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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8 衛斯理(当代)
萤光屏上,我们所看到那星球的表面是缓缓地移动著的。
当我们想笑法拉齐的时候,我们看到萤光屏上,出现了一个极大的广场。
那个广场整个都是发光的晶体所铺成的,看来像是一面有阳光照射的大镜子,而在
这个广场之上,停著不少灰黑色的东西。
这种东西,即使是我们(我的意思是指我和白素),也可以看出,那是许多类似飞
船的太空交通工具,虽然它的形状十分像香蕉,和我们惯见的火箭和太空船的形状,大
有分别。
革大鹏吃惊的时间最短,他立即按下了一个掣,在飞船的周围,立时出现了一层紫
色的光芒。这是利用高压电所产生的保护光,这种光芒,可以抵敌殒星的袭击,但是不
是能抵敌这个星球上的“人”的武器,那却不知道了。
法拉齐叫道:“我们快掉头吧,这个星球上有人!”
格勒的面色也不免发青:“我们是在寻求宇宙中奇异的震荡,我想还是不要在这里
降落的好!”
我和白素紧紧地握著手,老实说,我的心中,也不想继续再向前航去。到一个有高
级生物的另一个星球上去,这究竟是一件太可怕的事情。
谁知道那些高级生物他们对生命的观念怎样呢?但总不会和我们有一丝一毫的相似
,那倒是可以肯定的事情!但是我们看到革大鹏坚定的面色,他操纵著动力系统的双手
,甚至不震动一下,我不免为我自己的胆怯,感到惭愧。
所以我的心中虽然不愿到那个星球上去,但是我却没有讲出来。
这些人中,除了革大鹏之外,最镇定的大概便是迪安。革大鹏其实也不是镇定,他
只不过是好强,或许他的心中,也十分害怕,但是他却仍非要前去一看究竟不可!
我向迪安望去,用目光向他询问他的意见。迪安将头伸近传译机:“我想这星球上
没有人,要不然,这些东西就上来欢迎了!”
法拉齐道:“没有人?那些东西,难道是天生的?”
迪安补充道:“我指没有人,是说现在,这个星球上没有人。”
法拉齐道:“这星球中的人,已经完全死亡,和我们……我们的地球一样了?”
迪安道:“我不能肯定。”
革大鹏扬起了左手来道:“一切有关的人准备,我们应在这个广场上降落,格勒,
这广场的硬度是多少,快告诉我。”
格勒立即道:“是二十四点七,足够降落有余了。”
革大鹏又道:“那发光的晶体是甚么?”
格勒苦笑道:“不知道,光谱仪上出现的颜色,是完全混杂的的波状,那是地球上
所没有的一种东西,看来倒有点像……冰块。”
革大鹏回头瞪了格勒一眼,他是个受过严格的科学训练的人,格勒那一句“看来像
是冰块”的话,太不科学了,所以才激怒了他。
飞船的飞行速度,已在渐渐地减慢,而利用那星球的引力,向前飞去,到了更接近
那星球表面的时候,他们四个人都忙碌了起来。
我和白素则在注视著那个萤光屏,星球表面上的情形,愈来愈清晰,我们看不到一
点点生物,所看到的,全是那种发光的晶体,几乎整个星体的表面,全是那一种奇妙的
东西。那个广场,在我们的飞船,渐渐接近的时候,才发觉它的面积,远在我们的想像
之上,它几乎占了那个星球表面的八分之一!
试想想,那就等于在地球上,大过整个南美洲了,整个南美洲,只是一幅铺满了晶
体的广场,这多么难以想像!
要在那么大的广场上降落,并不是一件难事。
尤其是飞船是操纵在革大鹏这样一个熟练的驾驶员手上,因之飞船停在广场上的时
候,几乎没有甚么震荡。
飞船停下来,我们几个人,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是我们在作跨出飞船,探索这
个奇妙的星球,作遇到一切奇妙而不可思议的事情的准备。我们沿著飞船的走廊,离开
了主导室,但是却不立即离开飞船。
我们根据仪器测得的资料,作了一切准备,我们带上了特殊的防寒设备,又戴上了
氧气罩,这才由革大鹏打开了飞船的大门,我们利用个人飞行带从飞船的大门出去,落
在那广场之上。
那广场无疑是“人”为的,因为它全是十呎见方,平滑无比的一块一块结晶体铺出
来的,比起这个广场的建筑工程来,地球上的七大奇迹,等于只是孩提的积木而已。
我们还未来得及俯身去观察一下,我们所站著的那晶体,究竟是甚么东西,但突然
之间,我们每一个人的面上,都现出了愕然的神色来。
我说我们每一个人,自然包括我在内,我当然看不到我自己的脸色,但是我的心中
,却感到了愕然。
我根本没有听到任何声音,这个星球的表面,完全是死寂的。
但是,在我刚一站定的那一刹间,我的脑中,却“感到”有人在向我讲话,而只是
“感到”。这是一种奇妙而难以形容的感觉,似乎是在梦境之中一样  但这种形容,
当然也是不贴切的,因为即使在梦境中,我们总也是“听”到人家讲话,而不是“感到
”的。
但这时候,我却的的确确,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只是“感到”有人在说话。而且,
从别人的脸上神色来看,他们当然也“感到”有人在说话了。
我所“感到”的话是:“欢迎你们来到永恒星。”
我和白素失声道:“永恒星!”我们两人讲得是中国话,而且是家乡话。
革大鹏和格勒也叫道:“永恒星!”他们讲的是他们的语言。
迪安也叫了一声,我听不懂,但我敢断定,他叫的那声,如果通过传译机的话,那
么一定也叫的是“永恒星!”
这表明我的猜测不错,我们都“感到”了同样的一句话:“欢迎你们来到永恒星上
!”
这又是十分奇妙的,如果是“听”的话,那么就存在著语言的隔膜,对方所讲的,
如果是一种你所不懂的语言,那么你就听不懂,就像我和迪安之间一样。
但如果不是“听”,而是“感到”,事实上根本没有语言,也没有声音,那就根本
没有言语上的隔膜了,每一个人所“感到”的,当然是他所知道的,要不然,就不会“
感到”甚么了。
我们几个人,几乎是同时叫出来的。
接著,我又“感到”有人在说话了:“是的,永恒星欢迎你们来,你们可以说永恒
星上的第一批访客,我们当然欢迎。”
法拉齐忍不住叫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有人在说话,你们听到了没有?”
革大鹏粗暴地道:“胡说,甚么声音也没有!”
法拉齐道:“是的,甚么声音也没有,但是有人在讲话!”
我大声道:“我们无意中来到这个星球,如果表示欢迎的话,你们在哪里?”
我最后一句话,鼓足了勇气,才讲出来的。
因为随著这一句话所出现的,可能是不知甚么形状的怪物。
我们都屏气静息地等待著。
但是我们却没有见到甚么,我们也没有听到甚么,只是“感到”一阵笑声,一阵十
分好笑,也可以使人相信毫无恶意的笑声。
在“感到”了这阵笑声之后,我们每一个人的神色,都不禁松驰下来。
但也就在那一瞬间,我却又感到了极度的恐惧:我们已来到了一个地方,在这个地
方,我们见不到任何生物,但我们却可以“感到”有人在“讲话”,有人在“笑”,而
且,那“讲话”和“笑声”,还那么容易操纵我们的情绪!
我们毫无反抗的余地,只要“他们”是有著恶意的话!
我的恐惧感,迅速地传给了别人,每个人都感到,在这个星体之上,我们实在连一
丝一毫,最低限度的安全感都没有。
然而,也在这时候,我们又感到了一些“话”:“你们放心,虽然你们脑电波的频
率,是如此之低,如此之容易受影响,但是你们绝不会受到伤害,因为我们是永恒的,
我们在一个永恒的星球上,永恒地存在,任何东西,只有在怕被人伤害,已被人伤害的
情形上,才会伤害别人,我们既是永恒的存在,绝不怕有人来害我们,我们为甚么还要
伤害人?”
我喃喃地道:“永恒的?那是甚么意思?”
革大鹏道:“永恒的生物?”
白素扬起了双眉:“你们自称是永恒的,我不信宇宙间有永恒的东西!”
白素在讲完了那句话之后,脸上突然红了一红。
我们都可以知道白素脸红的原因,因为我们在同时,都“感到”那讲话的人在说:
“你对宇宙的事,知道多少呢?”
革大鹏道:“既然没有恶意,那我们不妨可以见见面,为甚么还躲著呢?”
我们立即又感到了回答:“我们全在你们的周围。”
我们大吃一惊,四面看去,甚么生物也没有。老实说,我不是没有想像力的人,我
已经想到,这个星球上的高级生物,或许小得像蚂蚁一样。我们都被地球上高级生物大
小的概念束缚了,便自然而然地以为其他星球上的高级生物,也必然要和我们一样大小

所以,我立即向地上看去,希望发现一些微小的生物。
但是,我却仍然未曾看到甚么。我虽然有想像力,但我却难以想像,一个星球上的
高级生物,会是我们肉眼所难以见到的微生物!
革大鹏几乎是在怒吼,他道:“你们在哪里?为甚么我看不到你们?你们的身子有
多大,你们是甚么样子的,你们是甚么?”
我们都得到了回答:“我们实在不是甚么,也没有甚么样子。”
这时,连革大鹏也不得不以手击额,怀疑自己是在噩梦之中了。
我们可以接受时间上的颠倒,但却没有法子接受有一种“没有样子,不是甚么”的
生物概念!
白素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表现出她女性特有的镇定:“解释得明白一点好么?我们
是属于两个不同的星体的,请原谅。”
回答来了:“当然可以,先请你们相信,我们绝无恶意,然后会给你们看一些东西
,并且希望你们,不要吃惊。”
我苦笑著道:“我们已经吃惊够了,只怕也不能再继续吃惊了!”
我又立即感到对方的反应:“当然你们会吃惊,正如刚才那位小姐所说,我们属于
两个不同星体,对所有的一切,具有不同的概念,当你们看你们从来也未曾见过,而且
无论如何都不能想像的东西时,怎会不吃惊呢?”
革大鹏道:“好,我们准备吃惊,你们要给我们看的东西在甚么地方?”
我们感到的回答是:“在我们博物院中,这博物院是在……照你们地球上的所谓光
阴来说,是一亿多年以前所建造的了,你们等著,有飞艇来了。”
我们才“感到”那句话之后不久,一艘香蕉形的东西,便无声无息,快到极点地来
到了附近,停了下来,那“飞艇”十分大,足有四十呎长,一停下来之后,像打开了一
扇小门,出现了一个小洞,那个洞,大约只有一呎半见方,我们不禁为之愕然。
就在这时候,我们的脑中又有了感应:“对不起得很,这种飞艇是一两千万亿之前
的东西,那时候,我们已进化得十分小,所以门也开得很小,要请你们挤一下,才能进
去。”
我们之中,怕没有一个人明白,“进化得十分小”这句话,是甚么意思。
直到我们在那个“博物院”中,看到了这个永恒星上生物的“进化史”,我们才明
白,然而当我们明白了的时候,我们只觉得身子烘烘地发烧了,一种如梦的感觉,几乎
令我们感到自己并不存在。
我们钻进了那飞艇,飞艇中并没有人,但是飞艇却立即起飞了。
革大鹏在飞艇的前部,略为看了一下:“他们不知道躲在甚么地方,飞艇是接受一
种极其微弱的无线电波操纵的。”
我们又感到了笑声。
然后,飞艇停了下来,我们被“请”出飞艇,来到了一堆奇形怪状的晶状体之前,
我们又被“请”在一个小洞之中,进了那个闪闪发光,形状怪得难以形容的“建筑物”
之内。
里面十分空洞,用来建筑那座建筑物的晶体,是半透明的,所以内部十分光亮,我
们只看到有几条长长的通道,不知通向何处。
我们被“请”坐,当我们坐下来时,我们都得到警告:“请不要吃惊,你们所看到
的,完全是模型,虽然他会动,但那完全是假的,你们第一个所看到的,将是七十六亿
年之前的我们,那时,我们的星球是在银河系的边缘,距离你们地球有五十万光年,但
是我们已觉察到地球上有发生生物之可能了。”
我们的心中都苦笑著,当这个星体上的高等生物,已然可以知道五十万光年之外的
地球上的情形之际,地球上的原始生物,只怕还未曾发生!
他们比我们进步多少倍,我们实在是没有法子估计得出来的。
我们屏气静息地等著。
在一条甬道中,无声无息地滑进一块方形的晶体来,在晶体之上,“坐”著一个怪
物。
说“他”是“坐”著,这未免是十分好笑的。我们地球人的概念,是屁股接触实物
,承受了身体的一种姿势,便称之为“坐”。可是,那怪物的全身,只是紫酱色的一团
不可名状的东西,“他”是坐是立,实在是没有法子分得清楚的。
我们六个人,在不由自主之间互相间都紧紧地握住了手。
那个已可以知道五十万光年之外的另一个星体的“人”,实在是难以形容,如果一
定勉强要形容的话,那么各位试试将一只跳虱放在一百倍的显微镜之下,那么所看到的
形象,或者可以比拟于万一。
那“人”有两排眼睛,充满著灵气,闪耀著紫色的光芒。
这种眼睛,表明这种生物,的确是一种极其高级的生物,绝不是普通的怪物。
大约一分钟,那“人”退了回去,另一个通道中,又滑出了一个“人”来。
我们所“感到”的解释是:“这是五亿年之后的我们,以后,每交替一个模型,便
是五亿年,请你们注意我们形体上变化。”
第二个来到我们之前的模型,和第一个大体上差不多,但是却少了一些须状的东西

以后,每出来一个模型,形体便小了许多,而且“他”的形状,也越来越简单了,
唯一没有变更的是那两排眼睛  我说两排,是因为它们的确是两排,而不是若干只,
那显然是科学越来越发达,一些不必要的器官,完全退化了。
到了第十二个模型时,变化得特别显著,那种高级生物,已经只剩下了一个圆形的
“身体”,“身体”之上,便是那两排眼睛。
我们又同时感到了有人在作说明:“生物的进化,便是表现在器官的退化之中的,
如果举地球上的例子,我想你们比较容易明白,猿人进化到人,尾巴退化了;软体动物
中,头足纲的鹦鹉螺,是有贝壳的,然而进化了的乌贼,贝壳便已退化到了软体之中。
当然,这种退化,必须经过许多代,长时间的演变,几亿年!在这个模型对上的五亿年
中,由于我们发明了用脑电波操纵的一切,是以我们的肢体,几乎全因为没有用处而退
化了,你们看到的,只是我们的头部。”
这个模型退了回去,第十三个模型又来了我们的面前,圆形的“身体”变成长条形
的了,又小了许多。
而第十四个模型,那“身体”已不见了,只有两排紫光闪闪,看来十分骇人的东西

第十五个模型,是最后一个,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只有拳头大小的紫色发光体,小得
如此出人意表之外,而且形状也是接近圆形,就像是地球人的一个眼珠。
当第十五个模型退了回去的时候,我不禁失声道:“那么,你们如今是甚么样子?

回答来了:“我们如今,不是甚么样子。当你们看到最后的一个模型之际,我们已
经因为进步,而退化到只要保存脑神经中枢的一部分,发出脑电波以指挥一切的地步,
所以除了这个器官之外,我们别的器官,都退化了。”
白素尖声道:“以后呢?”
回答是:“以后的四亿年左右,我们又发展到脑电波可以单独存在的游离状态。”
感觉中又听得回答:“脑电波可以离开一切器官而单独存在,这是我们跨向永恒的
最重要一环,因为任何器官,都不能永恒存在,在这以后的一亿年之中,我们的最后器
官,也退化了。”
格勒道:“那么你们,你们……变成甚么都没有了?”
“哈哈,谁说我们没有甚么?我们已成功地将我们的星球,推出银河系的边缘,到
了永恒的外太空,我们是永恒的存在,你知道电波的速度么?脑电波本身就是一种无线
电波,我们摆脱了一切器官的束缚,我们便能以无线电波的速度,自由来往,当你们一
降落,我们便全都来到你们的身边了!”
法拉齐是第一个捧住了头、尖叫起来的人,迪安是第二个,格勒第三,我、白素、
革大鹏则是同时怪叫起来的。
我们没有法子不叫,这是完全无法想像的事,我在刚一降落的时候,觉得无法将一
种高级生物设想为微生物,然而,“他们”却比微生物更彻底,他们根本没有甚么,也
没有甚么样子,他们只是一种“思想”,一种永恒生存的“电波”,然而“他们”却是
生物的,而不是物理的,你能不叫么,你能么?
我忽然想到,宗教上的所谓永生不死,将人的身子称之为“臭皮囊”,是不值得留
恋的东西,将生命喻为一声叹息,而追求一种永恒的精神存在,这不是和“永恒星人”
七十五亿年来的进化过程不相上下么?
这么一想,我首先便安心了许多,我感到有人在对我说:“这是生物的进化过程,
你们大可不必大惊小怪。”
我沉住了气:“你们对太阳的变化,知道多少?”
回答是:“我们知道得很少,因为太远了,而且我们也没有留意观察,我们都变得
太懒了,我们正在耽心,这样下去,会连现在的脑电波也‘退化’了,如今我们虽然无
形无质,但是却还能在电波检示器中现出形状来的。”
我苦笑了一声:“有即是无,一切‘有’的东西,到头来,总要变成‘无’的!”
我很久没有“感到”回答,然后,便是革大鹏问:“对于宇宙中的一种震荡,你们
知道多少?”
“那种震荡,是星系的一种大移动所造成。银河系中,包括著数十亿个大恒星,相
互牵引成为一体,但整个银河系仍不是静止不动的,有时候会震荡一下──是甚么原因
,连我们也不知道,这种震荡发生得极快,如果恰好有生物被这种震荡卷入,那就十分
有趣了。”
格勒“哼”了一声:“一点也没有趣,我们便是遇上了这种震荡,所以才一下子倒
退了一百年,一下子又超越了无数年。”
“你们想回去,是不是?那只好碰运气了,你们向银河系飞去,总有机会遇到那种
震荡,很抱歉我们不能帮你们甚么,我们的一切,全是脑电波指挥控制的,我们的脑电
波的频率,远比你们的高,你们无法使用我们的一切机器。”
革大鹏向我们作了一个手势,我们一齐向后,退了开来。
我们出了那扇小门,到了飞艇中,每个人的两颊都异乎寻常地灼热,我们是处在一
个迷迷蒙蒙的状态之中的,直到我们被送回了飞船之旁。
我们降落这个星球,没有损失甚么,我们还可以说,受到了十分热情的“招待”。
但是我想,包括革大鹏在内,我们都十分后悔这次的降落。
第十三部:太空流浪者
任何高级生物,总是受时间局限的,时间的局限有伸缩性,可以上下伸缩一千年、
两千年,但到了几十亿年开外,那么是绝对无法适应。而我们偏偏就闯出了时间的局限

所以,我们的心中充满了一种异乎寻常的感觉,难以形容的怪异、错愕、迷惘和失
措!
我们在自己的飞船下站立了好一会,才开始进入飞船。在我们进入飞船的时候,我
们又“感到”有人在向我们说:“祝你们好运!”
祝我们好运,我们的运气,从某一方面来说,已经是够“好”的了。因为我们竟有
机会遇到这样怪诞而不可思议的事情。
当我那样想的时候,我又深自庆幸,“永恒星”上的高级生物的形状,本来就和地
球人绝不相同。如果他们的形状,竟是和地球人相同的话,那么我们在那个“博物院”
中所看到的“进化”过程,将会是这样:先是一个完整的人,接著,人便“进化”到了
没有脚,没有手,进一步,连身子也没有了,只有一个头……到后来,甚至只有脑中枢
神经……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只怕我们六个人,谁都免不了作呕,谁都要昏过去,一个人
的一生至多只有一百年,在一百年之中,人绝不会发生甚么变异,所以没有一个时代的
人,可以想像人的身体会因为“进化”而起著变化。
但是在事实上,这种变化又是缓缓地,固执地在不断进行著的。
我们默默地上了飞船,等到飞行的一切准备工作都做好了之后,革大鹏首先叹了一
口气:“我们这次,能够来到这永恒之星,也是一种偶然的机缘,我们再次起飞,是不
是能遇到那种宇宙震荡,全然不可预料。我们可称为太空流浪者,我们的飞船,和整个
太空相比,就像是海洋和海洋中的一个浮游生物一样,我们可能永远找不到甚么。在这
个星球上,我们至少可以生存下去,有甚么人愿意停留在这个星球上的,我不反对,这
里的‘人’一定会很好地照顾留下来的人。”
白素缓缓地道:“不错,就像我们地球人照顾稀有的热带鱼一样!”
我摇了摇头:“我不愿意留下来。”
我一面说,一面留心观察别人的情形,只见每一个人几乎都是毫不考虑地摇著头。
我又问道:“革先生,你呢?”
革大鹏转过头去,他并不回答我的问题,只是道:“那么我现在起飞了,我们找不
到归宿的时候,大家应该记得我,作为一个领航员,是提醒过各位的。”他按下了发动
动力系统的钮掣,飞船的底部,产生了强大无匹的冲力,飞船以极高的速度,向前飞去

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们一定不去想它!但我们却是难以控制自己的思想,所以我们
逼得仍处在那种茫然、骇然的情绪之中。
我们直到十几天之后,心情才比较略为轻松了一些,但是这“轻松”,却是有限度
的,因为我们又过了十多天,可以却仍然未曾遇到甚么宇宙震荡。
我们(尤其是我和白素)变得无事可做,也不知从甚么时候起,我开始再向白素询
问她在欧洲,到亚洲神秘地区之行的一切细节,其实我是已经知道这一切的了,但因为
实在无所事事,所以我将她又要每一个小节都讲给我听,反覆推敲,以消磨时间。
当时,我们只不过为了消磨时间,但后来,我却发现了许多疑点,将白素认为已完
成了任务的这个想法推翻,又生出了无数事情来(事详“天外金球”)。
时间一天又一天地过去,我们在太空船,只是在深蓝色的,漫无边际的太空中飞行
,我们在开始的时候,还在热切地盼望著“宇宙震荡”的来到。但是随著时间的过去,
我们几乎都已绝望了!
我们是在外太空飞行,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而外太空是人类知识范围之外的东西
,我们不知要飞多久,才能够达到光在一秒钟之间所达到的速度。然而在这浩渺的空际
,距离都是以几万光年、几万光年来计算的,我们有希望再闯入银河系中么?
我们每一个人,都变得出奇的颓丧,尤其是迪安,他比我们都“先进”,但是这时
,他的表现,却又最差,他用我们听不懂的话(他是有意不想让我们听懂)不断地讲一
些甚么。
看他的神情,他像是正在怪我们,似乎我们不应该将他从冰层中挖出来,不应该使
他复活!
除了迪安之外,最不安宁的便是法拉齐,他时时会尖声怪叫起来,使人以为他的神
经,已然分裂,有时,他又会不在主导室中出现,达半个月之久,不知他匿身在甚么地
方。
太空船十分巨大,独如一座球形的七层大厦,有著许多房间,我们也无法一间一间
地去找他。而过了几天之后,他又会像梦游病患者似地走了出来。
又过了些时候,我们都感到,太空船中,甚么都不缺,可就是少了一样东西:酒!
如果有酒的话,那么大家的意志就可能不会那么消沉了。
但是在这里,却没有法子制造出酒来,格勒可以制造粮食,但却不能制造酒。又过
了许多时候,迪安和格勒开始研究保持生命的办法。
他们研究的课题,十分骇人,那就是准备用一种方法,将我们六个人中的五个人的
生命,予以“冻结”,只余一个人,操纵太空船,而“冻结”是轮流进行的,那样可以
使我们的生命延长六倍的时间,因为在生命被“冻结”之际,就像迪安被突如其来的冰
层埋住一样,一切机能停止了活动,人是不会在“冻结”时期衰老的。
我不知道即使他们两人研究成功之后,我是不是有勇气接受“冻结”。
但是当他们两人提出来这个办法之后,我却也同意了,因为我们只有尽可能地延长
飞船在太空中飞行的时间越长,那我们遇到那种“宇宙震荡”的机会也就越多。
神经本就不怎么坚强的法拉齐,变得越来越暴躁,他竟然将我们的手表,和飞船中
所有的计时器具,全部都在不知不觉中毁去了。
从那时候起我们已没有法子获知时间与日子,我们完全不知道在外太空之外,飘流
了多久,和还要飘流多久,我们只是在消磨我们的生命,这时候,我倒希望格勒和迪安
两个人的研究,能快一些成功了。
然而,他们两个人的研究,却没有成功,他们又提出一个新的计划,那就是从永恒
星上得来的灵感,他们开始铸造一种可以接受极其微弱的无线电波操纵的机械,这种机
械的形状,和人一样──但当然难看得多,所谓一样,那是指有头、有手、有脚而言的
,换言之,那是一个机械人。
他们说,如果将我们的脑子,搬到这个机械人的脑部,那么我们就可以成为有人的
脑子,钢铁的身躯的一种“人”。
在那样的情形下,因为我们没有肌肉来消耗体力,没有一切的器官来使精力消逝,
我们的生命,也就可以永远地存在下去。
但是,当他们两人想出这个计划来的时候,我却看得出,他们两人的精神状态,已
经十分不正常,所以我反对这个计划。
我反对的理由很简单:即使我们成了不死的“钢铁人”,那又怎么样呢?我们的目
的,却不是在于“不死”,而是在于回到我们自己的年代中去。
你不能想像当我成了一个“钢铁人”回到一九六四年时的情形,我也不能想像革大
鹏他们,成为“钢铁人”之后,回到二○六四年的情形。
但是我却知道,格勒和迪安两人的计划,被大多数人否决了之后,他们并没有放弃
,他们仍在秘密地进行著他们的研究。
我和白素两人,都感到飞船中的疯狂气氛,越来越浓厚了,革大鹏虽然一声不出,
但正因为他那种过度的沉默,使人越来越觉不妙。我心中暗想,不必再等多少时候了,
只要再过半年,我们再遇不上那种宇宙震荡的话,那么可能就会发生“飞船喋血”的惨
剧!
人在孤苦无依的情形之下,会不正常,而我们这时,正可以说是处在孤苦无依的顶
峰状态之中。
我和白素尽量避免和他们接触,因为我们倒是反而是所有的人中,最能保持镇静的
人,那并不是我们的神经特别坚强(实际上,只要是人,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都难免
疯狂)我们之所以比别人镇定,是因为我们是两个人。
我们是热切相爱的一对,我们感到,只要我们在一起,就算一辈子找不到我们的地
球,也还是不算太抱憾的,这种感觉,使我们镇定。
我们有时躲在小房间中,有时在走廊中闲步──当那一天,传声器中传来革大鹏的
怪叫之际,我们正是在走廊中散步。
革大鹏的怪叫声,是如此之尖利,如此之骇人,使得我们,在刹那之间,以为在主
导室中,已经发生了“飞船喋血”事件了。
我们连忙向主导室赶去,进了主导室,我们不禁为之陡地一呆!
主导室中一片光亮,异乎寻常,亮得我们几乎睁不开眼睛来。
光亮从大幅萤光屏中而来,从透明的穹顶之中射进来,我们要费上一些时间,才能
够看清楚。
我们是最迟赶到主导室中的人,而革大鹏的手指向前指著,谁都可以看得到,他伸
手所指的,是一条极长极宽的光带。
深蓝色的空际已不存在了,那光带所发出来的光芒,强烈到了无以复加,飞船越向
前去,光芒便越是强烈,逼得我们睁不开眼睛来。
革大鹏按下了一个掣,透明穹顶被一层钢片遮去,他又将萤光屏的光线,调节到最
黑的程度,即使是那样,在萤光屏上,仍然可以看到一条明显的、灼亮的光带,格勒坐
到了计算机的前面,开始工作。
我们不知道那是甚么,但是在经过了如许长的日子的蓝色空际的航行之后,忽然有
了那样一股光带在前面,那总是令人兴奋的事。
革大鹏催著格勒,要他快点计算出那光带的一切情形来,然而,格勒还未曾说话,
光带便突然展了开来,刹那之间,整个萤光屏都变得充满了灼亮的光芒,飞船也突然旋
转了起来。
我想像当时的情形,一定很有点像一只乒乓球,被卷进了一道湍流之中!
在太空船刚开始旋转之际,革大鹏还手忙脚乱地企图止住它。
但是他随即觉出,那不可能的了。
他放弃了控制飞船的意图,紧紧地扶住了椅背,我们每个人都是那样,紧抓住身边
的东西,因为那时候,飞船似乎在不断地翻著筋斗,我们在开始的时候,还可以支持,
但不多久,便感到头昏脑胀了。
我们都觉得,我们的飞船,是在被一种甚么力量带著前进,那前进的速度,快到极
点。
但是,那却又不同我们上次遇到过的震荡,那是一种新的感觉,它只是旋转、不断
地颠来倒去地旋转著,旋转了多少时间,我们之中没有人可以说得出来。而旋转的停止
,也是突如其来的。
陡然之间停止了,可是我们的身子,却还在左右摇摆著,等到我们相互之间,可以
看得清对方的脸容之际,我们可以说从来也未曾看到过那么难看的脸色。
萤光屏上,已经看不到有甚么光亮了。
法拉齐喘著气叫:“怎么一回事?怎么一回事?”
革大鹏压声道:“闭上你的乌嘴!”
他一面说,一面按动了钮掣,遮掩穹顶的钢片,重又打了开来,老天,我们该怎样
表示我们的高兴才好呢?
真的,我们每一个人,都不知该怎样表示高兴才好!我们看到了星辰,看到了无数
的星辰。
星辰在天际一闪一闪,有的大,有的小,这是甚么地方?我们已来到了甚么地方?
这一切,我们都不理会了,因为我们又看到了无数星体!
我们是不是已回到了银河系之中,我们是不是至少已脱离了外太空?
革大鹏迅速著调节著远程录像仪,他陡地怪叫了起来:“看见没有,那是甚么,看
见没有?”
他在这样叫嚷的时候,脸上现出了极其甜蜜的笑容来,老天,笑容未曾在革大鹏的
脸上出现,也不知道有多少时候了。
格勒向萤光屏看去,他也笑了起来:“这不是游离星座么?”
法拉齐双手高举:“我们回来了,我们回来了,刚才那光带将我们带回来的。”
白素问:“刚才那光带是甚么东西?”
革大鹏的脾气,好得出奇,他竟向白素鞠了一躬:“小姐,不知道,宇宙中的一切
太不可思议,岂是我们这样渺小的生物,所能了解的?我们已回到银河系来,这已经够
了!”
从那时候开始,飞船在一个接著一个星球中穿行,有时,我们甚至在一些星球极近
距离处掠过,可以清楚地看到星球表面的情形。
我们回到银河系时的那种狂喜,一下子就完全过去了,谁都知道地球只不过是银河
系中的一个微粒,我们虽然在银河系中,但是离地球,可能有几十万光年,甚至几百万
光年的距离。
这情形,使我想起一首古诗来:“江陵到扬州,三千三百三,已行三十里,还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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