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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明光

_4 倪匡 (当代)
轻松,去他妈的肚皮舞,你的弟弟,可能正在跳白骨舞。
但是,我随即冷静了下来。
我可以绝对肯定,王彦和燕芬两人,所遭遇的怪事,一定和那只古印加帝国的黄铜
箱子有关。我如果能知道那只黄铜箱子的来龙去脉,对于了解整个事件,一定可以有极
大的帮助。
我为甚么不能真的上埃及去呢?
但是,难道我抛下王彦和燕芬两人不管了么?虽然从他们两人的行动来看,他们似
乎不要我的帮助,但我相信,那多半是由于他们以为我无能为力。
而我是不相信世上有甚么无能为力的事的,连土星人我都有办法送他回土星去,难
道王彦和燕芬两人的奇怪遭遇,我会不能帮助他们么?
我下楼去,草草地用完了早餐,在喝咖啡的时候,我已经决定,等上三天,如果王
彦和燕芬两人,再不出现的话,那我就赶去和王俊会面。
这时,我相信王彦、燕芬和勃拉克之间,并没有甚么关系,因为如果燕芬曾经到过
罗教授住宅的话,何以他还能够脱身来到我这里?
我以为我自己的判断是非常正确的,但是却不知道在实际上,我这时,已犯下第三
个错误了。我第一个错误是未曾留住王彦,第二个错误是未曾留住燕芬,第三个错误是
︰我竟以为勃拉克、罗蒙诺和王彦、燕芬之间,并没有甚么联系,而我之发现勃拉克在
此,只不过是一种巧合!
我一面喝咖啡,一面和警方秘密工作室的负责人,杰克中校通了一个电话,我告诉
他,国际知名的暗杀专家,冷血的勃拉克,正在本地。
杰克中校的声音十分激动,但并不震惊,因为他知道勃拉克在远东,但是却不知道
他就在本地,我将发现勃拉克的经过说了一遍,我提到了罗蒙诺和他的管家,但却没有
提到王彦和燕芬。
杰克中校和所有的优秀的秘密工作者一样,并不喜欢多说话,他只是“唔唔”地听
著,然后说一句“多谢”。
和杰克通过电话之后,我觉得松了一口气,因为我已经将勃拉克的事,交给了警方
,我自己只要去弄清楚王彦和燕芬两人的下落就行了。
要在一个大城市中找两个人,自然不是容易的事情,但是,要找王彦和燕芬那样打
扮的人,应该不会是甚么困难的事。
我又和我的几个私家侦探的朋友,联络了一下,请他们派所有的手下,去追寻这样
两个人的下落。然后我自己也出动去了解王彦和燕芬平时所交往的人,想通过我自己的
努力,而发现他们。
但是,一天下来,我却一点结果也没有。
当天晚上,我觉得十分疲倦。那不是因为昨天晚上我根本没有睡,而且因为一天下
来,我根本一点进展也没有!
王彦和燕芬,这两个怪人  我可以这样称呼他们,仍然一点信息也没有。
当晚,我虽然疲倦,但是却睡得不好,第二天一早,我便醒了过来,莫名其妙地到
处踱著,直到老蔡递了早报给我,我才无聊地坐下来看报,突然间,我的视线停在一则
平时我绝不会注意的小新闻上。
那是属于“时人行踪”一类的无聊新闻,但这时却给我意想不到的刺激,新闻标题
如下︰
国际知名数学教授罗蒙诺赴埃及考察。
内文很简单,大意是说罗蒙诺教授,已于昨日晚上,搭飞机到埃及去了。
数学家到埃及去,有甚么可以考察的,我实是弄不明白,而我一看到这则新闻,我
却觉得,在一些事情当中,有一条线在连贯著。
这一条线,还隐隐约约,不能捉摸,但至少已有一个概念了。
那只黄铜箱子,是从埃及来的,王彦打开了箱子,便发生了意外,后来又和罗教授
可能发生关系,如今,罗教授又到埃及去了。
这其中,不是有著一条无形的线在连贯著的么?
虽然我想到了这一点,但是我对于整个事情,仍然是一片模糊。只不过我看到了这
篇新闻,我便作出了一个决定︰我也到埃及去。
我到埃及去,一则是为了和王俊会晤,二则,也好监视罗教授的行动。当然,我不
是立即就去,我至少要得到王彦和燕芬两人的消息才走。
那一天,我又花了一天的功夫,茫无头绪地四下找著,当然是没有结果。我到了家
中,我所委托的侦探朋友,纷纷打电话来,报告是一样的,没有结果。
没有结果!我叹了一口气,甚么时候,才会有结果呢?我连晚饭也没有吃,便倒在
床上,呆呆地想著,突然之间,电话铃响了起来。
我到这时,才看到时间,原来在沉思中,时间也过得那么快,已经是晚上十一时了
。我拿起了听筒,只听得那面传来的,是一阵急速的喘息声。
我疾声问道︰“谁?谁?”
那面的喘息声停止了片刻,接著,竟传来了王彦的声音。如果能够从听筒中伸进手
去,抓到对方的话,那我一定会不顾一切地伸进手去了,可惜不能,我只能听到王彦的
声音。
他的声音在发抖,道︰“卫先生,求求你,别再理我们的事了,别再到处派人,打
听我们两个人的下落了,好不?”
我知道绝不能操之过急,这时候,我只能捕捉到王彦的声音,如果我一急,他一收
线,我便再也没有法子去找他的下落了。我必需要和他尽量地多说话,好探明他在甚么
地方!
所以,我装著若无其事,“哈哈”笑了一下,道︰“打听你们的下落?王先生,那
只怕是你的多疑吧!”
王彦道:“还说是我多疑,我今天才和我们的熟人通电话,每一个人都问我们在甚
么地方,都说有私家侦探来调查过我们,不是你是谁?”
王彦说“我们”,那足以证明我的推断不错,王彦和燕芬两人,是在一起。
我笑了一笑︰“那也不错啊,你们两人,在这一天中,一定觉得十分有趣了?”
王彦的声音变得十分粗暴︰“有趣,嘿,有趣,我们是在逃避著所有的人,与荒山
野岭为伍  ”但讲到这里,像是发现再讲下去,会泄露他的行踪一样,突然住了口。
我连忙道︰“你究竟在哪里,我急需与你会面。”
王彦怪笑著,声音听来,十分骇人:“不会的,我不会告诉你的,而且,我也不会
再涉山过水,来打电话给你了,你不必再费心机来找我们。”
我连“喂”了几声︰“那么,我怎向你的哥哥交待呢?他这几天就要来了。”
这是一句谎话,但是这一句谎话,却显然发生了预料中的作用。
王彦不出声,他沉默了许久,才道︰“不,不,他不会来的。”
我诚恳地道︰“你和燕芬两人,或者是遭到了极度的困难,我们何不见面,再来慢
慢商量,共同解决?”
尽管我的语音充满了善意,但是王彦却还是断然地拒绝了我,道︰“不,不,我哥
哥如果来了,那你就告诉他,如果他还要回埃及去的话,再有机会发现那种黄铜箱子的
话,千万不要打开它!”
他话一讲完,便传来了“嗒”地一声,我一连“喂”了几声,王彦早已不在了。
我可以说甚么线索也没有得到,但是,我却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我从王彦的电话中,可以肯定他不是在市区。最大的可能,他是在一个没有人到的
离岛上。因为我早已查到王彦有一艘小型游艇的,而日间,我曾到码头去看过,游艇已
不在了。
他和燕芬在一起,在一个荒岛上。
到如今为止,我所知就是那么多了。我心中乱到了极点,我更加没有睡意了,我踱
到了书房,闭著眼睛,在书架上取下了一本书来。我决定不论那是甚么书,都要读它,
到我有了睡意,或是天明为止。
书取下来,我向封面一看,不禁苦笑,原来那是一本日本人所出的“原色热带鱼图
谱”。有一个时期,我对养热带鱼,发生过狂热的兴趣,这本书也是在那时候买的,在
如今那样的情形下,我却要强迫自己看这样的一本书,这的确令我啼笑皆非。
我将这本书在手掌上拍了拍,正准备将之换回书架上之际,我的脑中,突然想起了
一个念头!
那念头是突如其来的,而且,我心中以为这念头,几乎是近乎疯狂的,但是,我的
手指还是迅速地翻动著这本书。
不到一分钟,我已经注视著一幅图片,那是一条鱼,热带鱼,正确地说,是一条透
明的猫鱼。
这条鱼,大约有七公分长,半公分上下宽窄,所有的内脏,集中在头部,百分之九
十的身子,只是一条鱼骨,排列得十分整齐的鱼骨,因为它的身子是透明的。
这种鱼并不是甚么珍品,在任何水族馆中,只要一元美金上下的代价,便可以买到
一对了。
第七部:两个透明人
那画印刷精良,原来的相片也拍得很好,就像是一条鱼骨在游水一样!
一条鱼骨在游水!
我立即将之和“一条臂骨在挥动”、“一副手骨在开门”联系了起来。
我的双眼,定在那幅透明鱼的图片上,我觉得整间屋子,像是在旋转一样。
透明鱼,鱼身的肌肉绝不阻碍光线的透射,所以它看来就像是一条鱼骨在游水一样
,那么,王彦和燕芬两人,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呢?
是不是他们的肌肉,已经完全不能阻挡光线,因而,他们的肌肉虽然存在,但因为
光线能够顺利通过的原因,而不能被人类的眼睛看到,所以,他们两人,实际上已变成
透明人了呢?
噢,我一面感到自己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太狂妄太无稽了。
然而,我却越来越觉得我的想法,已经捉摸到一些事实了。
绝对没有一个人的手上肌肉,手臂上的肌肉完全消失了之后,仍然可以毫无痛苦地
活动自如的。
那一定只是他们的肌肉,在我的视线中消失而已,实际上,肌肉是还存在著的。
我的心怦怦地跳著,这是不可思议的事,这是骇人听闻震撼人心的怪事。
我虽然自信已找到了答案,但是我却无法知道他们两人,何以会变成这样子的!
我呆了好一会,才想起去看一看那透明鱼的说明。那说明十分简单,说这种透明鱼
,原产在南美洲的若干小溪之中,近年已在水族箱中繁殖成功。这种鱼有著强烈的自我
恐惧感,若是和其他的鱼养在一起,它一定远离其他的鱼,即使因之饿死,它也不会接
近其他鱼类的。
这一段说明,有两点是使我十分注意的。
第一,这种透明鱼原产南美洲。而对历史有研究的燕芬,则肯定那只黄铜箱子是印
加帝国时代的产物。印加帝国正是在南美洲建立了他们的高度文明之后,又神秘地消失
了的。
第二,那种鱼有著强烈的自我恐惧感,如今,王彦和燕芬两人,不也是这样么?
实在,这也难怪王彦和燕芬两人的,试想想,当你站在穿衣镜前,当镜中反映出来
的你,并不是了具有血有肉的人,而只是一具枯骨的话,你能不在心中产生出强烈的恐
惧感么?
当你只能触到你自己身上的肌肉,而不能看到那与生俱来的肌肉时,你能不陷入极
度的恐惧之中么?
我相信,王彦和燕芬两人,相继来找我,都是因为他们想来求助于我之故。
但是他们却终于未曾开口,便夺门而出!
那自然是因为他们一见到我,便产生了强烈的恐惧感之故!
我真怀疑,一个正常人,在这样的变故之下,他的神经,能支持多久,而不崩溃。
我骤然放下了那册“原色热带鱼图谱”:我要找到他们两人!
我已知道他们两人在一个离岛上,当然我不能逐岛逐岛去找,但是我可以通过我和
国际警方的关系,要求本地警方,派出直升机助我去寻找。
通过直升机的直接寻找,和周密的空中摄影,要发现他们,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我甚至可以不必向警方解释,我在找寻甚么,没有我的请求,警方也一定会答应。
我立即和警方联络,直升机是现成的,随时可以出动,空中摄影机的装置也只是极
短的时间便可以完成的事。我只要一个帮手︰驾驶员兼摄影师。本来我是可以自己驾驶
的,但是我恐怕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当我发现了他们的踪迹之后,必需将直升机降
落在岛上,他们便会因为极度的恐惧,而生出甚么不智的事来。
当我到达直升机机场的时候,天色已经微明了,我向机师传达了我的命令。我命令
他︰不断地在各离岛上空盘旋,直到有所发现为止。
我们携带著充足的燃料,在上空盘旋,又盘旋,我以长程望远镜,注视著每一个荒
岛。
到了下午,直升机已经两次飞返基地,补充燃料,我真怀疑王彦的游艇,是不是能
够驶得那么远,但是我还是一个一个岛找著,而且我还吩咐机师不要飞得太低,以免王
彦和燕芬两人,警觉我是在找他们。
暮色渐临,直升机的燃料,也不容许我们继续找下去了,我正准备放弃搜寻,回到
家中去仔细研究空中摄影之际,突然,在一座孤零零的小岛之旁,我看到了一艘中型游
艇。
在望远镜中,我可以清晰地看到艇尾的英文字“ Quaternion ”那是一个数学名词
,创自苏格兰数学家满弥登,中译好像是“四元化”。王彦是数学家,他正是以这个名
词来命名他的游艇的。
我发现了王彦的游艇,我的心情兴奋得简直难以形容。
我令机师飞开去,然后,直升机接近海面,先放下了一艘打气的橡皮艇,然后,我
也从直升机上跳了下来,落在橡皮艇上,直升机升空而去,留下我一个人在茫茫的海面
之上。
暮色散布得很快,当我在海面上,划到一半之际,已经很黑暗了。
幸而我还可以看到前面的那个小岛,不致于失去了目标。
当我的橡皮艇,无声地驶近那个岛之际,我绕著小岛,划了半周,使我接近王彦的
那艘游艇。游艇中显然没有人,他们两人是在岛上。
我将橡皮艇隐藏在两块岩石之间,然后爬上岸。
岛上一片黑暗,也十分静寂。当我在海面上向这座小岛划来之际,我只觉得那小岛
十分小。
但当我上了岛,却又觉得要在嵯峨的岩洞中,在深深的灌木丛中找两个人,也不是
容易的事情。
我以最轻的步法,向前走著,天色十分黑,是对我有帮助的,因为那使我不会被他
们两人发现。
我一面走,一面用心地倾听著,当我来到了岛中心的时候,我突然闻到了一阵焦味
,那是属于食物所发出来的焦味!
我立即停住,仔细地辨别那一阵肉焦味的方向,然后再慢慢地向前走去。不一会,
虽然在浓黑之中,我也可以看到一个帐篷,支在一道小溪的旁边。
我一见到帐篷,心中便不由得紧张起来。
因为我再向前走几步,就可以和世界上仅有的两个透明人相会了。
我慢慢地掩近帐幕,到了我伸手可以踫到帐幕粗糙的帆布之际,我听得帐幕之中,
传出了王彦的声音,道︰“芬,你  在想甚么?”
我连忙停住,惟恐惊动了他们。
我当然是要让他们知道我已经找到了他们的。但是我却得找一个最妥善的现身方法
。如果这时,我突然出声,甚至现身,那我想他们两人,一定会因为过度的震骇而发疯
的。
我伏著不动,只听得燕芬的声音,也从帐幕之中传了出来︰“彦,你或许不相信,
我并不在想我们本身的事。”
王彦道︰“那你在想著甚么?”
燕芬道︰“我在想,我已经解决了历史上的一个大谜,但是只怕公布出去,没有人
会相信我,没有一个历史学家会相信我的结论。”
王彦叹了一口气︰“到如今,你还在想著历史!”
燕芬苦笑了一下︰“我不能不想,无论如何,我要设法使世人知道这个历史上的谜
已被我解开了。”
王彦的声音,显得十分无可奈何︰“你解开了甚么历史上的巨谜?”
燕芬的声音,却很兴奋︰“印加帝国,南美平原上的印加帝国,印地安人中的一族
,组成了印加帝国,那是当时世上最具文明的古国,可是后来,这个古国的所有人,全
不见了,只留下精致的废墟,给人凭吊,至今无人能够研究出那是为了甚么原因,是甚
么原因使这个有著高度文明的古国消失的?”
王彦仍是苦笑著,道︰“那你说是为了甚么呢?”
燕芬道︰“那还用说么?当然是所有印加帝国的人民,都遭到和我们同一命运!”
王彦的声音之中,充满了惊骇︰“芬,你说我们会死?”
燕芬道︰“你怎么啦,人总是会死的。唉!”
王彦默然不出声。
燕芬又叹了一口气︰“我们是现代人,神经自然比古代人健全些,但我们遇到了这
样的事,已经震骇到这种程度,你想一想,若是古代人,他们将会怎么样?”
王彦仍然不出声。
燕芬的声音,十分沉重︰“自杀,古代人一定以为那是世界末日来了,那一定是一
场可怖之极的集体自杀,使得印加帝国的人完全死光,陡然之间,一个古国不见了!”
王彦仍然不出声。
燕芬的声音,听来像是正站在历史学家会议的讲坛上,在发表她具有决定性的学术
演讲一样︰“但是,还有一些人,并不是立即就神经慌乱到自杀的,他们铸成了那黄铜
箱子,将那  ”
燕芬讲到那里,王彦突然叫道︰“不要提起那魔鬼的东西!”
燕芬顿了一顿,没有说出那黄铜箱子中的究竟是甚么来。
她续道︰“他们还在箱面上,铸出了当时情形的浮雕画,一切生物,都只剩下了骨
骼!”
我听到那里,不由自主地震了一震。我的猜想,已被燕芬的这一句话证实了。果然
,燕芬和王彦两人的肌肉,已经消失了  在人们的视线之中消失了。
王彦尖声叫道︰“别说了!别说了,我受不了了!”
他叫了几声,忽然又道︰“你点著灯看看,我们或许已经恢复原状了。”
燕芬道︰“不会的,你别妄想了。”
王彦却坚持道︰“我们会突然地变得那样可怕,自然也可能突然的恢复原状,你点
著灯,我们来看看!”
在王彦的声音中,充满了急切的希望。
我听了一阵摸索声,接著,灯光一亮,我连忙将眼凑在帐幕的一道缝上。
从那道缝中,我可以看到帐幕中的情形。
我的天,我不由自主,紧紧地握住了我可以握到的帐幕绳子,两手中直冒著冷汗,
我……我该说甚么好呢?我该如何说才好呢?
我所看到的,我所看到的,唉,那是不是真是我所看到的事实呢?
我看到,在一盏马灯的灯光下,两具完整的白骨,一具坐著,一具蹲著。
我可以毫无疑问地因为盆骨的构造不同,而分出他们的性别来,坐在地上的那具是
女的,那自然是燕芬了,而蹲著的那具,自然是王彦。
我看到王彦以他的手指骨,在离他臂骨寸许的地方,拼命地按著。
他的指骨并没有法子踫到臂骨。
这是当然的事情,就像你和我,都不能以自己手指骨的尖端,踫到自己的手臂骨一
样,因为手臂上有肌肉,只不过变成了水晶般的透明而已。
他的声音之中,充满了绝望,道︰“看不到了,甚么都看不到,没有肌肉,没有神
经,没有血液,没有毛发!为甚么不连骨头也变成透明呢?那我们便是真正的隐身人了
!”
燕芬也开口了  我看到上颚骨和下颚骨在迅速地开合︰“可惜那东西不在了。”
“不要提起那东西!”王彦叫著。
这时,我看到了他们两个人和枯骨唯一不同的地方,那便是,他们两人的眼珠还在
眼眶之中,眼骨眶中,就是那么孤零零,黑溜溜的两颗眼珠,看来更是令人冷汗直淋。
当然,他们的眼珠我是一定可以看到的,那是因为如果光线甚至能透过他们眼珠的
话,那么,他们本身,便甚么东西也看不到了。
王彦隔了片刻,才道︰“……你又提起那东西来作甚么?”
燕芬“嘿”地苦笑了一下:“我是说,如果我们对著那神秘的光线的时间长一些,
或者次数多一些,会不会连我们的骨骼,都变得看不见呢?”
王彦躺了下来,以他的一条臂骨,绕住了燕芬白森森的颈骨。
我可以看到他们两人全身的骨骼,当然他们身上是甚么衣服也没有穿著的。这是十
分可以理解的。他们本来就是未婚夫妇,陡然之间,遭到了如此可怕的遭遇,他们不知
道自己可以活到甚么时候,以及如何活下去,他们为甚么不趁还活著的时候,尽量享受
一下人生呢?
如果他们身上的肌肉我可以看得到的话,那么此际帐篷之内,一定是春光旖旎,我
一定会脸红耳赤的了。
但如今,却只是两具白骨,并排躺在一起。
忽然之间,我想到我们被一层看得见的肌肉包住了骨骼的人,如果全能够来看看王
彦和燕芬这时候的情形的话,那么一定会彻悟的。
人生数十年,迟早会化白骨的,即使在未化为白骨之前,也只不过是薄薄的一层肌
肉,在裹著白骨活动而已,既然如此,又何必勾心斗角,你争我夺,又何必有那么多的
七情六欲?
只听得王彦叹了一口气,道︰“把灯吹熄了吧。”
燕芬弯身起来,我可以看到她肋骨的正面和反面,也就是说,我可以看穿她的身子
,但只是见到骨骼,除此而外,甚么也看不到。
帐幕内的灯熄了,过了好一会,我才能有力道退出了几步,坐在地上。
我已经发现王彦和燕芬两人了,但是我该怎么办呢?我现身去和他们相见么?
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我成了这样的怪模样,那我会怎样地躲避著他人呢?我当然
不愿与任何人见面的,与他们相会,那绝不是办法!
那么,我是留下一封信,然后躲在一边,来看他们的反应么?
那也不是办法,因为他们看到我留下来的信,和见到我的人一样,都会受到极大的
震惊。
我呆呆地坐了许久,仍是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
我暂搁下了这个念头,又将他们两人的遭遇,略为归纳了一下。现在,我知道王彦
在打开了那只黄铜箱子之后,箱子之中乃是一种会发出神秘的光芒来的东西,王彦首先
变成了透明人。
因为那种神秘的光芒,先照射到他的身上。
然而,燕芬也有了同样的遭遇。
燕芬是在甚么地方见到王彦,为甚么她竟会有了同样的遭遇,她和王彦又是怎样来
到这个小岛上的,我完全不知道。
我所知道的只是︰燕芬所发生的这一切,全是她在那天早上,和我分手之后,一天
之内的事。
而且,我还知道,那会发出神秘光芒的物体,如今已不在他们处了。
我是如何急切地希望问他们,那究竟是甚么东西,和这东西如今在甚么地方啊!但
是我却不敢现身,怕惊动了他们。
我又悄悄地向帐幕走去。
我希望在他们两人的交谈中听到多一些东西,因为我知道他们两人,是必然不会睡
得著的。
果然,我在帐幕旁隐伏了没有多久,便又听到了王彦的声音,王彦先叹了一口气,
然后道:“你说的话,有些道理。”
燕芬道︰“我说的甚么话?”
王彦道︰“我们经那种光芒的照射几次的话,可能全身都透明了,成为隐身人,那
么我们的处境,就会比现在好些了。”
燕芬道︰“是啊,可是那东西,却在罗教授家中,我们有甚么法子去到罗教授家中
?我实在不想再将身子全部包住,混在人中了。”
我心中暗踏吃惊,原来事情当真和罗教授有关的。看来我原来的推断一点也不错。
王彦在离开了我的住所之后,便去找罗教授的,当他的车子堕崖之际,他并不在车中。
他那时在甚么地方呢,是不是在罗蒙诺教授的家中呢?
我只听得王彦道︰“我还要去试一次。”
燕芬则以十分惊惧的声音道︰“别去了,别去了,昨天晚上,你去市区打电话的时
候,我一直发著抖,直到你回来为止!我实是不敢想,如果人们发现了我们,会怎么样
。”
王彦苦笑道︰“事到如今,至少已有三个人知道我们的秘密了,一个是卫斯理,还
有两个,是罗教授和那个叫勃拉克的石头一样的古怪男子。”
燕芬叹了一口气,道︰“不知道这三个人,会不会将我们的事传出去?”
王彦道︰“我想不会的。”
我偷听到这里,心中的惊骇程度,也已经到了我所能忍受的顶点,如果再有甚么意
外发生的话,我一定会因为忍受不住而出声尖叫起来的了。
原来王彦和勃拉克也见过面了!
他们和勃拉克见面的地点,当然是在罗蒙诺的住所,那么,罗蒙诺和勃拉克之间,
的确是有著关系的,只不过我去的时候,捉不到证据而已。
由此推论,罗教授忽然有埃及之行,也一定不是偶然的事情了!
燕芬又道:“如果肯定我们能变为隐身人,那倒不妨冒一次险,但是如今,我们却
只有在这里居住下去。”
燕芬续道︰“昨晚你带回来的食物,足可以供我们一个月的食用了,而我们在这里
,又不会有人发现的。”
王彦叹了一口气,道︰“看来也只好这样了。”
他们讲到这里,便静了下来。
我等了一会,听不到他们再讲话,我使悄悄地向后退了开去。
在我退开去的时候,我已经有了决定,我的决定是,我绝不会惊动他们。反正他们
有著足够的粮食,在一个月之内,是不会到其他地方去的,为了确保他们不离去,我会
在离开之际,对王彦的游艇,作小小的破坏,使之无法行驶。
而在这一个月中,我要尽量为他们设法,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弄得更清楚,我要知
道罗教授到埃及去的原因等等。
如果一个月的努力,并没有法子使他们的现状得到改变的话,那么我再和他们相见
,共商对策,也还不算是太迟。
我退到了海边上,将王彦的游艇马达上的电线,拉断了两根,我相信王彦是绝对不
知道他的游艇在甚么地方损坏而致不能行驶的。
第八部:情报员之死
然后,我跨上了橡皮艇,慢慢地在海上划著。
当然我不是划回家去,这个小岛离市区十分远,我怎能划得回去?我只要在海上飘
到天明,直升机自然会来接我回去的。
第二天天明时分,我听到了直升机的声音,我已经到了看不到那小岛的地方,我放
出了一枝信号枪,直升机发现了我的所在,放下长绳,将我拉上了直升机中。出乎意料
之外地,负责秘密工作的杰克中校,居然在直升机中!
我和杰克中校见面的次数并不多,面对面所讲的话,加起来大约也不会超过三句。
那是因为,我根本不喜欢杰克中校的为人。
如果世界上有甚么人,天生下来就是做特务,间谍的话,那么杰克中校就是了。
他有著一副普通之极的面孔。奇怪的是,他是澳洲的地道英格兰移民,但是他即使
混在东方人中,你也不能认出他来。他的相貌,几乎可以混在任何人中间而不被人认出
来。而如果不是你先开口的话,他也永远不会出声,只是毫无表情地望著你!
这时候,在直升机中,他便是这样毫无表情地望著我,像电车中的陌生人一样。
我坐了下来,耸了耸肩,道︰“中校,我不认为我们的相会是偶然的巧合。”
“当然不是。”他的面上,仍然毫无表情。我的心中忽然想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我觉得,杰克中校和勃拉克,其实是同一类型的人。燕芬和王彦不是以“和石头一样的
古怪男子”,来形容勃拉克么?
在杰克中校和勃拉克之间,所不同的只是一个做著非法的杀人勾当。而一个是做著
合法的杀人勾当而已!
我又追问道︰“不是偶然,那自然是有意的了?”
杰克中校沉声道︰“不错,我知道你将会在这里附近的海面登上直升机,所以特地
来向你道谢的。”
我不禁觉得十分奇怪︰“向我道谢?”
杰克中校点了点头,道︰“不错,因为你向我们提供了有关勃拉克的情报。”
我吃了一惊,道︰“中校,你以为这是在任何场合都可以公开讨论的事么?”
我已经说过,我不喜欢和勃拉克这样的一个冷血动物周旋(当然,说“不喜欢”实
则是我心中对勃拉克的一种害怕),所以,我才将这个情报通知警方秘密工作组的。
这种告密,杰克中校当然应该为我严守秘密,绝不应该胡言乱语的。如今,虽然是
在直升机上,但是至少还有驾驶员在,我实在想不通一个老练的情报工作者,竟会这样
不检点。
杰克中校斜眼看著我︰“卫斯理,你在害怕么?”
我不禁从心底升起了一股怒火!
我不是容易发怒的人,但这时却遏制不住自己的怒气。一般来说,一个人发怒,或
是由于对方蛮不讲理,或是由于自己的弱点被对方一语道中。
如今,杰克中校既不讲理,又一语道中了我的弱点,我如何能不怒?
杰克显然在我的面上,看出了我的怒意,他冷冷地向驾驶员一指,道︰“在他的面
前,我们用不著保守甚么秘密。”
我向那驾驶员望去,这才发现,今天的驾驶员,已换了一个。那是一个一望便知是
倔强得过了份的年轻人,这时正紧抿著嘴,一声不出。
杰克中校继续说道︰“他是我们工作组中最优秀的情报员之一。而且,他的哥哥,
昨天因为调查勃拉克的行踪,而从一间大厦的天台上,失足堕下!”
杰克中校讲到“失足堕下”之际,特别加重了语气。那位情报员当然不是真的“失
足堕下”,而是遭到了勃拉克的暗算。
我的心中,感到了一丝寒意。我沉默了片刻之后,已有点明白杰克中校赶来和我相
见的原因了。
我不等他开口,便摇了摇头,道︰“不,你不必希望我会参加你们的工作,我自己
有自己的事,而且,特务情报工作,是一国政府的事,我是平民。”杰克中校慢慢地道
︰“我们秘密工作组,不是特务机构,只不过是隶属于警方的一个工作组而已!”
我大摇其头︰“不,我自己有十分重要的事,可能立即要远行,我们的谈话到此为
止可好?”
杰克中校不再出声。
这时,我突然感到,有一股凌厉的目光,向我射了过来,我转过头去,以那种目光
在望著我,正是那个年轻的情报员。
看年轻人的神情,我自然可以知道他心中在想些甚么和准备说甚么。
我比他先开口︰“看前面的仪表,不要看我的脸,否则,不等勃拉克来找你,你就
要没命了,年轻人!”
那年轻人给我堵往了口,不再言语,转过头去。
我的断然拒绝,显然使他们两人,十分失望。
但是我也有拒绝的理由的。王彦和燕芬两人,亟需我的帮忙,我要设法使他们复原
,或是索性使他们彻底地成为隐身人。
这需要极其努力的工作,我又怎能去兼顾杀人王勃拉克呢?
直升机翼的轧轧声,有规律地响著,机舱中没有人再说话。
不一会,直升机已缓缓地降落了,当我和杰克,先后跨出机舱时,我立即准备离去
,但杰克中校却将我叫住︰“卫斯理,你不和我握手道别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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