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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野圭吾 - 盛夏的方程式

_20 东野圭吾(日)
  “据内海说,”草薙说道,“估计医院是为了让患者们不再感觉到时间的流逝,所以才故意搞成这样的。”
  “得了吧。就只是随口瞎说罢了。”
  电梯上到三楼。和昨天一样,穿着淡粉色制服的安西护士已经站在会客室门口等着他们了。
  “抱歉,连日跑来打搅。”
  听到草薙道歉,安西护士微笑着低下头,默默地走在走廊上。
  今天一早,草薙就给医院里打了电话,说自己想让仙波见一个人。刚开始时院长柴本有些犹豫,但最后他还是答应了草薙的请求。
  昨天夜里,在电话里听汤川说他想要见见仙波的时候,草薙并没有问他原因。草薙知道,汤川并非是个会随口就说出自己心里想法的人,这种时候,最好还是由他去好了。案件的关键,恐怕在玻璃浦。而草薙他们对玻璃浦完全一无所知。
  过了一阵,车轮的声音响了起来。草薙身子一僵。
  干尸般的仙波穿着米色的病服,坐在轮椅上,出现在几人的面前。仙波两眼看着正前方,深陷眼窝的两眼中闪现着强烈的警戒心。或许,他已经猜到对方来找自己,是来打听冢原的情况了。
  草薙扭头看了看汤川的侧脸。他很好奇,在这个即将迎来临终时光的人面前,物理学者到底会露出怎样的表情来。
  但是,汤川就只是用观察者的目光看着眼前的老人。那张清秀俊雅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感情。癌症晚期的患者,肉体上受到病魔的折磨,完全就是他想象之中的事——或许,他的心里就是这样的一种感觉。
  “我还是先自我介绍一下比较好吧。”汤川说道。
  草薙立刻明白了汤川这话的意思。他立刻扭头冲着仙波说道:“昨天真是多谢您了。其实,一直还有另一个人希望能和您见一面,所以今天我们就把他给带来了。他是我的朋友,叫做汤川。他不是警察,是个搞物理的学者。”
  听草薙作完介绍,汤川递上了自己的名片。仙波的手并没有动。安西护士替他接过名片,把名片递到了他的面前。
  仙波的眼珠子转动了一下。干涸的嘴唇间发出了嘶哑的声音。或许,他觉得有些奇怪,搞不懂物理学者来找自己到底想要干吗。
  “其实,直到今天早晨,我都一直在玻璃浦。”汤川说道。汤川的声音虽然很低,却响彻了整间房间。
  仙波的表情开始出现了变化。他的眼帘稍稍动了一下。看起来,他似乎很关心这件事。
  汤川打开文件包,拿出了一本文件来。汤川把文件的封面凑到了仙波的面前。
  “前些日子,玻璃浦举办了一场海底热水矿床的探查研究。我当时也参加了说明会和研讨会。你应该知道啥叫海底热水矿床的吧?我听说,当时你还请了冢原先生代替你去参加说明会。”
  仙波动作僵硬地点了点头。
  “玻璃浦的大海很美。”汤川说道,“美得惊艳。我看到海底的那些玻璃了。那简直就是奇迹。奇迹的造型。仙波先生。我想,我看到的景色,估计并不比你看到过的景色逊色多少。你的那片大海,至今依旧有人在替你守护。”
  仙波的身子稍稍颤动了一下。他的面颊有些痉挛,嘴唇也不停颤动着。草薙觉得他似乎是在害怕。但很快,草薙又发现事情并非如此。其实,仙波是想笑。听过汤川说的话,仙波似乎很开心。
  “至于今后是否会展开对海底热水矿床的开发,目前还不得而知。但是,就算要展开开发,估计起码也还得等上个几十年的时间。到那时候,环保技术应该也会出现新的突破的。毕竟,科学家们也不想破坏那片美丽的大海。所以你就放心吧。我向你保证,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的。”
  仙波的头前后晃动了一下。他似乎是在点头。虽然柴本院长说他常常会出现意识不明的症状,但看样子,今天的他还算比较正常。听过汤川的话之后,他似乎感到很满意。
  “仙波先生,我想让你看样东西。”汤川从包里拿出了一张A4纸来。
  草薙凑到旁边看了看。纸上有一幅画,看样子似乎是打印出来的数码照片。那是一幅大海的画。天空一片湛蓝,远处的海面上,飘浮着几朵云彩。海岸线缓缓画出一道弧线,海浪扑到岸边的岩石上,溅起了几朵白色的浪花。
  汤川把画凑到仙波的眼前。立刻,仙波便发生了明显的改变。那感觉,就像是一股长年暗藏在心底深处的力量突然涌出,刺激着全身的精气一样。仙波的皮肤稍稍泛起了红晕,混浊的眼珠也开始泛红充血。
  “这幅画就挂在‘绿岩庄’里。仙波先生,之前你是否曾经看到过这幅画呢?画上描绘的景色,就是从东玻璃眺望到的大海。从你家里往外看去,玻璃浦大概就是这样的吧?”说着,汤川又把画往仙波面前凑了凑,“不,不光如此。或许,这幅画其实就是你,或者你太太画的吧?妻子去世,你本人也离开了东玻璃,可你却依旧很珍视这幅画。这幅画,就是你的宝贝。正因为如此,你才会把它托付给你最重要的人。我说得没错吧?”
  仙波睁大了眼睛,全身僵硬。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身子开始不住地打战。
  身旁的安西护士一脸担心地看了看仙波。她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仙波却轻轻抬起了左手,阻止了她。之后,仙波使劲儿深呼吸了一口。看样子,他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在他的内心中,或许已经下定了决心,一定亲口回答对方的这问题。
  “不……不是的。”仙波压低嗓门说道,“我从没有……从没有看到过那幅画的。”
  “真的吗?你再好好看看。”
  看到汤川又往前递了递那幅画,仙波说了句“没看到过”,用右手挡了一下。画从汤川的手里滑落,飘落到了地板上。
  沉重的沉默充斥着整个房间。汤川伸手捡起了那张画。
  “我知道了。那么,请你再看一下另一张照片。”说完,汤川从包里掏出了一张纸。
  草薙再次探头看了一眼。这次汤川拿出来的,是一张年轻女子的照片。感觉那女子似乎是坐在车子的驾驶座上。或许是没有估计到对方会摁下快门的缘故,女子脸上的表情似乎带着一丝吃惊。虽然鼻梁高挺,但女子一身黝黑的肌肤却并没有给人太过拘谨的感觉。
  “刚才我说过,有人还在替你守护着那片大海。守护那片大海的人,就是这位女性。我今天还要回玻璃浦去。你有什么要我转告的话吗?”汤川让仙波看了看那张照片。
  仙波的脸扭曲着,看不出来究竟是笑还是哭。无数的皱纹在他脸上画出曲线,他的表情就那样僵着,嘴唇颤抖不止。
  “怎么样?”汤川说,“你就跟她说句话吧。跟这个替你守护着大海的她说些什么吧。”
  仙波的身体接连痉挛了两次。他的喉咙就像是咽下了什么东西似的动了动,身体也突然停止了摇摆。接着,他直起背来,挺起胸膛,用那双深陷眼窝的眼睛盯着汤川看了好一阵。之前,他从来没有表现得如此矍铄过。
  “我虽然不认识她,但请你跟她……说句‘谢谢’吧。”仙波的回答清晰而有力。
  汤川眨了眨眼,唇边浮现出了笑容。他低了下头,之后再次抬头看着仙波。
  “我会转告给她的。这些照片,我就放在这里了。”
  汤川把大海的照片和女性的照片递到安西护士手里,之后他便站起身来,冲着草薙说了句:“走吧。”
  “完事了?”
  “嗯。”汤川点头。
  草薙冲内海薰使了个眼色,站起了身。两人冲着仙波和安西护士低了低头,说了句“谢谢”。
  离开会客室,三人向着电梯厅走去。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整层楼上,就只回荡着三个人的脚步声。
  还不等电梯来到,会客室的房门便被人打开了。安西护士推着坐在轮椅上的仙波走出了房间。看到三人,安西护士点头致意了一下,而仙波则耷拉着脑袋。他的手里,似乎紧紧地攥着什么东西。即便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也能看出他手里攥着的东西就是刚才的那两张照片。
  “我记得你说过,三宅伸子在被杀的前一天曾经和仙波见过面是吧?”走出善终服务大楼,回到停车场,汤川终于开了口。
  “对。他们俩在一家名为‘Calvin’的常去的店里见过。”
  “当时他们两人都聊了些什么?”
  草薙耸了耸肩。
  “不清楚,估计两人就聊了些他们各自当年无限风光时的事吧。据当时那家店的店主说,仙波似乎还哭了呢。”
  “仙波哭了啊……”汤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到底怎么回事?你就别卖关子了行不行?”
  汤川并没有回答草薙。他抬手看了看表,之后轻轻敲了敲帕杰罗的车门。
  “还是先上车吧。在这地方站太久可是会中暑的。而且,就像我刚才告诉仙波的,一会儿我还得回玻璃浦去呢。”
  草薙冲内海薰使了个眼色。内海薰立刻从包里掏出了车钥匙。
  就像来的时候一样,三人各自坐到了座位上。内海薰似乎早已对道路了然于心,她毫不迟疑地打着方向盘。
  “你说,三宅伸子当时去荻漥干什么呢?”汤川坐在后排座位上发问道。
  草薙扭头说:“这一点,也是在逮捕仙波之后,冢原先生一直耿耿于怀的一件事。当时,冢原先生虽然没能查明其中的原因,但如今看来,其可能性就只有一个了。三宅伸子去荻漥,是为了找川畑节子。不是吗?”
  “嗯,你的推测应该是没错的。那,她去找节子干吗呢?”
  “这个嘛,会不会是她和仙波叙过旧之后,突然觉得很想念节子……”话说到一半,草薙便自己摇了摇头,“不对,应该不是吧。”
  “的确不是。”汤川立刻说道,“想要查明川畑节子住的地方,这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当时川畑节子住的地方,根本就不是她自己的家。估计三宅伸子也是经由当年坐台时认识的人查到的节子的住址,但大概也费了不少的工夫。三宅伸子如此执著地要找节子,此事必定事出有因。”
  “会不会是钱的问题?”内海薰插嘴道,“当时三宅伸子似乎挺缺钱的。她会不会是去找川畑节子要钱的呢?”
  草薙打了个响指,指着驾驶座上的后辈说道:“你说到点子上了。头一天,和仙波聊过之后,她就想到了找节子借钱的主意。是吧?”
  说完,他又扭头看了看后排座位上的汤川。
  “就只有这种可能了。不过,如此一来,新的问题也就出现了。为什么三宅伸子觉得,只要她去找节子一趟,节子就一定会乖乖拿出钱来呢?如果她们两人的关系很亲密的话,三宅伸子应该一早就去找节子了才对。”
  “你说得没错。而且,就我打听到的消息来看,节子和三宅伸子的关系似乎也算不上特别亲密。”草薙抱起了双臂。
  “关系不算特别亲密,却甘愿拿出钱来——这到底又是怎样一种情况?”汤川再次开口问道。
  回答汤川问题的人,依旧是驾驶座上的年轻女刑警。
  “比方说,手里捏着对方的把柄?”
  “把柄啊……”草薙点头,“也就是说,三宅伸子是去找节子要封口费的?”
  “说得没错。和仙波交谈过之后,三宅伸子大概发现了一些川畑节子的秘密。这秘密,就只有节子本人和仙波两个人知道。之后,三宅伸子就打算用这秘密找节子要钱。如此一来,仙波第二天特意跑到荻漥的行为也就合情合理了。”
  “然而,情况却并不像三宅伸子之前想象的那样顺利。为了保守秘密,节子选择的方法是杀掉对方。也就是说,这个秘密极为重要。那么,它到底是什么呢?汤川,估计你已经觉察到了吧?你就别再卖关子了,直说吧。”
  汤川把头靠到座椅的靠头上,抬眼望着斜上方。
  “刚才我给仙波看的那张照片上的女子,她的名字叫做川畑成实。”
  “川畑?这么说……”
  “对,她就是川畑节子的女儿。”
  “老师你说过,那位女性正守护着大海是吧?”内海薰说道。
  “对。”汤川回答道。
  “守护大海的时候,她的身上甚至散发着一种悲怆的感觉。我能从她身上看出一种不自然的感觉来。那种感觉甚至让人心痛。她并非玻璃浦出身的人,为什么会做到这种地步呢?还有,之前那个宁可独居,也要留在东京的女孩子,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搬到乡下去住呢?只需要设立一个假设,这些谜团就立刻会烟消云散。或许,她把这件事当成了自己的使命。她总觉得,这样做,就是对某人的一种赎罪,或者是报恩。”
  “汤川,莫非你……”
  “一开始,我也以为仙波是做了川畑节子的顶罪羊。但案发时,他们两人间应该已经有十年没见过面了。即便是自己曾经爱过的人,仙波还会为节子顶杀人的罪名吗?导致仙波这样做的原因,必定远远凌驾于男女之间的爱情。想到了这一点,我的脑海里便出现了另一种想法。或许,仙波守护的人并非节子,而是节子生的孩子。”
  “你的意思是说,川畑成实其实是仙波的女儿?”
  汤川两眼直视着前方,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就是仙波和节子两人都必须守口如瓶的秘密。而为了守住这个秘密,他们的女儿却犯下了杀人罪。”
58
  在安西护士的帮助下,仙波在床上躺下了身。他的右手上,依旧还紧紧地攥着那些照片。最近他总觉得自己的手指使不上力,但今天却不同。
  “如果有事的话,你就叫我。”说完,安西护士便离开了病房。她什么也没问。这让仙波感觉如释重负。
  有人咳嗽了一声。大概是吉冈吧?他得的似乎也是脑肿瘤。这是一间四人合住的病房,直到上星期,病房里都一直住着三个人,从前天起,仙波旁边的病床就空了。估计是人已经过世了吧。
  伴随着沉甸甸的头痛,仙波感觉眼前的视野也在渐渐地变窄。周围被黑暗所笼罩,他就只能看到自己的眼前。刚才接到的照片,就在他那狭小的视野之中。
  一张面带惊讶之色的女性脸庞。看样子,她似乎是坐在驾驶座上。古铜色的肌肤让人感觉有些炫目。
  还有——
  她和那时候的节子长得真像。仙波不由得想道。虽然最近梦幻和现实总会在他的脑海里掺杂到一起,记忆也经常会出现混乱,但有些回忆,他一直小心翼翼地保存在心底。节子也是其中之一。一闭上眼,仙波感觉自己就会立刻回到那个年代。
  当时,仙波刚刚三十出头。他在一家商社里任职,主要的工作,就是电器制品的销售。当时的他西装革履,手里提着一只公文包,整天坐着飞机在全国跑。他的业务成绩,也是顶级的。公司甚至划出了一笔特别的经费,让仙波接待客户到银座去吃饭喝酒。每个星期,他都会带着老客户去上几次高级酒吧。
  他和节子两人,就是在这样一家店里相遇的。节子虽然长相端正,却给人一种很朴素的感觉。她从不主动说什么,总是默默地给客人兑酒。
  只有一次,在仙波提起各地的有名料理时候,节子的这种态度才发生了变化。之前,仙波说话的时候,节子都是一脸兴味索然的模样,唯有这次,她的眼中才闪现了光芒。节子当时的模样,感觉就像是个在看皮影戏的孩子。
  好不容易有了两人单独聊天的机会,仙波开口询问节子,她是不是很喜欢料理。
  节子的回答很明快。非常喜欢。说句老实话,其实自己早就不想再做什么坐台小姐,想去找家料理店,给老板打打工。而且也不想在店里做女招待,更想亲自动手下厨。可在那之前,还得先积累些经验才行。
  听完节子的讲述,仙波突然想起了一家小店。那家店,就是玻璃风味料理店“春日”。当时,仙波也是因为妻子出身玻璃,所以就进店里去尝了尝鲜,没想到那家店虽然小,但味道却是一流。之后,他便成了那家小店的常客。说是小店,还真是一点不假。那家店里的大小事务,全都得由小个儿的店老板和美女老板娘两人一手操持。听他们说,最近他们也想找个人来店里帮帮忙。
  仙波跟节子一说这事,节子立刻就表示一定要去看看。酒吧的工作结束之后,仙波便带着节子去了“春日”。
  “春日”的店主夫妇一眼就相中了节子。第二个月,节子就站到“春日”的柜台后了。三个月后,那些“春日”的常客都改口叫她“阿节”了。半年之后,她就已经成了店里不可或缺的人。那件老板娘送她的红叶花纹的和服,俨然成了她的一种标志。在仙波看来,节子当时的模样,远比她之前在酒吧里上班时有活力。
  当时,因为“春日”会一直营业到深夜,所以在送走了那些客户之后,仙波几乎每天都会到“春日”里去坐上一会儿。一边看着节子的笑容,一边拿玻璃风味的小菜下酒,就是仙波每次银座之夜的终曲。
  “春日”里的料理,可口的味道一如往昔。但仙波自己却也发现,自己到“春日”去的目的似乎并不只是为了那里的料理。不管再怎么累,不管再怎么忙,他都会跑到“春日”去的原因,是因为在那里,他能够见到节子。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被节子迷住了。
  节子似乎也发现了仙波对自己的感情。目光偶然相遇的时刻,心与心,感觉仿佛拥在了一起。
  可是,仙波却没有走近她身边的胆量。他有自己的妻子。他告诫自己,只要能见到节子,自己就该心满意足了。仙波不时会把一些和自己比较熟的小姐带到“春日”去。他这样做,不光可以避免其他人说闲话,还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其中的一人,就是三宅伸子——理惠子。
  为了见节子而跑到“春日”的客人,并不是只有仙波一个人。其中虽然不乏堂而皇之地出言挑逗的人,但每一次,节子都能巧妙地让那些人知难而退。
  然而,却也有些知难不退的客人。川畑重治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在店里,仙波曾经见过他几次。碰巧遇上的话,两人虽然还会彼此点头致意,但他们却从未开口聊过。看样子,川畑到“春日”来的频率,似乎比仙波还要频繁。
  他是个好人。店老板和老板娘异口同声地如此评价川畑。为人诚恳,性格温柔,而且还是单身。和川畑结婚的话,一定会很幸福。节子似乎也并不反对别人这么说。每次听到其他人这么说起,她总是一笑而过。这,不禁让仙波感到有些焦躁。
  一天夜里,“春日”打烊之后,节子约仙波一起去喝酒。仙波有些受宠若惊。这样的事,还是他们两人相遇后的头一次。仙波自然不会拒绝节子。两人一起走进了一家通宵营业的酒吧。
  喝酒时,节子显得很开心。一会儿提议说要开瓶香槟,一会儿看到葡萄酒没了,又立刻加点了一瓶。两人之间觥筹交错,不到一会儿,酒瓶就再次空了。仙波问她这是怎么了,她也不说什么,就只说想来个不醉不归。
  之后,仙波把喝得烂醉的节子送回了家。仙波本想让她在床上躺下,结果她却一下子搂住了仙波的脖颈。看到节子两眼中噙着的泪花,仙波的最后一道防线也彻底崩溃了。他紧紧抱住了她,把嘴唇贴到她的唇上。
  天亮时,仙波离开了节子的房间。虽然床上的节子紧闭着双眼,但仙波却很清楚,其实她根本就没有睡着。
  仙波和节子两人之间,就只有过这一次肉体接触。其后,两人在“春日”里碰面时,节子对待仙波的态度依旧一如往常。仙波甚至开始怀疑,那天夜里发生的事,会不会只是自己的一场梦。
  没过多久,仙波就听人说起,节子似乎已经接受了川畑的求婚。仙波似乎明白了节子那天夜里的行为。她那么做,或许是在为之前的一切作个了断。
  不久,节子便辞去了“春日”的工作。听说她和川畑结婚的消息后,仙波也一直在祈祷她能幸福。仙波下定决心,要自己忘记那天夜里发生的一切。
  可是,后来有一次,仙波却听人说起了一通有关节子的传闻。说是其实在举办婚礼的时候,节子就已经怀着身孕了。一听到这消息,仙波便再也坐不住了。他无数次地盯着日历,不停地确认着那个夜晚的时间。
  不会是我的孩子吧——仙波心中的怀疑日渐膨胀。听说节子最后生下了个女孩的时候,仙波好不容易才按捺住自己,没有跑到医院去看望节子和女儿。
  仙波的妻子悦子身子骨一直不是很好,许多人都说悦子估计是没法给仙波生个孩子的。因为之前仙波是明知如此,还执意要和悦子结婚的,所以仙波从来就没有奢望过自己能够有个孩子。可是,在得知了节子的女儿或许就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之后,仙波便再也坐不住了。
  思来想去,仙波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和节子联系了一通。不管怎么样,仙波都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久别重逢,节子的肌肤似乎比之前更有光泽了一些,但她的脸上,却彻底换上了一副母亲的表情。甚至就连说话,感觉也比之前稳重了许多。她告诉仙波,她把孩子暂时托给了家人。仙波心中那种希望能够亲眼见一见孩子的愿望,在一瞬间彻底崩碎。
  两人彼此聊了些近况,之后仙波就直截了当地提出了他心中的疑问。孩子的父亲,真的是川畑吗?节子全然不为所动,她就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是啊”。她的淡然,反而让仙波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大对劲。看到节子刻意装得很真诚的目光,仙波确信她刚才说的一切,其实全都是在撒谎。
  仙波并没有纠缠不休地问下去。相反,他却向节子恳求了一件事。仙波说,他想要一张孩子的照片。节子有些犹豫。她问仙波,要这么一张别人家孩子的照片,对仙波有什么好处。即便遭到了节子的拒绝,仙波也依旧没有放弃。他告诉节子,只要节子能给他一张孩子的照片,从今往后,他就甘愿和孩子断绝一切的关系。
  节子最终作出了让步。之后,两人又在另外的地方见了一面,节子把女儿的照片给了仙波。照片上的节子,臂弯里抱着孩子。那孩子长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皮肤白得就跟陶瓷一样。看到那张照片,仙波差点落下泪来。
  谢谢。仙波当时说。他看看节子,节子的双眼也已经变得充血泛红。只不过,她却一直强忍着泪水。
  自己绝对不会对任何人说起,会一直把这个秘密埋藏在心底,直到死去——仙波向节子保证说。之后,他又跟节子说,一定要让孩子幸福。节子微微笑着,说,就算不说,她也会这么做。仙波也微微笑了笑。的确。
  那张照片,就成了仙波的至宝。但同时也是一件秘宝。他不能让任何人看到那张照片。他把照片装到相框里,塞到了书房抽屉的最深处。
  仙波下定决心,自己这辈子都再不和节子见面了。虽然常会有想亲眼见见女儿的想法,但他却把这种想法封印在了心底。幸好,仙波自己的事业才刚刚起步,他把精力集中到工作上,把杂念全都赶出了自己的脑海。
  其后的十几年里,仙波一直都在与社会的大潮搏斗。事业略有小成,自己也在大潮中成为胜者的念头,就只在他的心中停留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回过神来的时候,仙波发现自己就只剩下了身患绝症的妻子和在东玻璃买下的那幢小小的别墅。
  即便如此,他也觉得自己和悦子在东玻璃度过的那段时间很有意义。失去了一切,仙波才找到了这冷静地去回首走过的路的机会。涌起在他心头的,是对妻子的无限感激。正是因为她毫无怨言地一路跟着自己一路走来,才成就了今天的自己。对于节子的事,仙波也在心底无数次地道过歉。
  悦子所剩的时日已经无多。仙波整天陪在她的身旁,尽可能地满足她的心愿。可是,悦子却并没有提出太多的要求。她告诉仙波,只要能够亲眼眺望一番故乡的大海,她就心满意足了。有一天,悦子说她想画画,画一幅大海的画,仙波立刻便为她买来了各种的作画工具。悦子把画架放到阳台上,每天都坚持着往画布上一点点地涂抹颜料。完成之后,仙波大吃一惊。他一直都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妻子竟然如此善于作画。悦子却说丢死人了,不让仙波盯着那画看。
  悦子故去之后,仙波再次去了东京。他到东京去的目的,并非是想从头开始。这时候的他,心里想的就只是如何养活自己。经由当年那些朋友的介绍,他在一家家电量贩店里开始了新的工作。
  就在这时,他遇上了一个连他自己都从未预想到的人。理惠子——也就是三宅伸子。虽然当年两人之间的关系还算熟络,但自从仙波的公司倒闭之后,仙波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三宅伸子邀约了仙波,叫仙波一起去喝酒。
  仙波当时也没想太多,便立刻答应了三宅伸子。或许,他的内心之中,其实也在一直向往着当年那段无限风光的时光。吃过东西之后,两人去了当年时常出入的那家“Calvin”。三宅伸子是个很擅长套话的女人。两三杯酒下肚,仙波便把之前的大致经过说了出来。虽然衣着方面也能大致看出些问题来,但听仙波亲口讲述过之后,三宅伸子表情中流露出了失望。她的目的,或许就是想找仙波套些钱用。
  酒过三巡,仙波犯下了他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在他掏出钱包准备买烟的时候,夹在钱包里的一张照片掉了出来——那张节子给他的婴儿照。三宅伸子拾起照片,问仙波照片上的孩子是谁。
  当时仙波回答说是朋友的孩子,但这回答却连仙波自己都觉得很不自然。看到照片上那个怀抱婴儿的女子身上的红叶花纹和服之后,三宅伸子说她记得自己曾经见过照片上的女子。仙波一怔,再也没说什么。
  三宅伸子明显觉察到了些什么。她跟仙波说,她不会再告诉第三个人,让仙波告诉她事情的来龙去脉。
  仙波最怕的就是三宅瞎猜,然后来左右自己的话。无奈之下,他只好把一切都告诉了三宅。三宅伸子听的时候似乎很动情。之前她说不会告诉别人的话,似乎也并非完全不可信。
  听完仙波的讲述,三宅伸子起身离席,说让仙波稍稍等她一下。没过多久,她把一张纸放到了仙波的面前。那张纸上,写着一串住址和电话。
  三宅伸子说,上边的住址和电话,就是节子的联系方式。她说她给“春日”打了电话,谎称自己是另一个当年和节子很熟的坐台小姐,打听来的地址和电话。
  三宅伸子对仙波说,让他干脆过去看看节子母女俩。就只是见个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仙波摇了摇头,说没这必要,他已经把一切都深藏在心底了。说着说着,仙波再也无法忍住泪水,顺着他的面颊滑落了下来。或许,仙波已经喝醉了。
  第二天清早,仙波便发现三宅伸子打听节子地址的行为其实别有用心。在晨间新闻里,仙波得知了三宅伸子被人杀害的消息。听说了事情发生的地点之后,仙波感觉全身的血仿佛都倒流了一般。那地方,离昨天那张纸上写的节子的住址很近。
  前思后想,仙波最终还是决定给节子打个电话。他一直担心节子会不接电话。他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觉得杀害三宅伸子的人,或许就是节子。
  但是,电话很快就被接了起来。听到节子一如往常般的声音,仙波不由得松了口气。听出电话是仙波打来的,节子似乎有些惊讶,却并未表现出半点的迷惑。她丈夫似乎已经到外地任职去了。
  仙波跟节子讲述了前天夜里发生的事,之后又说明自己打电话来的目的,是担心节子母女两人会不会和案件有什么联系。话说到一半,仙波便发现节子似乎有些不大对劲。节子说她昨晚回家很晚,几乎就没看到女儿。虽然女儿肯定在房间里,但今早却还没有起床。
  听节子说一会儿去看看情况,仙波暂时挂断了电话。之后的时间,漫长得让仙波感到毛骨悚然。不安的心情让他感觉恶心想吐,全身上下都是鸡皮疙瘩。
  不久之后,节子打来了电话,而电话里讲述的内容,让仙波彻底感到了绝望。女儿刺死了三宅伸子,桌上还放着一把沾满血迹的菜刀——节子哭着把一切都告诉给了仙波。
  仙波甚至根本来不及问为什么。等节子电话的时候,他便已经设想到了最糟糕的事态,并且下定了决心。眼下,就只能实施他之前想定的计划了。
  仙波在电话跟节子说,让她把菜刀拿出来,他会想办法处理。虽然节子有些困惑,但眼下却已经没时间说明一切了。两人约好时间和地点,挂断了电话。
  仙波环视了一圈周围。虽然他对一切都再没有什么留恋,但有一件东西,却让他感觉难以舍弃。悦子画的那幅画。他用包袱皮包好那幅画,之后便出门了。
  在约定的地点,仙波从节子手上接过了那把菜刀。节子似乎已经明白了仙波打算怎么做,所以她表现得很犹豫。仙波告诉她,身为母亲,设法保护好女儿,完全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接过菜刀之后,仙波把那幅画递给了节子。他拜托节子好好保管好那幅画,直到下次见面的那一天。
  仙波转身准备离开时,节子跟仙波说,让他看看街对面的那家咖啡厅。一个留着长发、身材苗条的女孩正低着头,坐在那家店临窗的座位上。看到那女孩,仙波不禁感到一阵愕然。那女孩的模样,就跟当年那个早夭的仙波的妹妹一样。
  如此一来,自己就再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谢谢。节子说道。
  仙波从枕头下边拿出了一只袋子。袋子里装着几张照片,他拿出了其中的一张。那照片,就是当年节子给他的那张婴儿的照片。
  他对比了一下婴儿的照片和汤川刚给他的那张照片。孩提时的面容,还隐约残留在她的脸上。现在的她,到底会是个怎样的女孩呢?说话的声音是怎样的?仙波也曾想过,希望在自己死去之前,能够见她一面。但仙波自己也很清楚,这根本就是个不可能实现的梦。他甚至从来都没有奢望过。如果自己这样做了,那么之前所作的一切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思绪再次回到了十六年前。当时,他住在江户川区的一处破旧公寓里。
  当时的仙波早已算定一切,知道刑警很快就会找上门来。警方一旦查明了三宅伸子的身份,就自然会打听到前些天,三宅伸子曾在“Calvin”里和自己见过面的事。
  果不其然,刑警很快就来了。那是一个精明干练的男子。仙波很坚决地拒绝了刑警提出的进屋搜查的要求。他这样做,自然就是要让对方对自己心生怀疑。
  最后,刑警虽然离开了,但仙波却很清楚,对方其实根本就没有走远。他确信,那刑警一定还在附近监视着。仙波抱起包,离开了房间。他的包里,装着他从节子手里接过的那把菜刀。
  仙波走到附近的水道旁,探头探脑地看了看周围。这一切,其实全都是他演给那个跟踪着他的刑警看的一出戏。仙波的戏大获成功。立刻,刚才的那名刑警就向着他冲了过来。
  仙波拼命地跑,丝毫没有留下半点余力。他知道,就算自己能够一个跟斗翻上十万八千里,也是绝对甩不开刑警的追踪的。刑警的体力,绝对不会输给仙波。很快,仙波便被刑警一把扭住了。
  逮捕、起诉,在法庭上被判处有罪。每一个步骤,都没有任何人对仙波的供述内容表现出过怀疑。只有一个人,曾经提出过疑问。那个人,就是当初逮捕他的刑警——冢原。
  当时冢原问他,为什么没有扔掉那个包。冢原说,逃离的途中,仙波是绝对有机会把那只包扔进水道里去的。虽然警方之后会派人到水道里去打捞一番,找出那只包来,但对于仙波来说,这样做至少能够争取到一些时间。就是因为在包里发现了那把菜刀,仙波才被以现行犯的身份逮捕的。
  仙波坚持说,当时自己确实没有想到这一点。他只知道拼命地逃,甚至都忘记了包里还装着凶器。
  冢原依旧对仙波所说的话心存怀疑。但仙波却死活不肯更改供词。
  监狱里的生活,充满着辛酸。但是,自己在监狱里一天,女儿就能在外边平稳地过上一天。一想到这一点,力量就会从心底里涌上来。仙波感觉到,活着,是有意义的。
  出狱之后,仙波去找了之前自己在监狱里结交的一个朋友。那朋友给仙波介绍了一份废品回收的工作。虽然薪水微薄,吃住寒酸,但只要能活着,仙波就已经感到心满意足了。
  可是,好景却总是不长。当初给仙波介绍这份工作的男子,后来带着公司的钱跑掉了。公司彻底破产,仙波失去了工作,只能流落街头。
  就这样,仙波的流浪生活开始了。他知道那些流浪汉在什么地方,于是便跑去找了他们。流浪汉们对仙波很好,他们耐心地教会了仙波,要怎样做才能继续活下去。
  然而,上天对仙波的考验依旧没有结束。不知从何时起,仙波开始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有些不听使唤了。不光如此,仙波还常常感觉到头痛难耐,彻夜难眠。有时候,他甚至会说不出话,也无法去排队领取每周煮饭赈灾的饭食。
  仙波自己也很清楚,自己是患上什么绝症了。流浪汉们一直对仙波照顾有加,可仙波的病情却丝毫不见好转。都没有去看过医生,这病自然也不可能会好的。
  就在这时,一个仙波从未想到的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个人,就是冢原。长年来,冢原似乎一直在寻找仙波的下落。得知仙波患病的情况之后,也不知是怎么安排的,反正最后冢原让仙波住进了医院里。
  仙波入住的,其实并非什么正规的医院。那是一家为癌症晚期患者提供善终服务的医院。听过院长的说明之后,仙波才知道自己患上了无法治疗的脑肿瘤。
  仙波并没有感觉到半点的悲伤。相反,他却松了一口气。能在这种设备齐全的地方落下自己的人生大幕,已经算是极大的幸福了。这一切,全都多亏了冢原。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每次听到冢原恳求自己说出事情的真相时,仙波才会感到愧疚,感到心痛。冢原说他心里一直放不下那件案子,一直在四处追寻仙波。冢原就是这样一个人。
  “我很清楚,你是在包庇某个人。那个人对你来说很重要。可你这样做,值得吗?你难道就不想让那个人知道你现在的状况?你就不想见见那个人?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每次来探病,冢原都会坐到仙波的病床边,重复同样的问题。渐渐地,仙波也感觉到自己无法开口在冢原的面前撒谎。他的心,越来越难过。听冢原保证绝不把事情的真相泄露出去,会和仙波一样把一切深埋在心底时,仙波的心也不止一次地动摇过。
  最后,仙波终于把一切都说了出来。当时仙波已经病到了说话都不大利索的地步,讲述整件事情的经过,花费了很长的时间。可是,冢原却从来没有打断过仙波的讲述,一直静静地听他讲到了最后。
  谢谢你把所有一切都告诉了我,我会遵守自己的诺言的。
  听完仙波的讲述后,冢原说。
  冢原信守了诺言,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事情的真相。非但如此,冢原还发挥了当年做刑警时学到的技巧,打听到了节子一家如今的住处。听说节子一家搬到了川畑的故乡——玻璃浦的时候,仙波感觉心中一阵发热。
  除此之外,冢原还在网上发现了一些耐人寻味的情报。在一个名叫泽村元也,以玻璃浦为据点的环保活动家的文章当中,出现过一个名为川畑成实的人。他们的活动目的,针对的似乎就是玻璃浦的海底资源开发计划。冢原还查到,该开发计划准备在八月举行一场说明会,正在网上募集与会者。冢原问仙波,是否愿意和他一起同去。
  “也不是让你去见她。就只是远远地看一看就好了。你难道就不想亲眼看看这个你用自己的一生去守护的亲生女儿吗?没事的,我也会跟你一起去,帮你推轮椅的。”
  听过冢原的建议,仙波的内心摇摆不定。如果真的能够成行,那么就算立刻死掉,自己也不会死不瞑目了。可是,直到最后,仙波也还是没有点头。自己这样一个身患重病的人出现在会场里,一定会吸引其他人注意的。搞不好,自己的身份还会阴差阳错地被人揭穿。如此一来的话,自己就会给节子和成实造成麻烦的。
  但冢原却执意要去。他并没有征得仙波的同意,可他却私下寄出了参加会议的申请。有一天,冢原拿着一只信封来看望了仙波。那只信封里装的,就是那场说明会的参会券。之前冢原递交了两份申请,但最终抽中了参会券的,就只有其中的一份。
  “走吧,我会在会场外等你的。”冢原说。
  仙波摇头。冢原的心意,自己已经心领了,但自己却绝不会改变初衷的。而且,更重要的是,就自己现在的这身体,根本就没法出远门的。病情的急剧恶化,使得仙波已经再经受不起长途跋涉的颠簸了。
  “没办法。”冢原说。这是冢原最后一次提起这件事,同时,也是他最后一次来探望仙波。
  但冢原还是没有放弃。他独自一人前往了玻璃浦。他大概是去见节子和成实的吧?不,他肯定见到她们母女俩了。
  其后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事?光是想想,仙波都会感觉到害怕。事实上,仙波的猜想也成为了现实。
  后悔的念头,一直折磨着仙波病弱的内心。自己当初为何不阻止冢原呢?看到冢原手上的那张参会券时,自己要是能把它抢过来撕掉就好了。
  两眼盯着那张婴儿的照片,仙波一直喃喃地念着:“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你们才会再次犯下重罪。不过,这一次我会守口如瓶,一直到死的。请原谅我这个愚蠢的人吧——”
59
  品川站出现在了眼前。周围车子很多,道路也稍稍有些拥堵。
  “停车吧。我就在这里下车吧。”汤川开始作起了下车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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