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多是因为恋情,中年人往往是由于家庭原因。可是,最近一个时期,女性的心理也越来越现实,那种烦恼已逐渐减少了,大概女性的自杀就像常来月经一样多是发作性的。”
波多野雅子的身体怎样?
“……男性多是由于金钱上的原因,自杀者大都是中年以上,而且都是早有准备。”
男人怎样都没关系。
“最近,据说中年女性自杀者多是因为家庭原因,你们管区有这种例子吗?最近的例子就行。”
“有啊,对了,半个月前吧,在前面的御岳那地方,东京的一位经理夫人在山林里吊死了,原因好像是因为丈夫另有新欢而精神苦恼。那位太太是只身进山的。”
猎物落网了。
“尸体很快就发现了?”
“不,一星期之后,在一个人不常去的地方,是村里人发现的。”
“尸体恐怕腐烂了吧?”
“对。上吊用的绳子断了,尸体掉到地上。”
“那种情况就很难断定是不是缢死了吧?脖子上的皮肤也变样了吧?”
“腐烂到那种程度还是能知道的,因为脖子上有缢沟。”
“缢沟?”
“勒住脖子时,大体上在脖子的一圈要形成一道索条沟,因为在脖子后面打结,缢沟朝后倾斜。勒死或扼死时,被害者一定要反抗,脖子周围的皮肤会留下擦伤,而缢死时则没有。一般情况下,通过这一点可以区别开来。”
幸子想,波多野雅子或许是被凶手用臂勒死的。她猜测,脖子上没有伤是因为没有手扼,而是用手臂勒的。幸子作为一般的推测向侦查股长提问。
“嗯,用手臂勒,脖子上的皮肤不会脱落,可是,要使她窒息而死,凶手手臂无力就办不到。听说外国有这样的杀人手法,日本人怎么样、’
“即使不死,也要致成假死状态吧?”
“假死?嗯,对,就是不省人事,压迫给大脑供血的颈动脉,意识不清了。”
“那种意识不清的状态会来得很快吗?”
“很快。缢死时,脚离开地面,体重吊在脖颈上,压迫颈动脉,马上就失去知觉。”
“那具女尸解剖过了?”
幸子提出核心问题。
“横死尸体原则上施行解剖。”
“胃内物查清了?”
“如饭后时间不长,食物还留在胃里,时间一长,就进入肠内了。”
“那女人呢?”幸子若无其事地问。
“哦,请等一下,我把资料拿来。”股长很热情。
附近发生了交通事故,据报有人负伤,数名警察慌忙赶赴现场。
股长在那边边找资料边说:“那个女人的食物一半在胃里,一半在十二指肠里,这是饭后两三个小时的状态。”
“那种状态还知道她吃了些什么吗?”
“知道,即使成粥状也能进行科学鉴定。”
“那女人呢?”
语气平静,心中却怦怦直跳。
“你瞧,很清楚,有蘑菇、小虾、竹笋、猪肉、青豌豆。”
“中国菜?”幸子禁不住大声问。
“是的,竹笋和虾不容易消化,所以分辨得很清楚。对啦,吃的是炒面,解剖报告书上有记载。”
—波多野雅子吃过炒面,她是陪同爱吃中国菜的道夫。昨晚同冈野散步时得出的推断果然不错。由于雅子死亡时间不明,不知道那些食物是什么时候吃的,反正两人一起吃过晚饭是事实。
可是, 冈野说道夫4点左右就离开了自由之丘的美容室,如果是在那之后不久就同雅子吃饭,时间又嫌过早。从市内到御岳乘车要将近两个小时,这样算来,要在6点半左右到达。
6点半还亮着。 道夫无论如何也要等到天黑以后再作案,因此,可能是在八九点左右。就是说,有两三个小时的间隔,就是在那中间吃炒面的。
在哪儿呢?如果是在去御岳的途中,就可能是在青梅的街上,也可能是在车上随便看到的餐馆里,不是背静处,是汽车通过的路边上。
“哦,对了,还有,”翻阅笔录的侦查股长说,“有一个樱桃核…,”
“樱桃核?”幸子反问了一句,随即恍然大悟,“噢,是吃雪糕了,雪糕上有樱桃。”
“对,对。”股长笑着应道。
“我还想提一个问题。”
“请吧。”
“您刚才说女性一般不只身进入那样僻静的山林,去山林的路上有很多人家,那个女人独自朝那方向去,一定是很显眼,有人看到过吗?”
“噢,没有人看到她。”
“如果是乘电车在胸岳站下车,站勤人员会看到她的,车站上也没人见到过?”
“没听说,我们没专门调查目击者,因为那是明显的自杀,不是他杀,她丈夫也说家里有遗书。”
幸子微微一笑。既然如此就不必探究了,没人看到雅子走过,也因为是乘车。
“股长先生,我想看看女性选择什么样的地方自杀,能画张草图,让我知道那个女人的自杀现场在什么位置吗?”
“行啊!”
股长当即画出草图,在现场打上x记。
“杂志记者什么地方都要看吗?”他把草图递给她时说。
“为了作参考,这也是工作,没法子。”
幸子又一次浮现出微笑,向股长鞠躬致意。
幸子离开警察署前往站前广场。等客的一大溜出租汽车中,最前面一辆恰巧是一位年长的司机,看上去为人和善。她乘车去御岳,来到多摩川大桥附近。大桥旁边有大众饭店、小餐馆,没有中国菜馆。大众饭店里大概有快餐面,不卖炒面。她叫司机到店里核实一下,果然没有炒面。
“再到这儿,你看一下。”
她向司机出示侦查股长圆的草图。
驶过大桥,在通向另一个村子的道路上行驶。右侧是山,左侧是低丘和田地,林木茂密。一只手拿着草图的司机在离桥300米左右的地方停下车。
“是这条山道吗?”他指着有面的山。
往他手指处望去,只见茂密丛生的杂草之间有一条狭窄的小径通往山林深处。
“里面能进车吗?”
“这里?”司机瞪大眼睛,“走这条路全是山,哪儿也出不去。”
“我想到山里看看。”
“那不好办呐,那边就是上坡。”
“能到哪儿就开到哪儿吧,除了车费我再给你一笔酬金,下车后请你一起在附近走走。”
可能是这句话使司机动了心,不仅有小费,还可以同一位女性一起在山里玩玩,在年长的男人来说并不是坏事。
高高的杂草足有齐腰深,草丛中的热气闷乎乎的。山道是红土。——
司机走在前面。草图又回到幸子的手上。蝉叫得烦人,小鸟拍落树叶飞走了。
来到离马路150米左右的地方,山道的下面突然出现一座陡坡。
“在这儿停一下。”
幸子呆呆地望着下面的陡坡。陡坡上杂木茂密,无数根树枝伸到斜坡上,哪根树枝上都能系住绳子。
看到这块地形,幸子明白了。以往一直不知道一个男人怎能把意识不清的波多野雅子那肥胖、笨重的身子抱到系在树上的绳子上。利用这处陡坡,将绳子系在脖子上之后,往陡坡上一推就行了。只一推,她便双脚离地,重心落在拴着脖颈的绳索上,完全压迫住颈动脉。她在意识不清中被窒息致死。
手段明白了。幸子盯着那块地方,发现草丛中有些料粒状的紫色种子。
“司机,那草籽叫什么名字?”
站在幸子旁边的司机瞅了瞅说:
“哪个吗?叫猪殃殃,你看,茎上有倒刺,秋天开小紫花。”
“什么时候结籽?”
“6月初开始给籽。”
6月10日猪殃殃已经结籽。
“这种草籽沾衣服吗?”
“嗯,好沾衣服。”
幸子请司机采几粒草籽。司机往斜坡下走了几步,采了十二三粒。幸子将草用白纸包上,装进手提包里。
“瞧,我的裤子沾上了吧,啊,刺拴住裤子了。”
司机让她看。藏青色哗叽裤子下半截沾满了紫色草籽。
“真的哩!”幸子显得很感兴趣。
两人离开那里,回到停车的地方。
“还去哪儿?”
“回青梅。”
上车前,她瞟了一眼轮胎。车是硬开到山道上的,轮胎上全是红土,还沾着杂草。不过这一带没有猪殃殃。
“让你的车也搞脏了,对不起。”
“不,没关系,反正我要洗车。”
她上了车。
“到青梅的站前广场吗?”
“对。……哎,能在青梅的街边上找一家中国菜馆吗?从青海到立川那一段都行。”
她没叫出租汽车到八王子和立川那边去。从御岳回到大街上往东,不一会儿就驶过青梅的街区。东青梅车站就在街区的边上,那里有家中国菜馆。
“司机,停下。”
汽车在餐馆门前过10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怎么了?”
“回到餐馆门前。”
中年司机往后倒车。汽车一辆接一辆从后面驶来,半天没能倒过去。
那家中国菜馆是个乡下的小馆子, 正好在去御岳方向的马路附近。 门上挂着“和来轩”的招牌,门口带花边的大布带上写着同样的店名。
幸子从车里窥视室外的陈列窗,只见陈列窗摆着塑料制作的中国菜,样品中确实有炒面,色泽鲜艳的蘑菇、竹笋、虾、猪肉丝等盖在褐色的养麦面条上,同所属警察署侦察股长说的波多野雅子胃中的残留物一模一样。
可是,仍不能放心。这种炒面的样品是现成的,哪家餐馆的都差不多,因此,还不能说完全准确。然而,幸子的眼睛瞅到陈列窗的最下面一层时,便确信无误了。那儿摆着雪糕的样品,洁白的雪糕上有一颗通红的樱桃——
“司机,吃炒面吗?”幸子问道。
“行啊,肚子正好有点儿饿。”
中年司机很高兴,可是却为没有停车场发起愁来。马路狭窄,上下行混在一条线上。
布帘里走出一个塌鼻梁、矮个子的30来岁的女人,指了指右侧。
“同机,要停车,往那边走二三十米,后面有块空地,可以停在那儿。”
幸子下了车,司机把车往那边倒。
(对,道夫也是开车来的。)看着司机倒车,幸子想。(道夫是往御岳方向去,那就在对面。不过,要右转弯进入空地,车辆多时一定很难过去吧。)
实际上,司机把车开到空地再走回到餐馆,用了7分钟。
“要两份炒面,先来两份橙子汁。”
店里只有一个40来岁的主妇,顾客有一对情侣坐在角上吃惊面,正适合打听情况。
对面的司机在不好意思地用麦秆大口大口地吸橙子汁。
“司机,从御岳到涩谷多少公里?”
要的菜没来,她同他交谈。
“嗯,不到m公里,大概吧……”
“耗油呢?15公斤左右吧?要是碰上交通阻塞,汽车开不起来,那就更费油。”
消耗15公升汽油,第二天当然要加油。冈野的调查结果是符合推断的。冈野是个可利用的人,今后要继续用他。
她想起昨天夜里在黑暗的街上散步时他那奇妙的兴奋神情,脸和身子都僵硬了,手指好像也在颤抖。这样正好,冈野是个有桃色灵感的男人,他“青春”的冲动珊珊来迟了。年轻时就同贫困生活顽强抗争的男人在这方面是受压抑的,而且,哪个女人都看不上自己的这种自卑感,把他关闭在灰色王国中。
如今,冈野的心中落进一滴淡淡的蔷薇色,把那层灰色的膜撕裂了,并使之颤抖。不能不利用冈野的这种异常心理——
两份炒面送上来了,同陈列窗中样品一模一样。蘑菇、竹笋、虾、猪肉。司机吃得很香。
“来两份雪糕!”
老板娘送了过来。盒装雪糕上配着一颗通红的樱桃。
“炒面很好吃。”幸子对老板娘说了句恭维的话。或许因为是乡下菜,味道辣了点儿。
“是吗?谢谢!”
塌鼻梁的老板娘露出金牙。
“顾客多吗?”
“嗯,渐渐就多了。”
“经常看到有人坐车过去吧?”
“哎,这里地处路边,见的多些。”
“我的朋友去御岳时路过你的餐馆,说这里炒面好吃,所以我也慕名而来。”
“是吗?谢谢啦。”
老板娘满口金牙的嘴半天没合拢。
“我的朋友,男的近30岁;女的40岁左右,身材肥胖,是半个月前路过的,还记得吗?”
听了幸子的询问,老板娘皱起眉头。
“噢,从东京到多摩川来游玩的客人很多,记不清。”
“是吗? ”她并不甘心,“就是6月10日的傍晚呐,那女的胖得很,穿着绿色布拉吉。”
让人回想自己的朋友,这是常有的事,并非不自然。
“说起来好像见过这样的客人。”
老板娘仿佛想起了一点儿。
“略,那男的就是这个人。”
幸子从手提包里拿出道夫的照片。这是她拍的决照,道夫站在公园的树下。
她把照片拿出来问,是装作并非打听情况,而是出于好奇。
“啊,想起来了,这个人以前到店里来过。”老板娘把照片拿在手上,目不转睛地端详着说。
“真的?”
心中一阵激动。
“是啊,半个月前,是傍晚,对,对,是同那个胖胖的女人一起。当时那男的把车开到空地时,挡住了对面来的货车,货车司机训斥他一通,所以我有印象。”
“哦,还有这事?”
刚才看到司机为难时心中的猜测果然猜对了。
“那位货车司机经常到店里吃快餐面,他的车是从冰川拉木材过来的,当时眼看司机要同他打起来,我过去劝解,那位顾客还向我道谢哩。对,对,那个胖胖的女人脸都吓白了。”
“唉呀,竟有这事!”
“这一带开货车的年轻司机脾气都不好。”
老板娘瞟了瞟正在吃雪糕的出租汽车司机。
“他们在这儿吃炒面了吗?”
“对,大概是肚子饿了,他们俩都吃得一干二净。”
老板娘的记忆好像完全恢复了。
“同这一样的炒面?”
“是的。
“后来又吃什么了?雪糕或者别的……”
“是雪糕。同您二位吃的一样,啊,真的一样,炒面和雪糕都一样。”
老板娘笑了。
“两人说了些什么?”
“他们小声交谈,还有别的客人,我没听清。”
“他们说从这儿到哪儿去了吗?”
“没说,不过,好像是从东京来的,大概去多摩川了吧,顺便乘乘凉,夜晚在御岳一带谈情说爱的情侣很多,那一带还有专为那些人开的情人旅馆。”
塌鼻梁上积起难看的皱纹。
“真不得了。”
“那对顾客,女士年龄很大嘛。”
竟然认得这么清楚,显然不会有错。
“是啊,他们俩有关系。”
幸子始终保持朋友的身份。
“是吗?这阵子那样的情侣多了起来。”
鼻子上的皱纹又聚了起来。
“货车司机发脾气也是因为车上坐的是一对情侣吧?”
鼻子上的皱纹又聚了起来。
“可能是吧,听说黑子被女人甩了,正窝火呢。”
“黑子?”
“就是黑原三郎,他皮肤也黑,大家都叫他黑子。”
“是这附近的人?”
“在青梅车站后面的青梅林业公司工作。”
青梅林业公司的黑原三郎。幸子想,必须把这个记住。
“那对情侣回去时没路过这儿?”
“没有,可能回去时天太晚,在那儿住下了。我9点钟就打烊了。”
老板娘好像没有把当时那位女客同御岳山林里的自杀者联系起来。她话里没提到此事,说明这里没听到传说。这件事证明侦查股长认为雅子是只身来御岳的看法不正确。警方没让这位老板娘辨认自杀者的照片。
“谢谢,太好吃了。”
幸子又给她一点小费。
找到雅子胃内食物的餐馆是很幸运,幸子自己也没料到会这么顺利。
“到青梅车站去。”她对司机说。
“知道了,到青梅林业公司?”
中年司机也听到了刚才的谈话。
幸子坐上出租汽车,瞅了瞅驾驶席。公司叫“北多摩运输公司”,司机叫铃木金次。这个人也能作“和来轩”老板娘的“证人。
上了车,来到车站广场。在广场上往右拐,后面是货车装卸场和堆木场。
“青梅林业公司”的事务所位于堆木场附近,是一幢涂着蓝色涂料水质结构的两层建筑,旁边的广场上露天停放着三台空货车。
“到这儿就行了,回去时坐电车。”
幸子也给中年司机一笔小费。
“谢谢,您招待了一顿饭,还给小费。”
司机不住地点头。
“刚才中国菜馆老板娘的那些话,听到了吗?”
“听到了,很有意思。您是来这儿打听那个货车司机的吗?”
“因为某些原因,我想调查我朋友的一些情况,刚才那些话,你也好好记着。”
“知道了,只要您需要,随时愿为您效劳。”
“谢谢!”
司机不明底里,却好像饶有兴趣。
同样的事,又同“青海林业公司”的货车司机黑原三郎说了一遍。
通过事务所的人叫出黑原三郎。黑原是个二十二三岁的青年,皮肤黝黑,那副长相难怪被女人甩了。
“在和来轩门前是有那么回事,下行线上的车硬要右转弯,挡住了我的车,我火上心来,忍不住训了那个带女人的男人几句,于是和来轩的老板娘出来劝解……”
黑原三郎回想往事,嗤嗤地笑了。
“那辆车是什么车型?”
“最新的T型,T型豪华轿车,车身是灰色的。”
正是道夫的车。司机对车记得最准确。
“里面坐着一个女人?”
“对,坐在后排座席上,可能是因为那女人太胖,才没坐在前面助手席上,身子那样肥胖,坐在助手席上多难受呀。”
这一点倒不一定。波多野雅子不坐在助手席上是怕显眼,坐在后面不易被人看见。这是道夫的主意吧。
“那是什么时候?还记得吗?”
“半个月前吧。”
“应该是6月10日的傍晚。”
听了幸子的话,黑原拍了一下手。
“等等,当时我是去深川,正急着赶路,我来看看行车日记。”
黑原往事务所里跑去。
“证据”就要出现。幸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司机黑原一只手拿着“行车日记”回来了。
“果然是你说的那样。”
黑原将6月份的日记册打开到中间。 在“2月10日”那一页记着:“下午5点10分由冰川难木场出发,晚上9点15分到达深川木材店,门点20分回到公司。”
“就是6月10日。 5点10分离开冰川,到和来轩门口是6点半左右,上行线上正好是高峰时间,我当然着急步。”黑原强调说。
“说的对。”
道夫下午4点左右离开自由之丘,正好在那个时候经过青梅,一切都吻合。
“我正为工作奔忙,而他却带着女人兜风,忍不住气上心来。”
“我能理解。”
“哦,那对情人,胖女人好像比男人年龄大,那男人皮肤白皙,举止文雅,是有闲太太的年轻宠儿吧,那家伙柔弱得像个女人。”
幸子觉得道夫的生命就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第二十二节 脖子上的绳索
幸子去青梅、御岳三天之后的夜晚9时许,往山道夫来到她的房间。
道夫脸上不大高兴,从开门的幸子面前走过,一屁股坐在里面的沙发上。
幸子关上房门,木然望着道夫。道夫并不看她,只顾拿出香烟点上火。幸子望着他那讨厌的样子,视线落到他裤子上时,眼睛里闪现出一丝光辉。
上身不一样,下身穿的是藏青色葛巴了长裤。
(佐山是一身外出时的装束,没穿西装,上穿一件薄毛衣,下身穿藏青色葛巴了长裤。)
这是冈野正一来替道夫捎话时说的道夫6月10日的穿着。 现在他下身穿的就是那条裤子。
幸子心中油然产生一种胜利感,仿佛抓住了猎物的腿。当然,这些不能露在脸上。
“到哪儿去了?”幸子故意坐在离他远一点的椅子上问,嘴边浮现出带有讽刺意味的微笑。
“在青山的工地。”道夫望着别处答道。
“穿这身衣服?”
“就是到工地才穿这身衣服的。工程渐渐走入正轨,我一直在那看着。”
“那种事让设计师或现场指挥干不就行了?”
“噢,那不行,青山的店铺可是我的命根子,不亲自看着不行。”
“真操心响,什么事都操心。”
弦外之音道夫心里明白,并不作声,只是皱着眉头,默默地抽着烟。少时,抬眼望着车子,漫不经心地问:“找我有什么事?”
“你啊,我不三番五次打电话,你就不来,是吗?”幸子不满地说。
“哪里,不过有工作在身就没办法。”
“以前你可不是这样。”
“有空的时候我不来了吗?现在忙,店里要看,工地上也看要,几乎没有自由时间。”
“以前再忙也会抽时间来的。”
“现在抽不出时间。”
“你是大忙人啊?”
“哼?”道夫鼻子里哼了一声,“这是什么意思广
“什么意思?你自己明白!”
“我不明白。”
“别装蒜?”
“你想说什么?”
“你最近又有请人了吧?”
道夫眨了眨眼睛,但并没住别处嘛。在凝视幸子的当儿,他暗自在心中猜测。车子是胡乱瞎猜,还是已有所闻?——如果是听别人说的,那就是最近她利用的冈野告诉她的。这是真的?冈野把他同竹椅弓子的约会告诉幸子了吗?
“又听谁造谣的?”
大脑转了几圈之后,道夫的表情恢复了刚才的平静。
“造谣?”
“这是中伤!有人觉得给徐吹那样的事有意思!是谁说的?”
“谁也没说,风声自然传到耳朵里的。”
道夫差一点说出冈野的名字,却欲言又止。现在说出来不适合,应该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更有效的时机还在后头。
“传说可信吗?”
“碑,没火的地方不起烟!”
“可是,我没有那种火种阿。”
幸子从椅子上站起身,坐到道夫身旁。
“那么,只是我自己?”
“那当然,我现在忙于工作,没心思想别的。”
“真的?”
幸子表情、声音都变了,一下握住道夫的手。
“真是实话。”
“当然!”道夫不耐烦地说。
“那”她搂着道夫的脖子,嘴贴在他的嘴唇上。
“哼,怎么没反应?”她挪开嘴唇,靠在男人的脸庞上发牢骚,“哎,精神点儿,如果你说的不是假话……”
“哎,今晚能在这儿过夜吗?”少时,幸子问。
“我想尽量赶回去。”
“这阵子你光想回去,好像有人在家等着你似的。”
“胡说,哪有人等我,妇女杂志约我就最近的流行发式写一篇东西,我要回去写稿。”
“你也了不起了!”
“托你的福,终于有了今天,以后的路更艰难。”说到这里,道夫像才想起似地盯着幸子的脸,“你的工作怎么样了?顺利吗?”
“我?嗯,顺利。”幸子爽快地说。
“哦,那好啊,这么说,你也忙得很吧?”
“许多杂志纷纷向我约稿,现在正慎重选择。不过,开始给三流杂志写稿,我是吃亏的。”
“一流杂志没找你约稿?”
“市倒是也有…”幸子略显慌乱地说,“主要是题材上的问题,对方约我写的不是我喜欢的,我又不愿写我不喜欢的东西。其实,要说编辑的感觉,还是我好一些。如今那些年轻编辑的想法怎么那样不成熟呢?”
道夫一声不响地听着。他是个门外汉,对杂志编辑工作一窃不通,不过,他并不认为幸子的工作像她说的那样顺利。起码,她根本没接到过什么稿约。
道夫了解幸子的性格,并没提出使她露馅的质问,凭直感觉得她的话华而不实。
道夫在心中暗想,同幸子的关系就到此为止吧,他从幸子身上已感觉不到女人的扭力,愿意同她再周旋一段时间,是因为她还有些利用价值。
(单干以后,可以随便给各家杂志写稿,到时候就写写你。)
对她的话所抱的期望好像也成了泡影。
必须巧妙地同她分手。
平常看不出,幸子性格异常。如果分手方法不当,她那异常的性格就会发作,说不定会凶相毕露,她不是用金钱能解决问题的女人。
如果她期待的工作以失望告终,她就会比以往更加依赖自己。她越是失望,感情就越深厚,同时也意味着要对她给予金钱方面的援助。失业的她没有收入。
道夫想,必须在决定性的局面出现之前离开她,必须不激怒她,巧妙、圆满地摆脱她那肉体的枷锁。
如果专一地负担幸子,她的不利条件就太多了。他是单身汉,在任何时候都有可能被女人强求结婚。正因为如此,女人不愿弃他而去,不光是幸子,现在接近他的所有女子都对这一点着迷。
没有必要为了幸子这样的女人毁掉自己最有利的条件,世上没有这样的傻瓜。
只是分手的手段比较麻烦。女人没什么可以失去,她性格暴躁,不惜一切,而自己不能失去的东西太多了。好容易混到今天,这便是道夫回顾过去对照现实的满足感。好容易混到今天,不能因为幸子闹出事而毁了自己。
幸子是个潜在着异常性格的女人,她若冲动起来,什么事都敢于,即使动起刀来也在所不惜。她舍得一身剐,心中无所畏惧——
“你在想什么?”
这个可怕的女人眼睛里现出几分慵态。
“没想什么,只是在发愣。”
“在想别的女人吧?”
“哪里?”
“林刚才说只有我一个女人。”
“所以不是在想别的女人。”
“就是想别的女人,我也批准。”幸子吻着道夫的面颊,“哟,你的脸上好咸呐,到浴室洗洗澡;出出汗吧,怎么样?”
“洗澡?”
死神会令你洗过澡就留你在这儿过夜的,你想回去我就让你走。”
幸子的话通情达理。
公寓的浴缸小巧舒适,两个人就挤得满满的,连放脚的地方都没有。浴缸不是瓷砖砌成的,是粉红色塑料的,真好像是进入赛础路的玩具容器中一样。
道夫先一个人进去洗。幸子说等会儿进去,看了看洗澡水后就待在屋子里。看样在收拾他脱下的衣服。
同女人分手有两种办法,那就是和平散伙和反目为仇。和平散伙是两人都想分手,而现在的幸子用这一条行不通,给钱她也不会答应的。如果给她一笔巨资则另当别论,不过拿不出那样大一笔钱,何况,她也不值得那样做。
如果自己强行同她分手,那就反目成仇,这一条要避免,不能招惹麻烦。如果幸子一时冲动, 做出什么莽撞的事来, 闹到警察署,那就会成新闻人物,好容易“混到今天的自己”便前功尽弃。即使不是那样,自己过去深受同业嫉妒,这下他们就解恨了。不能让人家说,那家伙到底在女人身上栽了跟头。
既然不能和平散伙,又不愿出钱;剩下的就是在女人不能抗议的情况下同她分手。那只有一个,就是女人有过失的时候。
—想到这里,道夫的嘴角自然地浮现出微笑,头脑里又想起冈野那张黝黑的脸孔。
似乎人在浴缸里就能想出好主意。对,再好好考虑如何利用冈野,说不定这一条会格外顺利——
幸子迟迟没进浴室。平常她是不多会儿就赤裸着身子跑进浴室,现在却半天不见人影,收拾东西的声音也听不见了,房间里寂然沉静。
—道夫在浴室里对幸子的活动一无所知。
幸子本打算进浴室洗澡,上衣都脱了。
她光着上身,从手提包里取出包在白纸里的草籽,在道夫的裤折里藏了三粒,剩下的仍包在白纸里装进了手提包。
她打算把裤子挂在衣橱里,又改变了主意。考虑到演出效果,裤子仍放在原地没动,自己则在椅子上抽烟,身上只穿着衬裙。
道夫从浴室出来了。
“怎么还不去洗?”道夫望着坐在椅子上的幸子,感到意外地说。
幸子并不回答,不悦地吐着烟雾。系着长树裙细带子的肩膀露着锁骨,凹处能看到阴影。裙子的下摆打着卷儿盖在叉着的脚上,腿上的肌肉显得松弛。她是个瘦女人,那到身材缺乏成熟的感觉。
“快去洗吧!”
道夫坐在椅子上,嘴里也叼着一支烟劝道。他一点儿也不明白幸子为什么突然不高兴。他也看到了扔在那儿的那条裤子,虽猜到那可能是她突然不高兴的原因,却得不出确切的判断。
“你想坐到什么时候?”
语调轻柔。实际上他也想试揉不高兴的原因。
“你最近穿这条裤子到乡下去了吧?”幸子将烟头按在烟灰缸上,瞪着他严厉地说。
裤子?——裤子上有什么?道夫下意识地瞅了一眼扔在那儿的裤子。并无异常。
“没有,没去哪儿。”话刚出口,他便想起冈野到加油站的事。难道被她猜中了?
“你撒谎,别瞒我了,既然去爬山,就说去爬山好了。”
“爬山?”心里墓地一惊。
“还装蒜?这是什么?”
幸子抓起裤子,当着他的面翻开裤折。里面藏着三颗猪殃殃的种子。
道夫不知道幸子打开给他看的草籽叫猪殃殃,但对那三颗植物种料却已猜到几分。虽然是第一次看到,对草籽钻进裤折中的经过却心中有数。
幸子拿出“物证”时,他仍没把那些放在眼里。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这是在哪儿弄到裤子里的?”幸子瞪着道夫。
“噢,记不清。”
“哼!自由之丘附近有这种草吗?”
“那一带还有一些草地,贪心的地主等着地皮涨价不愿出售,地上长着杂草,可能是到那儿散步沾上的。”
“什么时候散步的?”
“因为心情不好,记不清是什么时候。”
“草种沾到裤子上是什么时候?”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别再一个劲地追问这些无聊的事了,赶快洗澡去吧,看你还能老是这副样子?”
长衬裙上露出的肩膀瘦削削的,下面露出的腿也是皮包骨头。幸子是个瘦女人,以前肩膀、大腿还像瓷器一样富有光泽,现在光泽已经消逝。她的早熟似乎已到终点,即使目睹她的裸体,男人也毫不动情。
“洗不洗澡不用你管,你不说清楚这草籽是哪儿来的,我就哪儿也不去。”
“别耍孩子气,谁也不会故意把那东西放到裤子里,自然沾上的,怎能记得住!”
刚才幸子说到“山”的那句话仍回响在道夫的耳边,使他挂在心上,但他觉得她瞎猜的是普通的山,以为她想象的是他带着女人在山里玩儿。
终于,道夫也察觉到,幸子把那些同6月10日下午4点以后的行动联系在一起了。冈野走访加油站和设计事务所, 了解他10日下午4点以后的行踪,把情报送到了幸子手里。加油站把那天傍晚去多摩川游玩的话告诉了冈野,幸子大概也听冈野说了。可是,幸子是个精明的女人,她不会简单理解,难以为到多摩川游玩是谎话。
而且,如果幸子不慎说出去多摩川兜风的事,就会暴露是冈野说的,因此她在这方面很谨慎。
道夫推测,就是出于这两个考虑,幸子才把草标的来源说成是“山”。
“对吧?你同女人在山里楼搂抱抱才沾上的吧?”
幸子果然使用推测的口气。好像以为是同女人调情,并且认为那个女人是新勾搭上的。
“别胡说!”
知道是瞎猜,道夫轻轻地笑了。
“不是我胡说,是你在骗人?”
“怎么?”
“你到我这儿来是11号晚上。”
“嗯,是啊。”
“当时你的手背被抓破了。都是血道子,上面贴着胶布,你说是在青山工地上被木料擦伤的。”
“嗯,没错。”
“那,手腕上的抓痕是什么?那天晚上我问你,你支支吾吾地搪塞过去了,搂着我蒙混过关了。今天晚上可不行,抓痕是什么?你说清楚!”
“那个,不是什么抓痕,是青山工地上的木料擦的。对了,我想起来了,有根木头倒下来擦到手腕,当时没在意,回来后一掀衬衣,才发现碰伤了。”
“你自己搬木头。”
“不是搬,是在靠着的木头中选料。”
“则么时候?”
“什么时候?……嗯,到这儿来的两天前吧。”
“哼,那抓痕可是新伤,是前一天留下的,瞧,那儿不是还有点儿疤吗?”
道夫上半身赤裸着,幸子指着他的手腕。他觉得心虚,却又无法躲藏。
“这下没法隐瞒了吧?”
“干吗老缠着这个?”
“那天晚上你老早就叫我关掉电灯,是不想让我看见。”
“你想得太多了。”
“你干了坏事,害怕我的眼睛。”
幸子扔下裤子,紫色的草籽滚落到地板上。
道夫尚不知幸子这话的真意。
“告诉你,这种草叫猪殃殃,知道长在什么地方吗?”幸子慢声细语地说。
“不知道。”
“自由之丘的空地上没有,只长在乡下的山里。”
她的嘴角浮现出淡淡的微笑。
“是吗?”
道夫开始穿村农。
“6月10日,你不顾到我这儿来的约定,同她一起到山里去了。”
“没有这回事。以前也说过,我在青山店里同设计师山根君会面,尔后去日比谷电影院,我没进去。打算回来,等出租汽车的时候……”
“遇上你店里的顾主大崎,坐他的车到奥泽他家里,夜里很晚才回来,对吗?”
“就是这样,你记性真好。”
“你的顾主中没有大崎这个人。”
“别说这种谎话,我向你店里的一个姑娘问过,就是那个当出纳的姑娘,那姑娘对你的顾主全认识。”
“噢,也有她不认识的。”
“你都陪着打麻将,她会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