把自个儿给搭进去了。却不知是哪里露出了破绽,让展护卫怀疑到了我?”
“李大人借着沈六送来的那封敲诈勒索信,把劫人的事全推到了他的身上,再杀之灭口,原本是个极高明的主意。可惜这世上再机密的事也有漏洞,只看人细不细心了。李大人将沈六写的第一封信撕去了一半,更改了他的原意,但同时连约定的时间也撕毁了去,此其一也。想那沈六不过是个粗通文墨之人,而第二封勒索信的行文却甚为简练明了,绝非出自一个市井之徒之手,此其二也。李大人谈及往事时诸多回避,语意暧昧不明,引人生疑,此其三也。再者,想来府上自有花匠工人,何以李大人以侍郎之尊,衣袍之上会沾有大片的花泥,此其四也。然而以上这几桩疑点都只不过是展某的私心猜度,做不得准。真正让展某确信无疑的是最后的一点,”展昭说到此处,顿了一顿,方才又接了下去,“李大人可知,那沈六的母亲是谁?”
李玉秋茫然的摇了摇头。
“李大人应该是认得她的。七年前,她是府上请来照顾夫人的稳婆。”
李玉秋的身体一震,随即便低语道:“竟是如此。我起初就在奇怪沈六怎会知晓孩子的身世,却原来是那沈王氏见夫人七月产子,心生疑惑之下便露了口风。想必展护卫也已从她口中得知此事了吧?”
“沈王氏的确已将七年前的事都说了出来,但却并不是大人所想的那样。”
展昭看着李玉秋那惨白的脸色,心下不免有了几分怜悯之意。
“不是我所想的那样,又会是怎样?”李玉秋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
“想我少年得志,名扬科场,又蒙王大人青目,将独生爱女许配于我。展护卫,你可知我那时是何等的欣喜!谁承想,那贱人枉费她出身于名门世家,竟在婚前就与他人有染,并有了身孕。可笑我戴绿帽却不自知,还费尽心机的张罗她喜爱之物,实在是可悲之至!更为可恨的是,那个贱人居然在婚后还与奸夫往来,把我特意为她打造的金簪相赠!若非我在无意间发现了那对奸夫淫妇的往来书信,岂不是要被她瞒过一生一世去。想我对她一往情深,她竟然这般的负我!”
“所以你就心生怨忖,怀恨至今,最终把气出在了一个无辜的孩子身上!”展昭霍然抬头,目光中有了愠意,适才的几分怜悯已被这几句刻薄之极的话撕的粉碎。
李玉秋怔了一怔,脸上便带了些愧色。
“我原本也不想这样,若不是那沈六来讹诈于我,宣称要把这事抖落出去,我也不会出此下策。想我李家历代清誉,不能平白的毁在我的手里。要怪也就只能怪这孩子命不好,谁让他不是我的亲生骨肉!”
他的声音略有些动摇,却依然是咬紧了牙关,一贯的理直气壮,隐隐的透出了些森冷之意。展昭听了也只余了苦笑,深吸一口气后,伸手自怀中取出了沈王氏的口供和那枚金簪,放在了书桌上。
“这枚簪子怎么会在你的手里?”李玉秋蓦然瞪大了眼睛。
“李大人,”看着李玉秋那疑惑不解的面容,展昭一字一句的说道:“这个命不好的孩子的的确确是你的亲生骨肉,这份口供上讲的明白,你自己看去吧。”
“什么!”李玉秋的神色顿时大变,当下便匆匆的取过口供凑在烛火下去看,随着目光的移动,惊讶、伤心、后悔、茫然等神情生生的扭曲了脸上的肌肉,双手也不住的微微颤抖,到了末了眼中唯余一片死寂。
“这是不可能的,”他低声道:“我不信,我不信,你是在骗我!他不是我的孩子,他不是!”
“李大人!”展昭皱眉道:“你杀人灭口,证据确凿。展某又何苦捏造出这份口供来欺骗于你!事已至此,展某只是想还死者一个清白。你信也好,不信也罢,都由得你。今日展某言尽于此,请李大人随…”
话说了一半,展昭突的怔住了,在摇晃不定的烛光下,他清楚的瞧见李玉秋的眼角落下泪来,麻木的神情也转为了无边的绝望与哀痛。
“吴少阶!”咬牙切齿般吐出的这三个字,带着说不出的愤恨与怨毒。
不过如此啊,展昭垂下了眼帘,掩住了这声叹息。这对当初名满京城的恩爱夫妻,到头来也不过如此。
吴少阶固然是始作俑者,害人的元凶。可是如果李玉秋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对他的妻子是一往情深,为什么会仅凭一封信就定了妻子的罪?他既然知道李夫人出身名门世家,是一个大家闺秀,又怎能相信她会做出有损名节的事?更何况,李夫人陪嫁的妆奁之物为数不少,便当真与他人有染,又岂会将丈夫所赠之物送人?现在想来,这一件事并非滴水不漏,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李玉秋会对此视而不见呢?
展昭怔怔的想着,只觉得心底的寒意愈甚,这些问题的答案其实就在李玉秋方才说的话里,一时之间,展昭有些不忍去面对。想来他少年得志,扬名科场,后被王大人看中,当了他的东床快婿。这一桩桩、一件件接连而来的喜事是极大的光耀了李家的门楣,让他志得意满。相较李夫人而言,他更在意的是笼在他们夫妻二人身上那层神仙眷侣的虚名罢了。修吟风园也好,从千里之外移植菊花也罢,皆是一举两得之事。既长了自家的脸面,又能让外人称羡,只是他在这样做的时候并不自知,总以为如此行事就是对妻子情深了。却不曾想到,倘若真是情深,又怎会连自己的妻子品性如何都不甚了了,任凭外人挑拨离间了去?
看着在眼前蒙面抽泣的李玉秋,展昭心知他此时定然是悔恨交回,只是大错已成,便是再悔再恨也无法挽回已经失去的一切了。
烛火摇晃着,已渐渐变得微弱,房内却还是显得明亮,展昭一怔之下,这才发觉照亮书房的是东方日出时的霞光。却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天色已大亮,而这件案子也终于结束了。
* * * * * * * * *
九月初九,重阳佳节。
这一日,汴梁城内是热闹非凡,大街小巷满满的皆是出来游玩的百姓。待到了晚间,菊花比赛开始后,这热闹更是有增无减,人头攒动着都直往宣德街赏花去了。
白府里的人也大都有些按捺不住,一个个扒在大门口向外探头探脑,尤其以闵家的二小姐吵的最甚。白玉堂见此情景,便索性把他们都打发了去瞧热闹,自家坐在后花园内独斟独饮,听着阵阵笑语喧哗之声远远的传来,倒是衬的府内越发的清静。
他原是极爱这清静的,可今夜里却很是有些心绪不宁,只为答应来与他赏花喝酒、共度佳节的那个人至今还未到。
这只臭猫!白玉堂仰首灌下一杯酒,又看了看满桌的菜,心下有些着恼。听闻开封府今晚也是要去赛花的,想来不会再有什么杂七杂八的公事来绊住他的手脚,怎的又来的这般迟。总不会是拧不过府中众人的情面,也去宣德街了吧。
越想就越觉得此事大有可能,陷空岛的五当家开始暗中磨起了牙:“臭猫!你若敢爽约,信不信五爷明儿就去砸了你的窝。”
话音刚落,就听得身后有人笑道:“信!白五爷说出来的话,有谁敢不信!”
呃?白玉堂猝不及防,倒是吃了一吓。这个人真是猫变的不成,怎么走路一点声响也没有?
“怎的这早晚才来,可叫我好等。”白玉堂心下一松,适才那一点薄薄的怒气早已消散无踪了,只是口头上却不绕人。
展昭慢慢的走了过来,拱手道:“展某自知来迟,愿罚酒三杯。”
说着就去拿石桌上的酒杯,一瞥之下,不禁“噫”了一声,只见桌上铺的菜甚为眼熟。
长春不老千球、砂锅鱼头、鸡脑豆腐、珍珠皮冻、椒叶凤爪、芝麻鱼排、花果粉盅,展昭侧首看了一遍,眼中微微的露出了笑意。
“白兄也喜欢吃常州菜么?”
“五爷想换换口味,不行么?”
“行。”明知眼前这人是个口不应心的,展昭也不愿戳穿,当下便在桌边坐下了,端着酒杯一饮而尽。
甘醇香甜,倒是一等一的佳酿。展昭不由得脱口赞了一声:“好酒。”
“酒自然是好的。”白玉堂眨了眨眼,转身自一边的架子上捧过一盆花来。
“诺,这就是我大嫂的那盆瑶池落月,你瞧怎样?”
只见花色纯白,薄如丝锻,花瓣虽是重重叠叠的聚在一起,但被月光一映,竟如透明的一般。
果然比公孙先生的那两盆更甚一筹,再想到七月间他曾说过邀自己赏花一事,展昭只觉得胸中暖暖的。
“这花自是更好,有劳白兄了。”
不知为何,看着眼前之人嘴角微弯的说一句好,白玉堂便觉得自己这番舟车劳顿是全然值得的,心中更有着说不出的欢喜。
不知道大嫂那边还有甚宝贝可挖呢?陷空岛的五当家开始低头琢磨,一时之间想的出神,连展昭说的话也没听见。
“白兄,白兄!”见着白玉堂忽然呆呆的不发一言,展昭不由得吃了一惊。
这一叫方让魂游天外的某人醒过神来。
“猫儿,你方才说什么?”
“也没有什么。”展昭沉吟了一下,道:“只是这盆花既是卢夫人之物,想必白兄还是要归还的。”
“是啊。”白玉堂想起这件事,不禁叹了一口气。
“再过数日,我就要回陷空岛,还要把那顽皮的丫头一起带回去。”
“既然如此,可否让展某陪同前往?”
“啊?”白玉堂这回倒真是愣住了,这只猫平日里是再忙碌不过了,怎的会有空闲陪自己回陷空岛?明天一定要看一看日头是不是从西边升起来的。
“侍郎府一案已破,开封府近日内也较清闲,是以展某请了几日的假。”见白玉堂瞪着眼不作声,展昭心中有些打鼓。
“若是白兄有所不便,展某就不打…”
这个扰字尚在嘴边打转,展昭忽觉得右手一紧,扭头一看,却是被白玉堂握住了。
“猫儿,”白玉堂把脸凑了过来,笑嘻嘻道:“这回猫儿进了鼠窝,你可别后悔哦。”
“进就进了。”展昭一扬眉,颇有深意的笑道:“到时还不知道是谁要后悔呢。”
“好!”白玉堂站起了身,正想说些什么,忽听得远处人声鼎沸,一直闹到墙外来。
“什么事这般吵?”白玉堂皱了皱眉,向大门口走去,展昭不明所以,跟在了身后。
因着府中下人皆已不在,是以门是半掩着的,白玉堂正要伸手去拉,只听“吱”的一声,倒是有人先撞了进来,却是府中的总管白安。
“白安,做什么这般慌慌张张的?”
“回五爷的话,菊花比赛选出魁首来了。”想是一路上跑的急,白安的脑门上沁出了汗。
“哦,是哪家啊?”白玉堂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是,”白安正要回话,一转眼看见了站在一边的展昭,当下便行了一礼,满脸堆欢的笑道:“给展大人道喜,是开封府的紫绒环夺了魁。”
这倒真是件喜事,听说夺了魁的人家来年自会事事称心,无灾无难的。白玉堂想到这里,心中又是一动,开封府若是无灾无难,这汴梁城内的百姓自也是平安无事,倒正合了那只猫儿的心意。
一念至此,白玉堂便偏着头去瞧展昭,恰好展昭也正向他看来,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鼠猫】 案中案 番外 (送相公greens)
好久米有写文了,又加上工作繁忙,因此白烂是肯定的,米有内涵是当然的,至于说到文笔,偶从来都没有过啦。
按常理说,冬至这天算不上是什么节日,可汴京城的百姓们每逢着立冬总是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小心在意,一来是为着“冬至大似年”的讲究,二来便是因为历来有着:“立冬晴,一冬凌”;“立冬阴,一冬温”的说法。
这话确有几分道理,今年的冬至便是个大晴天,端的是艳阳高照、万里无云,结果尚未到十一月,这天便一下子冷了下来,整日里是阴云密布、寒风凛冽,刮在人身上真如刀割似的,刺骨般的冷。这北风一起,没过几天就飘起了雪花,绵绵密密的一连下了半个多月不曾消停,弄得整个汴京城真如银装素裹一般。遇上这种天气,若非万不得已,人们大多不肯出门,是以往日里繁华热闹的京城如今却是鸦没雀静的,便是在大白天,路上也见不着几个人,客栈店铺也大多上了门板,真正是清静到了十二万分的地步。只是清静归清静,这天子脚下的开封府衙却还是一如既往、按部就班的忙碌着,巡街更是免不了的差使。
这一日,展昭带着府中的一班衙差正沿着东直门大街一路向西巡去,因着积雪路滑,一行人走的甚为缓慢。眼见着已到了晌午时分,他们却只行了平日里十分之二、三的路程。
堪堪走到柳树巷的巷口处,一个名叫丁刚的衙役跺了跺已冻的有些麻木的脚,忍不住抱怨起来:“今年真是见了鬼了,怎的下了这般大的雪,害得我十个手指都伸不直了。”
“行了,我们今天这拨还算好的,这几日雪已小了许多”走在他身后的傅七接口道:“前一阵子雪下的极大时,正轮着王朝大哥他们巡街,回来后一个个弄的跟雪人似的,都分不清楚谁是谁了。再者说,这大雪天也有它的好处,常言道“瑞雪兆丰年”,这来年的收成必然是好的。”
丁刚苦起了一张脸道:“你倒是想的开,眼下这日子就难过,哪里还顾得了来年的事。”说着,他便把手凑到了口边呵了口热气,又用力的搓了搓。
傅七看了一眼走在最前头的展昭,低声道:“老丁,你少说一句吧,瞧人家展大人一个道道地地的南方人,也没叫声苦,你这般模样岂不是让人笑话。”
闻得此言,丁刚拍了拍脑门,方不言语了。只是他们二人的这番话虽是竭力的压低了嗓门,却还是没有能避开前面那个红衣人的耳朵。
说起来,这一南一北两地的气候的确是大不相同的。南方的冬天雨多雪少,纵然天再冷也只是阴阴的寒,实在是比不得北方这般酋劲有力的大风朔雪。回想起家乡的风土人情,展昭的嘴角不禁微微的翘起,露出了极淡的笑意。
不过,他在开封府任职已近三年,像今冬这般酷寒的天却从未经历过。将漫无边际的思绪拉回到了眼下,展昭的眼底又有了些忧色。若是这雪一直不停,只怕这京效附近是要闹雪灾的,届时又要…
他正在低头盘算着,却听得耳边传来了一阵诵经铙钹之声。循声抬头望去,就只见柳树巷的第三户人家正高高的张着灵幡,门楣的牌匾两边也挂上了白布,原来是在办丧事。
“这事也真是有些古怪,瞧这光景还没过头七,怎的就没人哭灵了,也不见左邻右舍的人前去吊唁。”
眼见着这户人家的门面不小,却是大门紧闭,人影不见,看着那冷冷清清的场面,身后的衙差们开始议论纷纷。
“莫非是平日里与邻里多有龃龉,没混下好人缘?”
“这又是何必呢,常言道“死者为大”,再有着怎样的不是,人死了还不能一笔勾消,难道说是有着什么深仇大恨?”
听着这些不着边际的胡猜乱想,展昭有些哭笑不得。正欲带着他们离开,眼角却瞥见了那牌匾上书着赵宅两字,细瞧之下好生眼熟,不由得心中一动,隐隐约约的想起了这是隆运客栈的掌柜赵祥的住所。
却说这位赵掌柜约摸是四十多岁的年纪,早年曾娶过一妻,因身子不好并无子息,现已病逝多年,后也曾有人要为赵掌柜说亲,几番下来总没个中意的,故此一直不曾续弦。直到三年前,有一对王姓父女来京投亲不着,当下便在他的店里暂住,只说是要慢慢的寻访。三五个月下来,亲戚没有寻着,那个年长的倒是生了一场重病,不久后便撒手尘寰,撇下了一个十八、九岁的孤女无依无靠。见此情景,赵掌柜动了恻隐之心,竟一手将那老者的身后事都揽了下来,那位姑娘许是因为感激赵掌柜的这番仗义援手,等过了热孝之后便嫁给了赵掌柜。
虽说是老夫少妻,但日子也一向过的安稳。不料在今年开春之时,赵掌柜自外饮酒归来后,不慎在门槛处绊了一跤,当下便卧床不起。家里顿时乱成一团,急忙请了个郎中先生来瞧,竟是中风之症,吃了几幅药后也不见效验,就这般拖拖拉拉了一个月左右,赵掌柜终是没有熬过去,在一天夜里过了世。因他无儿无女,一份偌大的家业便全留给了赵王氏。不曾想,那赵掌柜的几位兄弟叔伯看着眼热,几番上门讨要无果后便一纸诉状将赵王氏与那个郎中告到了开封府衙,说是他二人因热恋情奸,合谋毒杀了亲夫。
对赵王氏来说,这自然是天外飞来的横祸,她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曾见过什么世面,上得堂来只会啼哭,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全。幸好那位郎中倒有几分见识,他名叫陆秦,原是位秀才,因着屡试不第且家贫无以为计便行了医。虽然如此,一肚子的墨水倒是不曾丢,当下在公堂上便有理有据的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个大概,而公孙先生验尸的结果也证明赵掌柜的确是死于中风,终是还了这二人的清白。
这件公案至此原本也已告一段落,却是谁也不曾想到竟会又生出别的枝节来。自此之后,展昭每逢着外出巡街,在市井之中总是风言风语的多听得这两人之事。原来,经过这场风波后,赵王氏念着是自家的事连累了陆秦,两下里便多有往来,日子久了,两人竟真的生出了情意,只待赵王氏服满之后就成亲。
“这倒真是有杏(幸)不需梅(媒)了。”展昭还记得公孙先生听闻此事后,曾经这样笑着打趣,自己也只道是天赐的良缘,替他们欢喜了一阵子。过了段时日,便也将这件事渐渐淡忘了,却不料竟会在今日见到这样的场面。
他这番站在原地犹豫不决,让傅七瞧出些异样来,当下便上前道:“展大人,可有什么不妥之处么?”
“傅七,你去打听一下是在给谁办丧事?”
“是。”傅七行了一礼,便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雪去了。
原先想着只是问一声的功夫,却不料在雪地里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才见着傅七回转的身形。
待得他摇摇晃晃的走到近前,展昭这才瞧见傅七的脸色颇为难看,心下已有了几分明了。
“是不是赵王氏她…”
傅七迟疑了一会,终是点了点头,低声道:“回展大人的话,她在五日前于家中悬梁自尽了。”
乍听了这话,展昭不禁微微一怔,再料不到赵王氏竟是自缢而亡,听着从屋内传来的声声梵唱,想到前些日子还听说过她与陆秦要成亲的事,展昭只觉得心中一紧,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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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晌午过后,雪又渐渐的大了起来,把开封府后园内的苍松古柏也裹得再瞧不见半点翠色,倒是种在园角处的那株红梅愈发的显了精神,方圆数丈之内便能闻得淡淡的香味,正是开得极为绚烂。
展昭立在廊下,抬头瞧着这满天搓棉扯絮般的大雪,心情也与这阴霾的天色一般无二。
他起先不明白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当下便带着众衙役们进了赵王氏的家,正巧撞见了本处的地保,细问之下方知就里。
原来赵王氏自与陆秦互明了心迹之后,两人之间的往来是日甚一日,左邻右舍瞧得多了,不知从何时起,大家伙儿私底下便都在议论,说这两人于赵掌柜在世之时便是相好,这见不得人的事暗地里不知做了多少,赵掌柜就是让他们活活气死的。
说的人是眉飞色舞,口沫横飞;听的人则是聚精会神,啧啧称奇,这话便愈传愈奇,愈传愈广。时间一长,凡是认识这两人的无不对他们指指点点,言谈间是不耻之极,邻里的那些泼辣爽俐的妇人若是与赵王氏犯了口舌,便都会有意无意的在巷子里指桑骂槐。
长此以往,陆秦便有些抵挡不住,当下便打了退堂鼓。先是渐渐的与赵王氏断绝了往来,接着便托媒人四处打听,终是在乡下找了一户人家,听说过了年便要成婚。而赵王氏也是自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过几日,便在横梁上了结了自家的一条性命。
端的是众口烁金、积毁销骨。
展昭自柳树巷归来后,脑海里翻来覆去的也只是念着这八个字。想来这本是自家门自家的事,却总有人偏爱说长道短,惹出这许多是非来,何苦呢,何必呢?
一阵北风掠过,夹杂着雪花扑向他的脸颊,展昭向后退了一步,这才发觉此时的雪下的愈发急了,朦朦胧胧间已瞧不清数丈外的景物。今儿早起时只是飘了点零汀的小雪,还道天要放晴,不想现在又是如此的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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