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年人以这柄枪对准了我们的身后,事实上,我们的身后,并没有人。
当时,我不明白他那么做,是甚么意思。但是我立即知道,他为了要放我进去,必
须将“死光灯”熄掉极其短暂时间。
而在那短暂的时间中,如果另有他人,想趁隙冲了进来的话,那么他便可以以手中
的武器应付了!
从这一点来看,这里防卫的严密,也真的到了空前绝后的程度!
死光灯熄灭了,我明知在通过之际,绝不会有危害,但是在那十分之一秒时间中,
心头仍不免泛起了十分恐怖的感觉来。
我一经过死光灯,那强烈的光芒,便立即恢复,甘木并没有进来,当我走出几步时
,回头看去,他已经向后,退了回去。
这更令得我吃惊,因为甘木的职位,乃是首领的私人秘书。但是看情形,他和首领
,却也不能随便会面。那中年人跟在我的后面,道:“向前去,向左转弯,在亮著红灯
的那扇门中走进去。记住,若是乱走的话,你随时可在十分之一秒内,化为灰烬。”
我道:“这样死法,也没有甚么痛苦,是不是?”
那中年人阴森森地望著我,道:“谁知道呢?你要试的话,只管试一试。”
他话一讲完,便退了开去。
我当然不想自己变成灰烬,因此我照著他所说的,向前走去,在向左转了一个弯后
,果然看到,在一排七八间房间的门上,有一扇,门楣上悬著红灯。
我来到那扇门前,尚未曾打门,便听得门内传来一个人的声音,道:“进来。”
我一听得那人的声音,心中不禁一惊,因为那两个字,乃是十分纯正的中国国语!
我一旋门柄,抬起头来,向内看去。
一看之下,我心中的好奇心,更是到达了沸点。
只见那是一间只有丈许见方的小室,室中只放著一张椅子和一只茶几。茶几上有烟
有茶。而那椅子对著的方向,则是一幅挂著帷幕的墙。
当我一开门之后,帷幕自动向两旁拉开,我看到墙上,镶嵌著许多仪表,许多明灭
不定的小灯,和许多在转动著的小轮子,看来像是有一具十分精细的电脑装在墙上。
而除了这些之外,室内便更无一人。
我正在发呆间,只听得在墙上的一个扩音器,又发出纯正的国语来,道:“请坐,
请你原谅,我只能在这样的情形下,和你交谈。”
我走前了几步,坐了下来,道:“中国人?”
那声音笑了一下,道:“当然不,这时你面对著的,乃是一具自动的翻译语言的电
脑,可以翻译世界上三十九种主要的语言。”
我心中不禁苦笑!
因为,我这时,的确知道这个实力如许雄厚的野心集团的首脑在讲话。但是,我不
但不能见到这个人,无法看清他是甚么模样的人。而且,他是哪一国人,我也是难以弄
得明白!
通过了电脑,他的声音,被译为纯正的中国国语,他原来是操甚么语言的呢?俄文
?英文?法文?德文?日文?还是他本来就是一个中国人?
这时候,我当然不会去提出这样的问题的。因为我明知提出来也是没有用处的。
那声音又道:“我知道,你一定渴欲和我作真正的会面,是不是?”
我心中一愣,不明白他是如何会将我的心事知道得那样清楚。我感到在那样的情形
,我也不必隐瞒,因此我便答道:“是。”
那声音笑了一下,道:“只要你在这里有了好的表现之后,我是可以赐给你这个荣
耀的,但如今,我们只能以这样的方式会面。”
我心中虽然十分气愤,但是却也无法可想。因为这间房间中,只有我一个人,我想
要发脾气也无从发起,我总不能将那具电脑打烂的。
那声音又道:“我刚才,听到你和甘木的对话。”
我冷冷地道:“那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在那一瞬间,我突然看到电脑上许多红红
绿绿的指示灯,迅速地一明一暗,显得电脑的工作,十分忙碌。
我燃著了一枝烟,那声音又道:“你说,我们并没有力量征服全世界,我不和你争
辩,只是想叫你看一个事实,我已经命令各地准备执行这一任务给你看了。你应该感到
荣幸,因为这将是震动世界的一件大事,但是却因为你不信我们的力量而发生的。”
我心中骇然,道:“你想作甚么?是要毁灭一个城市,来使我相信你们的力量?”
那声音道:“那还不致于如此严重,请你转过那边去。”我坐的那张沙发,本来就
是可以转动的,我向右转了过去,只听得“嗤嗤”连声,整幅墙都向两旁移去,现出了
一幅极大的萤光屏来。
那萤光屏之大,也是使人惊奇的,它足有二公尺高,四公尺宽。
那声音道:“这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大的电视机了,而且,它的传播是依靠世上的科
学家,尚未能发现的一种特殊无线电波,所以可以不受距离的限制。你仔细地看看,可
惜还不是彩色的,但是再过一两年,便可以研究成功了 ”
(一九八六年加按:这样的大萤光屏,彩色的,早两年已经出现。)
他一面说著,我已经看到,萤光屏上,光线闪动,不一会,一片汪洋,便已出现在
我的眼前。而转眼之间,画面便由海洋之上,而转到了海底下。
当画面还停留在海洋之上的时候,我看出那是一个阴天,海洋虽不是波浪滔天,但
却也不十分平静。然而海底是不受影响的。
我看到画面上所出现的海底,已是十分深的深海,因为有一些鱼类,是绝不能在浅
海中看到的。
我到那时为止,仍不明白那是甚么意思。
只听得那声音道:“这是大西洋底,你仔细看,甚么东西来了?”
我用心凝视著萤光屏,只见远处,有一条黑色的大鱼,向前游了过来。那条“大鱼
”的样子,十分奇特,等到渐渐地近了的时候,我不禁目瞪口呆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指著萤光屏,想说甚么,但是,却又一个字也难以讲得出口!
因为出现在画面上的,并不是一条“大鱼”,而是一艘潜艇。
而那艘潜艇,只要是稍为留心国际时事的人,一看便可以看出,那是属于哪一个国
家所有,是用甚么力量来发动的。
潜艇平稳地迅速地在海底行驶著,我的吃惊,也到了空前未有的程度。因为那种潜
艇,是一个极强盛的国家的王牌力量。但如今,却这样赤裸裸地,毫无准备地暴露在人
家的面前!
在我骇然之极的时候,只听得那声音道:“你看清楚了没有,这是甚么?”
我当时看到一个白色光芒,自海底冒出来。我直到此际,才大声叫道:“停止!停
止!我相信你们的力量了!”
但是,那声音却显得十分冷酷,道:“不,卫先生,我很知道你的性格,说是不能
服你的,一定要叫你看,现在,就请你看!”
潜艇仍然平稳地驶著,似乎根本未曾觉察到它已在极度的危险之中!而那灼亮的一
团光芒,来势比潜艇迅速得多。
因为发出的光芒实在太强烈,在电视的画面上看来,那只是白色的一团,就像以肉
眼望向太阳一样,根本难以看得清那究竟是甚么东西。
前后还不到半分钟,只见那灼亮的一团物事,已经贴在那艘形式优美的潜艇底部。
而接下来,百分之一秒之内所发生的事情,令得我紧紧地抓住了沙发的靠手,身子竟不
住在微微地发抖!
只见那团灼亮的东西,才一贴了上去,那一艘庞大的潜艇,突然碎裂了开来,而且
,立即成了无数的碎片,水花乱转,画面之上,成了一片模糊。
那艘世界知名的潜艇,竟这样地被毁灭了。
直到海水又恢复了平静,我才恢复呼吸。
画面上根本已没有了潜艇的踪迹。
(这艘潜艇的失踪经过,我想不必我来详细地叙述了,因为第二天,我在海底,看
到了全世界的报纸,没有一份报纸不将这件事列作头条新闻的,只要是看报纸的人,都
可以知道这件事了。潜艇的所有国,扬言要调查失事的原因,和打捞失事的残骸。但是
我知道这是做不到的事情,因为在潜艇碎裂成那样的碎片而沉在海底之后,能打捞到甚
么呢?)
(一九八六年加按:这艘潜艇的真正失事原因,一直未曾查出,我对有关人提起过
,可是他们不相信。)
当下,我呆呆地站著,直到那声音又响了起来,道:“你看到了没有?”
我颓然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在那瞬间,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疲乏,我以一个人将要
熟睡时的声音和语气,疲倦地道:“看到了。”
当我初入那海底建筑物之际:我还想以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来摧毁那个野心集团的
。但如今看来,我显然是太天真了。
第十三部:同归于尽的计划
因为,那野心集团的力量,竟是如此强大!要知道,那艘潜艇本身,便是毁灭性的
武器,但却在一秒钟内,便被毁灭了。
我一个人,虽然有著极其坚强的信心,但是又有甚么力量来对付这样的一个掌握著
高度科学技术的魔鬼集团呢?
那声音得意地笑了起来,道:“如今,你已相信我们是有力量征服全世界,而不是
没有力量了?”我的声音,仍是十分疲倦,道:“不。”
那声音像是大感意外,道:“我愿意听你的解释。”
我欠了欠身,道:“当你用到‘征服’两个字时。我表示不同意。但是你如果选用
‘毁灭’这两个字,那我就同意了。”
那声音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卫先生,你不但是一个十分勇敢的人,而且具有过
人的智慧。”
我对对方的盛赞,一点也提不起兴趣来。
那是因为我目前的处境,如今,对方即使说我是天神,我也依然是他们的俘虏!那
声音续道:“你的想法,和我、以及我的一部份部下相同,我们要征服,而不要毁灭。
”
那两句话,使我知道,原来魔鬼集团之间,也有著意见上的分歧,首领和一部分人
,想要征服,但另有一些人,大概是主张毁灭的。
我勉力使自己发出了一下笑声,道:“那么,你只怕要失望了,因为你们所掌握的
科学,虽然如此先进,却还未能做到征服人类的地步。”
我立即发现,那首领的谈话艺术,十分高超,因为在不知不觉中,我已给他引得他
所要交谈的话题上去了,他道:“不,我们已经有了这一方面的发现了,这也是你为甚
么来到这里的原因。”
我猛地一愣,想起了张小龙的发明。
同时,我也想起了霍华德的话来,我的心中又不禁产生一线希望。
因为霍华德正是无端端损失了一艘如此卓越的潜艇的国家的人。
霍华德担负的任务,又是维护全世界的安全。虽然未知魔鬼集团的真正实力和详细
的情形,但是,他却已经料到了魔鬼集团要利用张小龙的发明。
由此可知,这个集团的一切,世上的人并不是一无所知的,或者,几个大国的最高
当局,可能也已掌握了不少的资料了。
我只能这样地想,因为唯有这样想,我的心情才能较为乐观些。
我只是“嗯”地一声,算是回答那声音。
那声音又道:“我们又不得不佩服中国人的智慧,因为自从有人类的历史以来,最
伟大的发现是中国人所发现的,张小龙发现了人体的秘密,发现了生物的秘密,我相信
你已知道他发明的内容了?”
我是在霍华德处知道张小龙发现的内容的,我这时避而不答,道:“你与其佩服中
国人的智慧,还不如佩服中国人的正义感更好些。张小龙的发现,是为了造福人群,而
不是供你征服人类的!”
那声音“哈哈”大笑了起来,道:“你又怎知道在我的治理之下,人类不会比现在
幸福呢?难道你以为如今人类是在十分幸福的情形之下么?”
我不出声,对他作消极的抗议。
那声音道:“所以,你必须说服张小龙,叫他大量制造能控制人心灵,改变人性格
的内分泌液,作为并不是我们组织中的一份子,你能够接受这样的一个任务,是十分光
荣的事。”
我笑了,真正地笑了,因为我感到十分好笑,道:“是不是事情成了之后,可以给
我当远东警察力量的首长?”
对方像是也听出了我语言中的嘲弄。
那声音转为愤怒,道:“你必须去做,这对你和张小龙,都有好处。”我心中想了
一遍,觉得目前唯一的方法,便是和他们拖下去。
所以找道:“我可以答应,但是那需要时间。”
那声音道:“我们可以给你时间。”
我又道:“还有,不能有太严的监视。”那声音停了一停,道:“也可以答应。”
我吸了一口气,道:“有一个问题,如果你不生气的话,我想提出来向你一问。”
那声音道:“请问。”
我道:“你们连张小龙一个人都征服不了,却在妄想征服全世界,你们难道不觉得
自己的想法很可笑吗?”那声音呆了好一会,才道:“朋友,罗马不是一天造成的,任
何事情,都有它的第一步,也是最困难的一步,我们如今正在努力说服张小龙。”
我本来以为我的话,可以令得那人十分窘迫的。但是我却失望了,因为那人的口才
之好,远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当然,人能够组织,领导这样的一个野心集团,不论他的
意向如何,他总是一个极其杰出的人才。
我顿了一顿,试探著道:“其实,你们何必强迫张小龙?”
那声音立即道:“你这话是甚么意思?是其他人也有了类似的发明么?我们可以以
最高的代价来获取它。”
我道:“自然不是,我是说,你们掌握了张小龙全部的研究资料,大可以动员其他
的生物学家,来帮你们完成这一任务的。”
那声音道:“我不妨对你坦白说,由于工作上的疏忽,我们并没有得到张小龙的研
究资料!”
我一听得那人如此说法,心中不禁大吃一惊!
我脑中立即闪过了一幕一幕的往事,那一晚,我在张海龙别墅中的事,先是我发现
了张小龙的日记,将在实验室中取到的一大叠资料,放在枕头之下,接著,我看到了奇
异的“妖火”,接下来便是电灯全熄,毒针袭击,而当我再回到房间中的时候,那一叠
文件不见了。
我如今,已可以确定两件事:第一、那文件便是张小龙历年来呕心沥血的研究资料
。第二、施放毒针,谋杀了许多人的,正是这个野心集团。
照理,顺理成章,那一大叠文件,自然也应该落在这个野心集团的手中才是。
但是,那人却说没有。
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那人没有理由不对我说真话的,我相信他的话。
那么,那一大叠文件,又落在甚么人手中呢?难道,在那天晚上,除了我和野心集
团的人物在斗智斗力之外,还有第三者么,这第三者,又是甚么样人呢?
在那片刻之间,我心念电转,不知想起了多少问题来,但是我却得不到答案。
那声音像是十分感叹,续道:“如果不是这个疏忽,我们得到了张小龙的研究资料
,如今,也不必要你到这里来了。”
我听出那人的语意之中,像是愿意和我详细倾谈,我便问道:“是甚么样的疏忽?
”
那声音道:“我们用一个巧妙的方法,使得张小龙以为他自己已得了严重的神经衰
弱症。然后,我们又通过了一个心理医生,将张小龙轻而易举地带到了这里 ”
我插言道:“这一切,看来不都是天衣无缝么?”
那声音道:“是的,但是,当张小龙到了此地之后,我们去搜寻他的研究资料,却
是一无结果。”我听了之后,心中又不禁奇怪之极。
因为,张小龙的研究资料,就放在他实验室的长台之上,几乎是任何人一进实验室
,便可以见到的。他们如何会找不到的?这其中,一定另外还有著我所不知道的曲折。
我没有和他多说甚么,只是道:“那当真是太可惜了!”那声音道:“但是,你要
明白,即使我们得到了资料,而没有张小龙的协助的话。也是没有用的。这就像一本好
的外科学教科书,不能造就一个好的外科医生一样,动物的内分泌,是最神秘的东西,
我们必须借张小龙的手,才能完成这一切。”
我道:“张小龙在你们这里几年了,你们是最近了向他表露了你们的意思的,是不
是?”
那声音道:“你知道的真不少,我不得不佩服你,但是你仍然必须听从我的指挥。
”我想了一想,道:“好,我再去试一试。”
我答应了他,那只是缓兵之计。
因为我对这里的一切,实在还太生疏,不知道应该采取甚么样的步骤才好。
那声音道:“好,甘木会带你到你的住所去,在那里,你可以详细地研究张小龙的
生活、思想,以决定你的行动。”
我当时,还不能确切地明白那两句话的意思,直到十分钟后,我才完全明白。
因为在十分钟后,我被甘木引到了一间套房之中。那套房包括一间卧室、一个书房
、一个小小的起居室,和一个美丽的女仆。
那女仆因为太伶俐了,所以我一眼便看出她实则上,是负责监视我的。
而在那书房中,有著一具电视机,张小龙在他自己房中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我
都可以通过那具电视机,如同在他身边一样地看到,感受到,有时,当张小龙挥动拳头
之际,我甚至会产生他会击中我的错觉。
我决定甚么也不做,先以几天的时间,来看张小龙的生活情形,和尽量了解这里的
一切,以便作逃走的准备。
对于后一部份的工作,我几乎没有完成,我只是看出,那座设在海底的建筑物,有
著极其完善的空气调节系统,令得空气永远是那样地使人感到舒服、思想灵敏和精力旺
盛,我相信一定有阴性电子在不断地放出,使人的情绪开朗,工作能力增加。除了这一
点外,我几乎甚么新的发现都没有。因为,每当我想出去的时候,那女仆便以十分温柔
动人的笑容和坚决的行动,将我挡了回来。使我想发脾气也发不出来。
但是,在接下来的三天中,我却不是一点收获也没有,至少,我对张小龙有了一定
程度的了解。
张小龙是一个真正的科学家,耿直、正义,他具有科学家应该具有的一切美德,他
在以绝食进行抗议,然而,我看出他的绝食不起作用,因为每天有人来为他注射,三天
来,他也丝毫未见消瘦。
他曾大声叫嚷,决不容许他的发明,为侵略者所利用 从这一点来看,张小龙根
本不明白自己是处在甚么样的环境之下,他一定以为自己是在某一个大国的控制之中。
然而,张小龙也有著十分真挚的感情,因为当他喃喃自语,提及老父和他的姊姊时
,他又会不由自主的泪水盈眶。
我像是坐在张小龙身边一样地看清楚了张小龙的性格,也使我心中下定了决心:我
一定要救张小龙出去!我个人的力量,难以和整个野心集团相抗,但是我想,如果尽我
所能的话,救张小龙出去,只怕还有一二分的希望。
三天之后,我向甘木提出,我愿意再去见张小龙。这一次,甘木派人将我带到张小
龙的房间前面,我在张小龙的房门前,呆了几分钟。
我想不出用甚么话来和张小龙交谈,方始能不被人家听得懂。
我知道这里的中国人,可能只是我和张小龙两个,如果我用一种冷僻的中国方言和
张小龙交谈,那么,超性能的电脑传译机也必然将束手无策。
张小龙是浙江四明山下的人,我决定一进去,便以四明山一带的土语,与之交谈,
那是一种十分难懂的方言,即使是在离四明山二百里以外的人听来,也像是另一国的语
言一样。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出乎我意料之外地,张小龙正伏在实验桌前,正在进行一些甚么工作,我咳嗽了一
声,就以我想好的那种土语道:“我又来了,你不要激动,听我详细地和你说说我们两
人的处境!”
张小龙本来,正全神贯注地在从事著他的工作,我进来的时候,他根本是知道的,
但是却一动也不动,直到我一出声,他身子才猛地震了一震,转过身来,以十分奇特的
神情望著我。
他望了我足有半分钟,才道:“出去!出去!快出去!”他用的语言,正是我用的
那种,我立即道:“我不出去,因为你不知道我究竟是甚么人,而当你知道我是甚么人
的时候,你就不会赶我出去了!”
张小龙的面上神情,十分惶急,他的两只手,似乎在发抖,我看到他以一只塞子,
塞住了一根试管,那试管中,约莫有著三CC的无色液体。他将那试管塞住了之后,才
镇定了些,道:“那你快到我的房间去,我立即会来看你的。”
我的乡谈,显然使得他对我的态度改变了。
我十分高兴,迳自走进了他的睡房中,坐了下来。
我坐下不久,便看到张小龙一面抹著汗,一面走了进来。我已经说过,这里的空气
调节系统,十分完善,正常的人,在适宜的温度之下,是绝无出汗之理的,但张小龙显
然是有甚么事,令得他十分紧张。
他一进来,便指著我道:“危险,危险,危险之极!”他一连讲了三个“危险”,
最后一个,并且还加强了语气。一时间,我也难以明白他确切的意思是甚么。
他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又望了我一眼,眼前突然现出了怀疑和愤怒的神色,道
:“你是甚么人?你以为用我故乡的方言和我交谈,便可以取信于我了么?”
我淡然一笑,道:“你是不是信我,那是你的事情,我用这种方言与你交谈,是因
为不想我们的谈话内容,给任何第三者知道。”
张小龙仍然以十分怀疑的目光望著我,我不去理会他,开始自我介绍起来,而且,
立即开始叙述和他父亲会面的经过,接著,便以十分简单的句子。说明了我到这里来,
也是被逼的,但是我却有信心,和他两人,一齐逃出去!
同时,我告诉他,这里是一个野心集团,有著征服世界的雄心,他们并不属于如今
世上的任何一个国家。
我在讲的时候,故意讲得十分快,而且,语言也非常含糊。
我和张小龙的讲话,当然会被录下音,但由于我讲得又快又含糊,所以,除非他们
能够找到一个四明山下的人,要不然,任何电脑,都将难以弄得明白我和张小龙在说些
甚么。
张小龙等我讲完,又望了我半晌,才道:“我凭甚么要相信你的话?”
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我将有关张小龙性格的一切因素都作了估计,但是我却忽
略了一样:他那份科学家特有的固执!
我只得道:“没有办法,你必须相信我。”
张小龙道:“事情到如今为止,我不能相信任何人了。就算我相信你的话,我也不
能同意你的办法,你身子矫捷,行动灵敏,你可以设法一个人逃出去,我自有我的办法
对付他们的。”
张小龙在讲那几句话的时候,态度十分严肃,而且,神情也十分激动。
这使人看得出,他讲那几句话,并不是讲著来玩的,而是有为而说的。但是我实难
想像张小龙会有甚么办法来对付他们。
我道:“你不必固执了,你能够对付他们的,只不过是沉默或是绝食,那是毫无用
处的事情。”张小龙昂起头来,道:“我没有必要向你说明我的办法,我看你如果一个
人要走的话,要快点走才行,最好是在五天之内。”我又高声道:“我一个人不走,我
要和你一起走。”
张小龙“砰”地在桌上拍了一下,喝道:“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对付那些人面
兽心的东西!”
张小龙在讲那几句话的时候,神情更是激昂,像是他手中持著一柄宝剑,一剑横扫
,便可以将所有的敌人,尽皆扫倒一样。
我叹了一口气,道:“你不走,令尊一定会十分失望,十分伤心了。”
张小龙呆了一会,道:“不会的,他非但不会难过,而且还会将我引为骄傲。”我
听得他这样讲法,不禁也无话可说了。
我们默默相对了片刻,我道:“那么,我是否能听听你的计划呢?”张小龙斩钉截
铁地道:“不能,你出去吧,你也不必再来见我了!”
我又呆了一会,才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道:“张先生,这是十分可惜的事。虽
然我连自己,也根本没有逃出此处的把握,但是我到这里来,却是受令尊所托,要将你
带出去的。”
张小龙的面色,显得十分严肃,只听得他沉声道:“你还不知我父亲的为人。”
我不禁呆了一呆,道:“这是甚么意思?”
张小龙道:“我父亲一生,最注重的,便是他家族的声誉,如果他知道他的儿子十
分光荣地离开了他,他一定会感到高兴,更胜于难过的。”
关于张海龙之注重家族声誉这一点,我自然毫不怀疑地同意张小龙的说法,因为如
果不是张海龙过份地注重家声,那么张小龙失踪案件,也早已交给了警方处理,而不会
落在我的身上了。
我又呆了片刻,心中迅速地转著念头。
我已经听出,张小龙像是准备和这个魔鬼集团同归于尽。当然,野心集团的触须,
可能遍布全世界各地,但是,只要这个海底建筑物一毁灭,那么,蛇无头不行,这个野
心集团,也会自然而然解散的。
然而,张小龙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又毫无对付敌人的经验,他落到了野心集团
的手中,似乎命定了只有被牺牲的份,怎能谈得上和敌人同归于尽?
我一面想,一面望著他,只见他面上的神态,十分坚决,像是对他心中所想的,十
分有把握一样。
我又试探著道:“和敌人同归于尽,是逼不得已的办法,我们如果有可能的话,何
不将敌人消灭了,再自己逃生?”
张小龙呆了片刻,道:“多谢你的好意,但我知道没有这个可能。”我刚才的那几
句话,其试探作用是多方面的。第一、试探张小龙是否真的要与敌人同归于尽;第二、
我试探张小龙是不是真的已经掌握了可以和敌人同归于尽的方法;当然,如果可能的话
,我还想知道,那究竟是甚么方法?
从张小龙的回答中,我得到了两个肯定的答案,他的话,很明显地表示出,他不但
有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决心,而且,已掌握了同归于尽的方法。
只不过那是甚么方法,他并没有说,我自然也不可能知道。
而且,那正是我最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件事。在这座庞大的海底建筑物中,有著至少
上千个人,上千个房间,有著最严密的守卫,也有著最新式的武器。即使是调动世界上
最精锐的军队进攻,只怕也不容易将之完全毁灭,而张小龙,他却那么肯定……
霎时之间,我心中不禁替张小龙可怜起来。
张小龙显然是没有办法和敌人同归于尽的,他之所以如此说法,而且态度又这样的
肯定,那可能是因为他心中太想和敌人同归于尽了,以致在心理上产生了一种病态的幻
觉,认为他自己的确有力量,来和敌人同归于尽。这种病态的心理现象,往往是导致一
个人神经错乱的先声。我一想到这一点,不禁更为张小龙担心起来!因为事情发展的结
果,极可能是他自己自杀死了,但是在死前的一刹那,他却还以为自己已和敌人同归于
尽,而感到极大的满足!
我想到此处,心头更泛起了一股寒意。
我不再想下去,也不再说下去,只是默默地转过身,向门口走了出去,到了门口,
我才道:“我还会再来看你的。”
张小龙道:“你不必再来看我了,而你自己,如果能够逃出去的话,也最好就在这
几天内逃走,要不然,我的毁灭行动一开始,你就也难免了!”
我心中大是吃惊,当然,我的吃惊,不是因为张小龙的话,而是因为他讲话时的那
种神态。他分明已经有了颠狂的倾向!
我沉声道:“张先生,你要镇定些,事情总会有办法的。”
张小龙的眼中,突然闪耀出智慧、勇敢和坚定交织的光芒来,道:“在你来说:‘
事情总会有办法的’这句话,只不过是一句十分空泛的话,但是在我来说,这句话却是
可以实现的。”
我呆了一呆,道:“张先生,这样说来,你已经有了具体的行动计划。”
张小龙的回答,十分简单,只有一个字,道:“是。”我不得不直接地提醒他,道
:“张先生,你不觉得这只不过是你心中的空想?”
张小龙迅速地回答道:“在科学家的心中,是没有空想的,只有计划,将自己所设
想的变成事实。”我道:“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张小龙倔强地昂著头,并不
理睬我。
我吸了一口气,道:“好,算你以为可能,我相信我们两人的交谈,在这里,不会
有第三个人听得懂的,你的计划如何,为甚么你自己一定不能脱险,你可以和我说上一
说。”
张小龙摇头道:“不,这件事,只允有我一个人知道。”我正在对他的固执,感到
毫无办法之际,忽然心中一亮,想出了一个对策来,立即道:“张先生,你不肯和我讲
你的计划,而你又要和所有的敌人,同归于尽,那么,令尊怎样才能够知道你是如此光
荣而死的呢?”
张小龙呆了好一会,道:“我会有办法的,在我的计划实施之前,我会将它的内容
,简略地写在一张纸上,将纸放在一只空瓶中,浮上海面去,这只空瓶可能在一个海滩
上登陆,那么,我的行动,便自然也可以为世人所知了。”
我的“妙计”又落了空。到了这时候,我已真正难以再劝得醒张小龙了。而且,根
本连我自己也没有逃走的把握,就算劝得张小龙肯和我一起走了,那又有甚么用处呢?
所以,我不再说甚么,出了张小龙的房间,经过了他的实验室。刚出实验室我便不禁一
呆。只见两个持著我曾经见到过的那种似枪非枪的神秘武器的人,正在等著我,我一出
去,他们便以枪口对准了我,喝道:“走!”
我陡地一呆,道:“这算甚么,我不再是受托有重要任务的贵宾,而是囚犯了么?
”
那两个人道:“我们不知道,我们只是奉命,押你去见首领。”
我耸了耸肩,虽然,那两人离得我如此之近,我要对付他们,绝不是甚么难事,但
是目前,我却还没有这样的打算。
我被这两个人押著,向前走去,不一会,来到了一间房间中,我看到了一个我没有
见过的人,那人在我的眼睛上,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黑布,使我甚么都看不到。
我的心中,只是在惊疑他们准备对我怎么样,而并不害怕。
因为我知道,如果他们要杀我的话,那实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绝不用那么费周章
的。
我被蒙起了双眼之后,又被人带著,走出了那间房间,有两个人,一左一右,扶住
了我的手臂,在向何处走去,我并不知道。
我只是计算著时间,几乎按著自己的脉搏,数到了七百三十次,也就是说,约莫过
了十五分钟光景,便停了下来,我听得一个声音道:“将他面上的黑布除下来。”
我一听得那声音,心中不禁为之一愣。
是那纯正的国语,是那熟悉的声音,我不等身旁的两人动手,两臂一振,将两人推
了开去,一伸手,扯下了蒙在我面上的黑布。
我以为我一定可以看到这个野心集团的首脑了,怎知我料错了,我仍然对著那一副
电脑传译机,也仍然是在我以前到过的那间房间中!
我难以抑制我心中的怒意,大声道:“这是甚么意思,将我这样子带到这里来,是
甚么意思?”
那声音道:“是惩戒,卫先生,这是最轻的惩戒。”我抗议道:“惩戒我甚么,是
我办事不力么?”那声音道:“你办事是否出力,我们不知道,因为你和张小龙之间的
谈话,我们无法听得懂。”
我心中暗暗欢喜,道:“我用的是张小龙故乡的土语,我相信这样,更可以打动他
的心。”
那声音道:“那完全由得你,你和张小龙的谈话,我们已全部录了音,你回到你的
房中之后,我们会开放录音机给你听,你要用英文将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翻译出来,
我们不容许你弄甚么狡狯,你要知道,要找一个听得懂你所说的那种方言的人,并不是
甚么困难的事,你可知道么?”
我心中又暗暗吃惊,他们要找一个听得懂四明山区土语的人,当然不是难事,大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