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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中案

_4 (当代)
温文有礼?白玉堂倒真是从未料到有朝一日会有人如此称赞自己,想他生平行事一向随心所欲,哪里温文了?再说自已以前与他相处时,也是没大没小的很,又哪里有礼了?这四个字用来说那只猫还差不多。
这般想着,心中便有些哭笑不得。当下抬起了头,正欲辩解一二,却见眼前的人脸上虽是一团正色,眉梢眼角处却隐隐含着些笑意。一怔之下,心中便是雪亮,想是他见自己拘手拘脚的,是以说些反话来打趣。再念及少年时和他玩闹学拳时的情景,心胸不禁为之一畅。
“江湖传言的确不可尽信。”白玉堂挑了挑眉,又道:“不过有一点倒是不虚。”
“倒要请教。”
“江湖上都说我白五爷人才出众、文武双全、智勇兼备、无人可及,傅兄难道不知?”
这话刚一说出口,就只听“哧”的一声,傅伯宇险些把口中的酒喷出来。
“咳,这点愚兄还真是不信,倒要试上一试。”
说到此处,见白玉堂正伸着筷子去挟盘中的肉圆,当下把手一扬,手中的木筷点向了白玉堂手腕处的列缺穴。这一下后发先至,迅捷无伦,堪堪就在要点中之时,白玉堂右手突的一缩,隐在肘下的左手中指伸出,看似是直奔傅伯宇右手的神门穴而去,却在中途方向一变,指尖微动,已牢牢罩住了傅伯宇右臂上内关、外关、曲池三大穴,缩回的右手复又对着那肉圆挟去。这一招连消带打,变幻莫测,傅伯宇也不禁叫了一个好字。当下持筷的右手去势不减,方向却转向了白玉堂右手指尖上的少冲穴,左手在空中转了半个圈,径直扣向对方左手的腕部,正是一招小擒拿手。白玉堂的左手指尖尚未点实,见傅伯宇伸手来扣,当下便转指为掌,及时架住了傅伯宇的左手,右手的筷子也迎向了他右手背上的太渊穴。
这几招虚发虚接,却是兔起鹘落,间不容发。转眼间,双方已对拆了二十余招,傅伯宇始终没有把白玉堂逼退,白玉堂却也总挟不到那圆子。
眼见着僵持不下,白玉堂心念一动,当下手中的招式越发使的虚虚实实、花团锦簇,乘着傅伯宇全神贯注之际,突的飞起一脚,直踢向对方右膝处的足三里。这下傅伯宇倒真是吃了一惊,猝不及防之下,上身不动,腰腹间微一用力,当下便连人带椅滑开了一尺,堪堪避过了白玉堂的这一脚。虽无损伤,心下却是苦笑,知道已拦不住白玉堂挟菜。
抬眼看去,果见白玉堂得意洋洋的挟住了那圆子,道一声:“多承傅兄相让。”后,便欲往嘴里送,不料才一用力,只听得“卟”的一声脆响,白玉堂手中的筷子已断为数截,肉圆顿时滚下地去。
这一下真是出乎了两人的意料之外,傅伯宇一怔之下,心下已明白了个七八分。原来是白玉堂一心求胜,聚精会神中手上已贯注了真力,想这一双普通木筷,如何经得起这番折腾,不断才是怪事。
这边白玉堂也已醒悟过来,低头瞧了瞧满地滚的肉圆,又看了一眼正把椅子搬回原处的傅伯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到底还是小弟差了一筹。”白玉堂提着那双断筷,摇头笑道:“傅…伯宇兄见笑了。”
“哪里,玉堂心思灵动,虚实难测,劣兄佩服的紧。”傅伯宇抬手叫了一声小二,帮白玉堂又换了一双新的木筷。
虽然傅伯宇口头上甚为谦让,白玉堂却是明白自己犯了急于求成的老毛病,若再能沉得住气些,数十招后必有胜机。只是想归这样想,他却并无半分不快懊恼之意。岁月虽荏苒,故人却不变,当此景、值此时,无论胜败,都不及手中的那一杯女儿红来得重要。
“伯宇兄,一别经年,想必增了许多的见闻,不如说与小弟听听。”
“劣兄马齿徒增,不过虚度年月罢了。倒是玉堂这些年来声名雀起,听说做了好些惊天动地的大事。”
两人胸中的阖阂已消,这一场酒便是喝的加倍痛快。
觥筹交错间,窗外的日头已升至正中,耳听得楼上楼下人声喧哗,却是客人已渐渐的多了起来。
白玉堂不喜这般噪杂,便打算约了傅伯宇回宅子去叙话,还未来得及开言,门帘已被人掀开,却是小二送热手巾来。就在这帘子一起一落之间,隔间客人的谈话已有两句刮入耳中。
“现如今,想发财也容易。不见着这开封府的告示么,只要能找着李侍郎家的小公子,就是白花花的银子一千两。”
“老兄喝多了吧。谁知道李家的小公子眼下是死是活,若是找着的是具尸首,只怕还脱不了干系,这银子烫手的紧。”
白玉堂皱起了眉,这猫儿那日说的明白,这沈六分明不是嫌犯,孩子还在别人手里。何以如今这般大张旗鼓的贴了告示,不是多此一举么?又或者说这猫儿已猜着了谁是嫌犯,索性想来个将计就计,掩这嫌犯的耳目?
正在暗自猜度,却见傅伯宇也在侧耳凝神细听,末了就有些惊疑不定的问道:“玉堂,这李侍郎莫非就是刑部侍郎李玉秋?”
“正是。”白玉堂点了点头,见傅伯宇脸上隐隐有着关切之色,不由得心中一动。
“伯宇兄与李侍郎是旧识?”
“旧识么?”傅伯宇喃喃的重复了一遍,嘴角露出了几分苦笑的意味。
“劣兄与他原是同乡,或者也可说是亲家。”
“亲家?”白玉堂当下便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不错,劣兄与他皆是岳州湘阴县人。”傅伯宇慢慢的说着,眼神已有些迷离,像是在极力回忆过往。
“傅家与李家同是岳州的名门望族,因此上劣兄的三弟与李家的二小姐自幼就定下了婚约。原想着这件亲事门当户对,倒也算得上是天赐良缘,却不想…”傅伯宇说到这里,又摇了摇头。
“玉堂,可还记得十一年前劣兄在收到一封信后便匆匆告辞之事么?”
“自然记得,难道与这亲事有关?”
“的确有关。”傅伯宇说着,眼中泛起了水光。
“三弟的身体一向不好,偏巧在那时又感染上了风寒,虽然请了多名大夫却仍是药石罔效,拖了数月后竟自去了。”
“这?”白玉堂不禁吃了一惊,心下也有些黯然,正欲开口劝解,傅伯宇却摆了摆手。
“事隔多年,劣兄早已看得开了。只是在当时自然是悲痛不已,因此便急忙赶回家中料理后事。只因家父过世的早,这丧葬大小一应事体全要由劣兄操持。待到过了七七之后,家母的悲痛之情稍减,便与劣兄提起李家的这头亲事来。只道三弟既已过世,不愿平白的耽搁了别人家的姑娘,不如退亲了事。毕竟,李家的二小姐当时也只有八岁。”
“伯母真是通情达理,想来李家定然感激万分。”
“感激?”傅伯宇轻轻的哼了一声。
“玉堂,你这次料错了。李家非但不感激,竟是大吵大闹,恶语相加。”
“这是为何?”白玉堂大奇。
“为何?”傅伯宇一时无语。虽已隔了多年,当时的那场纷争他却是记忆犹新,不曾消磨掉半分。
“我女儿与你傅家订了亲,生是你傅家的人,死了也是你傅家的鬼。退亲?这不是存心败坏我李家的名声吗?想我李家世代书香,这礼仪廉耻总是要的。”
李父那一句句冷如刺骨北风的话扑面而来,倒是把他满腔的好意硬生生的凝冻成了冰。无奈之下,他看了看坐在一边的李玉秋,指望他能替他的小妹说几句好话缓颊。却不想,这位知书达礼的长公子说话的语气虽是缓和了些,意思竟与李父如出一辙。先是说了一大通忠孝节义的道理,末了也只余了一句话。
“我李家丢不起这个脸,退亲一事傅兄不必再提!”
当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三言二语之后,他终是愤然拂袖而去了,自此不相往来。
时至今日,他也没有想明白,这看不见又摸不着的面子怎的就叫这李家父子如此执迷?竟像是比世上什么事都要紧似的?
“玉堂,你可明白?”
“那位李家的二小姐后来怎样了?”白玉堂没有回答他的话,隔了半晌,只问了这一句,声音平平直直的,却透出一股寒意。
怎样了?傅伯宇动了动嘴角,露出了一丝略带讥嘲的笑容。
“就在三弟过世半年后,她被送入了空门,出家为尼。这事传开后,听说皇上还特地下旨褒奖,称李父是教导有方,连一个七、八岁的幼女都懂得为夫守节。”
傅伯宇说话的声音极轻,但在白玉堂听来却有如雷霆之怒。一时间他张了张口,却不知要说些什么才好,只听“咯”的一声轻响,手中的酒杯已裂成两半。
自己果然还是改不了这冲动急躁的性子啊。白玉堂凝视着掌上的碎瓷残片,一刹那间许多纷乱的念头浮光掠影般从心头闪过。
沈六的信上有着你儿子这三个字,想来他意欲威吓李侍郎的事与小公子有着莫大的干系?只是那李玉秋既是如此讲究颜面的人,如若家中发生了什么隐秘之事,想来他也是打落牙齿和血吞,绝不肯泄露于外人知道。沈六不过是一介市井之徒,怎会知晓?那件七年前的旧案,究竟与此事有无瓜葛?记得猫儿那日曾言,去青州接那沈六的家小,计算起日子应该已至京城了,不知她们对此事是否知情?还有,开封府今日贴出的那张告示,其中定有深意,想来那猫儿一定知道了些什么。
一念及展昭,白玉堂只觉得自己方才寒彻的心又热了起来。咳,别人家的老鼠都怕猫,他却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做一只扑猫的鼠。想到有趣处,原本皱做一团的眉眼也舒展开来,神色间是欢喜无限。
【鼠猫】 案中案 八
第一章~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日头西斜,欲坠未坠,映得天边的彤云着火似的绯红一片,但见晚霞满天,的确是一等一的美景。
展昭坐在桌前,借着这落日余晖,执笔正在写着什么。他写的很慢,一撇一捺,仿佛都费煞思量,过了一盏茶时分,终是搁了笔,缓缓的摇了摇头。
这件案子如果真是如自己所想的那样,这许多疑点自然可解,但是若找不到有力的证据,只怕无人信服。
而且…
展昭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在他内心深处,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这个想法。虽然自投身官场以来,他经手的案件不下百起,可眼下的这桩案子着实让他有些惊心。
若是自己想的有所偏差,后果自是非同小可。
若是自己所料不差呢?想到这里,展昭眉头皱的更紧了,若是所料不差,只怕这案子更加让人痛心疾首。
办案这么多年,如此两难的境地倒还是头一次。
是否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呢?
展昭正在暗自沉吟,却听得长廊上有极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正快速的向这边行来。转眼间已近房前,不由得心中微微一凛,除了他之外,开封府上下再无一人有如此高明的轻功,此人却又是谁?
想到这里,展昭不敢怠慢,正欲长身而起时,一阵淡淡的木樨熏香已先自半开的轩窗外传来。原本绷紧的神经顿时松懈了下来,一抹浅笑从唇边荡漾到了眉梢眼角。
“天色已暮,不知白兄此来,有何贵干?”
只听“吱呀”一声,原本半掩的窗被完全的推开了,露出了白玉堂似笑非笑的俊美眉眼。
“猫儿,你这般时时刻刻的竖着耳朵,难道不觉得累的慌?”
“白兄此言差矣。”展昭半侧着脸,悠悠然的回了一句。
“猫若不竖着耳,岂不是要让那原本就上窜下跳的耗子闹翻了天去?”
白玉堂先是一怔,回过神来后不禁心下着恼,纵身跃入了房内。
“臭猫,你给五爷说清楚,什么上窜下跳闹翻了天去?”
“前些时日开封府内有群耗做祟,不仅啮坏了众人的衣物、包大人的书籍,连公孙先生最重视的几味草药也未能幸免。”展昭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了一下白玉堂,强忍着笑意道:“展某说的自然是它们。咦?白兄,你的脸色怎的这般难看?”
好你个展小猫!陷空岛的五当家吱吱的磨起了牙,几日不见倒是又有长进了,学会绕着弯子骂人不说,居然还面不改色,镇定自若。今儿个非要你好好见识一下五爷的厉害不可!
正要寻思个什么话顶回去,抬眼间却只见展昭乌黑的眼眸中满是笑意,神色间显得极为欢畅。不由得心中一愣,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就这么咽了下去。
好久没见这只猫这么高兴了。算了,五爷是宰相肚内能撑船的人,不与猫一般见识。白玉堂“唰”的一声抖开了手中的折扇,找了把椅子舒舒服服的坐了下去。
“今日的开封府衙可成这汴梁城内最出风头的地方了。”白玉堂翘着二郎腿,笑嘻嘻的道:“五爷是想瞧瞧有没有人来取走这千两白银。”
“展某也希望有人能来领这笔银子,可惜天不遂人愿。”
“既然天不与君便,那就只能靠自个儿了。”白玉堂将身子向前倾,沉声道:“猫儿,你老实说,出这么个贴告示的主意,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
展昭垂下了眼帘,半晌后方道:“展某的这点心思,想必白兄也明白。既是有人指望开封府把沈六当嫌犯,展某也只能顺水推舟了。”
顺水推舟?白玉堂挑了挑眉,又把脸凑近了几分。
“顺什么样的水,推谁的舟?猫儿,你这般说,想是心中已知晓那真正的嫌犯是谁么?”
展昭抬起了眼,似是想说些什么,踌躇了一会,终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展某心中确有所疑,只是此案事关重大,眼下又无实证,展某尚不能断定是否是此人所为,还请白兄见谅。”
这猫就是这么个精细的性子,凡事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不肯宣之于口的。白玉堂有些悻悻然的想道,不肯说?不肯说就算了,凭五爷的聪明才智,难道还猜不到么?
缓缓的摇着折扇,白玉堂一边细细的打量着展昭的神情,一边竭力回想此案的点点滴滴,想从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无意中目光一落,发现桌上有张写了字的纸,依稀是展昭的笔迹。一时间好奇心大起,“啪”的一声将扇子收起,顺手轻挑,已将那张纸拿到了手中。
纸上只有寥寥几行字,颠来倒去的写了几个人名:吴正浩、吴少阶、王晏、沈六、沈母、李夫人、李玉秋。
白玉堂反反复复的看了几遍,有些摸不着头脑。
“猫儿,这吴少阶和王晏是谁?”
“吴少阶是前任开封府尹吴正浩大人的独子,王晏正是当今的户部尚书,也是李夫人的父亲。说起来,这二位大人还是郎舅之亲。”
这世上的事有时候倒还真是巧,白玉堂暗中嘀咕了一句,问道:“这般说来,这吴少阶还是李夫人的表兄?”
“不错。”展昭点了点头,道:“听说吴大人还特地为自己的儿子向王大人求过亲,可惜这位吴公子自幼娇宠无度,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平日里斗鸡走狗,宿柳眠花的,可说是无所不为。又兼着气量狭小,生就了一幅睚眦必报的性情,所以王大人不肯应承这门亲事。他将自已的独生爱女许配给了当年的新科状元李玉秋。”
白玉堂眯起了眼睛,这只猫对吴家求亲的事倒是很上心啊,莫非他们与此案有什么牵扯不成?
想到了亲事二字,白玉堂心中一动,又记起了那李家二小姐的事,当下冷笑了一声,话语中便带了三分讥嘲,五分不屑:“纨绔子弟固然要不得,姓李的那家也未见得就好!”
他说这话原是有感而发,偏巧触动了展昭的心思,不免份外留心了。
“白兄,此话怎讲?”
白玉堂皱起了眉,自打从傅伯秋那听到这件事后,他心中郁郁至今,原本是不想再提起的。可瞧这猫儿的神情,倒像与眼下的这桩案子有着什么关联似的?但这是十一年前发生在岳州的事情,无论如何也挨不上边。
低头把玩着手中的折扇,白玉堂思虑再三,还是将今儿个晌午在酒楼的事大致说了一遍,顺带发泄了一下满腔的愤恨不平之气。
人生在世,于这忠孝节义、礼仪廉耻八个字上固然不能有亏,可凡事都要讲个度,过犹不及。像李家这样一门心思的去钻这个牛角尖又是何必呢?到头来只苦了那八岁的女孩,从此后是晨钟暮鼓、青灯古佛的生涯。偏又是被自家的父兄所逼,想来她若是有恨,只怕连佛祖也渡她不得。
“猫儿,你说这样的人家可是能亲近的么?”白玉堂扭了头去瞧展昭,便只见他抬头望着屋顶,默然无语的模样。心下不禁又有了些悔意,明知眼前这人是个心软的,何必这般核盘托出,想他此时定然心中难受。
一念至此,白玉堂便欲说些话来开解,正动着脑筋,突听得有叩门之声。
“展大人,沈六的家人现已至府衙,包大人传你到内堂相见。”
沈六的家人到了,大概就能弄清楚七年前那件判的有些离奇的案子了。想到这里,白玉堂又看了展昭一眼,却在他眼中瞧见了一闪而过的欣喜之色。当下心中便是一动,这猫儿适才口口声声说是没有真凭实据。他现下这般欢喜,莫非这沈六的家人就是证据?
* * * * * * * * *
原本还算宽敞的开封府内堂之中,此时黑压压的聚了一群人。包大人居中坐着,开封府的主簿先生与四品带刀护卫立在他的左右,一干衙役们分侍两侧。大堂正中处则跪着一名上了年纪的妇人。
“民妇沈王氏,见过青天包大人。”
“请起。”
“谢大人!”沈王氏又磕了一个头,方才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
“你就是那沈六的母亲?”
“回大人的话,正是民妇。”
“你的媳妇与孙子如何不见?”
“回大人的话,他们还在尸房内守着我儿沈六的尸身…”说到这里,沈王氏昏花的老眼里,又有泪光闪动,话语中也带了些哽咽之声。
“死者已去,还望老人家节哀。”包拯捋着长须,又问道:“老人家可知沈六遭此不幸,乃是由于他绑架李侍郎府的小公子所致?”
“绑架李侍郎府的小公子?”沈王氏原本佝偻的身子一下绷直了,她气息急促的喘息道:“大人,小儿虽是吃酒好赌,但这绑架之事他是万万不敢做的。他,他没有这个胆子,还望大人明鉴,他真的不会,大人…”
包拯摆了摆手,制止住了沈王氏的哭叫。
“如若老夫没有记错,沈六曾在七年前犯下杀人重罪。人都敢杀,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那是误伤,小儿并非存心。”
“即使是误伤,依着大宋律例,也该判处十年左右的监禁。沈六当年却为何判的如此之轻?是不是你花钱买通了上官?”
“大人明鉴,这刑是当时的开封府尹吴大人判的,民妇哪知他判的对不对?”沈王氏哽咽道:“再说民妇的男人去的早,小儿又不争气,家中实是一贫如洗,哪有钱来买通官老爷?民妇纵有这个心,也没有这个力。”
“是吗?”包拯回头看了展昭一眼,后者点头会意,当即走到了沈王氏的面前,将那支金簪拿了出来。
“沈王氏,这枚簪子你可认得?”
沈王氏抬头瞧了一眼,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一时说不出话来。
“看来你是认得的,既然你是家贫如洗,想必不会出入金楼银铺,又怎会认得如此贵重之物?当年的情形究竟如何,你还不肯实说吗?”
“大人,民妇,这事实在是…”见沈王氏还在支支吾吾,展昭突的说了一句:“老人家,你可知这李侍郎是何人?”
“民妇哪里会知道?”
“这李侍郎你也应该是认得的。”展昭一字一句的道:“他现下是刑部侍郎,七年前却不是,当时他位居刑部员外郎,你曾帮他的夫人接生过。”
闻得此言,沈王氏浑身都颤抖起来,她伸手指着那金簪,哆嗦着想要说些什么,一时却又说不出来。
“你是京城有名的稳婆,李夫人的身体又一向不好,为防万一,李家在李夫人有孕之后就请你住进了府内,以便就近照顾,你若是见过这金簪,想来也只有在那个时候了。然而,也正因为李夫人身怀六甲,长期卧床不起,所以,似这般的贵重首饰都收进了妆盒之内,你又如何得见?”
“展护卫所言不错。”包拯接着道:“想来只有一个可能,你私自打开了李夫人的妆盒,取走了这枚金簪。看你也不似这般胆大包天之人,究竟何人指使你如此做的,还不从实招来!”
见沈王氏仍然低头不语,展昭又上前了一步,柔声道:“老人家,令郎的死与这金簪、与李府小公子的失踪都大有干系,你若想还令郎一个公道,就该把当年之事实言相告才是。”
实言相告!这四个字有如雷电轰鸣,震得沈王氏头晕目眩,她缩回手来,一下子软软的摊坐在了地上,事已至此,也容不得她再有半分隐瞒。为了她死去的儿子,也为了她尚在童稚之龄的孙子。
“大人,民妇知罪。”沈王氏终是开了口。
这时她已镇定了些,只是声音还有些颤抖,事情虽已过去了七年,她却还是记得清清楚楚,若非为了她那犯下杀人重罪的儿子,当初也不会应承下此事。
那一日是三月初六,她正在李府内照料李夫人,原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
但随之而来的那件事情,让她对这一天终此一生都不能忘。
有邻人跑来相告,说是她的儿子在赌钱时杀了人,已被捉到官府去。这个消息一下子惊得她六神无主,百忙中告了假,就急冲冲的去开封府探望儿子。不料刚进府衙大门,就被当时的刑房赵师爷拦住,请入了一间密室之内。
“沈妈妈,令郎杀人的事你已知晓,按律可是死罪呀!”
她当时便跪下哭着哀求,只求能放她儿子一条生路。在她百般哭诉后,赵师爷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令郎是死是活,就在沈妈妈一念之间了。”
这句话她虽是听的分明,心中却是不懂,好在赵师爷还有后话。
“只要沈妈妈肯帮个小忙,就可保令郎安然无恙。”
赵师爷从袖中取出了一个瓷瓶和一封信。
“李夫人的日常起居想必都是沈妈妈在服侍吧?”
“李夫人身旁自有贴身的丫环服侍,民妇不过是打个下手罢了。”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不知赵师爷怎的突然问起李府的事。
“这也无碍。”赵师爷掂着胡子笑道:“只要沈妈妈能找个机会,把这瓶中的药每日放少许在李夫人的饭食中即可。”
这句话当下就叫她软了腿,她虽不知这是什么药,但看着赵师爷一脸诡异的神情,就知道这事多半是做不得的。
“赵师爷,民妇笨手笨脚的,怕是做不来,您看这事…”她本能的想要推托。
”赵师爷看出了她眼中的犹豫,当下便冷了脸。
“你若不肯做也行,那就等着给你儿子收尸吧。”说完,便欲拂袖而去。
这句话有如鼓棰,重重的敲在了她的心上,惊的她再也没有周旋的余地。
“民妇照办就是。”虽是明显的心不甘情不愿,却已经能够让听的人满意。
“这不就成了,放心,不是毒药,不会吃死人的。” 赵师爷的神色又缓和了些:“这还有一封信,你拿了去,待李夫人生产后再塞进她枕底下。记住,一定要留个角在外面,想办法让李大人瞧见。”
她没有再多问,只是低着头,把信和瓷瓶都紧紧的握在手里,仿佛那里面装的就是她儿子的性命一般。
眼下这般境地,只要她还不想眼睁睁的看着独子上断头台,就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小儿的事,就有劳师爷费心了。”迟疑再三,她终是嗫嚅着说了这一句。
“这事沈妈妈大可放心。”赵师爷笑咪咪的道:“令郎是失手杀了人,不过是挨上几小板,吃上二、三个月的牢饭,不会有事的。”
听了这话,她稍稍放了一点心,转过身来就欲走,却又被赵师爷叫住了。
“还有一件事,李夫人有一枚金簪,两侧都有菊花形的图样,十分好认,你设法将它偷出来,然后交与我即可。”
她恍恍惚惚的听着,浑浑噩噩的点头,反正最不该做的事都应承了,再多做几件也没有多大的关系。可她也不全然相信赵师爷说的话,是以留了一个心眼,定要等到儿子归家后才肯动手。毕竟这是件无凭无据的事情,她不能不当心。
“包在赵某身上。”赵师爷当下很爽快的点了头。
她暗中咬了咬牙,心中仅有的一点摇摆不定,此时也被这句话抹平了去。
“于是没过多久,小儿就被放回了家。”沈王氏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民妇只得按着赵师爷的话去做,簪子偷了,药也下了。”
说到药字,沈王氏的眼底终是露出了悔恨之色。
她起先不明白那是瓶什么样的药,直到李夫人提前二个多月就要临盆时,心下方才明了,顿时觉着浑身有如被冰水淋过似的寒。可是已经太迟了,做过的事情再也无法挽回。末了,孩子是平安无事,可李夫人却因出血过多而昏晕了过去,当时房里乱做了一团。她想起了赵师爷的话,便哆嗦着将信半塞进了枕底,然后打开房门迎进了尚是满面喜色的李大人。
“李大人一进来,就抱着孩子在夫人床边坐下了。民妇料他定能看见那封信,便趁着李府混乱之际回了家。”
这一番话说下来,只听得房内众人皆是叹息不已,虽恼她为一已之私利做出这般事来,可这拳拳慈母之心又让人不忍苛责。
包拯想了片刻,又问道:“你可知这封信上写了些什么?”
沈王氏点头道:“虽然民妇不识字,但是曾请路边代写书信的先生看过。他说这是一封男子写给女子的情书,信中满是山盟海誓之词,又写道上次蒙赐表记金簪一枚,永携身边,如卿相伴之语。抬头写着琳娘妆次,落款处却并未留名。”
“大人!”公孙策听到这里,失声叫道:“李夫人的闺名就是一个琳字,想那李大人见孩子提前出生,又瞧了那封信,必然会以为李夫人红杏出墙,对他不忠,那…”他蓦地里想起了眼下的这桩案子,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一时不敢再说下去。
包拯此时也沉下脸,怒道:“不想这吴家只为求亲不成,竟想出了如此歹毒的主意!”
这话一出口,堂内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过了半晌,展昭想起了一事,问道:“既是如此,那这金簪怎么会到了令郎的手里?”
沈王氏抬头看了一眼展昭,低声道:“民妇原本想着把簪子送去给赵师爷。可是心下又有些不安,若是此事闹大了,民妇自知吃罪不起。为了给日后留一条退路,民妇扣下了这枚金簪,带着一家大小连夜离开了京城,一直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直到听说吴大人已罢官离京后,方才回到青州老家定居。原本倒也相安无事,不料小儿恶习难改,又恋着京城的热闹,便在三年前抛了一家老小去了京城。民妇拦阻不了,也只得随他去了。不料数月前,他又回到家里,声称他欠了别人一大笔赌债,要民妇设法筹措,可是家里仅能自给,又哪里有余钱替他还债?他见民妇不依从,便在家中四处翻寻,终是被他找着了这枚金簪。当下他便逼问民妇此物从何而来,民妇一时不慎,露了些口风。他听后便扬长而去,民妇只当小儿去典当这簪子还债,谁料他牵扯进了李府的案子不说,还平白的丢了性命。”
说到这里,沈王氏顿了顿,突然尖声大笑道:“民妇原是为了保全小儿的性命才做下了这等违心之事,想不到如今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哈哈哈…”
她笑到一半,渐渐的有了呜咽之声,最后伏地大哭起来,听得堂内之人皆是好生凄凉。
包拯叹了口气,吩咐衙役们先将她送回厢房歇息,然后沉吟道:“据本府看来,这七年前的旧事与眼前的小公子被绑一案倒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属下也是这般认为。”展昭拱手道:“吴家施此挑拨离间之计,李大人想必已堕其中,否则不会在夫人死后就封了两人生前共居的吟风园,若说他是怕睹物思人实难叫属下信服。”
“但是李大人若是坚信小公子并非他的亲生,为何这几年来都不动声色?”公孙策有些不解。
展昭叹息道:“李大人对名声向来看的很重,此事如果声张出去,他有何面目见人?况且李夫人的父亲是当今的户部尚书,若是把事情闹的满城风雨,只怕李大人今后也难以在朝中立足。”
公孙策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道:“此言虽是不差,但是李大人竟能隐忍此事达七年之久,实在是难能可贵。”
“可贵吗?”包拯摇头道:“本府倒是觉得可惊可怖。”
“大人所言甚是。”展昭接口道:“李大人能忍下此事并不等同于他就能从此淡忘。这刻骨的羞耻与恼怒压抑的时间越久就越让他不能释怀,一旦有人触动了他的心事,恐怕…”
展昭迟疑着没有说下去,但他的意思在场之人已全都明白了。
那沈六从沈王氏处听得了此事的只言片语,虽然不甚明了,却也知是件隐密之事,便动了讹诈李侍郎的念头,却不知此举实是自掘坟墓。李侍郎发现自己苦心隐瞒多年的事竟会被外人知晓,想必是又惊又怒,为保家门的声誉,定然是饶沈六不得。
这般想来倒也顺理成章,只是还似缺了些什么。
包拯凝神思索片刻后又道:“展护卫,若说是李侍郎藏起了自家的孩子,然后嫁祸给沈六,于情可解,于理却难通。别的暂且不提,单说这小公子的下落,至今还是谜团。若是找不到这孩子,只怕难以将李侍郎定罪。”
这话说得也自是在理,展昭沉吟了一会儿,正欲开口。却只听得窗外一声清啸,直把房中的三人都惊了一跳。
包拯与公孙策先是一怔,随后便省过神来,不由得微笑着向展昭看去。就只见一向以温和可亲而著称的四品护卫此时脸上也带着笑,只是这笑怎么看都带了些无奈之意。
“包大人,公孙先生,属下去去就回。”
【鼠猫】 案中案 九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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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正值初更时分,月挂中天,开封府后院里的月季盛开,粉白相间的花瓣衬着绿油油的叶子,瞧着极为喜人,偶有微风拂过,便是花香浮动,沁人肺腑。
面对这般美景,白玉堂却不甚在意,他斜斜的倚着廊下的圆柱,一双凤目半敛,似在想着什么心事。蓦地里耳边传来了一声唤:“白兄。”
听到这清朗的声音,白玉堂原本抿的平直的嘴唇不禁弯了一弯,眼中带上了些笑意。
“猫儿,今晚月色正好,陪我出去散散心吧。”
呃?展昭蹙起了眉头,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枉他一听到眼前这人的啸声便匆匆赶来,只道发生了什么事,却不想竟是这种无关紧要的话。再一念及包大人与公孙先生还在内堂等候,心下便没了好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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