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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疑)巫童-暗杀1905

_15 巫童(当代)
胡客的内心开始了纠结。
能从杜心五这里得到天道的代码,这是极难一遇的机缘,然而他若在日本逗留两个月,远在大海另一端的姻婵,她的安危,却又让胡客不得不担心。若非杜心五在船上忽然提到天道的事,或许胡客早已买好了回国的船票,此刻已踏上了归国的路途。
“两个月太长,我等不了那么久。”胡客斩钉截铁地说,“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我解决了御捕门的这批人,你就必须把天道的代码,一字不漏地告诉我。”
张太监和山口那帮浪人已经解决,如今威胁孙文安危的,只有这群不知藏身何处的御捕门捕者。只要将这群捕者除去,自然就能保证孙文平安无事。“好!”杜心五一口答应,“你需要什么,不管是人是钱,尽管开口。”
“我只要一样东西,”胡客说,“东京的城区地图。”
第三节 锜刺
杜心五的办事效率极高,只用了不到两炷香的时间,就把最为详实的东京城区地图找来了。
展开地图,看了片刻,胡客问:“孙文到东京后,要去什么地方?”
“锦辉馆。”杜心五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就是我们下午去过的那里。”
“这三条路都是通的吗?”胡客用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了三条路线,都是连接东京湾码头和神田锦辉馆的道路。
“全都畅通无阻。”
“孙文会走哪条?”
“尚未决定。”
胡客想了一下,忽然收卷起地图,向房门外走去。
“你去哪里?”杜心五扬起头问。
“出去走走。”胡客没有多说,径直出门下楼,踏上了夜幕下的街市。
东京的夜市灯火阑珊,胡客却没有丝毫流连之意。他穿行于人流之中,按照地图上的标示,将连接东京湾码头和神田锦辉馆的三条路线完整地走了一遍。
接着他回到了住地,休养了一晚。他后背上的伤口,在与山口等全神会的浪人拼斗时撕裂,急需足够的时间来静养。然而一个晚上的时间,对于他而言,已经足够奢侈。
第二天一大早,光复会众人尚在熟睡,胡客已经穿好衣服,走出了民宅楼。等到杜心五来接应光复会众人前去与其他会党的人碰面时,胡客早已不见了踪影。
在上午、中午和下午三个时间段,胡客又分别将那三条路线重走了三遍。
他想借此来了解三条路线在不同时间段的人流情况,并且熟悉每一条街道两旁的建筑情况和路口的分布情况。
经过一天的观察,他最终确定了一个地方——东京湾码头。
站在职业刺客的角度,综合所观察到的所有情况,胡客判断,御捕门的捕者如果动手,最好的选择,无疑是东京湾码头。在三条线路上和锦辉馆附近动手,都不容易成功,只有当孙文乘客轮抵达东京时,趁着人流密集,直接在码头上动手,成功的几率最大。
晚上回到民宅楼,一整天没有见到胡客的杜心五,正在房门外等候。
两人进入房间。胡客展开地图,以东京湾码头为中心,圈出一块半圆状的区域,对杜心五说:“你派人去这一带,查清楚有哪些房屋提供外租。”
“好,我这就去接洽黑龙会的人,让他们去办。”
杜心五连夜赶去了神田锦辉馆,与内田良平见了面。内田良平答应了他的请求,派出了一队十人组浪人,连夜赶去码头周边,调查房屋外租的情况。
黑龙会名义上是为日本陆军服务的军国主义组织,但用通俗点的话来讲,它是一个由日本浪人组成的黑道组织,其势力遍布全日本,在东京尤为集中。东京的平民百姓们,对黑龙会的惧怕,比对当地的警察更甚。黑龙会的浪人前去调查房屋的外租情况,应该说,这只是小事一桩。
但有的时候,一桩芝麻绿豆般的小事,也能转变为一件天大的大事。
这队浪人去了之后,当晚没有回来,第二天早上也没有返回,等到日上三竿的时候,仍然不见踪影。
这就有些异乎寻常了。
内田良平坐不住了,他派出手下去东京湾码头查看。去的手下很快回来禀报,说没找到这队浪人。内田良平又派出更多的手下去寻找,但一直到日头西斜,仍然没有好消息传回。
一整个白天就这样过去了。
当东京彻底被夜幕笼罩时,黑龙会的所有人,包括内田良平在内,终于接受了一个事实——昨晚派出去的这队十人组浪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已然一去不返,仿若人间蒸发。
“再给我找!”内田良平脸色阴沉,“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黑龙会动员了大半的人力,想尽各种方法展开调查和搜寻,仍然找不到丝毫线索,直到两天后的那个清晨。
当第一缕天光洒落人间的时候,在东京湾码头东北侧的海面上,出现了诡异的一幕。一具具的尸体漂浮在海面上,被早潮的海浪一推一涌地送到岸边,堆叠在外码头的石台下方。这一幕立刻引来了众多围观者。有好事者仔细数过,尸体不多不少,正好十具。
死了十个人,这绝对是一桩极其重大的刑事案件!
东京警视厅立即动员大批警力,由警视长亲自率领,赶到码头,各大报社的记者们早已蜂拥而至,黑龙会的人也闻风而动。最终证实,这批尸体,正是黑龙会三天前派出去的那队十人组浪人。
尸体一具具地被打捞了起来,依次摆放在铺开的白布上。
经过海水的长时间浸泡,十具尸体都略显浮肿,并且残缺不全,完整些的只是少了些许皮肉,恐怖些的几乎只剩下了半边肉身,连森森白骨都露在外面,大概是沉在海水里时,被鱼虾噬咬所致。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十具尸体中,有七具尸体的心窝处,皮肉是完好的。而这七具尸体的心窝正中,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伤口,一个绝对不是鱼虾所噬咬出来的伤口,一个显而易见是因利器刺入而留下的伤口。这个伤口的形状十分奇怪,既非长条状,也非孔洞,而是一个规则的三角形。
经过警视厅法医的查验,死者是死后被抛尸入海,正是心窝处这个三角形的伤口,穿心而入,夺走了这些浪人的生命!
在警察们忙着调查、记者们忙着采访、黑龙会的人忙着义愤填膺之时,站在围观人群中的胡客,因为目睹了这些三角形的致命伤口而心绪振荡!
在黑龙会的这队浪人消失的近三天时间里,胡客不得不亲自去调查了码头附近的房屋和民宅的外租情况。然后他假装是迎接亲友的人,每天守在东京湾码头上。他留意着每一处提供外租的房屋和民宅,尽可能地留意每一个出入其中的人。他相信御捕门的捕者一定会在码头附近找地方住下,这样既可以方便监视抵达码头的轮船,观察船上是否有孙文本人,同时也能在准备动手时,获得时间和空间上的便利。
捕者也是人,是人就免不了吃喝拉撒。这些捕者一定会现身的,胡客心想,他们不可能一直待在住处而不外出活动。只要这些捕者现身,依靠胡客的眼力,一定能够辨认出来。
但是在这三天的时间里,出乎胡客的意料,他竟然没有发现一个可疑的人。
这一天一大早,胡客便来到了码头,正好碰上案发,于是看见了夺去这些浪人性命的三角形伤口。
寻常的锐器伤不是条状,就是孔洞形态,三角形的伤口却十分少见。
但胡客却识得这样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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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锜刺。”他在心中默念。
第一时间窜入胡客脑海的“锜刺”,是一种古代兵刃的名称。
锜刺最早出现在春秋时期。《诗经·豳风·破斧》中有句:“既破我斧,又缺我锜。”便已提及。这种兵刃的刃身呈笔直状,带有三棱刃口和三面血槽。这种独特的造型,使得锜刺的杀伤性极为恐怖。一旦某人被锜刺刺中,三面血槽立即放血,且拔出后伤口呈三角形,使止血和愈合变得十分困难,所以被锜刺刺入皮下三寸者,无论伤在哪个部位,若不及时止血,短时间内就会因失血过多而毙命。
但锜刺的缺点在于,它只能刺,连砍和削这种简单的功能都不具备,攻击时的功能过于单一,对付寻常人很有效,但在与真正的高手对决时却极为吃亏,所以这种兵刃在历史上早已被淘汰。胡客知道在兵门之中,每个青者的兵刃几乎都不一样,但是没有哪个青者使用锜刺这种兵刃,因为每一个青者都深刻地明白一个道理:使用锜刺,无异于自取灭亡。
但眼前这些尸体的致命伤,分明是锜刺所为,只有锜刺,才能在人的身上留下如此罕见的三角形伤口。
胡客有意无意地抬起头,向四周打量。
案发现场已经聚集了很多人,还有更多的人像蝗虫一样黑压压地聚拢过来。围观是人类的天性,不管是在哪个国家,尤其是当一件惨死十个人的大命案发生在身边时。
忽然间,胡客看见了一个人,一个戴黑色帽子的瘦削男人。这个男人原本站在圈子的最里面,这时却悄悄地挤出了人群,朝码头的西侧移动,脚步稳中带疾。
这一阵脚步出卖了他。
只有练家子,才能拥有这样的步伐。
而他在所有人都围拢看热闹时,却逆着人流快步走开,这让心思缜密的胡客,感觉到其中可能暗藏着蹊跷。
瘦削男人走到西侧的一幢双层小楼前,回头向四周望了一眼,然后一闪身进了小楼。
短时间内,警视厅的人恐怕调查不出什么线索。胡客果断舍弃了案发现场,同样逆着人流,朝那幢双层小楼快步走去。
两天前,胡客曾来这幢双层小楼问过,房东说,二楼上有四间房,已经全部租出去了,租客是个中国女人。
小楼底层的入口处,设置了一个小房间,那是房东看守大门的地方,此刻却没人。想必房东也赶去码头上凑热闹了。无人阻拦,胡客轻松地进入了小楼。
走完一截廊道,来到破旧的木质楼梯前,胡客停下了。这样的楼梯,走上去是不可能不发出声响的。正在他犹豫之时,二楼上传来了对话声,说的是汉话。
“我早就说过,尸体不能抛入海里,姓薛的娘们就是不听。现在倒好,果真应了我的话。”
“薛娘子什么时候回来?”
“她带人去查那几伙人的行踪,原本说好中午就回,不过现在不能等了。我这就去找他们,你一个人留在这儿,把紧了风。”
“只盼这件事不要捅出什么娄子才好。”
“早听我的,放完血,拉到荒郊僻野一把火烧了,一了百了,又何必现在来瞎担心?”
这句抱怨的话说完,就有嘎吱嘎吱的声音响起,有人正踩着楼梯往下走。
胡客急忙躲进入口处的小房间里。片刻后,脚步声临近,一个穿灰色衣服、留有半根辫子的男人从小房间外快步经过,出了小楼,往东边去了。
等那男人走后,胡客再一次来到破旧的木楼梯前。
听刚才的那番对话,二楼上的这帮人,正是杀死黑龙会十人组浪人的凶手。这帮人来自中国,又有这等本事,即便不是御捕门的捕者,也绝非善类。此时二楼上只剩一个人留守,这是十分难得的机会。胡客虽然背伤未痊愈,但若论单个对决,他仍有十足的把握。
为了搞清楚这里面藏着什么事,胡客取出了问天,藏在袖口里,小心翼翼地迈脚踏上楼梯。
嘎吱嘎吱,楼梯如往常那般呻吟起来。
二楼上那个戴黑色帽子的瘦削男人已经听见了。他问:“你怎么又回来了?”当他看见转角处出现的不是自己的同伴时,立刻紧张地从凳子上弹起,右手迅速地滑进衣摆下。
胡客没有给瘦削男人任何机会。他忽然间加快脚步,楼梯吱吱呀呀地狂响起来。当瘦削男人刚刚拔出一把锋利的短刀时,问天已经鬼魅般割开了他的咽喉。在他有机会呼救之前,胡客已经箍住他的脑袋,狠厉地一扭!而在此时,身后木楼梯的吱呀声,才刚好停止。
留下喷涌一地的鲜血和死不瞑目的尸体,胡客走进了二楼的廊道,推开了四扇房门。前面三间房都是住人的卧室,并无什么特别之处,最后一间房里的景象,却让胡客驻足吃惊。
第四节 暗扎子的始祖
推开最后一扇门,扑面而来的,是阴暗的红色。房间内的墙壁全都用红纸包裹起来,连窗户也被封死了。胡客闻到了刺鼻的血臭味,原来这些裹墙纸的红色,是用真正的血涂染而成的。这种血的暗红,令整个密闭的房间,充斥着一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压抑感。
地上摆置了许多没有点燃的烛台,拼接成一个完整的圆形,将一张圆面的桌子圈在其内。桌子用红布罩住,红布很长,下摆耷拉到了地上。桌上摆放着五大碗已经凝固的血,以及一个香炉。香炉里插的不是香,而是一柄兵刃,确切地说,是一柄暗红色的锜刺。
房间里的这些摆置,看起来像是某种神秘的祭祀仪式,而祭祀的对象,则是桌后墙壁上悬挂的一幅画。
胡客原本以为祭祀的肯定是某个人物,但当他跨过地上的烛台,却发现画上并非人像。
画上绘有几根虬枝,枝上花朵盛开,粉色点点,乃是开得正艳的桃花,在虬枝下,一条溪流横着淌过整幅画卷。画的内容只有这些,其余地方都是留白,没有批注任何文字。
尽管如此,胡客还是一眼就洞悉了这幅画的含义。
溪流、桃枝,画上这两样简单的东西,直指中国古代刺杀史上一个极为有名的人物——刘桃枝。
刘桃枝,南北朝北齐人,被后世称为“北齐第一御用杀手”。
刘桃枝出生于北魏分裂、天下大乱之时。据《北史》《太平广记》等典籍记载,北魏末年,权臣高澄听说有一位“目盲而妙察声”的江湖术士,便找来这位江湖术士,想看看他的本领如何。这位江湖术士虽然是个瞎子,但擅长听声相命。他在听见了一个人的说话声后,当即断定此人将来必定大富大贵,并用一句话来概括了此人的一生:“王侯将相,多死其手;譬如鹰犬,为人所使。”
江湖术士口中的这个人,正是刘桃枝。
诚如这位江湖术士所测,刘桃枝从起初一个小小的苍头奴,一步步地晋升,最终裂地封王,的确是大富大贵的命;他一生精于刺杀,且不说那些丧命其手的小人物,单是死在他手中的帝王将相,便有六位之多,“王侯将相,多死其手”,诚然如是;刘桃枝一生中先后侍奉过北齐的五位皇帝,而令人称奇的是,在当时极度动荡不安、人人勾心斗角的环境里,这五位皇帝,竟都将刘桃枝当作心腹并加以重用,正因为他“譬如鹰犬,为人所使”,所以无论哪位皇帝倒台,都无法影响他在宫廷中的地位。
刘桃枝刺杀的手段也是别具一格,非常之奇特。史书上记载,刘桃枝刺杀时常采用“拉杀”。按照北方民间的说法,“拉杀”就是俗语中的“套白狼”,意即将绳索套在某人的脖子上,然后背着人跑,跑出一段路后,人便死了。
这位曾刺杀北齐永安王高浚、上党王高涣、赵郡王高睿、琅琊王高俨、咸阳王斛律光的北齐第一御用杀手,因其传奇的御用杀手生涯,被唐朝以后的暗扎子尊奉为始祖。
现在一切都可以解释了。
这房间布置成这样,很明显是在祭祀刘桃枝,那么租用这间房的人,必定就是暗扎子。刚才被胡客杀死的戴黑色帽子的男人,毫无疑问,便是这群暗扎子中的一员。
胡客对暗扎子向来没有好感。当初他曾遭到暗扎子连续一个多月的疯狂追杀,并且在衡州府清泉县的巡抚大院里,被数十个暗扎子围攻,致使他身受重伤,最终被迫让御捕门擒获。
胡客原本是在查找御捕门捕者的下落,想不到却误打误撞闯进了暗扎子的巢穴。对于这群暗扎子为什么不远万里漂洋过海来到东京,胡客不想去理会。既然来错了地儿,那就速速离开为好。
然而当他走到房门口时,却听见了一阵熟悉的嘎吱嘎吱声。楼梯方向忽然传来大呼小叫,想必是楼梯口的尸体已被人发现,随即便有脚步声朝房间迫近。
不可能再从正门出去了。
胡客当机立断,撕开一块红纸,露出窗户,一缕刺眼的阳光急急忙忙扑射进来。他胳膊肘一顶,将窗玻璃击碎,随即返身躲入供桌底下。遮盖供桌的红布足够长,垂落下来后,将胡客遮得严严实实。
胡客刚躲好,便有五个人相继冲入房间,其中就有那个留半根辫子的男人。辫子男冲到破碎的窗户前,向外面张望,只看到一条空荡无人的巷子。
“跑掉了!”辫子男丝毫没意识到这是胡客声东击西的伎俩,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望向五人中唯一的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就是薛娘子了。她的年纪在三十岁左右,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冷媚之气。“回来!”她厉声喝道。两个正准备下楼追击的暗扎子打住了脚步。薛娘子说道:“从三皮的伤口看,此人出刀角度诡异,落刀又狠又准,绝不是普通货色,你们就算追上了,也是去送死。”
“我离开不过片刻,会是谁下的手?”辫子男皱眉道,“会不会是那几伙人干的?”
薛娘子揣测说:“那几伙人里,既有南帮的同行,也有御捕门的捕者,还有一些看不上眼的东西。尽管目标都是姓孙的,但彼此井水不犯河水,想来他们也不敢干这种事,没来由得罪北帮。”
“那会是谁?”辫子男疑惑不解,“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一刀击杀三皮,还能逃得不留踪迹,绝非等闲之辈。”
薛娘子走到窗前,看了看玻璃的碎口,又揩了揩窗棂上的灰尘。她转回头来,仔细地观察整个房间。很快,她的目光锁定住了供桌上的香炉。香炉里插着的锜刺,原本是笔直竖立,现在却略微向左倾斜。
“尸体在码头上被发现,很快就会有警察挨门挨户来查问。我们杀得了闯进来的浪人,可总不能公然与警视厅作对。依我看,还是先暂避一下为好。”薛娘子一边说话,一边朝供桌一指,比划了四根手指。另外四个暗扎子会意,轻轻抽出武器,朝供桌悄无声息地靠拢。
薛娘子继续镇定自若地说:“不过今天是始祖的忌辰,房间都已摆置妥当,总不能不用。这样吧,不等晚上了,我们现在就祭拜,拜完便走。”伴随说话,她的右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四个暗扎子缓缓散开,从四个角包围了供桌。
“跪!”薛娘子在供桌正前方单膝跪下,四个暗扎子也纷纷单膝跪下。
薛娘子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拜!”伴随这个字的出口,她的手掌竖起,干净利落地做了个下切的手势。
供桌四个角上的暗扎子早已蓄势待发,得到动手的命令后,手中的武器闪电般刺出,穿透红布,刺入供桌之下!
第五节 薛娘子
四件武器刺入桌下的一瞬间,一团黑影忽然从供桌的正面蹿出,正是胡客!
供桌的正面,是薛娘子下跪的地方。她右膝跪地,这是一个无法快速起身的姿势。从桌下蹿出的胡客,以雷霆万钧之势,向正前方的薛娘子攻去。擒贼先擒王,胡客这一击志在必得!
然而薛娘子同样信心十足,她的嘴角甚至带着嘲弄的微笑。她的右手拂开了衣摆,露出了左膝膝盖。那里平放着一张小型机弩,一张早已扣弦搭箭、只等猎物现身就祭出致命一击的飞卫弩!
胡客看见了这致命的武器,但是已经太迟了。弦开箭出,短箭如一道黑色的闪电,朝胡客飙射而来。咫尺的距离,因为前扑得太狠,胡客根本收不住力。他没有任何躲闪的余地。
临危之际,胡客手中的问天变攻为守,与生俱来的敏锐感让他在电光石火之间准确地找到了那个点。就是在那个点,问天的刃身不偏不倚地挡住了箭镞!这一箭的力道实在惊人,胡客的右手竟然有发麻的感觉,身子也歪向了一边,而偏折方向的短箭,嚓地一声钉在了供桌的桌腿上,箭镞全部嵌了进去。倘若这一箭射在胡客的身上,保准来一个前穿后透。
虽然逃过了一劫,但胡客的攻击受阻,后方四个暗扎子趁机扑上来,形成合围之势。薛娘子疾步退到房门口,再一次扣住弩弦,搭上了一支黑色短箭。“你是谁?”她将飞卫弩抬起三寸四分,箭镞如同秃鹰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胡客。
胡客没有答话,他习惯用行动来做出回应。问天一拐,弧形刃口笔直地削向右侧的暗扎子。一动则全动,四个暗扎子立刻报以反击。
以一敌四,尽管背伤未愈,胡客却一点也不吃亏。强大的攻击能力,匹配问天的锋利无匹,让他很快压制住了四个暗扎子,迫使四个暗扎子转围攻为围守。四个暗扎子虽然没有胡客那种近乎恐怖的能力,但相互间配合得极好,一旦有人陷入胡客的攻势,另外三个人必定转死守为强攻,不惜一切代价施以救援,从而弥补个体上的攻守不足,防止胡客从某一点突围。与此同时,远处的薛娘子如一条盘身蓄势的毒蛇,间歇间吐出信子,用飞卫弩给胡客以致命的偷袭,以配合四个暗扎子的合围。
尽管如此,片刻之后,四个暗扎子中仍然有两人负伤,同时有一柄武器已报废在问天的刃口下,合围之势眼看就要告破。
“当心他的刀!”薛娘子喊了一声,同时连发三支短箭,迫使胡客分神应付。四个暗扎子趁机移位补位,重新结成围困之势。
胡客不希望陷入消耗战的泥潭。他的每一次沉肩摆臂,已经开始牵动后背上的伤口,痛楚正一点点地加剧。他不能再等了,眼下必须速战速决。
如果说之前胡客还有所保留,只用了七成力的话,那么现在他将倾尽全力进行攻击!
暴风骤雨般的攻势漫天铺开,四个暗扎子立刻左右支绌,顾此失彼,缺口很快出现。远处的薛娘子连开弩箭,妄图挽救败局,然而接连用光了六支短箭,却仍无济于事。她知道今天遇到的对头,是从未遭遇过的厉害角色,当即丢了飞卫弩,从香炉里抄起锜刺,朝胡客刺去!
五个暗扎子拼尽全力,仍然阻拦不住眼前的对手。
十几个攻守回合后,一个暗扎子胸口和腹侧连续中刀,终于无法支撑,败下阵来。好似大堤防洪,哪怕只是极小一处的崩塌,也会累及整条堤坝的决堤。胡客趁势而进,三个暗扎子先后倒地。
只剩下使锜刺的薛娘子了。
薛娘子脸上的冷媚之气已然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表的惊讶和恐惧。她很清楚自己不是胡客的对手,当即几个跃步,退到祭祀的画像前,问道:“你到底是谁?”
“御捕门的人在哪里?”胡客踏前一步。他之前躲在供桌下时,曾听薛娘子提到了御捕门的捕者。这正是胡客连日来苦苦搜寻的目标。
“你不是南帮的人?”薛娘子问,“那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寻我北帮的晦气?”
胡客再向前踏了一步,这一次却不再应答。
薛娘子知道危机已然逼近,她已经没有谈条件的机会。“御捕门的人,”她急道,“在码头西南岸的红船上!”
薛娘子的话,让胡客瞬间恍然。他早已判定御捕门的捕者隐伏在东京湾码头附近,但他一直把搜寻的目标锁定在岸上提供外租的房屋中,却忘记了海面上游弋的船只。
就在薛娘子说出御捕门捕者的下落时,嘎吱嘎吱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了。有人正沿着木楼梯飞奔上来。听脚步声的激烈程度,似乎来的人不在少数。
冲上楼来的,是东京警视厅的几个警察。这些警察原本为挨家挨户调查码头的凶杀案而来,没想到一走上楼梯,便发现了沿木阶淌下的鲜血,随即看见了横在二楼楼梯口的尸体。这些警察立刻大呼小叫起来,掏出枪支,向廊道尽头处传出响动的房间扑去。
一冲入房间,这些警察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不仅因为扑鼻而来的血臭味和满屋子暗红的压抑色调,也因为一场血战过后的惨烈场景。这些警察纷纷举起枪,对准胡客和薛娘子,嘴里呼喝叫嚷。
带头的警察摘下了警员帽,向其他警察吩咐了几句。几个警察走向胡客和薛娘子,看样子是打算逮捕两人。
胡客根本没把这些警察放在眼里。他的眼睛始终盯着薛娘子。
当这些警察走近一些后,胡客忽然用极快的速度,撩起了供桌上的红布。红布一抖,五大碗凝固的血被打翻在地,香炉也被弹上半空,几个翻转,香灰顿时弥漫开来。房间里的光线原本就极其昏暗,这样一来,根本没办法再看清东西。走近的几个警察顿时慌了神,嘴里乱叫个不停,又不敢开枪,生怕在混乱中误伤了同伴。
在香灰倾洒遮住视线的瞬间,胡客动如脱兔,朝薛娘子攻去。胡客早已在心中计算好了招数,三个起落,便将薛娘子的锜刺封在外围,将其生擒。接着,趁房间内混乱不堪,胡客击倒两个企图堵门的警察,擒了薛娘子冲出门去。
出了双层小楼后,胡客的脚步不但没有放缓,反而加快了不少。
薛娘子已经看出来了,胡客是在朝码头的西南岸走去。性命掌控于他人之手,她倒也识趣,既不当街呼救,也不挣扎,只问了一句:“你是刺客道的人?”敢与暗扎子作对的,思来想去就那么几拨人,从胡客的身手敏捷度和下手的狠劲儿,薛娘子多少能推断出一二。
胡客没有作答。薛娘子的心中却已然有数。
※※※
码头的西南岸十分冷清,连个人影都看不到,所有的人,都围堵到东北侧的命案现场去了。
胡客放眼望去,港湾内没见到什么红船,远处的海面上也不见任何帆身船影。他手底加重了劲道,问:“船呢?”
“巡海去了。”薛娘子忍着手腕处的疼痛,“我盯过他们,红船每到清晨就外出巡海,傍晚时回来。”
“到底有几拨人盯着孙文?”胡客还记得薛娘子在房间里说过的话。
“不在少数,姓孙的可是香饽饽。”
“到底有几拨?”
“就我知道的,”薛娘子说,“有五拨。”
“有些谁?”
“你躲在供桌底下,想必都听到了。”薛娘子说,“还要我再重复一遍吗?”见胡客冷漠不应,她叹道:“好吧,算我怕了你。除了我北帮的人以外,还有南帮的同行、御捕门的捕者,此外什么保皇党、洪门之类的,倒也来了不少。”
说着,薛娘子微微向胡客的方向侧头:“刺客道就只来了你一个?”她哼了一声,“想不到刺客道也会打姓孙的注意。既然目标一样,你我何不合作?到时候你收你的任务,我拿我的赏金,可谓两全其美。”
“御捕门来了多少人?”胡客对薛娘子的提议置若罔闻。
“看来传言不假,刺客道的青者,果然个个自恃清高。不过这么多人抢姓孙的人头,单凭你一个,休想拿得下来。”
“说!”胡客加重了语气。
“十五六个吧。”薛娘子顿了一下,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你该不会是想把我们各个击破吧?”她从始至终都视胡客为竞争对手。胡客刚刚端了她的巢穴,现在又在寻找御捕门的下落,她自然而然地以为胡客是打算在孙文抵达东京之前,尽可能地扫除所有的竞争对手。
“这些捕者由谁领头?”胡客问。
薛娘子不答而言他:“刺客道与我北帮向来互不相犯,为了区区一个孙文,你竟与我北帮撕破脸皮。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薛娘子的话,让胡客立刻想起了他在巡抚大院里所受的伤,所流的血。那群从北直隶一直追杀他到湖南省清泉县的暗扎子,正是出自北帮。这个仇,他暗记于心,从没有忘。“你北帮又可曾想过,与我胡客作对,会是什么后果?”他冷冷地回应。
薛娘子的脸色,因为听到这个名字而有了显而易见的震动。“你就是……”她出自北帮,自然知道北帮出动上百号暗扎子,千里追杀胡客却失败的事。这件事早已传遍暗扎子内部,成为了北帮在暗扎子界的奇耻大辱。
“御捕门到底由谁领头?”胡客不想再磨蹭时间。
“他们化装成渔民,领头的额带黑疤,至于是谁,我怎么知道?”薛娘子的话里明显带上了敌意,“我现在巴望不得你赶紧找到他们,你如果能最终死在他们的手里,最好不过!”
已经问不出来更多的东西,胡客便将薛娘子带回了位于赤坂区的住处,交给杜心五看守。薛娘子这回终于搞清楚了情况,原来胡客之所以端她的巢穴,还要去寻御捕门的晦气,并非为了抢夺孙文的人头,而恰恰相反,是要保护孙文。
“堂堂刺客道青者,居然给朝廷钦犯做起了保镖。”在手脚被捆绑起来时,薛娘子语带讥讽,用一脸的冷笑对着胡客。
胡客没有理会她。他离开了民宅楼,再一次来到了东京湾码头的西南岸。
胡客不想迁延时日。
他打算今晚就解决御捕门的问题。
第六节 种下祸根
一切都与薛娘子所说的吻合。傍晚时分,一艘红漆斑驳的船出现在海面上,朝港湾内驶来。这艘红船体型较大,行驶至离码头十几丈远的浅水区,便停了下来,落锚泊定。
红船上很快升腾起了炊烟。看样子船上的人并不打算靠岸上陆,而是要在海上度过一宿。
此时的胡客,坐在码头上的一间食店里。他平静地注视着海面。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须等到天色黑尽。毕竟听薛娘子所言,御捕门此次来了十五六个捕者,胡客不敢掉以轻心。
夜幕很快降临了。
伴随黑夜而至的,还有一场雨,一场又急又密的大雨。这场雨浇走了一切。码头上很快寂静了人声,落寞了繁华,连夜色也跟着寒凉了起来。
与码头上的情况正好相反,从始至终,红船上都十分热闹。
船上一直灯火通明,船窗上投射着觥筹交错的人影,船舱内正在进行的,一定是一场酣畅淋漓的酒局。
胡客已经在暗处等待了许久。他一直盯着红船上的窗户。只要还有人影在晃动,动手的时刻就没有到来。
时间慢慢地流逝着。
很长一段时间后,码头上的灯火已经熄灭得差不多了,红船上仍然亮着光,只是船窗上已经没有了来往走动的人影。
看起来,船上的人要么已经喝醉,要么就已睡下。
胡客仍不放心,又耐心等了一阵,确定船上真的没有任何动静时,这才开始了行动。
他熟练地操控船桨,将一艘小舟从码头的侧湾里划出,朝沐浴在雨幕中的红船划近。
雨声完全盖过了桨声,小舟得以停靠在红船船头的右侧,而不被人发现。红船的甲板上空空荡荡,无人看守。胡客轻松地勾住锚链,用娴熟敏捷的动作,向船舷攀去。
然而就在此时,一连串剧烈的咳嗽忽然传来。一束光落在了甲板上,一道人影由短变长,从船舱里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胡客不得不停下攀爬的动作,抓住锚链悬于半空。此时他离船舷只剩下一条手臂的距离。
从船舱里走出来的人,一步步地走到了船头,几乎就在胡客的头顶上方停了下来。这人没有撑伞,任雨水淋在身上。他似乎是想淋雨。他在雨中叹息,显得心事重重。
胡客等了片刻,头顶上的人没有半点要走回船舱的意思。一股浓烈的酒气钻入了胡客的鼻孔。胡客凭借这股酒气的浓厚程度,判断头顶上的人即便没有完全醉,也至少晕了七八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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