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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沉默

_10 (当代)
待雁文做完全身检查,他建议尽快手术,我同意了。
雁文一直很配合,他可以和他们做简单的交流,他的口语不太流利,但这并不防碍他们喜欢上他,我的雁文一直就很有魅力。
手术当天李印歉早早地来了,说是来给雁文打气,小家伙看起来状态不错,他努力想一些话题出来,试图让我放松一些,我倒宁愿两个人脉脉无语一起待着,就这样比什么都强。
送他进手术室,快到门口他突然来抓我的手。
我连忙反握住,看着他干净的目光,我说不上什么话来。
他微微笑,凑到我耳边来,说:“有些话,现在不说,我怕再没机会……”
“别瞎说!”我知道他要说什么,“留着,回家再告诉我。”
他像是怎么都看不够我,最后点头,松开了手。
——我好像从来没有这样安静踏实过。在手术室外,我比自己想的还镇定。一闭上眼就是他恬静的笑,听他在叫:李光明。他不会离开我。我知道还有很多问题等着我们面对,生命就像一辆列车,路途中会经过很多隧道,每条隧道里都是令人绝望的寒冷孤独,但列车终会穿越它们往前去。荆棘再多的地方,有人走,就一定会有路。
如果我沉默(终)
我写这个,前后也有快五年时间了,他那时刚从剑桥疗养了回来,两年内跑了两个国家,终于可以回到故乡来。他继续他的学业,我忙着晋副高,日子再平静不过,我却时常会有受宠若惊般不安。夜里醒来,一个人坐在客厅看一缸子“玻璃美人”游来游去,恍惚间觉得这些年过来就如同做了一场梦,相聚离别,生老病死,总算梦醒来,陪我做梦的人还依然在身边。
回宁波后的一年里,我常去孝闻街一带走动,对着那些斑驳的砖墙和残旧的老房一遍遍问自己:都过去了吗?都过去了啊……只有那姚江的水依旧随着潮汐涨落,永不改变。
我想我需要一道镇定心神的符。所以开始提笔一点点收拾过往。我的回忆破碎凌乱,有时甚至记不清时间,不断的将相隔了好多年的事情重叠到一起,越是想起更多,越是怀疑自己是否能将这梦叙述完整。
“你老了。”
这是他看完这回忆录后的第一评价。他和他的妹妹一个捧半个西瓜,拿了勺子挖着,吃得爽快。
我没好气地问:“何以见得?”我还没到四十呢。
“你自己看啊。”他用勺子点点显示屏,几滴西瓜汁溅在屏上,“时空错乱语无伦次,像一个八十岁的老头子在想当年。”
“不过……那么久的事情都还记得,记性真好。”他喃喃自语,末了,响亮的打了个饱嗝。
我哭笑不得。
“哎,说真的。”他正色,“要是手术失败了,我死了,你怎么办?”
我不是没有想过,白天黑夜我都有断断续续在想,有一天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我可能不能一下子马上哭出来,可能会一直平静地老死在长风,可能立刻就哭出来了,可能四处漫游,可能也死了。
我看着他笑,回答说:“你会活过来的啊。”
“什么?”
“等你重生。”
他怔忡片刻,低下头去有一下没一下的凿西瓜瓤,午后暖阳照进书房,将他镀了一圈晕黄。
一室沉默,再无言语。
败家子
  黄昏,散步回来。
  三个人剪子石头布决定谁洗衣服,李雁文同学不幸中奖,只好乖乖劳动。年年补她落了一个礼拜的功课,我翻着今天的杂志和晚报。没两分钟,雁文进来了。
  “有个坏消息。”他说,“你们俩愿意听吗?”
  年年睁圆了眼睛,尖叫一声,飞似的跑出去看自己遭殃的衣服。
  他很无奈地看着我,说:“谁口袋里的钢笔没掏出来?灌黑墨水的。”
  “告诉过你多少次,衣服扔进洗衣机以前要先掏口袋。”我也是,不记得教训了,“是我的。”
  “我也告诉过你,要洗的衣服自己把口袋掏干净啊。”他嘀咕,“自己不长记性。”
  “说什么呢?”造了反了还真是。
  年年回来了,表情愤怒:“老哥,我这个夏天所有的裙子都被你洗没了!”
  他洗衣服从来不先看一眼,年年的MP3,我的手机钱包,洗掉了好几个。有一次年年手工课后小剪子放进口袋忘拿出来,洗衣机一转,所有的衣服都划破了。他倒不知哪里养成了好习惯,每次都记得把自己的衣服里外扫得干净。
  “裙子没了还有裤子……”肇事者终于有些心虚,声音弱下来,“不然赔你们钱好了。”
  “哦?”这么一说正好提醒我了,他哪里有钱,他的工资卡恐怕每个月都是取光的,我倒正想跟他探讨一下这个事情,“你能赔多少钱?”
  他语塞。我心里暗暗叹气。
  “年年,去把洗衣机收拾一下。”先打发小丫头出去,“帮叔叔把门带上。”
  我把边上的椅子拉到面前,示意他坐下来。
  “我听进出院办公室的人说,你经常替病人转交住院费,到底是转交的,还是用得你自己的钱?”
  他惊了一下,皱眉说:“我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不知道的吗?”
  “我希望是没有了。”我笑了一下,说,“你可真够败家的啊,我要是指着你长大成材养家糊口,那还不得饿死。”
  “可事实不是这样,我不需要养活谁,我连自己都可以不用养活。”他绷着脸,“我都二十六岁了,工作也两年了,你到现在还每个月给我打零花钱,我留着工资干嘛?攒钱讨老婆吗?”
  “我没有断你零花钱是因为你是我弟弟。别说你才二十六,你就是六十二岁了,也不会改变。”
  “笑之也有吗?”他提到了么弟,“他没有这待遇吧?”
  在胡搅蛮缠些什么。我顿了一下,说:“这不是理由。”
  他的眼睛水润,单纯的像隐居森林中的小小松鼠,看着我的目光有些忧郁,那使我心软,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说:“……你有没有见过被讨住院费时,病人的表情?每次访视我都会看到,尤其是那些老人和外地打工的,欠费就停药,都不治病了每天还照扣床位费,但凡有点同情心的,都会想帮他们一点忙。”
  “你是救世主?就你同情心泛滥。”
  他听出我的嘲讽,不做反应,扭头看窗外。夜色中院子里的丹桂树轮廓模糊。
  “我要你停止这种行为,想必你也不会听。”幸亏是发现得早,“进出院办我已嘱咐过了,你可以继续这样做。不过你答应,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这个事情,尤其是病人家属,否则,立刻停止,而且要第一时间告诉我。能做到吗?”
  他疑惑地看着我,完全不明白我的用意。
  “若是这事儿在病人中间传开了,你就等着天天在麻醉科门口接见抹泪哭穷的家属吧。”我就是收拾烂摊子的命,“早些告诉我,我来对付。”
  这话一点儿也没有让他开心起来,反倒更阴沉了。
  “怎么了?”
  “为什么你总是把人想得那么……”他的眉毛用力纠了起来,想不到合适的词。“算了。没事了。说了又要吵架。”
  “抱歉。”笑着揉他的头发,我知道他在恼什么了,“我很讨人厌是吗?可惜你没得挑。”
  他的坏脾气,只在家里有,大概真是我惯出来的。在长风,他一直是文质彬彬温良谦恭。人好相处,要好的同事也就多,但那未必就是好事。
  早上也是同台手术,他照例站在一边看手术经过,半途中,百灵进来了,垂着泪,扯他的衣袖,两人躲到角落里低低耳语,最后,他做了个类似保证的手势,把肩膀抽动着像是在啜泣的百灵送走了。
  下午他有半天休息,中午太阳大,就没回去。午饭后,躲进了我的值班室午睡。
  等上了床才明白他不单单就是来睡觉的,是打定了主意诱惑我。洗了澡,半干的身体钻进毯子里磨蹭,脱了我的衣服,上上下下的又舔又啃,弄得我晕头转向。
  “停一下……宝宝,停一下……停!”费好大劲才紧箍着他,再动来动去,真要中了他的“美人计”了。
  眼中情色朦胧,他咽了一下口水,漂亮的喉结滑动,沙哑着问:“不要吗?”
  “要。”努力忽视他刻意诱人的模样,我说,“不过我还是想先知道是什么事情。”
  “什么什么事情?”他装傻。
  “是什么事情让你宁可被顶得胃疼都要勾引我?”他向来不喜欢吃饱了马上就做爱,说是顶得胃好象个混凝土搅拌机,很不舒服。
  看了我几秒钟,他翻身躺在一边,望着天花板,说:“李光明,你真扫兴。”
  “是谁扫兴?你要跟我做爱还是要跟我做买卖?”我敲他的额头,“快说什么事。”
  “百灵犯了大差错,给白内障病人的人工晶体弄错了型号,还没有人知道。除了主刀,就是五官科的主任张子问。”他呼了一口气,“张子问拿这个要挟百灵,昨天要百灵晚上陪他喝茶,百灵差点失身。”
  我静静听着,他看了我一眼,继续说:“你去跟护理部的人说,不追究百灵的责任,这样她就不用再怕张子问了。”
  “这次不追究,还是次次不追究?”我说,“她保证从此以后都不犯差错?——你昏了头了?”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嘛,你就帮一下忙,我都已经答应她了。”他打着哈欠,搂住我的脖子,“再说,我挺喜欢她的。”
  “……你到底是替她求情还是替她找死?”
  “哈哈。”他得意地笑,说,“李主任,你肚量好小啊。”
  翻身压住他,虎口擒住他的脖子,大腿微微用力顶他腿间,咬他的嘴巴:“……我小还是大,你再试试。”
  他微微红了脸,弯着眉眼笑,继续刚才未完成的事,不再多话。
  我当然会答应。事有大小轻重,既然无关紧要,又是讨他欢喜的,我自然点头。
  
下班之前来电话,说百灵请他吃晚饭,会稍晚些回家。我没意见,我还不至于小气到那份上。
  十点钟,我在书房起草一个新技术项目的论文,年年探头进来道晚安,我只点了一下头。
  “哥哥还不回来吗?”她问得小心翼翼,大概是我的脸一直板着没表情。
  “哥哥要晚一点。”我说,“你先睡吧。”
  她缩了一下脑袋,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又等了一个小时,打他的手机,无法接通。翻通讯录找到百灵的手机号,考虑了半天,还是打了过去,结果是对方关机。
  右边的太阳穴抽痛,打了医院的总机问百灵的住宅电话,那边颇不耐烦地说这是员工机密,我说我是李光明,号码就立刻报了上来。
  按着号码打过去,接电话的是个中年妇女。百灵没回家,她和同事出去吃饭还没回来。
  我说,等她回来你告诉她,明天不用来上班了。
  关机睡觉。翻来覆去昏沉到天亮。
  年年来敲门问早安,见我的样子就知道她哥哥一夜未归,问都不敢问,赶紧出门上学去。
  我继续睁着眼睛睡觉,没多久有电话来,沈元磊在那头问得很技巧:“主任您到了吗?那个,您早上那手术,麻醉已经好了……”
  “让李雁文听电话。”
  “呃?”
  “去找李雁文来听电话!”
  “雁文没来上班,好象是迟到了……等一下他来了!”
  脚步声很急促,电话换了人,他的声音伴着急急喘气声传了过来:“喂?”
  我竟说不出话来。
  他在那边小声问沈元磊:“谁啊?”
  “你哥……”沈元磊的声音压得更低。
  再说话他就底气十足随便到家了:“你怎么还没到医院啊?人家都在等你了。”
  “昨晚你睡哪里的?为什么不接电话?”我死死捏着话筒,“想好了再说。”
  “我没听到啦!”他很懊恼,说,“那帮家伙昨天一直开车到海边吃夜排挡,吵到半夜,回到宾馆我就睡了,累得要命,早上都迟到了!”
  “哪帮家伙?你不是和百灵出去的?”
  “百灵是在啊,六七个人呢,欧阳带头的,开到奉化我才知道上了贼车了……”
  “那你也应该打个电话回来啊!我还没死呢!”忍了一个晚上的火气终于爆发了,我恨不能勒死这小王八蛋!
  他好象是吓了一跳,辩解道:“海边信号差啊,我又不是故意的……哎我不跟你说了你赶紧过来啊都等你着呢怎么回事还当过院长的人呢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
  没等我回话,那边就噶哒一声把电话挂了。
  我差点给气噎死,起身梳洗更衣出门,满脑子都在想怎么弄死他才解气,一晚上我心都要操碎了,他却在外面逍遥。
  气归气,其实骗不了自己,心里最担心的那块,已经放松下来了。
  
中午误餐,饭桌上,百灵接了个电话,挂了以后说:“我妈说昨天半夜有人打电话到我家里,让我今天不用来上班了,不晓得是哪个神经病!”
  雁文一口汤含在嘴里要喷不喷,慌忙拿纸巾捂住口鼻,不断地瞟我。我想我的脸色一定很黑。
  
下班后就两个人在车上,他才诚心诚意地道歉:“对不起!是我错了!”
  我没理他。
  年年一上车,看见她哥哥在,十分惊讶,说:“您还敢回来啊?明叔一晚上没睡都在等你!唉……你这孩子真是太不懂事儿了!”
  小姑娘准备更来劲,接到我的扫视后才吐吐舌头闭嘴。
  “到底要怎么样啊?”他瞪着我,“我都道歉了!”
  我说:“我明儿就把欧阳秀辞了!”
“有他什么事儿啊?”他连忙求情,“他也就是想大伙儿尽兴,真没他什么事儿,是我夜不归宿又没有打电话,是我错,让你担心了!”
我看看他,继续开车,道一声歉就想没事儿了?他甭拿我当三岁小孩儿!
“那你要怎么样啊?最多晚上……”瞪了一眼边上看好戏的年年,他不情愿地说,“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
又拿这个做交易,我无力叹气,说:“……没必要做什么,你就是不道歉,我还能怎么样。我只希望这样的事情不要再发生,换你是我,你一样也受不了。我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了,你就让我安心过几天舒坦日子吧。”
他可怜巴巴看了我半天,低头还是补了一句:“对不起……”
 
忙乱的一周
  这一个礼拜净是些糟心的事情。
  周二早晨手术,从天花板的中央空调风口处掉下一只蜘蛛,正落在切口边,火得我一把掀了器械台,一气之下差点开了总务科长。
  当天晚上,后半夜两点接了个电话,有一个急诊胃出血病人,找不到出血点。我还迷糊想着叫哪个去主刀合适,电话那头手术室的巡回护士说,沈主任已经在做全胃切除了。
  我一下惊醒,问:“切了没有?”
  “刚下来,还在吻合,他问您的意思。”
  “切了还问个屁!……病人多大年纪?!”
  “……22岁。”
  “才22岁就把人胃切了,他真下得去手!让他自己打电话给陈涣!”我掐了通话键,把手机扔在床头柜上。
  雁文被吵醒了,瞧着我的样子,起身倒了杯水递过来。
  “他好大的胆子!”我余怒未消,“这样大的手术,至少也要跟科主任通个气,说都不说一声就把胃切了,拿他的胃赔人家!”
  “你讲点道理。”他打了个哈欠,“沈元磊好歹也是个副主任,这样的手术怎么不能做了?”
  “可他是胸外科副主任啊!”
  “……你要不要现在就过去骂他?”他靠过来倚着我的胸口,“快睡吧,明早你还有个食管癌要做呢。”
  
周三此病人出现系统器官功能衰竭,全院大会诊。涧雪自然暴跳,可她不懂医,事情便由陈涣来处理,饶是陈涣这样宽容的人,面对此事,也不免光火,只是硬忍住了不发作。找了沈元磊谈话,暂时决定给他定半年的观察期,奖金减半。
  病人仍旧生死未卜,这会儿还继续躺在ICU里观察。
  
周四外科收住了市里某个被“双规”了的领导的夫人,在里面受不住拷问,咬舌自尽,大出血送来急诊。舌头是接上了,可收这么一个病人,探视的人形形色色来了一大堆,加上警察每天24小时留守病房,这比收十个普通病人还闹腾。
  一波还没过去,周五又生事端。据说是周一两个小医生开急诊阑尾,进腹后发现不单是阑尾炎,还有个盆腔肿块,于是请示科主任林宝良,关了腹改到周五做。
  
周五林宝良开进去仔细一看,根本不是什么肿瘤,就是一个炎症包块,粘连松解后什么都没有。得,本就是阑尾,还二次进腹。林宝良也是头脑发昏了。
  几件事叠到一起,行政楼成天跟菜市场一样热闹,办公室我是呆不住了,避开陈涣夫妇,躲到手术室里喝茶看书。原来在位的时候不觉得,清静了这几年,发觉自己越来越忍受不了嘈杂的环境,每周两次的门诊时间都成了一种折磨,若病人和家属稍大声一点交谈,立即不客气地请到外面去。
  
周六,与陈涣一起接待省里几位大人物,也是来探视咬舌自尽那位的。来的这几位,随便倒了哪个,夫人恐怕十条舌头都不够咬。政治上的事情长风从不参与,陪这些客人倒也不是为别的,只是开医院,经营生意,自然是关关都要打通,一十六方都不得罪。
  陪着去病房转了一圈,临近下班,一同回行政楼稍坐,准备晚宴。走到住院大楼与行政楼连接的回廊处,某位处长级的突然站住了,往正中大花坛方向看。雁文正顶着雨丝绕过大花坛往住院大楼去,白大褂随意披在身上,走得急了,衣摆卷起一阵风,里面还穿着宝蓝色的手术衣,手里提着一个小箱子,一看就是跑出来急诊插管的。
  “怎么你院里还有这等尤物,”这位处长突然发话,语出惊人,“瞧这小身板儿!”
  陈涣呆了一下,那表情好像吞了只苍蝇。早听说这个人品行极差,想不到发作起来这样放肆,竟不顾场合。
  “雁文!”我远远唤小家伙,冲他招手。
  他扭头看这边,跑了过来。扬着一张湿漉漉的脸儿,扫了一眼在场几位陌生人,问我:“什么事儿啊?”
  蹲下身,给他把鞋带扎紧了一点,我说:“慢点儿走路不会?敢情摔着了你自己不心疼。”
  小家伙有些莫名其妙:“你有事儿没事儿啊?我忙着呢。”
  “没事。”我说,“忙去吧,小心地滑。”
  他瞪了我一眼,转身大步跑开了。
  旁边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我回头对一脸酱紫色的男人微笑,说:“我这弟弟没什么规矩,老头子还在那会儿就没教好。加上我这人,别的毛病少,就是护短,越发惯得他无法无天了。”
  边儿上立刻有人反应过来,附和道:“呵呵,小孩子嘛……”
  陈涣与我眼神交换,赶紧往前引路,转移话题:“光顾着说话,雨花儿都飘到衣服上了,几位都上我办公室坐会儿,我哪儿有上好的明前龙井,茶可是好茶……”
  我走在后面,冷眼看那臃肿的背影,这他妈什么东西!
  
陈涣服务到位,连暖床的都安排妥当,送客人回酒店后,我们各自回家。
  刚躺进浴缸里,还没得怎么放松下来,手机就响了。但凡在医院里工作的,联系起来都习惯打手机而不是家里座机,以免影响别人的家人。
  雁文进来把手机递给我,说:“陈涣的。”
  我接过手。他转身要走,又立住了,居高临下俯视我,问:“要不要捏两下?”
  我尽量使自己看上去好像筋疲力尽了,点头,扮可怜。
  他坐下来按摩我的颈背部的肌肉,他做惯了,手法不比本院几个中医差,力道适中,我舒服得差点忘记听电话。
  “……你还没忘记啊?”陈涣没好气,“我一觉睡醒了!”
  “有事?”
  “做什么这么张扬?是你弟弟,提个醒不就得了,人又不是傻子。”他是指白天的事。
  我笑,说:“我这还是好的,他也就是说,要真敢有动静,他回得了杭州你来问我。”
  “不带你这样的。自己不管事儿了,就可以这么嚣张,还嫌我们这几天不够乱是不是?”
  “你教训我?”
  “多谢抬举。”他说,“多少年没人敢教训你了,哪里轮得到我来。”
  “行啊,”我说,“老婆没白娶,口才见长嘛。”
  他在那头无奈,说:“你心疼弟弟,我心疼老婆,你多少体谅我们一点。”
  挂了电话,想想还是觉得好笑。回头问雁文:“手酸吗?”
  “有点。”
  “那咱上床吧,”我起身,接过他递来的浴巾,说,“做个全身的,疏通筋骨。”
  “我要保存体力,”他白了我一眼,说,“约了人明天去慈溪摘杨梅。还有,大姐刚才来过了,说明天晚饭去柳姨那边吃,端午了。”
  “你到是能跑。”接过已经挤了牙膏的牙刷,我问:“又是欧阳秀带头的?”
  他说:“人家不是失恋了嘛。你明天慈溪是不是有个手术?带我们一程,我,百灵,还有神经外科的马龙腾。”
  我低头刷牙,他在边上站着。
  “哎,你觉得百灵跟欧阳合适吗?”他问。
  洗漱完毕,我拍他的额头,“欧阳秀这才几天啊,你怎么净琢磨些狗屁倒糟的事儿。”
  “我是听人家在说啦,”他捂着额头笑,“我又没琢磨。”
夜宴
从慈溪赶回宁波,车在路上停停走走,到家已是午后三点。雁文一路打着瞌睡,小脑袋瓜东摇西晃,一早上在山上疯跑累了。回家洗了澡,补了午觉,五点钟神清气爽地起床,把菖蒲做成剑形插在每扇窗户上,哼着小调调配雄黄酒,这些事情他比我在行,大约是和钮嬷嬷学的。活儿干完了,坐在客厅继续进攻带回来的两小筐杨梅,那是他的战利品。
  我坐一边看他一个一个往嘴里送,就抿一下汁水,吐出来都不是干净的核儿。
  他的吃相很差,不管再好的东西,吃了一半,说不吃就不吃了。吃西瓜从来都是只吃中心的三分之二,吃螃蟹从来不吃蟹腿。有次去同学家里吃饭,同学的母亲实在是舍不得,把他吃剩的蟹腿一条条都剥了,把他弄得一个大脸红。
  “好看吗?”他举起双手问我,十指染了杨梅渍,分外艳丽。
  “好看。”我握住了送到嘴边吮了一下,“别吃太多,一会儿该吃不下饭了。”
  “现在就吃不下了。”他拍拍肚皮,打了个嗝。
  与每一个传统节日一样,端午,似乎就是要全家团聚了过才算圆满。父亲去世后,四分五裂的一家人反倒可以坐下来和气地吃顿饭,实在是难得。
  节日里超市商场人满为患,只买些水果与晚餐煮的鱼虾,耽搁了不少时间。到那边晚了些,柳姨与保姆在厨房忙碌,形形色色菜肴已摆了半桌。陈涣与水含的丈夫在客厅里下一盘围棋,边上观战的是他和前妻的女儿陈述。
  “怎么这么晚。”陈涣抬头问我。
  “路上堵车。”我弯腰看棋局。
  水含抱着儿子从二楼下来,手里拿着一把五色线。
  “大哥来啦。”她笑着把儿子放在地上,“蹦蹦,去,给大舅舅抱一个。”
  小外甥似乎有些怕我,犹豫了一下,转而开开心心跑去抱雁文的腿:“小舅舅!”
  “坏人没人理。”雁文嘲笑我,抱起小家伙,从水含手里接过一束五色线,“我这么大了还要戴这个啊?”
  “当然。这是长命线啊。戴脚上吧。”水含说着,看了看雁文露在七分裤外面的小腿,他的右脚脖上缠了根红绳,坠着一只足金铸的小狗,是他去年本命年的护身符。
  “给年年吧。”雁文说。“我戴这么多,路都走不快了。年年呢?”
  陈涣说:“后院挖蚯蚓呢。”
  水含又给了陈述一束,留下一束。
  陈涣一局败下,招呼我帮忙。柳姨从厨房里出来,她看上去仍旧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些。
  “别下了,吃饭吧。”她手里托着一个瓷盘,里面整齐放着叠成扇形的半透明的薄麦饼。她是石浦人,当地有习俗,端午吃一种叫“麦饼筒”的食物,薄薄一层麦皮,中间放上蛋皮、绿豆芽、粉条等馅料,卷成筒状食用,现卷现吃,方便且美味。正因为方便,我有些怀疑这其实是乞丐最早发明的。
  水含帮忙摆碗筷,将装有麦饼筒的馅的小盘子一一排开。
  院子里有车进来,先进门的是笑之。他念了两年大专,现在做室内设计。看穿着,倒像是做服装设计的。
  “这么晚,都在等你了。”柳姨责怪。
  “都是二姐那个会开得太晚,早知道我自己打的回来了。”他把斜挎包摘下来,随手扔在沙发里。接过水含递来的五色线套进手腕。
  “那下次你自己打的。”涧雪在门口回他。白天她在杭州开会。
  他做了个鬼脸,坐到雁文旁边去聊天:“哇,小哥你这条裤子哪里买的,好有型啊。”
  “做的。”雁文递给他一个包好的麦饼筒,“拿着。”
  “不是吧,这年头还有人做衣服穿啊?”
  柳姨俯身去看:“一眼看着就觉得不一样,做工精致,线脚细密,像是红帮的手艺。哪里做的?”
  水含啊了一声,也围过去看。
  “不知道。”雁文有些不自在,眼神瞟到我这边来,“裁缝师傅上门来做的。”
  “一个朋友介绍的老师傅。”我出声替他解围,“手艺还过得去。”
  “什么牌子啊?很贵吗?”笑之问。他完全外行。
  “告诉你你也不知道。这是纯手工的,有钱都未必买得到。雁文穿着,更俊了。”柳姨微微笑着。她的眼力不错,跟着父亲这些年,奢侈的玩意儿自然见得多。
  人都到齐,围着团圆桌坐下来,陈涣带了坛陈年的花雕,温了以后打了两个鸡蛋下去,给喝酒的都倒了一杯,自他加入这个家庭,每次聚餐,饭桌上的气氛都缓和了很多。
  雁文将他碗里的红豆粽拨到我面前,他是吃年糕都要噎到的人,这粽子又甜又糯,自然不喜。
  “最近很忙么?”柳姨问涧雪,“你脸色不太好。”
  “医院里有点小事儿。”涧雪一语带过。
  “再忙也该留点时间给自己,你和陈涣都不小了,该要个孩子。”
  陈涣正要说话,涧雪已经不乐意地先顶了回去:“我都说了不想生,你别操心我的事,水含这个还不够你忙啊?”
  柳姨不语,低头吃粽子。
  “哥哥我要那个。”年年脆嫩的声音夹进来,筷子直指远处的一盘蛤蜊蒸蛋。
  没等雁文动手,柳姨便舀了一勺给她。
  笑之站了起来,几乎半个身子压在桌上,伸着筷子去夹菜。
  “笑之。”柳姨瞪他,将桌子中间的玻璃台面转了半圈,“像什么样子。”
  “够得着吗?”大妹夫打趣,“够不着站到椅子上面去。”
  “我这是在自己家里吃饭吧。”笑之抱怨,“干嘛那么讲究。”
  涧雪说:“就你毛病多。”
  我发现雁文在给陈述夹菜。陈述碗底雪白干净,根本没怎么动筷。她大约有十六七岁了,这个年纪的孩子很有自己的想法,想必来吃这顿饭都是卖了陈涣十足的面子了。
  “小述念几年级了?”我问。
  她诧异地看着我,回答说:“高一。”
  “雁文这么大的时候,念大一了吧。”柳姨若有所思。
  笑之说:“小哥是神童哎。不过神童不会夹花生米。哈哈。”
  一桌人都看着雁文的筷子,齐齐笑了。他正努力夹一颗炸花生米,但总也夹不住。听到笑之的话,将手缩了回来,不好意思的笑。
  他握筷的方法不对,小时侯没人好好教过。
  我夹了一颗送到他嘴边,他习惯地张嘴吃了,任由我捉着他的手腕,调整握筷的手法。
  门铃响,邻居家的女儿送粽子来。柳姨送了几卷麦饼筒做回礼,站在门口客气了几句。
  回到座位上,她突然对雁文说:“这是邻居家的小女儿,是大学教师,好看吗?介绍给你做女朋友好不好?”
  雁文呛了一下,小心地回答,有些结巴:“……这么漂亮,怕是高攀不上吧。”
  “没你漂亮。”涧雪恶意地说,“绝对门当户对,到时候只怕人家说她高攀。”
  说完了,带着幸灾乐祸地表情看我。她比谁都聪明,或者说,她比谁都开明。有前几年的谣言做提示,这桌上未必没有人明白我与雁文的关系,但没有人像她这样敢想敢正视。
  “你觉得怎么样?”小东西把问题丢给我,“大哥?”
  我不动声色地夹鱼丸到他碗里,说:“若是喜欢,也可以谈谈。”
  年年小声抗议:“她一点都不漂亮……”
  “院里多少姑娘倾心雁文,倒真没听说他有看上哪个的。”陈涣说,“不过,咱这条件,要什么样儿的找不到,就是不知道雁文到底喜欢什么样儿的?”
  “难得你做姐夫的这么关心。”我抬起眼皮看他。
  “你自己不娶老婆,还想雁文陪你终老?”陈涣也不客气。
  “她要是再能高点就好了。”雁文提高了点儿语调,“我中意个头高一点的。”
  “像大哥这样高?”涧雪反问。
  “死丫头,说的什么话,要你大哥嫁给雁文么?”柳姨笑骂。
  说到点子上了。桌上霎时无声。
  我说:“就是我愿意嫁,他也得吃得消娶啊。”
  “怎么吃不消,要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吗?”雁文冷声,他已经生气了。
  “越说越离谱。”柳姨连忙转移话题,“不够高的话,那就留给笑之吧,正好是青梅竹马。”
  “妈你没事儿吧,”笑之怪叫,“我前两年才成年啊,再说,她好像比我还大两三岁吧!”
  “女大三,抱金砖啊。”水含说,“你呀,成天不务正业,是要找个好姑娘管管。”
  雁文低着头,肩膀僵硬,一顿饭下来,再没说过一句话。
  饭毕,一同坐在客厅吃水果。我和水含的丈夫往后院去。我托了关系,找他帮忙办些事情。
  “问题不大。这几天就可以过户。”他说,“江东这会儿多热手,你走得哪路,还真能拿下,服你了。”
  递给他一支烟,我笑着说:“服我还是服钱?”
  “这不都一样么。”他也笑,“买这么多地,你要造飞机场啊?”
  “我留着给自己埋棺材。”我说,“无儿无女,没人送终很惨的,自己的事情要早点划算起来啊。”
  “你哪里像个当医生的。”他说,“这样雄心勃勃,还能心无杂念上手术台拿刀子,小弟佩服。”
  我哪里不像当医生的?我是顶顶务实的人,只不过人生除了完美理想,总要有些惊喜才不会太过枯燥。
  回家的路上,年年提议去天一广场看音乐喷泉,时间尚早,便依她。
  买大桶的冰激凌给兄妹俩,年年开心地抱着跑来跑去,雁文不要,他的情绪明显低落。
  在花坛边坐下来,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精致的店面。
  “喜欢吗?”我说,“喜欢咱也造一个。”
  他面无表情地说:“有钱留着给自己买块风水宝地吧,将来谁给你送终。”
  我错愕,继而大笑。这话我刚刚才说过的,不愧是李雁文。
  “笑什么。”他说,“我这样说你不生气啊?”
  “做什么生气?本来么,我又没有小孩。”
  “那你为什么不结婚不生小孩?现在还来得及。”
  “你在开玩笑吗?”我说,“你知道我对女人没感觉。”
  他片刻沉默,又有话说,我赶紧先开口,实在不想听见他说那些让我戳心戳肺的话。
  “如果你有中意的人,我是说女人,你可以按你自己的意愿生活。如果还是男人,那我希望我是首选。”与他四目相对,我小心隐住心底的痛,说,“现在说,你一定不会相信,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
  他的眉目间净是淡淡的忧郁,缓缓绽开微笑来,扭头看不远处玩耍的年年,说:“不要脸。呐,对我好一点,我给你送终。”
糖醋排骨的两种做法
  钮嬷嬷过世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和雁文都各自在医院和学校解决伙食问题。李家秉承“君子远庖厨”之古训,男丁从不下厨房,父亲就是杰出代表,终其一生,连个蛋炒饭都不会做。
  我没有这种怪异的坚持。在外求学那些年,孤身一人,也容不得这样讲究。因此,在受够了医院餐厅嘈杂的就餐环境后,我跟雁文说,不如回家,我做给你吃,省得荒废了厨房里整套的精品厨具。
  那时还在位,总有做不完的事,作息毫无规律。非常的忙碌,又时常出差,尽管有心照料他,却仍然使他三餐不继。饿过几次以后,他有了经验,得人鱼不如得人渔,干脆一道菜一道菜跟着我学,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正是由于手把手教了他,所以现在无论我们谁下厨,年年吃到的菜都是一个味道。
  前不久有了一样例外——糖醋排骨。
  这是最见功夫的一道菜,程序复杂,再加上那时他不宜吃太过油腻的东西,所以没有教给他。前些天年年吵着要吃,再想起来教他,他却早已利落地系着围裙点火上灶了。问他哪里学来的,他不以为然,说:“这还用学,会煮白饭就会这个了。”
  我不信。我最拿手的菜就是糖醋排骨,一不小心还会弄砸呢。
  “比比?”他略带挑衅地看着我。
  “输的人怎么办?”不自量力,不想想谁教你握得锅铲。
  他眼睛瞟向天花板,考虑了一下,说:“谁输了就随对方处置。”
  “不许反悔。”
  “一言九鼎!”
  择期比拼。
  一起买材料,他甚至都不会挑排骨。我不计较,买了一斤多肋排,剁碎了,分了他一半。
  年年当裁判,还是剪子石头布,我先来。我的做法是:
  倒油,七成热,下生姜蒜沫爆锅,迅速下排骨翻炒至表面成白色,加盐足量,倒少许老抽酱油和黄酒,翻炒至排骨变金红色,加水,约没至排骨一指高度。盖上盖子焖。
  回头看并排坐在桌上的两兄妹,我问雁文,意有所指:“你要不要先去洗个澡?”
  “你操心自己吧。”他嗤鼻,眼睛盯着我的锅。
  大火焖五分钟,改中火焖二十分钟,加入冰糖四两,加醋,翻炒收汁。这是最难的,必须不停翻炒,以防糖浆粘锅。炒至糖浆粘稠到排骨间可拉出纤细糖丝即可。
  起锅时加生油五至十毫升翻炒均匀,起亮色作用。
  最后加味精,装盘,洒葱段。大功告成。
  兄妹俩一人夹了一块,鼓着腮帮子使劲吹。
  我拉开冰箱,给自己到了杯冰水,边喝边看小王八蛋表情深沉地抿嘴细细嚼着。
  “还过得去。”他说,“就是看着太麻烦。”
  “很好吃呀。”他的妹妹笑眯眯地又夹了一块,“我要打90分!”
  解了围裙给他戴上,拇指抹掉他唇上的酱汁,我尝了一下,说:“醋放少了。”
  “看我的。”他转身,往锅里到了一瓢水,将洗干净的排骨倒入锅里,开大了火。
  “好,看电视去。”他拍拍手,打发我们出去。
  整整五十分钟时间,他只回过一次厨房捞水面上的浮渣。再回厨房,打开锅盖,排骨已经浮出水面。将糖盐酱油黄酒一起倒了下去,盖上盖子继续炖。又二十分钟,水差不多熬干了,开盖加醋翻炒几分钟,放味精,装盘。就这样轻松。
  两个盘子放一起,看上去除了我那盘亮一点,没有什么区别。
  年年吃过了她哥哥那盘后,为难地咬着筷头。
  “好像差不多。”她说,“明叔做的味道浓一点,哥哥做的味道清淡一点。”
  “没听说过糖醋排骨还有清淡的。”水平不赖嘛。
  “也没有人规定它一定要是浓得油光光的。”他顶了我一句。
  “那算打平手吧?”裁判犹豫不决。
  雁文笑得好得意,说:“我觉得就花费的功夫和材料来看,我应该胜出。”
  “说得也有道理……”小裁判到底还是徇私,“算哥哥赢吧。”
  我似乎连抗议的机会都没有了。尝了一筷子他做的糖醋排骨,真如年年所说,外酥里嫩酸甜适中,口感却不浓郁,实实在在可以用清淡来形容。
  做菜像做人,就这一道菜是他自己琢磨的,与我无关,味道就完全两样了。
  “我还以为老哥你这辈子就只做得出明叔那味道了呢。”年年好开心,“终于可以换口味啦!”
  “瞧你那人模猪样。”雁文嗔骂。
  我看着眼前玲珑剔透的人,两个手指头捏了块我做的排骨,两三口吃完了,舔着手指对我笑,说:“别美了,不会要你以身相许的,就跪一个吧。”
  收回思绪,我说:“你寻死呢吧?”
  “哎,李主任,这可是自己说的不反悔哦。”他嚣张得眼睛都乐成一条缝了,又对猛吃排骨的年年说,“这样吧,闲杂人等回避一下。”
  我说:“不用了。”
  兄妹俩一起看着我。我伸出左手中指,笔挺点在桌上,两个指节缓缓弯曲,垂直扣向桌面,笃地一声,比如膝点地。
  微笑着与他相视,眼瞧着他面色起红晕,别扭地转头去看水族箱里几十条玻璃美人。
  耳边听得年年一声尖叫,嫉妒得要晕倒的样子。居然她也看得懂,现在的孩子啊……
番外
  PART1
  某天下班去接年年,向往常那样在她学校门口附近停了车。看见她出来,雁文开了门,等她跑进来,可小姑娘却招手让他下车去。我们不解,他还是下车走了过去,刚拉起他妹妹的手,忽然一下子冒出来很多个小女孩,看起来个个都很兴奋。距离太远而且隔了车窗,我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看得出来他有些无措。
  上了车以后我问:“出了什么事情了吗?”
  年年说:“她们不相信哥哥比宋晓波帅!我就给她们看一下!”
  “谁是宋晓波?”我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加油好男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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