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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中案

_3 (当代)
“这英雄二字,展某担当不起。既然说到略同,展某倒是想听听白兄对此事的高见,看看与展某所想是同也不同?”
“据我看来,这件事是极简单的,这沈六多半是受人指使去李家送信,事后又被人灭口顶罪,只是不知这幕后主使之人是谁,与李府又有何…咦?猫儿,你摇头做什么?难不成你认为这沈六就是真正的凶嫌?”
见着面前之人频频摇首,白玉堂不禁瞪圆了眼睛。
展昭笑了一笑,道:“沈六自然不是真正的犯人,展某在验尸时就发觉他虽确是溺水而亡,但是十指的指甲缝里却连半点泥沙也无。须知落水之人必定会全力挣扎,怎可能十指无伤,指甲缝内又会如此干净?想来,他是被人打晕后再丢入水中的。”
“那你摇什么头?”白玉堂不服气的嘀咕道。
“白兄的见解只说对了一半,沈六被杀固然是有人想用他来顶罪,但这人却不见得与沈六是一路人。”
说到这里,展昭举起第二封信,笑道:“白兄目光如炬,难道不曾发现这封信的离奇之处?”
“没什么离奇,从这字迹上来看,倒极似是一人所写。”
“这笔迹的确是像的。”展昭慢慢的摇了摇头:“可是这行文的口气不像。”
口气?白玉堂怔了一怔,这条他倒是不曾留意。
当下便把手中的二封信凑到了灯下细瞧,果然,这第二封信的措辞较之第一封明显文雅了许多,虽是满纸的老子怎样怎样的粗鄙之语,但那过、经、于这三个转换连接之词,决不是一个胸无点墨的市井混混能写出来的。
白玉堂下意识的捏紧了右手。
他终于明白展昭的言下之意了。如果沈六的背后另有指使之人,那么这人大可以二封信都让沈六代笔,然后再杀他也不迟,何必冒着被官差识破的风险亲自捉刀呢?
在一瞬间,无数的疑问涌了上心头,白玉堂正自沉吟,突的想起了傅七适才在衙门口说过的话。
“听说,前些日子他欠了城西一家赌场一笔银子。大概是被债主催逼的急了,才做下这没王法的事。”
欠债?白玉堂眼中光芒一闪,心下已有了计较。
这第一封信想必确是沈六亲笔所写,他欠下了赌债,走投无路,急迫间写了封信去吓唬李侍郎,指望能诈些银子出来。却不料这一举动被有心人侦知后所利用,中途更改了他的原信,然后照着字面上的意思劫走了李府的小少爷。因怕事情外泄,所以又杀了沈六,再摸仿着他的口气写了第二封信,将这一件要掉脑袋的罪过都推在沈六一人身上。
只是,这城中的富户为数不少,沈六又何必对李侍郎下手?他的原信上到底写了些什么?能让一个朝庭的三品官员乖乖的掏出银子来?
难道说,沈六信上所写之事与那枚金簪有关?想来这金簪是李侍郎送与夫人的定情之物,如何会落入一市井无赖之手?这簪子又有何深意呢?劫走李家小公子的人又是谁,所为何来呢?
白玉堂不禁皱起了眉,这案子往深处想去,还真是越想越复杂,千条万般的思绪,理也理不顺。
“猫儿,你可曾查过这沈六的来历?”
展昭拿起适才翻看了半日的案卷,放在了白玉堂的面前。
这是一件七年前的旧案,主审官是当年的开封府尹吴正浩,案情是极为明了的,是在赌钱时发生的伤人至死案。死者名叫丁浣,杀人凶嫌正是沈六。
卷宗里对此案的记录也甚为草草,只写了一笔“因是误伤,故杖责四十,监禁一月。”
真是咄咄怪事!
白玉堂不解的抬起了头:“猫儿,这位吴大人怎么判的如此之轻,难不成是收了这沈六的好处?”
话一出口,白玉堂自已也摇起了头,估且不论这位吴大人的官声如何,想那沈六不过是个平民百姓,有什么好处能打动当朝的二品大员?
“此事展某也不明白。”展昭苦笑了一声,道:“这案卷上留有沈六的住址,展某已亲自去过一次,不料这房舍已属他人,好在邻舍倒还是旧人。细问之下才知,他们一家遭了官司后已回到了青州老家。不知怎的,三年前,沈六独自一人又回到了京城。”
“他们一家?”白玉堂眯起了眼睛:“这沈六尚有家人?”
“有一母一妻一女。”展昭叹道:“据说,沈母当年是京城有名的稳婆,他的妻子也颇为贤慧,好好的一家人,唉…”
世事大概皆是如此,人总是身在福中却不知惜福。现下死的这般不明不白,真不知所谓何来。
“我已派人去青州找他的家人了。”
“猫儿,你认为眼下这件案子与七年前的旧案有关?”
展昭沉默了一会,方道:“有无关系,展某眼下还不敢断言,只是这沈六既有家人,总该知会一声才是。”
那倒也是。白玉堂目光一落,又注意到眼前的这封信了。
“照此看来,写第二封信的人该是个读过几卷书的罢?”摸着下巴,白玉堂这般猜度着。
“只怕不是读过几卷书这么简单。”展昭缓缓道:“虽然他极力摸仿沈六这个粗人的笔迹与行文,但还是在不知不觉中露出了破绽,显然是一个学问极好的人。”
学问极好的人却做出这种勾当来,有句话是怎么说的,真是小人之有才不如君子无才,白玉堂冷哼了一声,袍袖一扬,只见金光一闪,一枚金簪已赫然在手。
“猫儿,我已问明白了。”白玉堂略有些得意的说道:“这簪子是李侍郎当年送与夫人的订情之物,因为夫人喜爱菊花,是以这金簪两侧俱都雕了菊花纹理。”
轻描淡写的语气,却说出了至关重要的事情。
展昭闻言浑身一震,抬头直直的盯了白玉堂半晌,在眨了四次眼后,发出了一声轻叹。
“果然如此。”
“猫儿,这话怎么说?”白玉堂心中大奇,这猫儿再厉害,总不会连这事也知道吧。
“展某是说李夫人喜爱菊花一事。”展昭又恢复了镇定的神色,不疾不徐的道:“今日展某去侍郎府查案时,无意中发现这侍郎府内竟无一盆菊花。当时心中不解,想到包大人与李大人有着世交之谊,是以去请教了包大人,这才明白侍郎府内没有菊花是李夫人逝世后的事情,想必是李大人怕触景伤情吧。”
“触景伤情?”白玉堂冷哼了一声:“触什么景,伤什么情?若真是情之所钟,又岂能自己,像他这样又封园子又弃花的,倒像是眼不见为净!”
“白兄!”展昭有些无奈的叫了一声。
“难道我说的不对!”白玉堂一扬眉,正好对上展昭清亮的眼眸,心中一怔,便不言语了。
低头瞧着在桌上熠熠发光的金簪,展昭想了一会,道:“这金簪既然是李夫人之物,李大人自应珍而重之,怎会连遗失了也不知晓?看来,展某明日少不了还要去一次侍郎府。”
微微叹息了一声,展昭一边暗自盘算着明日怎生调查此事,一边去取桌上的金簪。手伸了一半,却被白玉堂在中途一把握住。
展昭不禁愣了一下,抬头一瞧,只看见了白玉堂满含笑意的双眼。
“猫儿,我有话跟你说。”
【鼠猫】 案中案 六
随着枝头的绿叶一点点的变成半透明的金黄色,重阳节的正日子也一天天的临近了。偏巧天公也作美,近几日都是湛蓝蓝的天,清凉凉的风,叫人看着就心里舒坦。再说这汴梁城里的百姓逢年过节素来讲究的就是要图个热闹,眼下正遇着这般佳节美景,自是不肯轻易的放过。于是这大街小巷、家家户户都是一派忙忙碌碌、喜气洋洋的模样。
若说在这其中还有例外的人家,就唯有座落在郑家大街的李侍郎府了。因着李大人独子的失踪,府内上下皆弥漫着焦虑不安、惊慌失措的气氛,虽说在报案的当天开封府就找着了那嫌犯,偏生又是个死人,反而更让人为小公子的安危揪了一把心。在此重压之下,直弄得偌大个侍郎府是冷冷清清,与往常过节时大不一样。
翌日凌晨,清早的薄雾犹未散尽,李府的花园内已有三三两两的下人在开始洒扫庭院了。正忙碌间,忽然远远的瞥见自家的管事周福陪着一个身着大红色官袍的人走了过来,当下便纷纷停下手里的活,垂眉敛目的站直了身子。
待到这两人行的近了,这些下人中有些个晓事的,认出了这着红色官袍之人正是开封府的四品带刀护卫展昭,心里便猜度着莫非是小少爷有了下落,开封府特派展大人前来告知?
好奇心一起,大伙儿就顾不得分寸了,等到这两位刚刚从眼前经过,便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起来。
“邵大哥,你说,是不是小少爷找着了?”
被称为邵大哥的那一位挠了挠后脑勺。
“兴许吧。不过若是小少爷有了着落,怎的不让展大人带回府来?”
这话说的自是在理,不过问话的人不肯死心。
“听说开封府的包大人甚是厉害,没有他破不了案。有他老人家在,小少爷应该不会有事吧?”
一提到包大人这三个字,方才还七嘴八舌的众人皆是肃然起敬。
“那是自然,别说有包大人在,便是刚才那位展大人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听闻他昔日在江湖上可是大名鼎鼎的角色,那功夫是高了去了。”
说这话的人是口沫横飞,听话的人则是聚精会神,一时间众人的兴致更是高涨。到了末了,一个年长的下人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小少爷现下怎样了,他的身子骨又不好,三天两头的吃药,想来真教人担心,只望老天爷保佑吧。”
这一声叹息语重心长,连带着旁人也是黯然神伤。自是谁也没有注意到,在已渐行渐远的两人中,那个被寄予厚望的四品带刀护卫在此时回过头来望了他们一眼,一股坚定之色从眸中一闪而过。
记得昨日初来李府查案时,眼前这位正在引路的周管事就曾言道,小少爷听话懂事,阖府上下无人不喜。如今看来,此言果真不虚。展昭边走边琢磨着适才听到这几句话。
他内功精湛,耳力自是甚好,偏巧方才那群下人说话的声音又不低,是以虽然离得远,却是一句话也不曾听漏。
想着包大人威名远播,心下宽慰之余,也觉得这肩上的担子又沉了几分。
他现下只明白沈六乃是被人拿来顶罪的,杀他之人与绑走小公子的多半是同一人所为,而且犯下此案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财物,至于这人究竟是谁,所图为何?那就一无所知了。
只是那绑走小公子的人若非为了钱财,却又是为了什么呢?难不成是与李大人有着什么积年旧怨,想乘机报复么?
正在暗自沉吟间,忽又想起了那年老下人说的那一句“小少爷身子骨不好”的话来,为何在自己查案时,李侍郎不曾提起过这件事?
“周管家。”展昭低头想了想,还是决定问一问。
“展某曾听人言道,贵府的小公子似乎有些体弱多病,不知此言是否属实?”
“回展大人的话。”周福扭转头来,有些无奈的叹道:“这话倒是不假,小少爷的身体是差了些,这些年看了好多的名医也不顶用,都只道小少爷是胎里带来的病。”
“胎里带来的病?”
“正是,那些个大夫都是这么说的。据小人想来,恐怕也是实话,小少爷不足八月就落了地,天生就比别人家的孩子弱些。”
“怎么?”展昭微微一怔:“李夫人是…”
接下去的话,展昭不便开口询问,但是,周福显然已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
当下便点了点头,愁眉苦脸的道:“想是因为夫人的身子也弱,才七个多月就临盆了。要不是沈妈妈经验老道,只怕小少爷还保不住。饶是这样,夫人在一个多月后还是去了。”
沈妈妈?展昭的眼角一跳,他径直想到了昨夜的那份案卷,沈六的母亲就是个稳婆,李福口中的沈妈妈莫非就是她?那么,沈六想用来讹诈李侍郎的事难道与当年李夫人的生产有关?那枚金簪…
“呀,你这个小蹄子!”从一道粉墙后突的传来了一个妇人的尖叫声,打断展昭的思绪。
“死丫头,连件袍子也洗不干净,靴子也刷不好!成日里只会偷懒,轮到吃饭的时候倒是比谁都跑的快!”
在这尖锐的叫骂声中,似有人在低低的分辩些什么,不过看来倒是全然无用,徒然让那妇人的怒气更高。
“你这个死丫头,还敢跟我犟嘴!什么叫做洗不干净!不过是蹭上了点泥,就让你弄成这副模样!告诉你,这是老爷平日里最常穿的袍子,待会要是追究起来,仔细你的皮!”
分辩的话语转为了模模糊糊的抽泣声,展昭听了一会,终是忍不住走了过去。
“哎,展大人,展大人!”周福叫了两声,见展昭并不回头,只得跺一跺脚,当下也跟了过去。
绕过那道粉墙,便是一个甚为宽敞的院落,只见一个四十左右的妇人正用手指戳着一个小丫头的额头,左手则拎着一件长袍,口中依然叫骂不休。
“哭,哭有什么用?没的倒要连累老娘,告诉你…”
“咳!”一声重咳打断了她的喝骂。
“赵妈妈,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什么事用得着这样大呼小叫的,不成个体统。”周福沉着脸站在院门口。
“哟!”那妇人见了周福,便赔笑着迎了上来。
“周管家,不是小妇人要扰人清静,实在是这丫头太可气了!您瞧!她把老爷的袍子给糟蹋成什么样了!”说着,便把左手拎着的长袍举了起来。
这是一件上好的月白色团花圆领袍,可惜在下摆处有着一块块淡褐色的污点,看着甚为碍眼。
“周管家,您还没瞧见老爷的那双锦靴哪,啧啧,被这小蹄子弄的比这还脏!您说,我能不骂她吗?”
周福皱眉瞧了瞧,轻哼了一声:“小茹,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个小丫头怯怯的走了过来,哭道:“李管家,奴婢也不知道怎会弄成这样。昨天早上,老爷房里的夏姐姐把袍子和锦靴拿过来的时候,上面就沾满了泥巴,奴婢怎么洗也洗不掉。”
“什么洗不掉!分明是你…”赵妈妈瞪起了眼睛,又要喝骂,突的瞧见了站在一边的展昭,认的是位官爷,顿时没了声音。
“好了,又不是大不了的事,我自会禀报老爷,你先退下吧。”周福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用眼角偷偷的觑着展昭的脸色,又补了一句:“别为难小茹了。”
说完,便对着展昭赔笑道:“展大人,您刚一进门,小的就让人去少爷房里通报老爷了,这会子只怕老爷已在花厅相候了。”
周福的话说得甚为恭敬,展昭听了却是一怔。
“李大人怎的在小公子房内?”
周福叹气道:“今儿一大早老爷就到少爷房里去了,瞧着少爷以前写的字,这一瞧就是一个时辰,什么话也不说,想是在担心少爷的安危罢。”
展昭握着剑鞘的手紧了紧,心下一阵歉然。
周福一边转身向前走,一边兀自絮絮叨叨:“少爷这一出事,老爷是最担心的。听值夜的人说,昨晚上二更后,老爷房里的灯还是亮着的。这也难怪,夫人只余这一块骨肉。老爷与夫人又是极恩爱的,想当初还是为了夫人才建的吟风园,又在园内辟出一块地来,种满了自黄州移来的上百株菊花。”
“想必都是佳品。”
“不是,只不过是普通的黄菊罢了。”周福摇了摇头。
展昭心中大奇:“既是普通的黄菊,何以李大人竟要从千里之外的黄州运到京城?”
“展大人有所不知,这黄州的菊花与众不同,到了凋谢之时竟会落瓣。”周福有些得意的说道:“小人当年有幸亲见过一次,待到十月过后,西风一紧,这近百株的菊花只余了光秃的枝杆,地上却是一片金黄。唉,可惜这般光景自那之后是再也见不着了,夫人病逝后,老爷就封了吟风园。这些菊花无人照料,想必是早已枯死了。”
说着说着,周福又是一声长叹,颇有些物不是人也非的感慨。
展昭静静的听着,心中却不由得想起了白玉堂昨夜说过的话,这般又封园子又弃花的,倒像是眼不见为净。当时觉得他出言唐突,现在仔细想来,李大人这般做倒也的确出乎人的常情之外,纵是想念的人已经不在,又何必做得这般绝决。即使毁去了一切有关的事物,是否就真的能从此忘却这个人呢?
“不知道那个该杀头的浑蛋把小少爷藏在哪了?”周福气哼哼的继续说道:“他倒是死的干净,可折腾的我们…啊?”周福的话峰突的一转:“展大人,到了。”
展昭抬头看去,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二人已到了花厅。周福急急的跑上台阶,掀起了竹帘,展昭进得厅来,就只见坐在主位上的一人站起了身,正是昨日见过一面的刑部侍郎李玉秋。
“展大人。”李玉秋略一拱手:“连日来,为小儿失踪之事,有劳了。”
展昭回了一礼:“李大人言重了。这是展某份内之事,不敢称劳。”
一时间两人分了宾主坐定,早有小婢奉上茶来。
“展大人。”李玉秋道:“昨晚之事,我已知晓。现如今嫌犯既已身亡,不知如何才能寻回小儿?”
“李大人勿忧,仅凭沈六一人,决无可能犯下如此大案。想来他定有同伙,开封府定当竭尽全力寻回令公子。”
“如此便好。”李玉秋点了点头:“不知展大人前来,有何见教?”
“展某此来,是有一件事想请李大人确认一下。”展昭想了一想,又道:“不知贵府的金银器皿、簪环首饰之物此番有否失窃?”
李玉秋缓缓的摇了摇头:“没有。”
“没有?”展昭重复了一句:“李大人确定没有吗?”
“的确没有。”李玉秋道:“事发后,我已让各房的下人都查看过了,并无其它财物失窃。其实这些身外之物都在其次,只要小儿能无恙就好,否则,”他说到这里,略略迟疑了一下,方接下去道:“否则如何对得起我那已故世的妻子。”
“李大人对夫人一片深情,展某佩服。”想到吟风园中的那近百株黄菊,展昭也不禁有些咋舌。
满地黄花、耀眼生晕,不知是何等的胜景。这样想着,他的右手已伸入胸前的衣襟之内,想取出金簪让李玉秋辩认一下,却在听到刑部侍郎的下一句话后一下子就僵住了。
“一片深情吗?”李玉秋端起茶盏,清清冷冷的说道:“可惜深情总付东流水。”
深情总付东流水。这句带着些无奈与惆怅的话,自李玉秋的口中说出来,却满是抑郁不平、愤恨难言之意。在那一瞬间,展昭只觉得心中一沉,握住金簪的手紧了又紧,却终是没有拿出来。
* * * * * * * * *
日已过午。
公孙先生正眯着眼睛坐在开封府的后院中侍弄他那两盆宝贝花。忽见长廊彼端有个暗红色的身影正缓缓行来,不由得放下了手中的木铲,笑着招呼了一声:“展护卫,回来了。”
展昭走到近前,拱了拱手道:“有劳先生挂念。”
“知道有人挂念,就该爱惜自己才是。”主簿先生说到这里,瞪了展昭一眼,弄的四品带刀护卫心下一阵发虚,想到了自己前阵子高烧略退便去刑房整理案卷之事,当下不敢再接口。
好在公孙先生并未深究,倒是转了话题。
“今天去李侍郎府,不知展护卫可有发现?”
展昭踌躇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怎生回答才是。今日在侍郎府内发生的几件事都让他觉得不安,可是一一细究去,却又找不到可疑之处。迟疑间,终还是摇了摇头。
“这件案子起因不明,原本就有些蹊跷。”见展昭神色有些黯然,公孙先生宽慰道:“俗话说,欲速则不达。展护卫乃是一点就通之人,想必不需学生多言。”
“多谢先生指点。”展昭感激的笑了笑,忽的记起了昨夜里的那件旧案。
“有件事情倒要向先生请教。不知先生与前任开封府尹吴正浩大人是否相识?”
开封府的主簿先生皱着眉沉思了一会,道:“吴大人就任开封府尹之时,包大人正担任河北转运使一职,待到包大人回京述职后,吴大人又已辞官返乡,是以学生与他并不相识。展护卫若想知道吴大人的事,不妨去问一问当今的户部尚书王大人,这两位彼此都是知根知底的。”
“哦,此话怎讲?”
“王大人的夫人是吴大人的妹子,如此一来,这二人乃是郎舅之亲,自然相熟。”
展昭奇道:“这般说来,李夫人竟是吴大人的外甥女。”
“正是。”公孙先生点头道:“听说,吴大人想着亲上加亲,还特地为自己的儿子向王大人求过亲。不过王大人看中了当年的新科状元,也就是现今的刑部侍郎李玉秋。所以,没有答应吴大人的求亲。”
是这样啊。展昭口中喃喃的说着,在一刹那间万千思绪都涌上了心头,吴家与李家的关系、那件判的轻而又轻的案子、沈六那只金簪的由来…还有,还有李大人今天说的那一句话。他隐隐约约的觉得自己似乎已明白了很多事情,可是又说不清楚到底弄懂了哪些事情。
真是有些头痛了。
“展护卫。”公孙先生的叫声打断了他的沉思。
“你看这两盆花如今越发是开的好了。”
展昭回过神来,细细的瞧了一瞧,的确是比昨日更添了些风韵。
“看来今年的菊花赛事,开封府大有希望夺魁!”
“嗯。”公孙先生掂着胡须,笑道:“到时候,展护卫可一定要来看啊。”
自然要去看。展昭原本想这般说,话未出口,心中蓦的一惊,今年重阳节的菊花比赛,恐怕自己是去不了。
恍惚间,眼前仿佛又浮现起了白玉堂的笑脸。
“猫儿,九月初九那天到五爷家来喝酒赏菊吧。”那个白衣人在昨夜里如是说,同时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
他本能的觉得自己不能答应,侍郎府的案子尚未了结,即使能在重阳节前结了案,自己也还是要陪包大人和公孙先生去参加菊花比赛的,再说刑房的公文也未完全理清。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他心下都明白。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竟会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呢?
“猫儿,一言为定喔!”想起那个人看到自己点头后的笑容,展昭不禁勾起了唇角。
“展护卫,你笑什么?”
“没什么。”展昭一怔,随后便觉得脸上一阵热。当下便低了头,讪讪然的说道:“公孙先生,我来帮你松土吧。”
“哎,不用。”公孙先生伸手虚虚的一拦,笑道:“仔细弄脏了衣服。”
“脏了洗洗就是。”
“展护卫有所不知。”公孙先生摇首道:“这上等的种花之土俗称花土,乃是由落叶、枯草、黑山泥和厩肥土混合而成。若是一时不慎,沾染了衣服,那是再难洗净的。所以,学生每次弄花前总是穿着旧衣服,万一弄脏了也不怕。展护卫,你…”
公孙先生一边侍弄着花,一边滔滔不绝的谈起了自己种花的心得。展昭怔怔的听着,深邃乌黑的眸子却渐渐的亮了起来。
这一日正值九月初三日,午后的阳光斜斜的穿透了树叶缝隙,在开封府的后院洒下了满地的碎金。轻风微拂,花绽清香,正是一年中秋意最浓之时。
【鼠猫】 案中案 七
自从沈六溺死在定水河后,一连过了数日,侍郎府再也没有收到索要赎金的只字片语。这在外人眼中看来,大都确信沈六就是这绑案的主谋了。开封府在这几日内也曾派出衙役们四下查访,可惜都没有着落。于是在第四天上,开封府衙正门的墙边贴了一张悬赏告示,标明了李府小公子的样貌特征,如有发现其下落者,赏银一千两。
此举一出,立刻引来了众人的围观,指指点点、议论不休。一时之间,李府小公子被人绑架一案犹如乘风一般传遍了整个京城,使得汴梁百姓在茶余饭后之际平添了许多的闲话。
“你们说,这次的案子开封府能不能破?”
话说在这告示贴出的当日,白府里外出买菜的厨子就在大街上听得了这个消息,回府后便撒播开来,引得一干下人抛了手中的事,聚在一起闲磕起牙来。
“案子不是已经破了么,只不过没有找到李家的小公子罢了。”一个小厮直愣愣的说道。
这话刚一出口,便引来了旁人的反驳。
“你这个笨蛋,人没有找到怎么能算破案,据我想来,这侍郎府最关心的是他家小公子的下落。若是有了人,便是抓不到犯人也是不打紧的。这下可好,愣是颠倒了一下,这事恐怕难以善罢。”
听了这话,聚在一起的众人都摇起头来,这偌大的京城、茫茫人海,却到哪里找去。
“对这开封府的事,五爷一向上心,不知这回五爷会不会插手?”
“这个么,”另一个下人道:“五爷素日里最爱与展大人争长争短的,这次定然…”
还未等他说出定然怎样,就只听得背后响起了一声怒吼。
“都快到戌时了,你们院子没有扫,马没有喂,几间屋子也是乱七八糟的,没有拾辍,现下连厨房都是冷灶空锅的,居然还有闲心在论长道短,是不是一个个都想挨板子?”
众人吃了这一吓,都转过头来一瞧。却是自家的管事白安正负着手,横眉竖目的站在他们身后。
原本聚在一起的人顿时四散开来,各自忙各自的去了,唯恐跑的慢了一步,被这几日心情欠佳的管家大人逮住,这毛竹片的板子便是在劫难逃。
眼见众人都散了去,白安哼了一声,正想往府门口迈出步去,眼角却瞥见厨子还站在原地不动窝,火气又窜了上来。
“请白总管的示下,不知五爷今日想吃什么菜?”见白安脸色不善,厨子赶紧抢先说了。
“就按着往日的…”白安话说了一半,忽的想起自家五爷今儿个收着一张贴子,道一声有故旧相请便出门去了,料想不到晚间是回不来的。这么想着,便把口中剩下的半句话又咽了回去。
“五爷晌午不回来吃饭。”
撂下这一句话后,白安便自顾自的出府去了。一头走,一头暗自烦恼。也不知哪件事又触动了五爷的心思,前几日三更半夜的回来后,便叮嘱自己在九月九日前一定要找个常州的名厨来。想来这京城的口味与南边不同,哪里去找常州的名厨呢?平日里,也不曾听说五爷喜欢吃常州菜,怎的在这大节下的又想到这回事了?
唉,白安越想越是苦闷,不由得长叹了一声,不管怎样,眼下办好五爷的差使最要紧。听说城东新开了一家专烧江南菜的酒楼,也许有常州的师傅也未可知,先去瞧瞧吧。
* * * * * * * * *
鸿宾楼取自鸿雁来宾之意,又因着掌勺的大厨惯能烧天南地北的菜,因此上便成了京城里过往客商的聚会小憩之所。生意一向兴隆,只是此时还未到晌午,楼内的客人瘳瘳无几。
白玉堂以前也来过几回,这次却与往常不同,乃是被人相邀而来。
随着引路的小二拾级而上,直向二楼左首的第三间雅阁行去。甫一掀帘子,原本坐在桌边的男子便站起身来,微笑着抱一抱拳,道:“二弟,好久不见。”
“傅兄。”白玉堂拱手回礼,素来清冷的凤眸中也敛去了寒意。
江湖上都只知他是陷空岛的五当家,是威名赫赫的锦毛鼠,却大都忘了他同时也是金华白家的二少爷。如今兄长白金堂逝世多年,想来在这世上,会唤他一声二弟的也只有眼前这个相貌英伟的男子了。
初次见面还是十一年前的事,自己当时也不过才十一、二岁的年纪,他与在外经商的兄长相识,便来家小住了几天。因着他武艺好,性情又随和,自己与他是十分的合得来。就在那几天内,还学了他一套拳法。原本说好要住上数月的,不想他在接了一封急信后,便匆匆的走了。
再次相见便是在兄长的灵堂之上了,他相帮着料理了些丧事,自己心中就记下了这一份人情。想起来,这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当真是好久不见。
“二弟如今倒是显得生分了,小时候不是伯宇哥、伯宇哥的叫么?”
“这是年幼时的称呼,如今哪里还使得。”白玉堂笑了笑,迎面坐下了。
心中却是起了一阵淡淡的感慨,自兄长去后便再无往来,的确是有些生分了。
“许多时日不见,不知傅兄近来可好?”
“家中琐事有小弟料理,愚兄四海萍飘,过得十分自在。前些日子收到了京中好友的一封信,邀愚兄来京城小聚,是以就赶来了。不想又闻得二弟也在汴梁,便动了故旧之念。”
“有劳傅兄挂念,小弟在此多谢了。”白玉堂说着,又是一揖。
就在这说话间,小二早已送了一桌的酒菜上来。
傅伯宇拿着筷子,道了一声“请”后,又长叹了一声。
“江湖上都只道二弟性情狂傲,说话行事出人意料,不为礼法所拘。不想今日一见之下,二弟竟是这般温文有礼,可见传言大多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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