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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榜

_30 海宴(当代)
既便是有些城府的人,也受不住他这刻意一激,更何况年少气盛的穆青,当即涨红了脸跳将起来,却又被姐姐一把按住。
“陵王殿下也很眼生,”霓凰郡主冷冷道,“霓凰在沙场之上从未见过殿下的踪影,可见同样是不打仗的,莫非平日里也以绣花自娱?”
宇文暄嘻嘻一笑,竟是毫不在意,“我本就是游手好闲的王爷,不打仗也没什么,可穆小王爷身为边境守土藩主,却从未出现在战场王旗之下,这不是有福是什么?我可真是羡慕他呢……”
穆青怒气上撞,猛地挣脱了姐姐的手,身体前冲的同时抽出随身利剑,直指宇文暄的咽喉,大声道:“你给我听着,我袭爵之后,自然不会再让姐姐辛劳,你若是男人,就不要只动口舌之利,你我战场上见!”
“啧啧啧,”宇文暄咂着嘴笑道,“这就生气了?现在贵我两国联姻在即,哪里还会有战事?就算不幸日后开战,我也说了自己不会上战场,所以这狠话嘛,当然是由着穆王爷放了。至于我是不是男人……呵呵,穆王爷这样的小男孩,只怕是判断不出的……”
霓凰郡主皱了皱眉。这宇文暄一张好嘴,摆明是挑弄青弟生气,但说的话除了比较气人以外,却又没有别的错处,要应付他这种人,其实只要漠然处之,根本不予理睬就行了,可惜青儿少年心性,被人如此嘲讽焉能稳得住?这样发展下去,倒让自己为难,若是拦着,长了楚人气势,灭了青弟的锐气;若是护着,只怕那人更要说青弟受姐姐翼佑毫无出息;若是冷眼旁观,只怕青弟口舌上远非那人的对手……
正在她眉睫微动,心中犹疑之际,萧景睿踏前一步,冷笑一声道:“陵王殿下,既然你明知两人并无机会决胜于沙场,还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穆小王爷刚刚成年袭爵,日后王旗下也少不了他的影子,你要真是羡慕他将来可以统率铁骑大军,而你却只能一直闲着绣花的话,只管明说好了。我想穆小王爷也不会吝于给你个当面交手的机会,只是不知陵王殿下敢不敢接呢?”
穆青咬紧了牙根道:“没错,废话少说,阴阳怪气地挑衅,算什么本事?你我现在就可以交交手,若是你没有胆子与我一战,叫你的手下来,几个人上都行!”
言津豫看那宇文暄虽身形劲瘦,但脚步虚浮,武学造诣显然远远逊于武门世家的穆青,心里明白萧景睿的意思是要结束掉处于弱势的口舌之争,干干脆脆地当面对决,当下也帮腔道:“我们大梁风俗与贵国不一样,喜欢实力说话,不喜欢清谈,尤其是男人更不喜欢。陵王殿下,您还是入乡随俗,嘴里少吐几朵莲花,省口气切磋一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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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山雨欲来 第八十五章 念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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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暄的视线轮番在两个年轻人的脸上绕了一圈,突然仰天一笑,道:“都说大梁人物风流,看两位也算是俊雅公子,怎么学了燕人的脾气,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何开,这两位是……”
随侍在他身旁的部下立即凑到他耳边说了一阵。
“哦,原来是萧公子和言公子,久仰久仰。”
萧景睿和言豫津都是琅琊公子榜上的人,宇文暄识得他们姓名本是应当的,但不知为什么,这“久仰”二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再搭配着他的表情,却是怎么看怎么有些欠揍的感觉。
“你到底敢不敢打?不敢趁早说,谁爱听你磕牙?”穆青怒道。
“敢,怎么不敢?”宇文暄眸色突然一冷,伸手轻抚着顶冠上垂下的翎尾,“不过今日大家都是来为郡主送行的,兀自争起胜来,实是对郡主不恭。敝国上下都知道,我这人虽然什么都敢做,却就是不敢冒犯佳人。所以今天嘛……诸位就是把我卸成了八大块,我也是不会动手的。”
“不敢就是不敢,罗嗦那么多干什么?”穆青撇着嘴回身一拉姐姐,“咱们到长亭上去吧,不用理这个有嘴没胆的人。”
“我话还没说完,穆小王爷急着走做什么?是不是怕一不小心,逼我真的答应了?”难得宇文暄此时面上还荡着大大的笑容,更难得的是他的眼睛里竟半点笑意也无。
“哼,”穆青用眼尾斜了斜他,“你也不过只有点激将的本事,我多听几句就习惯了,要是没什么新招,小爷我还不奉陪了。”
见他能这么快就按捺住自己的情绪,不再随着宇文暄的牵引走,霓凰郡主的唇角已轻轻上挑,一旁自始至终袖手旁观的夏冬也不禁点了点头,意甚赞许。萧言二人都不是意气用事之人,方才出面,不过替穆青解围而已,此时见当事人已冷静了下来,也都不再屑于这无谓纷争,转过头去。宇文暄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突然放声大笑,道:“有趣有趣,各位真的只当我说说罢了吗?今日我虽然是决不会出手的,不过……”说着他的目光直直地转到萧景睿身上,笑道:“我有个朋友一向久慕萧公子大名,意图讨教,不知肯赏脸否?”
他的目标突然转移,倒让人有些出乎意料之外。言豫津歪着头细细地瞧着好友,问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出名了?现放着夏冬姐姐没人挑战,居然挑战你?就算打赢了又能长几分脸面?”
“你这就不懂了吧,”夏冬的眼波柔柔地一勾,将手搭在言豫津的肩头,笑道,“小睿虽然还排不上高手榜,但好歹也是一流高手,自然会有二流的江湖客想着要打败他挣一点名声,这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哦……”言豫津仿佛恍然大悟般点着头,“二流江湖客……有道理,实在是太有道理了……”
身为被挑战者,萧景睿倒不似这两个人这般轻狂,慢慢踏前一步,正色道:“在下随时候教。”
宇文暄定定地凝视了他半晌,满脸的笑容突然一收,语调也随之变得严肃起来,“多谢萧公子。……念念,萧公子已经应允,你来吧。”
跟随这位大楚陵王来到现场的,一眼扫过去共有八人,看服饰有两人是马夫,五人是侍卫,最后一个,穿着一身雪青色的箭衣,身形略薄,金环束发,周身上下无所装饰,只有腰间垂着一条极精致的刺绣流苏,单看装束,判断不出此人究竟是何身份。
乍看这人第一眼时,只觉得他容貌平平,表情木然,但等他缓步走近了些后,江湖历练较多的霓凰、夏冬已看出他戴了隐藏真容的人皮面具,萧景睿也眯了眯眼,大约同样察觉到了异样。
要说人皮面具这种东西,无论做的多少精巧,毕竟是死皮一张,无法契合活人脸上微妙的肌肤变化,因此很难瞒过真正观察细微的人。所以自它问世以来,江湖人戴它的情况是越来越少,顶多就是拿来当一个不容易被揭开的蒙面巾用,意思就是“你看出我戴了面具也无所谓,反正你看不到我真正的样子就行了”。
“萧公子,请。”
“请。”
两人相向而立,抖剑出鞘,以起手之式向对方微施一礼。言豫津忍不住笑了起来:“景睿一向懂礼貌,想不到这个念念也这么讲礼。”
可夏冬和霓凰却暗暗交换了一下眼神,目光都凝重了起来。
虽然只是一个简单的起手式,但两位女中高手已隐隐猜到了这位挑战者是何人。
片刻寂然后,龙吟声冲天而起,在两道剑光的炫目华彩下,持剑人的身影仿佛都已经变淡。剑势融为剑招,剑招渗出剑气,剑气化做剑意,剑意最后幻凝为一缕剑魂,魂魂相接,并无丝毫的激烈,却又让人背心发凉,剑风刚一迫近,竟连发根都被狂风吹起般,根根直立。
这是一场真正的比试,不是决斗,不是拼杀,就只是两派剑法的比试。对战双方似乎有默契一般,全都没有下任何杀手,却又都是全力以赴。以招应招,以招拆招,以招迫招,以招改招,一时间竟不分上下,越战越酣,连围观者的神情都不由自主地越来越认真,越来越投入。
然而这场比试进高潮进得快,结束得却也不慢。两人正缠斗至难分难解处,萧景睿剑势突缓,回臂旋身,眉宇一凝,扣指捏起剑决,天字诀如天马南来,空阔含容,泉字诀如水势奇诡,流冲荡卷,其高远如天,其喷突如泉,俯仰折冲间,似漫天水雾扑面而至。对手也不甘示弱,正面迎击,左右手交握,竟成双手握剑之势,抡捎之间凌厉加倍,其灵透却又不减,幻出一片夺目光网。眼看着剑雾与光网即将相接,两道身影就令人惊诧地凝住了,好似一首曲子正嘈嘈切切响成一片时,突地嗄然而止。尘埃初定后,那念念一扬首,额发飞落少许,萧景睿随即抱拳道:“承让。”
念念半晌没有出声,面具掩盖之下,不知他表情如何,只看得出他目光凝结,似在发呆。宇文暄目露关切之色,上前抚住他背心,低声问道:“念念,你可有受伤?”
念念轻轻摇头,挺直腰身看了萧景睿片刻,一开口,嗓音依然平静悦耳:“萧公子深谙天泉剑意,而我对遏云剑法却领悟不足,今日一战,是我败于萧公子,而非遏云剑败于天泉剑。请转告令尊勿忘旧约,家师已至金陵,择日当登门拜访。”言毕转身就走,倒是干干脆脆的。
“郡主一路顺风,我也不耽搁各位了,告辞!”宇文暄扬袖抚胸,行了个楚礼后,带了手下,也匆匆跟着离开。
萧景睿凝视着那一行楚人远去的背影,剑眉微锁,面色有些沉重。言豫津抓了抓头,若有所思地道:“遏云剑?莫非这个念念的师父就是……”
“岳秀泽,楚帝殿前指挥使,琅琊高手榜排名第六,或者说,现在已经是第五了……”夏冬甩了甩散于颊边的一绺长发,眸色幽沉。
“第五不是大渝的金雕柴明吗?”言豫津问道。
“我前几天才得到的消息,岳秀泽大约一个月前约战柴明,在第七十九招时将他击败……看来这短短一年,他进益不小呢。”
“已经击败了柴明啊,难怪他接下来就要找卓伯父了呢。”言豫津看了好友一眼,“景睿,听那人说的话,好象卓伯父跟岳秀泽有什么旧约?”
萧景睿点了点头,“卓家爹爹以前曾与岳秀泽交手两次皆胜出,若是那时订了什么再战的约定,也是很有可能的。”
霓凰郡主沉吟着道:“岳秀泽也算大楚贵官,这次跟使团一起入京,竟没有亮出他的身份,可见他此行的目的无关公务,只是为了挑战排名比他高的高手罢了。”
言豫津见萧景睿的神色有些沉重,便敲了敲他的手背,微笑道:“卓伯伯纵横江湖这些年,哪年不要接十几份挑战书的,此地又是我们大梁的地盘,岳秀泽还能有什么花招不成?只要是公平一战,胜负只凭实力,胜固可喜,败也非耻,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萧景睿温和地回了他一笑,道:“我倒不是担心,遏云剑与天泉剑并不相克,岳秀泽有进步,卓家爹爹这一年也没闲着,哪里轮得到我担心了?我不过是在想,明明是岳秀泽准备挑战我卓爹爹,怎么那位念念公子会先跑来跟我比试一番?”
“这有什么奇怪的?”言豫津一哂道,“他是遏云剑传人,你是天泉剑传人,他师父正卯足了劲儿要跟你爹比武,他会一时好奇,想要先试试天泉剑的深浅也是情理之中的啊。”
“这个我明白,可他要试天泉剑法,怎么会找到我?按道理应该找青遥大哥才对吧?”
言豫津听他这样说,也有些不明所以,夏冬却在旁笑了起来,摇头道:“他找你才是对的,我刚才看得仔细,那个念念虽掩盖了真容,但是骨骼尚未终定,剑力稚嫩了些,年纪最多二十岁,想来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斤量不足以挑战卓青遥,而我们景睿公子出了名的温厚,天泉剑法的造诣也是有口皆碑的,不找你找谁?”
霓凰徐徐叹道:“不过这位念念姑娘虽年轻,修为已是不凡,可见岳秀泽是用心调教了她的。可惜我今日启程,不能亲眼目睹天泉遏云之战,战果如何,只能请各位写信相告了。”
夏冬菀尔一笑,“一定一定。”接着斜飞的眼角一挑,瞟向身边:“喂,小伙子们,发什么呆啊?没听见郡主的吩咐吗?”
言豫津连喘几口气,瞪着眼睛道:“郡主刚说什么?念念……姑娘?”
“对啊,”夏冬歪了歪头,“你没看出来?”
言豫津呆呆地将目光转到萧景睿脸上,“景睿,你看出来了没?”
萧景睿虽没有瞠目结舌的表情,但吃惊程度其实也不下于言豫津,见他问,脖子僵硬地摇摇头:“我……我没注意……”
“没什么啦,”穆青安慰道,“我也没看出来。”
言豫津看了这位小王爷一眼,心想你没看出来那是正常的,但因为大家不算很熟,这句吐槽的话最终也没说出来。
“好了,时辰不早,郡主也该启程了。有道是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大家就在此处分手吧。”夏冬习惯性地顺手拧了拧言豫津的脸,最后才回头看着霓凰,低声道,“郡主,一路保重。”
萧景睿闻言也感到歉然:“我们本来是为郡主送行的,却无端争斗起来,误了郡主的行程,实在抱歉。”
霓凰郡主爽朗笑道:“我又不赶这一会儿的时间,有什么好愧疚的?再说方才那场比试着实的精彩,反而壮了我的行色呢。”
“姐姐,”穆青有些恋恋不舍地道,“你既然想看天泉遏云之战,就再多留两天看了再走嘛。”
“又胡说了,”霓凰郡主虽蹙眉斥责,但眸中却是一派温婉,抚着弟弟的头道,“行程已报陛下,岂能随意更换?我看不到,你替我看也是一样的。”
言豫津笑呵呵地把穆青扯过来,刻意舒缓气氛,“那我们就得要串通景睿了,岳秀泽约战卓伯伯一定是私下的,如果没有景睿通风报信谁会知道他们定在何时何地啊。”
萧景睿一本正经地道:“这个要卓爹爹同意才行。”
言豫津偏着头道:“算了吧,你的情况我还不知道,虽然谢伯父待你一向严厉,可是卓伯伯却一直把你宠得象个宝,只要你帮我们撒个娇,他什么都会同意的。”
被他一打岔,穆青总算稳住了情绪。为了不让姐姐伤感担心,他努力振作起精神,露出甜甜的笑容:“说的也是。我想用不了多久,皇上就会准我回藩的,姐姐不用牵挂。”
霓凰微笑颔首,拍拍弟弟的手背,又轻抚了一下他颊边被风吹乱的头发,女将军的如铁心志掩住了为人姐的柔肠百转,后退几步后,她决然转身上马,唇边一直含着笑意。
“云南不是天涯,再会之日可期,请大家留步吧。”
随着一声清脆的鞭响,回滇的轻便马队正式出发。霓凰郡主向帝京投去最后一眼,拨转马头,只轻轻一夹马腹,胯下坐骑便微微一嘶,扬首奋蹄,沿着黄土烟尘的官道,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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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山雨欲来 第八十六章 飞流
看罢樱桃,又看海棠、桃花、梨花,春天真是一个好季节啊,大家都不要在家里窝着了,多做户外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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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长苏坐在自家花园一株枝叶繁茂的榕树下,一面跟飞流玩着猜左右手的游戏,一面听童路向他汇报今天送行郡主时所发生的事件。除了讲到宇文暄意外出现时梅长苏认真听了一下之外,其它的事情他似乎都没太放在心上,至于萧景睿与遏云传人念念的比试,他更是只“嗯”了一下,连眉毛也没有动上一根。
其实仔细想想,他的这种态度也并不奇怪。无论是萧景睿也好,岳秀泽的徒弟也好,单就武林地位而言都不算什么,对于执掌天下第一大帮,见惯了江湖最顶尖对决的江左梅郎来说,这种级别的比试确实勾不起他任何的兴趣。如果不是因为萧景睿算是一个朋友的话,恐怕他连结果都不太想知道。
“左边!”飞流大叫一声,放开蒙着眼睛的手。梅长苏微笑着摊开左掌,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少年的脸立即皱成一团,连站在一旁的童路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了,你输了三次,要受罚,去帮吉婶切甜瓜,苏哥哥现在想吃一块。”
“甜瓜!”飞流是大爱水果的,柑橘的最佳季节过了,他就开始每天啃甜瓜,梅长苏常笑他一天可以啃完一亩三分地,为了怕他吃坏肚子,不得不予以数量上的限制。
少年的身影纵跃而去,梅长苏随即收淡了唇边的笑意,语气带出丝丝阴冷:“通知十三先生,可以对红袖招开始行动了。先走第一步,必须断的干净。”
“是。”童路忙躬身应了,“宗主还有其他吩咐吗?”
梅长苏半躺着将头仰靠在脑枕上,闭上眼睛,“你明天可以不用过来了……”
童路大惊失色,扑通跪倒在地,颤声道:“童路有什么事情……做的不合宗主的意吗?”
梅长苏被他的激烈反应吓了一跳,偏过头看了他一眼道:“让你休息一天而已,你想到哪里去了?”
“啊?……”童路这才松了一口气,抓了抓头道,“我以为宗主是让我以后都不用过来了……好容易有直接为宗主效力的机会,童路舍不得……”
“傻孩子,”梅长苏失笑地拍拍他的头,“其实是我想要彻彻底底地休息一天,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管……摒去杂念安详地过一日,也算为后天积养精神吧……”
童路不是太明白后天有多重要,但他并非好奇心过剩多嘴多舌的人,不知道也并不问,只是用尊敬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宗主,静静等待他的吩咐。
“跟宫羽说,让她明天也好好休息……”
“是。”
“没别的事了,你走吧。”
童路深深地施了一礼,却步退出。黎纲随即进来,手里托着个用红布蒙盖着的大盘子。
“宗主,东西送来了,请您过目。”
梅长苏坐了起来,掀开红布。盘面上立着一个纯碧绿玉雕成的小瓶,乍看似乎不起眼,但细细观看,可见玉质瓶面上竟绕着一整幅奔马浮雕,顺着玉石本身的纹理呈现出矫健飞扬、栩栩如生的意态,其构图严谨,刀工精美,却又如同天然般毫无斧凿之感,令人叹为观止。
可是尽管这玉瓶本身已是可令人疯狂追逐的珍品,但它最有价值的部分,却还在里面。
“多少颗?”
“回宗主,一共十颗。”
梅长苏伸手拿过玉瓶,拔开檀木软塞,放在鼻下轻轻嗅了嗅,又重新盖好,将玉瓶拿在手里细细地把玩了一会儿。
黎纲的目光闪动了一下,似乎欲言又止。
“黎大哥,你有什么话,只管说好了。”梅长苏根本未曾抬过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察觉到黎纲的神情变化的。
“宗主,这个礼会不会太重了些?”黎纲低声道,“霍大师亲雕的玉瓶,可救生死的的护心丹,任何一样拿出去都够惊世骇俗,何况两样放在一起?”
梅长苏静默了一会儿,眸中慢慢浮起一丝悲悯之色:“等过了这个生日后,只怕再贵重的礼物,对景睿来说都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了……”
黎纲垂下头,抿了抿嘴唇。
“不过你说的也对,这样送出去,确实过于招人眼目,是我考虑不周了。”梅长苏的指尖拂过瓶面,轻叹一声,“拿个普通些的瓶子,换了吧。”
“是。”
玉瓶被重新放回到托盘中,梅长苏的视线也缓缓地从那幅奔马浮雕上划过,最后移到一旁,隐入合起的眼帘之内。其实最初选中这个玉瓶,就是因为这幅奔马图,想着景睿从小爱马,见了这图一定喜欢,所以一直疏忽了它惊人的身价。
看来自以为宁静如水的心境,到底还是随着那个日子的临近,起了些微难以抑制的波澜。
“黎大哥,取我的琴来……“
“是。”
一直关切地凝望着梅长苏每一丝表情的黎纲忙应了一声,带着托盘退下,很快就捧来了一架焦桐古琴,安放在窗下的长几上。
几桌低矮,桌前无椅,只设了一个蒲团,梅长苏盘腿而坐,抬手调理了丝弦,指尖轻拨间,如水般乐韵流出,是一曲音调舒缓的《清平乐》。
琴音静人,亦可自静。乐音中流水野林,空谷闲花,一派不关***的幽幽意境,洗了胸中沉郁,断了眉间悲凉。一曲抚罢,他的面色已宁谥得不见一丝波动,羽眉下的眼眸,更是平静得如同无风的湖面般,澄澈安然。
早已决定,又何必动摇。既然对萧景睿的同情和惋惜不足以改变任何既定的计划,那么无谓的感慨就是廉价而虚伪的,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那个年轻人,都没有任何实际的意义。
梅长苏仰起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春日和熙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却映不出一丝的暖意,反而有一些清肃和冷漠的感觉。
抬起手,迎着阳光细看。有些苍白,有些透明,虚弱,而且无力。
那是曾经跃马横刀的手,那是曾经弯弓射大雕的手。如今,弃了马缰,弃了良弓,却在这阴诡地狱间,搅动风云。
“黎大哥,”梅长苏转过头,看向静静立于门边的黎纲,“抱歉,让你担心了……”
黎纲顿觉心头一阵潮热,鼻间酸软,几乎控制不住发颤的声音:“宗主……”
“去叫飞流过来吧,切个甜瓜也切这么久……”梅长苏仿佛没有注意到他的激动一般,偏了偏头,淡淡一笑。
话音刚落,飞流苗条柔韧的身影恰在此时奔入院内,一闪而进,手里捧着个细白的瓷盘,大声道:“花!”
梅长苏侧过身定晴一看,五朵由甜瓜雕成的莲花攒心摆着,虽大小不一,刀功生拙,但也算有模有样,并不难看。
“这是飞流雕的?”
“嗯!”飞流的眉毛高高挑起,甚是得意,“最好的!”
“你把最好的五朵都拿过来了?”梅长苏满眼都是溺爱的笑,揉着少年的耳朵,“吉婶教你的?”
“嗯!”飞流重重地点头。
“可以吃吗?”
“吃!”飞流抓起最大的一朵,递到梅长苏的嘴边。
黎纲不由笑道:“飞流啊,反正是要吃的,你干嘛非要雕成朵花儿这么麻烦?”
“苏哥哥吃!”飞流瞪了他一眼,强调道。
“我们飞流最乖了,因为是给苏哥哥吃的东西,所以要弄得很漂亮,对不对?”梅长苏咬下一个花瓣,顺手拿布巾擦了擦少年的嘴角,“你吃了多少?下巴上都是瓜汁……”
“雕坏的!”飞流申辩道。
“雕坏的你才吃掉啊?那还好。不过还是要记得不能一口气吃太多哦,会肚子痛的。”
“嗯!”
梅长苏吃完第一朵,朝飞流摇了摇头。少年牢记着吃太多会肚子痛,便没有再喂他吃第二朵,自己对着盘子发了阵呆,最后下定决心,将其余四朵的甜瓜莲花推到了黎纲的面前。
“给我吃?”黎纲哈哈一笑,“真是受宠若惊,受宠若惊啊!”
飞流没有听懂他后半句话,但是听懂了前一个问题,所以立即点头予以肯定。可是黎纲真的开始吃起来的时候,他唯一会展露情绪的那双眼睛里却出现了不舍的表情。
“你也吃吧,我们一人一半。”单纯的孩子心思一看就知道,所以黎纳忍着笑,又分了两朵回去。
飞流转头看了梅长苏一眼。
“你刚才在厨房里,雕坏了几个甜瓜?”
“三个!”
“全都是你吃的?!”
“吉婶一起!“
梅长苏看着飞流,眸中露出责备的神情,“你不是答应了苏哥哥,每天只能吃一个吗?”
“雕坏的!”飞流大是委屈,嘴角有些向下撇。
“嗯……”梅长苏认真想了想,“那就不怪我们飞流了,是苏哥哥没有说清楚。从现在开始,不管是雕坏的也好,没切好的也罢,只要是甜瓜,飞流每天吃的,加在一起不能超过一个。明白了吗?”
飞流俊秀的脸上还是没什么激烈的表情,但从语气上已经可以听出他心中的极度不情愿:“好少!”
“苏哥哥也是怕飞流生病啊,”梅长苏瞧着他的眼睛,笑得有些不怀好意,“要不,我们叫蔺晨哥哥来?”
飞流大惊,一头扎进梅长苏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的腰,死也不肯撒手。黎纲本就忍笑忍得体如筛糠,这一下更是再难忍不去,捧着有些抽筋的肚子躲到了门外。
“你还没回答哦,”梅长苏却把持得极稳,将少年的头从怀里拔出来,仍是严肃地问道,“一个?”
飞流在蔺晨哥哥与甜瓜之间万般艰难地选择了一下,最后还是乖乖地点头:“一个……”
梅长苏表示赞许地抚挲了一下飞流的头顶,目光和笑容都异常温柔。
院外已没有了黎纲的身影。这位稳重忠诚的助手大概已经去寻找合适的瓶子盛装那些将成为礼物的灵丹。先时那些阴郁的情绪被可爱的少年驱散了一些,但在胸口似乎还剩着些残留的余波,偶一思及,仍有淡淡的闷,隐隐的痛,只不过在呼吸吐纳间,这些感觉被坚定地忽视了过去。
再过一天,便是萧景睿二十五岁的生日。
梅长苏清楚地知道,对于这位乌衣名门的贵公子而言,这一天将是他此生最难忘怀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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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恩怨情仇 第八十七章 宾客临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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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初刻,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已经是将近黄昏,准备结束辛苦一天之时。然而对于迎来送往、灯红酒绿的螺市街来说,这却是一个沉慵方起,还未开始打扫庭院待客的清闲时刻。整整一条长街,都是关门闭户,冷冷清清的,安静地让人几乎想象不出这里入夜后那种车水马龙、繁华如锦的盛况。
然而正是在这一片沉寂、人踪杳杳之时,有一辆宝璎朱盖的轻便马车却静悄悄地自街市入口驶进,以不快不慢的速度摇摇前行着。马车的侧后方,跟着一匹眼神温顺、周身雪白的骏马,上面稳稳坐着位容貌英俊,服饰华贵,眉梢眼角还带着些喜色的年轻公子。看他骑在马上那潇潇洒洒的意态,一点都不象是走在无人的街头,反而如同在满楼红袖中穿行一般。
随着轻微的吱呀之声和清脆的马蹄足音,轻便马车与那公子一前一后地走过一扇扇紧闭的红漆大门,最后停在了妙音坊的侧门外。马车夫跳了下来,跑到门边叩了三下,少时便有个小丫鬟来应门,不过她只探头看了看来客是谁,话也不说,便又缩了回去。车夫与那公子都不着急,悠闲地在外面等着。大约一柱香的功夫后,侧门再度打开,一位从头到脚都罩在轻纱幂离间的女子扶着个小丫头缓步而出,虽然容颜模糊,但从那隐隐显露的婀娜体态与优雅轻灵的步姿来看,当是一位动人心魄的佳人。
华服公子早已下马迎了过去,一面欠身为礼,一面朗声笑道:“宫羽姑娘果然是信人,景睿的生日晚宴能有姑娘为客,一定会羡煞半城的人呢。”
“言公子过誉了。”宫羽柔声谦辞了一句,又敛衣谢道,“有劳公子亲自来接,宫羽实在是受之有愧。”
“有这种护花的机会,我当然要抢着来了。”言豫津眉飞色舞地道,“景睿是寿星,根本走不开,谢弼眼看有家室的人了,心里想来嘴上也不敢说,其他人跟宫羽姑娘又不熟,谁还抢得过我?”
宫羽薄纱下秋波一闪,掩口笑道:“言公子总是这般风趣……”
言豫津也不禁笑了起来,侧身一让路,抬手躬身:“马车已备好,姑娘这就启程吧?”
宫羽低声吩咐了那小丫头一句什么,方才踩着步蹬上马车,蹲身坐了进去。小丫头垂手退回了院门边,并没有跟着上车。
“她不去吗?”
“我是去为萧公子祝寿,带她做什么?”
言豫津想了想,点点头道:“也对,到了谢府,有的是服侍你的丫头。……姑娘要是坐好了,我们这就出发吧?虽说晚宴还有大半个时辰才开始,但有长辈出席,我们早到些也是应该的。”
“是。可以走了。”
随着这句柔和的应答声,车夫扬鞭甩了一个脆响,在鲜衣白马的青年公子的陪伴下,车轮平稳地开始转动,辘辘压过青石的路面,带起一点微尘。
与此同时,宁国侯谢府的上上下下,也正在为他们大公子的生日晚宴穿梭忙碌着。
由于萧景睿是两家之子,那么庆祝他的生日无疑有着一些与他本人没什么大关系的深层意义。姑且不说十分疼爱他的卓鼎风夫妇,连一向教子严苛的谢玉,也从来没有对萧景睿所享有的这项特殊待遇表示过异议。
客人的名单是早就确定好了的,当初报给谢玉的时候,他瞧着苏哲两个字神情也曾闪动了一下,不过却没说什么。虽然已是各为其主,但谢玉并不打算阻拦儿子与这位誉王谋士之间的来往。因为他很清楚萧景睿所知道的事情非常有限,就算全被苏哲给套了出来也没多大的意思,而从另一方面来说,萧景睿与苏哲的良好关系也许某一天是可以利用的,就算利用不上,那至少也不会有太大的坏处。
所以对于这份即有敌方谋士,又有乐坊女子的客人名录,他最后也只淡淡说了一句话:“给你母亲看看吧。”
既然谢玉没有表示反对,深居简出举止低调的莅阳长公主当然更不会有什么意见,于是请柬就这样平平顺顺地正式发了出去。
萧景睿平时也有些玩玩闹闹的酒肉朋友,往年过生日时都请过的,等长辈们一退席就一大群挤在一起胡天胡地,不过是借着由头玩乐罢了。可是今年梅长苏要来,从不出坊献艺的宫羽也要来,萧景睿对这个晚宴的重视程度一下子就翻了几倍,不想让它再度成为跟以前一样的俗闹聚会。可如果往年都请,今年突然不请人家,似乎又有些失礼,所以免不了左右为难。言豫津看出了他的心思,替他想了个主意,推说父母有命,要求晚宴必须清雅,要以吟诗论画,赏琴清谈为主,怕搅了大家的兴致,故而提前一天在京城最大最好的酒家包了个场子,当红的姑娘们叫来十几个作陪,把这群朋友邀来玩闹了一天。这群贵家公子乐够了,对于第二天那个据说会十分“雅致素淡”的晚宴更是敬而远之,纷纷主动表示不想去添乱,就这样顺利解决了萧景睿的这个难题。
因此四月十二日的晚上,前来参加萧景睿生日晚宴的人并不算多,除了家人以外,原本只有梅长苏、夏冬、言豫津、宫羽四个外人,后来碰巧请柬送到苏宅的时候蒙挚也在,大统领顺口说了一句“景睿,你怎么不请我?”萧大公子当然只好赶紧补了一份帖子送过来,添了这位贵客。
虽然人数不多,但酒宴的筹备仍有不少的事情要做。女眷们只张罗厅堂布置、仆从调动,其余一应的物品采购都得谢弼去安排,所以谢二公子一得了空闲就咬牙切齿地捉着大哥抱怨:“凭什么你过生日自己闲来逛去的,我却为你累死累活?不行,收礼要分我一半!”
“你我骨肉兄弟,还分什么分,我的东西你喜欢什么,尽管拿走好了。”萧公子四两拨千斤,一句软绵绵的话就让谢弼再也跳不起来,顺便还捎了个信儿过来,“娘和母亲叫你进去,说是要议定酒席菜单的事。你慢慢忙,我不耽搁你了……”
看着寿星施施然地躲出门去,谢弼也只能在后面恨恨地跺跺脚,便认命地接着忙活去了。
正日子当天晚上,来的最早的人当然是言豫津和宫羽。一看见萧景睿从里面走出来迎接,国舅公子便悄悄俯在佳人耳边笑道:“我今天是沾了姑娘的光,平时我来谢府,景睿可从没有出来接过,都是我自己孤孤单单走进去找他……”
果然,萧景睿一拱手,开口便是:“宫姑娘芳驾降临,景睿有失远迎了。快请进。”
“喂,”言豫津冷着脸道,“你看见我没有?”
“是是是,”萧景睿好脾气地哄他,“言公子也请进。”
“你还没说有失远迎……”
“是,对言公子也有失远迎了,要在下背您进去吗?”
“不用。搀着就行了。”
宫羽忍不住扑哧一笑,摇头道:“你们两位……真是一对好朋友……”
“那是我让着他。否则还好朋友呢,早就一天打八架了。”言豫津一本正经地道,“要是有人想知道什么叫容人之量,叫他向我学就行……”
“你还不快滚进来?”萧景睿笑骂道,“要让宫姑娘陪着你在这风口上站多久?”
言豫津慌忙向佳人拱了拱手,用唱词的念白道:“哎呀,是小生之过,此地风大,小姐快些进来……”
“你收敛些吧,戏还没开锣呢,你倒先唱上了。”萧景睿白了他一眼,引领宫羽进了花厅。待客人喝了两口茶,少歇片刻,便提出要带她进去与女眷们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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