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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底奇人+卫斯理与白素

_2 倪匡(当代)
像是意外伤人,不顾而去。”我突然一转身,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道:“小姐,咱们
不必再做戏了!”
她并不挣扎,我的手,陷入在她腴白的手臂之中,她只是转过头来。冰冷地望著我
,使得我不由自主地松了手。
就在我松开五指的一刹间,她的目光,在我手上所戴的紫晶戒指上,停了一停,突
然发出了几下冷笑,将车驶入了一条冷僻的街道,停了下来,道:“卫先生,请下车吧
!”
我心中暗暗地吃了一惊,那只紫晶戒指,是我最喜爱而又值得纪念的一件饰物,我
戴著它已有十多年了,差不多人,只要一见这戒指,便可以认出我的身份来。
可是,眼前那个富家小姐一样的女子,居然也能在我的紫晶戒指中,而叫出我的名
字,使我对她的身份,更加莫名其妙。
我当然不肯就此下车,只是一笑。道:“小姐,你已知道了我是什么人,我却不知
道你的身份,这未免有点不公平吧!”
她突然笑了一笑,我发现她笑的时候,更加美丽,令人如沐春风,我几乎忘了自己
,衣衫破烂,满脸泥污,而起了要吻一吻她朱唇的冲动。
当然,我并没有那样做。可是,她大约是在我热切注视著她的,有一点异样的眼光
之中,看出了我的心意,她半转过了头去,望向外面。
我道:“你是什么人?”
她“格格”一阵娇笑,道:“卫先生,这不公平,你并没有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我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她是自己猜到我的身份的,便也令我猜一猜她的身份。
可是她的身上,实是毫无可资作为辨别身份的东西,非但如此,她身上,似乎还笼
罩著一层无形的神秘的浓雾,将她真正的身份,隐藏了起来,使得她变成一个神秘莫测
的女子。我耸了耸肩。道:“好,在这一点上,我承认失败了!”
她向我一笑,道:“不必难过。”
我眼睛在车厢中仔细的搜索著,看到了她身边的手袋,道:“我要吸一枝烟。”她
又是一笑,将手袋向我抛来道:“你自己拿吧!”
我身上也有香烟,我之所以向她要烟。那是因为想要看一看她手袋的内容,想不到
她已然洞察了我的心意,这不免使我大惑窘迫。我只是讪讪一笑,道:“听说女人的手
袋,是一个秘密,我能打开?”她只是报我以一阵娇笑。
我打开手袋,首先看到的,便是在手袋之中,有七八只白卡纸摺成的猴子!
当时,我双手震动了一下,几乎将手袋掉了下来,我找到了香烟,又将手袋合上,
在这些动作中,我已然以极其迅速的手法,偷了其中的一只纸摺猴子,贴在掌心之中。
她像是并没有注意,道:“我也要一枝。”
我点著了两枝烟,递给了她一枝,已然趁著取打火机的那一刻,将偷来的纸摺猴子
,放入了袋中。
我们默默地抽著烟,她突然一笑,将烟凑到红唇上,她的一切动作,完全只像是要
深深地吸一口烟,可是,就在香烟将要凑到她的唇旁之际,她却一挥手,香烟被燃著的
那一小粒火,向我右眼,疾弹了过来!
这一下变化,是来得那么意外,以致我全然不知道预防,眼前红影一闪,我连忙闭
上眼睛时,右眼的眼皮之上,已然觉得一阵剧痛,我哼了一声,虽然她是一个美丽的女
子,我也陡地向前,疾快地打出了一掌。
那时候,我双目闭著,看不清什么,只觉得那一掌,像是打在她的胸前。
只听得她怒叱了一声,我胸前突然又受了两下重击,身子向后一仰,后脑正好撞在
车门之上,整个人,已然向车外疾跌了出去。
我一跌出车外,连忙睁开眼来。可是,我仍然什么都看不见!并不是因为黑暗,而
是因为光亮!她打著了车头灯,直射在我的身上,强烈的灯光,令得我的双目,加同对
准了太阳一样,同时,我听得马达的吼声。我知道她仍然在实行她原来的计划,要将我
辗死!我几乎是本能地,向外翻滚出去,“呜”地一声响,车子在我身旁擦过!
我眼前一黑,从亮到暗,在刹那间,仍然是什么也看不到,但是,我立即一跃而起
,我刚跃了起来,闪电也似的车头灯,又向我直射了过来,那辆大型的、颜色娇艳的美
国车,此际看来,像是一头上古时代的怪兽一样,发著怒吼,又向我疾冲了过来,我想
不到她在片刻之间,已然掉转车头,脚步尚未站稳,又向旁滚去。但是她的驾驶术,实
在是十分高超,我才向一旁滚去,车胎和地面摩擦,发出极其难听的,惊心动魄的吱吱
声,又向我冲了过来。那条路,极其僻静,这时候,一个行人也没有,而那条路的一面
走出,另一面,却是斜斜向下的山坡。我知道,如果我滚下山坡去的话,她自然不能再
驾著车子来追我。但是我刚才滚出之际,急切之间,却是向著山岩那一面滚去的,跟著
车头离我越来越近,我已然再无退路,只得奋力跃起了几尺,一伸手,抓住了一株山缝
中横生的小树,整个身子,向上一翻,挂在小树上。
在那一刹间,我不免有点可惜,因为她驾车的来势,是如此急骤,只怕难免撞在山
石之上,车毁人亡!可是,事情的发展,证明我的耽心,完全是多余的,我才一跃起,
车子已然在离山石半尺处,陡地转了弯,我只见她的手臂,从车窗中伸了出来。
那时,我虽然迭受创伤,但这份警觉性却还在,我见她的手中,像是握有一团黑漆
漆的物事,连忙身子一移,藉著浓密的树叶,将身子隐藏了起来。
也就在此际,只听得“拍”、“拍”、“拍”三下,极其轻微声响过处,我身旁石
层四散,有的,还溅到了我的身上!
那分明是她在以无声手枪,同我射击!
我身上并没有枪,除了隐伏不动之外,别无他法可想,只见车子驶出了十来码,便
停了下来,车门打开,她已然下了车,向前走了几步,突然间,又是“拍”、“拍”两
声,我感到左臂被一颗子弹擦过,一阵疼痛,身子也晃了一晃。
那一株小树,本来就不是十分结实,给我压在上面,已然弯曲得十分厉害,这时候
。再一颤动,“格”地一声。树已然断跌了下来。
我连忙反手抓住了石角。身子才得以不跌。
但是,我的面前。却已经全然没有掩护的物事,我离地只不过五六尺,而离她只不
过丈许远近,她手中,套著灭声器的手枪,正对准著我,我也可以看到她美丽的面容。
我没有法子避得过去了。若是我向上攀,她一样可以击中我。而如果我向她扑去,其结
果也是完全一样,因此,我索性一动不动,只是背贴著岩石,手抓住了石角,存身在石
壁之上。她站在那里,也一动不动,只是枪管在作轻微的摆动,像是在选择,将子弹送
入我身子的什么部分,来得恰当些一样。
我只是望著她,她冷冷地道:“卫先生,我的小手枪射击成绩,是九百三十五环。

我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听来不至发抖,不至于像一个懦夫,道:“不错,这已是接
近世界第一流射击手的成绩了。”
此际,我唯一的希望,便是希望有车子经过,令得她不敢肆无忌惮的行事。可是所
有的汽车,不知都到什么地方去了。她又踏前了一步,道:“在这样的距离中,我可以
射中苍蝇!”
我咽了一口唾沫,道:“小姐,你像是一头残忍的猫,当我是什么,是你爪下的老
鼠么?”她突然扬起手枪“拍”地一下,子弹正在我耳际半寸处掠过,击在岩石之上。
我心中迅速地想著:一般的枪都是七发子弹,她已然发射了六枪,枪膛之中,至多
还有一颗子弹而已!
如果我使她再发一枪,而这一枪却又打不中我的话,那么,她将是老鼠,而我则是
猫了!我立即道:“小姐,这一枪惩戒我,十分好,刚才,我那一掌,击中了你的什么
地方?”这句话,实在是十分轻薄的。
因为我刚才那一掌,触手处软绵绵地,分明是击中了她的胸前,而我还特意以这样
的语调提出来,当然是轻薄得很。
而且,这一句话,也说得十分危险。我的目的,是想激怒她,使她再给我以死前的
极端恐惧,一枪向我鬓边擦过之类,那么,她枪膛中的子弹,就射完了。
但是,却也有可能,她因此而勃然大怒,将子弹直接地送入我的心脏之中!我是将
自己的生命,在作孤注一掷的赌博。
如果她真的被激怒了,从而再存辱我之心,那么,我便能逃得一命,否则,恐怕只
有死路一条了。
我刚讲完了那一句话,呼吸便不由得急促起来。
徼天之幸,“拍”的一声。一颗子弹,在我右额旁边掠过,我右额上,还感到了一
阵灼痛。和闻到了头发被灼焦的气味,可知那一颗子弹,是在我右额如何近的地方掠过
的!我立即大笑起来,道:“一二三四五六七,小姐,你手中的,已然是空枪了!”
我话才一讲完,手一松,已然飞身,向她扑了下去,她的身形,也是极其灵巧,连
忙向外,闪了开去,我一冲前,伸手便抓,虽然未曾将她抓中,但是“嗤”地一声,却
将她的衣裙,撕下了一大块来。她一个转身,便向汽车掠了过去。
我连忙追向前去,她手挥处,手中的枪向我,抛了过来,我一伸手,便将枪抓住,
也就在那一个耽搁间,她已然上了车,我再赶前一步,车子已然向前,疾驰而出!
我当然追不上汽车,定了定神,正想将抓住手中的枪,向外抛去之际,陡然之间,
我呆了一呆。就著橙绿色的路灯,我看得十分清楚,托在我手掌中的,是一柄点四五口
径,可以放八发子弹,性能极佳的手枪!我呆了好一会,才按动了枪柄上的机钮,“拍
”地一声,子弹壳弹出来,在子弹壳中,果然还有著一颗子弹!存在枪膛之内!凭这颗
子弹,她只消手指一钩便可以取我的性命,但是她却没有那么做!刚才,我还以为我总
算反败为胜。但如今,我才知道,我彻头彻尾地失败在她的手中了!我茫然地向前,走
了几步,在路边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我自己不知道坐了多久,脑中一片混乱,像是
电视机没有校好的时候一样,脑中所泛起的画面杂乱地、迅速地移动著、变换著。
在这些画面中,有著她柔长的黑发的盘旋,也有著在诱人的红唇的微笑,更有著她
明澈的眼睛的对我的嘲弄。我一定坐了很久,因为当一阵脚步声惊起我的时候,向下望
去,一幢一幢的大厦中所露出来的灯火,已经不是太多了。
我看到三个人,同我走来。来到了我的面前,我已然看清,那是三个阿飞,其中一
个年纪较长的,手一晃,弹开了弹簧刀。恶狠狠地指著我,道:“手表,快除下来!”
我一肚子的怨气,正无处去出,那三个阿飞还来撩拨我,当真是自投罗网。
我冷冷地望著他们,只见另外两个,只不过是十七八岁年纪,站在那里,身子在不
断地摆动,口在嚼著香口胶,没有一点地方像人,甚至不像是一头畜牲,我霍地站了起
来,一伸手,已然握住了那大阿飞的手腕,大阿飞杀猪也似地怪叫起来。另外两个小阿
飞,拔腿想逃,但是我一腿扫出,“砰砰”两声,他们已然跌倒在地!
我顺手一挥,将大阿飞挥出了三匹步,那大阿飞呻吟著,倒在地上,想要爬起来,
我拾起他手中的弹簧刀,来到了他的身边。
他身子缩成一团,筛糠也似地抖了起来,我感到作呕,在他臀都,用力地踢了一脚
,踢得他向山坡下,直滚了下去,将那柄弹簧刀,“拍”地一声,折成了两截,抛在那
两个小阿飞的身旁。才大踏步地走了开去。
不一会,我已然来到了另一条街上,等了没有多久,便有街车驶来,上了车,看了
看手表,已然是凌晨一点钟了。
到了家门口,我付了车资,下了车,一抬头,不禁心中一奇。我家中上上下下,灯
火通明,向前走了两步,忽然看到门口,坐著一个人,我更是吃了一惊,仔细一看,只
见那是老蔡。
老蔡看到了我,也抬起头来,我更加奇怪,因为老蔡的头发,已然剃得清光,而他
的面上,也泛著极其愤懑的神色。
我连忙道:“老蔡,半夜三更,你还坐在门口干什么?”老蔡哭丧著脸,道:“你
自己进去看一看吧,阿理,我要辞工了!”我更加诧异,老蔡简直已是我们家中的一份
子,“辞工”两字,出自他的口中,简直是难以想像的事。而且,我此际衣衫破烂,面
上、手臂上,全是血迹,他也不问一问我。
由此可知,家中一定是发生了极大的变故。
我连忙问道:“什么事?老蔡,发生了什么事?”
老蔡激动得讲不出话来,好一会,才道:“红红!!我心情一松,道:“红红怎么
了?”
他摊了摊手,道:“你自己去看吧。”
我笑著拍了拍他的肩头,道:“老蔡,你为什么突然剃起光头来了?”
老蔡苦笑道:“红红说,我的面孔,像……像什么……尤……纳……”
我笑道:“一定是尤伯连纳!”老蔡道:“对了,那该死的尤伯……连纳,红红说
,我很像那个尤伯连纳,所以我应该剃光头,是她动手的。”
我也禁不住苦笑道:“红红也太胡闹了!”
老蔡道:“胡闹的事还有哩,你进去一看就知道了,阿理,我辞工了,谁像什么尤
伯……我又不姓尤!”我扶著他,推他进了屋,道:“别胡说,我去教训红红,我要…
…”
我才讲到此处,便陡地楞住了。这时,我已然来到了客听之中,一时之间,我实是
双眼发直,差一点晕了过去。
我连忙用双手遮住了眼睛,不忍再看下去,老蔡在我耳旁道:“阿理,我老头子受
不住了!你看,这像什么样子?”
老蔡说他受不住了,当然有理由的,因为,我也受不住了!
客厅正中墙上所挂的四幅,陈半丁所作的花鸟条屏,已然不知去向,而旁边墙上,
我最喜爱的,可以说是无价可估的那幅日本最有名的画家,雪舟等扬所画的一幅山水小
斗方,也已不见了。
原来挂著四幅条屏的地方,则挂著一幅不知是什么东西的东西。那是印象派图画,
我知道,可是要命的却是,这幅印象派的图画,正是那四幅陈半丁的条屏,和一幅雪舟
等扬的斗方,剪碎了所拼成功的!我出了一身冷汗,老蔡道:“阿理,你看那边!”我
循他所指看去,只见一对康熙五彩大花瓶,是我阿爷的唯一遗物,也已然成了碎块,而
被奇形怪状地叠成了一堆,我实在忍不住,几乎像人猿泰山一样地怒吼道:“红红!”
楼上传来了她的声音,道:“理表哥,你回来了么?”蹬蹬蹬一阵响,从楼梯上跑
下一个人来,我一看之下,又是一呆。
回头看老蔡时,他更是转过头去!我承认天气非常热,也以为在家中,衣著不妨随
便一些。可是红红,唉,她简直是没有穿什么衣服,那一套和比基尼泳衣多不了多少布
的怪衣服,根本遮不住她美满的曲线。她冲下了楼梯,我想要责骂她的话,却都缩了回
去。
她站在我的面前,我本来,甚至准备提起她来,狠狠地打她一顿屁股的,可是。你
能够打一个十岁少女屁股,又怎能打一个成熟了的大姑娘的屁股呢?
红红完全长大了,她绝不是我想像中的小姑娘,而是成熟的,美丽的少女。她的身
材,更是美满到了极点,我只是叹了一口气,道:“你来了!”
她却突然惊呼一声,道:“表哥,你怎么了,有血!!受伤了!”
我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道:“不错,我受伤了,你……”我指了指墙上和屋角,道
:“你还有什么破坏么?”她脸上现出一个极其委屈的神情,叫嚷道:“破坏?表哥,
那一幅画,和那一座雕塑,是现代美术的精品,我得意的杰作!”我无力地道:“你可
知道你用的原料是什么?”她摊了摊手,道:“那有什么关系,你知道,一个艺术家的
灵感来了之后,是怎么样的,我一进这里,就回忆起了童年的种种,灵感来了,那一幅
画,我题名为童年的欢乐,那雕塑题名为……”她的面上,突然红了一下,续道:“叫
作‘和表哥在一起的夏天’。”
我更是有气无力,道:“好!好!!不过我看名字还得改一改,“童年的欢乐”,
应该改成“魔鬼的欢乐”,那花瓶的碎片,不妨称之为‘表哥的眼泪’!”红红嘟起了
嘴,道:“原来你一点也不懂现代艺术!”我无力地站了起来,道:“是的,我不懂!
”她眼中几乎是孕满了跟泪,道:“理表哥,我……损坏了你心爱的东西了么?我以为
你会称赞我的杰作的。”我苦笑著,道:“你的杰作,只有这两件么?”
红红道:“本来,我还想在你的书房中  ”我捧住了头,大声叫道:“红红  
”红红道:“但是老蔡死也不肯让我进你的书房。”我心中对老蔡感激得难以名状,道
:“老蔡,你救了我的一命!”老蔡无可奈何地笑著,我道:“好了,红红,以后,别
再弄他妈的现代艺术了。”红红睁大了眼睛,大感兴趣地问道:“他妈的?是什么意思
?”我因为一时气愤,冲口而出,怎么也料不到红红竟会查根究底,我只得叹了一口气
,岔了开去,道:“红红,我受了伤,你是看到的。你该去睡了!”
红红道:“不,表哥,我帮帮你扎伤,表哥,我在美国的杂志上,读到了一段有关
黑手党之间的纠葛,你为什么受伤的,可是又有新的冒险行动?下次和我一起去!”我
吓了一大跳,红红是说得出做得到的!我连忙道:“不!不!只不过是手枪走火。”她
摊了摊手,道:“手枪走火?那没有什么刺激可说的。”我向我的卧室走去,红红要跟
著进来,我不得不将她拒之于门外,道:“红红,我要洗澡,换衣服,你还是在外面等
我吧!”红红老大不愿意地扭著身子,走了开去,我望著她的背影,不禁摇头叹息,她
以为自己是什么人?是玛利莲梦露么?不然为什么要这样走路呢?从美国回来,学现代
艺术、再加上红红,我有被成千成万的火星人冲进了家中的感觉。
我将门关上,先将臂上的伤裹扎好,子弹只不过是在手臂外擦过,伤势并不太重,
我又洗了一个澡,换上睡衣,然后,将那只纸摺猴子和那柄装有灭声器的枪,取在手中
,悄悄地开了门,向著书房走去,我准备再花一夜的时间,详详细细地思索一下整件事
情的来龙去脉。
可是,我才来到书房门口,红红一声尖叫,又将我吓了一大跳。我回过头去,只见
她向我做著鬼脸,道:“表哥,你叫我睡,为什么你自己不睡?”
她已经披上了一件长睡衣,看来实是十分美丽,我道:“我有事情  ”不等她开
口,我就道:“你别来打扰我!”
红红调皮地向我笑一笑,道:“好!”
我进了书房,将门关上,开了灯,将那柄枪放在抽屉中,取出那只纸摺的猴子来,
立即,我便发现,那纸摺的猴子,也有著指甲划出的痕迹。我一看便认出,那也是“汤
姆生25”等字样!
我不由得呆了半晌,又是“汤姆生25”!本来,我以为在郭则清手中那只纸摺猴
子上的那几个字,是小郭划上去的,现在,我才知道不是。“汤姆生25”,究竟是代
表著什么呢?是一个军火走私团的暗号。代表著二十五枝汤姆生枪么?有可能但是,纸
摺的猴子,又有什么用呢?
我正在苦苦地思索著,突然,窗口传来了“嗨”地一声,我抬头一看,只见一个漆
也似黑的大头,正在我的窗外窥视!我看见吓了一跳,身子向后一仰,就地一滚,已然
滚到了一张皮沙发的背后。可是也就在此际,忽然听得一阵娇笑声,那是红红,我连忙
站起身来,红红已然从窗中跨了进来,道:“表哥,你忘了阳台是可以通到你的书房的
么?”
她手中拿著一只木刻面具,那便是我刚才看到的怪脸,我站了起来,道:“红红,
你再要胡来,我真要打你了!”红红却一笑置之,来到了书桌之旁,拿起了桌下的那只
纸摺的猴子,向我扬了一扬:“表哥,这是什么玩意儿?”
我没好气地道:“我也不  ”我才说出了三个字,突然听得“嗤”地一声响,紧
接著。便是“砰”地一声巨响,那是台灯灯泡破裂的声音,同时,晶光一闪,似有什么
东西,从窗外飞射了进来,我心知已然发生了巨变,连忙一跃向前!向红红扑了过去,
将她抱住,滚了几滚,立即又听得“叭”地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到了我的桌下。我立
即向窗外看去,只见黑影一闪,尚未看清是什么样人,便已然不见,我连忙站了起来,
开著了另一盏灯,先向红红望去,只见她丝毫也没有害怕的意思,反倒充满了兴奋,道
:“表哥,你生活中时时充满这样的刺激么?”
接著,她又低声道:“表哥,你刚才抱得我太紧了,你看,你弄疼我啦!”
我向桌下一望,一柄长约七寸的匕首,插在桌面之下。我向那柄匕首苦笑了一下,
道:“红红,刚才如果不用力,那柄匕首,可能已插在你的头上了!”
红红得意她笑了一笑,道:“表哥,那不是更刺激了么?”
我只得点了点头,道:“是,更刺激了!”一面说,一面向桌上走去。
匕首尖插入桌面,匕首上,还穿著一张小小的白卡纸,上面写著几个字,道:“卫
先生,聪明人是少管闲事。”就是那么一句简单的话。红红挨在我的身边,道:“表哥
,要管!”
我回过头来,几乎和她的鼻尖撞了一下,我将她轻轻地推开了一些,道:“红红,
明天,你到我朋友郊外的别墅中去住!”
红红几乎是毫不考虑地道:“我不去!我要参加你的冒险活动。”
第三部:一个通灵会
我大声道:“红红,这可不比在乡下摸鱼捣鸟蛋,你随时可能有生命的危险的!”
她摇了摇头,道:“我不怕。”我道:“你不怕,我怕,你要是有了什么差错,姨妈和
姨丈不将我骂死,我也受不了,一句话,明天,你离开这里。”
红红倔强地道:“我不离开呢?”我道:“你不离开,我走,我到阿拉斯加去!”
红红呆了半晌,道:“表哥,原来你那样讨厌我,我,我还当你会欢迎我来的啦!”她
一面说著,一面眼圈当然红了起来。
我连忙道:“红红,我怎么会讨厌你,我是为了你的安全著想,这几天,我正处在
一件极其令我困惑的事情之中!”红红忙道:“什么事?”我道:“什么事我也弄不清
楚,但至少已有一个人死了,一个人昏迷不醒,可能成为白痴,而我,今天晚上,也是
死里逃生!”
红红默言不语,我知道她又在动脑筋,想玩什么新花样,却想不到她道:“表哥,
我不来打扰你,明天,我搬到你朋友郊外的别墅去住。”我忙道:“好,我朋友是运动
健将,跑车选手,现代艺术的爱好者。他一定可以令你过一个有意义的假期的!”红红
不再说什么,向门口走去。
她走了出去,我又坐了下来。
直到凌晨五时,我紊乱的脑中总算已经理出了一个头绪来。第一点,我肯定,事情
和白老大有关。当然,更和大量的财富,有著关连,而且,不只是白老大一人,三山五
岳的人物,只怕都在参与这件事。其二,“十六晚上”,那当然是日子。今天是阳历十
三日,阴历的二十四日。“十六晚上”,是指阴历还是阳历呢?大概是指阴历,因为像
白老大这种青帮头子,都带有浓重的中国气息,很少以阳历计算日子的。
其三,我决定不顾一切恐吓,继续“管闲事”,而且,还希望再有人来恐吓我,至
少,可以再给我一点线索。
我索性拟了两段稿,明天送到报上去登广告,稿是这样的“白先生,短函收到,恕
难照办。卫。”在旁人看来,这一点也代表不了什么,但白老大(我相信送匕首来的人
和他有关)可以知道,另一段则是:“汤姆生:25之约,毋忘。”那是我的“花招”
,希望人家以为我已然知道了那几个字的秘密。
在做完了那些事后,我才睡了过去,第二天早上,十一点左右醒来,才一打开房门
,便见老蔡哭丧著脸,站在房门口。他显然已等我许久了,我忙问道:“又怎么了?”
老蔡道:“红红走了!”
我不禁吃了一惊,道:“走了?什么意思?可是一个人出去玩玩?”老蔡道:“不
,她将行李什么都带走了,我问她上那里去,她说既然没有人关心她,她上那里去,都
没有必要说的。”我呆了一会,问道:“她旁的什么也没有说?”老蔡道:“什么也没
有说,但是我却记得她截住的那辆的士的车牌!”
我松了一口气,说:“好,你到的士公司去走一次,向司机问一问,红红去了什么
地方,将她接回来。”老蔡欲言又止,终于点了点头,道:“好。”这一件事情,算是
解决了(当时我是如此以为的),在这几天中,我实在不能再添多什么麻烦,因为麻烦
已经够多了。
我漱洗之后,匆匆吃了东西,又到医院去看小郭,小郭虽然未死,但是情形却毫无
好转,我在病床面前,呆了好一会,心中又感到无限的内疚。同时,我的脑海中,也迅
速地盘旋著“汤姆生25”这几个字的意义,因为这几个字的意思,弄不清楚,什么都
解决不了。
至于那纸摺的猴子,神秘的外衣,至少已然揭开了一些,那是从少女的一句话中得
来的。那少女对那三个挥鞭击我的人说:“纸猴为记”,可知那纸摺的猴子,乃是一种
信物。
我知道,凭我一个人的智力,只怕难以解决这一个问题,因此我决定去找我一个当
私家侦探的朋友。这位朋友在侦探学上的成就极高,可以称得上大名鼎鼎,他说在这里
,如果写出他真姓名的话,会有“做广告”的嫌疑,因此,我为他取了一个假名,称他
为黄彼得。
我到了黄彼得的事务所,他却出去了,我等了他整个下午,也未见他回来,只得留
下了条子,告诉他我有一件他极感兴味的事,请他到我家中一次。天色傍晚,我回到家
中。
老蔡仍是哭丧著脸,在门口等我。我不经意地道:“红红回来了么?”老蔡道:“
没有。”我又不禁冒起火来,道:“她不肯回来么?”老蔡摇头道:“不,我找到了的
士司机,他说他载了红红。到了一家酒店门口,红红下了车,可是那家酒店的侍者,却
看到红红在门口等了一会,又截了另一辆的士走了,不知她去了什么地方!”我叹了一
口气,麻烦,再加上麻烦,这几天不知交的是什么运?
我一言不发,也没有心思吃饭,只是坐在阳台上,等黄彼得来,一直到了九点左右
,才听到门铃声,接著,便是黄彼得的声音,叫道:“斯理!斯理!”我连忙道:“你
快上来!”
黄彼得向楼上而来,他是一个三十五六岁的人,学识相当渊博,兴趣也极其广泛。
他的外形,十分普通,像是一个洋行的普通职员,绝看不出他是有名的私家侦探。他在
我的对面,坐了下来,握了握手,道:“我也恰有一件很有趣味的事。”我苦笑了一下
,道:“还是我先说我的事。对你来说,一定是有趣味的。对我来说。却头痛之至!”
他点头道:“好,你先说。”我便将从于廷文来找我起,一直到最近的所有的事,都讲
给他听。
黄彼得听完之后,冷静地道:“有趣得很,我的事,和你的事竟有联带关系。”我
道:“什么联带关系?”黄彼得的声音,更变成了懒洋洋地,道:“就是汤姆生25这
几个字。”我立即道:“彼得,你别卖关子,那几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黄彼得一
笑,道:“说穿了,一点也不稀奇,就是汤姆生道,二十五号。”我呆了一呆,道:“
你何以如此肯定?”黄彼得望著天空,道:“我本来已经知道,事情定有蹊跷的了,如
今听得你那样说法,我更可以肯定,这是一件非比寻常的大事!”
我并不发问,虽然我心中的问题,多似天上的繁星。因为我知道他的脾气,你越是
发问,他便越会将事情扯得更远,令你越发心急。
他点著了烟,吸了几口,又道:“你知道,我对灵魂学很有兴趣  ”
我心中暗叹了一口气。果然,他从十万八千里之外谈起,不知要多少时间,方可谈
入正题!以解决我心中的疑问。
我只得点了点头,黄彼得笑道:“今天晚上,就可以有一件事来证明  ”我不禁
大声道:“什么事,莫非是闹鬼么?”
黄彼得道:“是闹鬼。”我连忙道:“我没有兴趣。”
黄彼得道:“你非得有兴趣不可,因为闹鬼的便是汤姆生道二十五号。”
我实际上,在他第一次说出了“汤姆生25”的意义之际。已然相信他的判断的了
,因此我只得道:“好,你说下去。”
黄彼得道:“汤姆生道二十五号,是一所已有七十年历史的巨宅。”我讥笑道:“
这才有闹鬼的条件哩!”
黄彼得并不理会我的嘲笑,道:“如今,这所巨宅之中,只住著两个老人,他们的
名字,想必你也知道,就是田利东和他的太太。”
我点了点头,道:“这是大富翁,我当然知道他的名字,他们的独生儿子,不是在
几年之前汽车失事而死的么?怎么样?可是那宝贝花花公子回魂了?”
那个大富翁有一个宝贝儿子,是谁都知道的事情,那个宝贝,前几年驾车坠崖而死
,已经到阴间去寻快活去了,莫非是他变了鬼?黄彼得苦笑道:“不是,是他们的外甥
女。”
“外甥女?”我感到很奇怪,因为未曾听说田利东有什么外甥女。“是的,”黄彼
得道:“她叫做萝丝,是田太太妹妹的女儿,很早就成了孤女,一直由田家收养著,两
老夫妇十分疼爱她,将她当作是自己的女儿一样。萝丝是一个十分好静的女孩子,几乎
整天在家中不出去,在半年之前,突然死去的。”
我感到了一点兴趣,道:“突然死去,你这是什么意思?”黄彼得道:“当时,我
也曾和警局一齐调查这件事,但是却没有结果。她死得很平静,面上没有一点痛苦的神
情,身上也没有一点伤痕,作了解剖之后,只发现她的心脏机能阻塞而死,这是严重心
脏病患者常有的现象,但是萝丝却一直没有心脏病,所以她究竟是如何死的,依然是一
个谜。”
我伸了伸身子,道:“这倒不奇,据我知道,有几种不常见的毒药,就可以令一个
人死亡之后,使全世界的解剖医生,都找不出原因来。”
黄彼得点了点头,道:“我也相信萝丝的死,被害的成份很大,可是,在那大宅之
中,谁会毫无动机,毫无目的地去害一个像萝丝那样可爱的少女呢?我足足调查了三个
月,才放弃了这件事,想不到萝丝居然冤魂不散,显起灵来!”
我哈哈大笑起来,道:“彼得,你快要改行了,去作洋行职员吧,我用你!”
黄彼得愕然道:“为什么?”
我笑道:“每一个被害的人,都显灵说出凶手的名字,你们当侦探的,还有什么事
情做?”
黄彼得有点薄怒,道:“你怎么了?我在和你说正经的事情!”
我略有歉意,因为我深明黄彼得的脾气,若不是真有其事,他是不会那么认真的,
我点头道:“对不起,你说下去。”
黄彼得又点著了一枝烟,道:“从半个月前开始,每到午夜,田利东两夫妇,总听
到客听中那架钢琴,发出清脆的声音,所弹奏的,是萝丝平时最喜欢弹的乐曲,田利东
夫妇,有几晚上,甚至看到钢琴旁有人影子,一见他们出来就飘了开去!”
我也感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一言不发,只是听黄彼得说下去。
黄彼得道:“一个星期以前,田利东邀我在他的住宅,睡上一晚,我就睡在萝丝生
前所睡的那间房间,一交子夜,我就听到有钢琴声,和女子的叹息声,我悄悄地走出房
门,见到黑影一闪,便自没有了踪迹,那晚我很清醒!”
我心中迅速地在转念,想著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我却想不出所以然来。
黄彼得继续道:“这件事在一些富家太太间,传了开去,以致令得那所大宅,更少
人来往。直到昨天,才有一个人,来毛遂自荐,说他精于百灵之术,能使死去的萝丝,
和田太太通话,并且,还可以由人旁观,时间就在今晚。”“地点呢?”我说:“当然
是在汤姆生道二十五号了?”黄彼得道:“正是。”我站了起来,来回踱了几步,道:
“降灵会这种事,我倒很感兴趣,但是我想不通汤姆生道二十五号闹鬼,和我所遭遇到
的事,会有什么关系?”黄彼得道:“很多事,在一开始的时候,好像是绝无关系的,
但是发展下去,很可能两件事根本就只是一件事情!”事情以后的发展,证明黄彼得的
话是对的,但当时,我却是将信将疑。
黄彼得道:“那召灵专家,定在今日午夜,召降萝丝的灵魂,我们不妨早一点去,
可以对那里的环境,作进一步的观察。”
我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时,忽然,听得我的卧室之中,传来“拍”地一声,像是
什么东西跌落地的声音,阳台是既通卧室,又通书房的,这时候,我和黄彼得,正坐在
靠书房的那一端,并看不到卧室中的情形,我立即叫道:“老蔡,是你么?”
可是,却没有人回答,我连忙又一步窜到卧室的门口,卧室中一片漆黑,我横掌当
胸,向前跨出一步,开著了灯。
只见衣橱的门开著,一只衣架,跌在橱外,那分明是刚才“拍”地一声的来源,而
橱中的衣服,也有些凌乱。
黄彼得也立即跟了来,他一著之下,便道:“曾有人躲在衣橱之中!”
我两步跨到了衣橱之前,黄彼得也跟了上来,道:“躲在你衣橱中的,是一个女子
。”
我怔了一怔,道:“你怎么知道?”
黄彼得伸手,在一件西装衣上,拈起了一条长长的头发,道:“这就是证明。这个
女子,身高约在一七○公分左右。”,在中国女子来说,那已然算很高的了,我立即想
起那个令我几乎死去的少女来。
那少女,有著颀长的身材,本来我已然疑心,昨晚飞刀示警的就是她,如今看来,
躲在我衣橱之中的,定然是她了!我呆了半晌,苦笑了一下道:“去,今晚我和你一齐
到汤姆生道二十五号去!”
黄彼得笑了起来。道:“你知道躲在衣橱中的是谁了么?”我尴尬地笑了一笑,道
:“别胡说!”我们两人又交谈了一会,十点钟出了门,十时三十分,便已然到了汤姆
生道二十五号。汤姆生道二十五号,是一所极其宏伟的巨宅,连仆人在内,只住了六个
人。加上建筑物已然上了年龄,连灯光都显得有点半明不暗,更增重了阴森的气氛。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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