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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刀风云》蒋胜男

_3 蒋胜男(当代)
王九道:“在下不知。”
莫易叹了口气道:“可惜、可惜,若是个美人,那么,我莫易找人的本事可是第一。连面貌都不知道,我可没兴趣了。”
张七道:“对不起,莫公子,可否请你帮我们查一查,您的船上是否有我们要找的人。”
莫易沉下了脸:“听你的意思,是要搜我的船了。”
张七道:“对不起,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莫易轻蔑地笑了笑:“二十来岁的女子,是吗?我这儿倒不少,至于有没有受伤,就要两位自己来看了。”使个眼色,众女子咯咯地笑起来互道:“要找人呢,我看你倒象。”另一个道:“啐,你才是受了伤呢,你准是他们要找的人了,喂,你快把她带了去吧。”“哟,你们看看,她手劲儿这么大,深藏不露呢,准是她了。”嘻嘻哈哈,你推我攘的,又将二人围在当中。张王二人耳边听的是俏语娇音,闻到的是脂香粉腻,却是目不敢视,手足无措,慌忙道:“莫公子,请你帮忙约束一下这些姑娘们。”百花公子莫易身边的女人,他们可是不敢得罪。
莫易笑道:“这些姑娘们要是高兴起来,我可是约束不住。她们正闷得慌,你们就让她们开开玩笑又有何妨。”
张王二人暗暗叫苦,忙道:“不了,我们还有事,告辞了,告辞了。”几乎是落荒而逃,只听得背后阵阵笑语之声,两人面红耳赤,互相看看,均是狼狈不堪。
莫易看着两人走远,收起笑容,下令:“起锚,开船。”
画舫驰出苏州河,众人登上早就预备好的大船,继续前行。大船沿长江顺流直下,向西而行。
江风拂面,云无双倚在长榻上,极目江天,莫易在旁,一路上指点风景。江上船只甚少,偶有几只渔船来去。但见远处遥遥一只小船,船头有两人负手而立,正在说话。眼见距离越来越近,面貌也渐清晰可见,那是两名年轻男子,也似是江湖中人打扮。
云无双猛扭过头去,厉声道:“把窗子关上。”窗子立刻全部关上了。
莫易讶然道:“怎么了?”
云无双脸色仍有些不豫,勉强道:“没,那两处人好象也是武林中人,我不想另生事端。”大家忽然没有了谈话的兴致。云无双站起来道:“珍珠,我累了,你扶我回去休息。”
她并不是累了,只是看到不想看到的人。那小船上的两人,却正是罗飞与檀中恕,难怪云无双有如此反应。罗飞与檀中恕正立在船头,忽然对面一艘大船迎面驰过,船速急,两船相距又近,激起的浪头扑了两人一头一脸,小船也猛烈地摇晃起来,差点要翻了。
罗飞怒道:“岂有此理,这船是怎么开的?”
檀中恕道:“算了,这里浪大,我们还是进去吧!”
罗飞皱眉道:“也好,这船真不象话,横冲直撞,全然不顾及别人。若不是有事在身,真该教训一下他们。”
他们两人,正是因为听说了云无双之事前来苏州,却不知阴差阳错,云无双正在那大船之上,与他们交叉而过。从此,便越来越远地走上了另一条路。
云无双在船上行驰了数十日后,又弃舟登岸,乘车向西南而行。莫易遣走随从,只剩下两个丫环和一个车夫,轻车简从,直入川中。
※ ※ ※
一日,来到一个叫李家集的小镇上。莫易忽道:“奇怪,怎么这小镇今天这么多人!”
云无双问道:“难道平常的人不多吗?”
莫易道:“不错,这个小镇很清冷,平常除了本镇的人之外,没什么外人到这儿来,就算有几个外人来,也是很触目的,怎么今天这么多人,而且还有武林中人。”
云无双凝神道:“而且高手不多,看来这儿的确发生了点事,但是事情不大。还引不动你的手下当做大事回报你。”
莫易笑道:“不如我们在这儿住一夜,看看究竟是什么事,横竖一路行来也闲得慌。”
李家集只是一家小客栈,又穷又破,这么一间客栈居然叫做“富贵客栈”。也只有这几天,才稍稍有点客栈的样子。楼上楼下,柴房社间,都改作了通辅。这几天的老板,真是有点富贵样儿了,房价已经涨了七八倍,仍然供不应求,更有的客晚上住进去,半夜就不见了。头几次,把老板吓得半死,后来,经过得多了,就见怪不怪了,第二天一转手,又将房间租了出去。
莫易一行人到时,正好腾出了一间房子。忽然邻房有一阵吵嚷声发出,好象有一男一女在吵架。那女声道:“岂有此理,干嘛大家都去,就让我一个人留下!”
那男声似在劝道:“师姐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让你留下,你若要跟着去,一定会挨骂的。”
那女声怒道:“我就知道,她处处与我过不去,有了好事她就归自己,出了错就全推给我,什么烂事儿都压我。这次出来,里里外外打杂的事就累得我半死。到了这时候,大家出去行动,却叫我在这儿照料行李和马匹。凭什么,就凭她早入门是大师姐,无才无德,只会仗势欺人……”
那男声忙道:“轻些,如果是她听见了,你又要吃亏了,就因为你脾气倔,嘴巴硬,她才处处看你不顺眼,你也该收敛些才好。好了,我得走了,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说罢,听得那声音远去,那少女发了一阵脾气,忽道:“哼,你不让我去,难道我自己不会跟着去吗?”
云无双忽道:“奇怪,那女孩子的声音好生耳熟,我好象在哪儿听到过?”听得那少女开窗出去,云无双站起来道:“我们也跟去瞧瞧,”
莫易与云无双跟在那少女身后不远处,瞧着她往西行去。越过小溪,前面又有不少武林中人蹑手蹑脚,三三两两地前行。前面山脚下一片小林子里,稀稀落落的几个坟堆后,有一个庄院,青瓦粉墙,却十分新。这么一座新房子,在一片破旧坟堆旁,十分突兀。那少女到了庄前,犹豫了一下,此刻,前面的人都已进去差不多了。那少女左右看了看,也跟进去了。
云无双与莫易对望了一眼,也跟了进去。一进门,才发现门内门外是两个世界。门外看上去庄子不大,而且很新。进门才发现,整个庄子很大,但去破败不堪,阴森森的,忽然听到一声惊叫,两人立刻向那方向奔去。
一个巨大的大厅里,空洞洞的,一个紫衣少女孤零零地站在当中,满面惊骇。云无双冲进去,与那少女一照面,不禁惊讶地呼道:“阿芷,怎么是你?”
那少女也惊呆了,好半天才颤抖着试探道:“云、云小姐……”
云无双苦笑道:“阿芷,难道我真的变得那么厉害吗?连你也不认得我了?”原来那少女正是她的旧婢丁芷君。
丁芷君看着云无双,终于哭了出来:“小姐,你还活着,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扑到云无双的怀中大哭起来。
眼看她真情流露,云无双纵已是铁石心肠,也不免心中有些酸楚,世上也只有她一个人,还会记挂着自己,为自己而哭了。
莫易诧异道:“原来你们认识。”
云无双点头道:“不错,她也是我云海山庄中人。”
丁芷君从她怀中抬起头来,擦了擦了泪道:“那一天,老爷让我去桃云小筑收拾小姐的的东西。我收拾了很久,不觉天色已经黑了,我怕得很,一个人不敢走夜路,就留在桃云小筑。谁知那天晚就发生了变故,我听说老爷和庄子里其他人都被杀了,我想赶到庄里去,可是庄子被烧了,有许多强盗到处杀人,我只好逃了出来。逃来逃去遇见了青牛派的人,我就跟他们走了,做青牛派的一名记名弟子。这次,听说这里幽灵山庄有宝物出土,所以川中各门派都有人来了。我跟随同门也来到这儿,谁知我迟入一步,忽然之间所有的人都不见了……”
方说到这儿,外面一阵阴风吹过,风中隐隐中有一丝丝阴恻恻的哭声,丁芷君尖叫一声:“鬼哭——”
莫易剑眉一扬:“什么人敢在我面前装神弄鬼。”
话音刚落,西南角就又传出一阵怪笑,好似人有用锯子锯钢铁的声音,又好似枭鸟夜啼声,仿佛在嘲弄莫易刚才出口的那句话。莫易大怒,挺身向西南角冲了出去。
云无双方要阻止,莫易已经冲了出去。丁芷君不安地道:“小姐,我们该怎么办?”
云无双说:“在这儿等到天亮吧?”
丁芷君奇怪地说:“难道你点儿也不害怕吗?”她才又抬头仔细地看着云无双,这才发现,眼前的小姐,已经不是三年前的小姐了。她变了很多,气质、外貌,都已经与以前不一样了。第一眼,只是一种直觉,她认出了小姐。但是,现在,她又觉得,她简直认不出眼前的这个人,就是云海山庄的云馨小姐了。
云无双淡淡地道:“比这儿更可怕的地方,我也呆过。”
过了半响,莫易还不见回来。又有一阵呜呜的哭声传来。接着,一条白色的人影,离地三尺,虚荡荡地飘来。月光下一个转身,看见她披头散发,七窍流血,腥红的舌头有六七尺长伸出来,伸直着双手扑过来。
丁芷君吓得闭上眼睛乱叫。只听得一隙微风过耳,传来了一声惨叫。云无双拉着她道:“追!”她便觉得手上一股力量,带着她腾云驾雾似地行走。直到停下,她才刚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置身于山边的一间小木屋前。一个白衣女子披头散发,左臂染血,咬牙切齿地瞪着她们,正是刚才扮鬼之人。她前面站着一个黑衣女子,十指戴着尖利漆黑的指套,护卫着她。
云无双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装神弄鬼,在此害人?”
黑衣女道:“你伤了我妹妹,还敢在此放肆。我幽灵三姝手下不杀无名之辈,快快报名来,我送你到阴曹过府去问为什么?”
一人朗声笑道:“天魔教中人,可也算得无名之辈吗?”笑声末落,莫易挟着一个黄衣女子出现了。
黑衣女失声道:“二妹…”厉声问道:“你把我妹妹怎么样了?”
莫易笑道:“你放心,莫某人平生最是怜香惜玉,怎么会伤害美人呢!你放心,我只是只了她的穴道而已。”伸手抚过黄衣女的身体,轻轻一拍。
黄衣女跳了起来。睁眼一看,叫道:“大姐。”向黑衣女奔了过来。眼见白衣女受伤,大吃一惊,问:“大姐,怎么办?”
黑衣女颓然道:“想不到你们是天魔谷中人。好,我们姐妹惹不起你们天魔谷,我们认栽了,你们想怎么样?”
丁芷君插嘴道:“那批宝物在哪儿?”
云无双皱眉问:“什么宝物?”
丁芷君忙道:“三个月前,在幽灵山庄发现有一批汉代宝物出土,其中有千年犀角,夜明珠和金剑。所以,才会来了一批又一批的人。”
黑衣女怒道:“不知是什么混蛋胡编乱造,我们幽灵三姝在这儿住了十几年,从来没见过什么宝物。这三个月来了一批又一批人,逼得我们只好装神弄鬼把他们唬走。谁知堂堂天魔教也会来赶这趟混水。”
云无双道:“无风不起浪,造出这样的谣言,总要有个原因吧?”
黑衣女道:“三个月前,有个农夫在地里挖出一牛角,一把铜铲。只是正好看见我们姐妹经过,认为是鬼魂出没,回去之后生了一场大病就死了。不知是什么人,就据此造了谣言,引动武林中人前来骚扰。”
云无双冷笑道:“真的吗?”
黑衣女道:“难道你不相信?”
云无双道:“那么这三个月来到过幽灵山庄之后又失踪了的人,又作何解释呢?”
黑衣女道:“有的还没到地头,就为了独占宝物,自相残杀死了,有的到了地头,看见没宝物就散了。”
云无双问:“难道就没有你们动手杀的人?”
黑衣女道:“自然是有的。”忍不住反问道:“你到底怀疑什么?”
云无双冷笑道:“这个故事太完整了,没有点漏洞,令人可疑。你们幽灵三姝的能耐,昨晚我也略有见识了。不可能这么纯洁无辜,毫不知情地陷在这么一个圈套中,还找不出为什么?”
黑衣女反问道:“那么你说是为什么?”
云无双道:“你们的脑子还不错,想得出这一招来。谣言是你自己放的。大批武林人士被吸引过来自相残杀,而你们却渔翁得利……”
话音末落,幽灵三姝已是冷不防疾手攻上来。黑衣女十只指套脱手,袭向云无双双目,黄衣女两只短剑直取她的中路,白衣女子长袖飞舞,卷向的双脚。
莫易把拉起丁芷君,远远地退开。丁芷君吃惊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去帮助小姐。
云无双将身一扭,冲天而起。十点寒星,射中她身后的大树。黄衣女双剑落空,立刻回收,原来双剑后还连着长索,再射,剑光交错,向空中袭去。云无双身子倒转,双手落地,白衣女长袖立刻卷住了她的双手。
黑衣女双手箕张如爪,扑了上来。丁芷君直欲扑去救,却被莫易拉住了。
云无双双脚后蹬,已踢飞两只短剑,反向黑衣女射去。黑衣女侧身让过。云无双将手一提,白衣女已是身不由已,被甩向黑衣女了。自己的妹妹不能不接,黑衣女忙接住白衣女,云无双手中长袖飞卷,将二人捆了个严严实实。黄衣女双剑被云无双倒踢回去,竟是余劲奇大,带得她也向后转去。云无双右手轻弹,一颗碎石已击中她的穴道。
不出片刻,云无双已空手制服了幽灵三姝。黑衣女叹道:“我作茧自缚,死而怨,求你饶了我两个妹妹吧!”
云无双淡淡地道:“我要杀的多了,还轮不到你们姐妹。”却伸手放了幽灵三姝,道:“你们走吧!这事闹大了,不是你们三人所能控制得了。再留在这儿,那真是自寻死路了。”
幽灵三姝惊疑不定,不知该走还该留。黑衣女一跺脚,暗想:“左右不过是死,还是试试走得成不。”忙说:“多谢。”拉着两个妹妹,远远走开了。
莫易笑道:“果然精彩,只可惜幽灵三姝武功太差,两三下就解决了,使人不能大饱眼福。无双,你的武功,比我想象中更高了,比我还好。可是,”他看了看丁芷君道:“刚才你这个丫环可吓坏了,生怕你打不过,还想去救你。我见你刀未出鞘,就知道你尚有余力。”
丁芷君羞红了脸,道:“小姐,想不到你的武功竟这么好。”
云无双点头道:“这一夜你也累了,进屋休息一下吧!”
茅屋虽小,也收拾得干干净净,一边架子上摆放着许多扮鬼的用具。云无双饶有兴趣地看着,莫易笑道:“你看什么,难道你也想学幽灵三姝,弄个幽灵山庄的故事出来?”
云无双点头道:“我正有此意,幽灵三姝的脑子不错,竟能摆布了这么多武林中人。只不过,规模还小了些。”
莫易吃惊地说:“你不是开玩笑吧,这么老掉牙的把戏,你也会去作,又能有多少人上勾呢?幽灵山庄来的,也不过是些三四流的小人物而已。”
云无双冷笑道:“老法子能用上这么多年,可见总有其可用之处。只要人心尚有贪念,这种宝藏式的陷阱,也总能套上不少人的。三四流的规模,只能勾上三四流的小人物。幽灵三姝手段不行,并不是这个法子不行。当年云海山庄不是聚集了那么多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吗?只要鱼饵够大,就不怕大鱼不上钩。”
莫易收敛了笑容,问:“难道你不去天魔谷了吗?”
云无双反问道:“我问你,你有多大把握,就能让天魔谷出兵帮我报仇?”
莫易道:“我师父是教主,他老人家一向最疼爱我,只要我去求他,他一定会答应帮忙的。”
云无双冷笑道:“只可惜这类事情,要得到你师兄青龙堂主孙浩的同意。天魔谷若有胆量向外出兵,今日天魔谷弟子如你,就不必藏头露尾,不敢摆明你天魔谷弟子的身份在外行走了。”
莫易变了脸色道:“你怎么知道的?”
云无双道:“知已知彼,百战不殆。我与你们在一起一个多月了,有什么事儿不能套出来了。更何况,我对你们天魔谷的事,也早就知道不少了。”
莫易强笑道:“想不到你一声不响,却打听到了这么多,看来我以前真低估你了。不过,难道你真的不打算入谷了?”
云无双道:“我既然答应过你入谷,自然不会失信。不过,不是现在,要到时机成熟之后。不如你先入谷,为我打前站,到你的实力可以与孙浩对抗时,就以天魔谷实力,与我一起,入兵中原了。”
莫易一愣:“原来你早有计划了?”云无双道:“不错,你就照这计划行事好了。”莫易茫然若失,想不到自己一直低估了眼前这个美丽而又有心计的女人。他一向都认为女人都是温柔娇俏的,纵有些心计,也多半是为了去俘虏一个男人。但是眼前的云无双却显然是不同的。他知道自己没办法再象以前那样无往而不利了,云无双将是他平生最难摘取的花朵,这反而更激起了他的征服欲。也许,对这样的女子,要用过去没用过的方法才能得到了。能够得到这样不凡的女子,才不枉他莫易“百花公子”之名。
想到这儿,他笑了:“好,一切都依你,你要不要我调一部分人手过来帮你?”
云无双点头道:“那自然很好,那么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开始分头行动吧!”说罢,走出门外,却见门口跪着三个人,正是幽灵三姝去而复回。
黑衣女开口道:“我们幽灵三姝素来恩怨分明,小姐饶过我们,我们无以为报。天下英雄虽多,论武功,论气度,我们却只服了小姐,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我们愿奉您为主人,听候差遣。”
云无双脸一沉:“你们是真心还是假意?”
幽灵三姝齐声道:“如有异心,天诛地灭。”
云无双点头道:“既如此说,你们就留下来。幽灵山庄的事,你们最熟悉了,我也正有用上你们之处。
江湖之中,多事之秋,争乱纷纷。
有许多小道消息,就象长了脚似地传得飞快。而往往带有宝物或是凶杀的消息,就传得越快。
传递消息最好的场所,就是茶楼酒肆,这些地方闲人最多,消息也多,至于消息是真是假,就没有人保证了。
而最近,最大也最惊人的消息,就是李家集的幽灵山庄宝物出土了,李家集本来是个藉藉无名的小镇,而今却变得非常有名,变得几乎每一个江湖人都知道。
半年前,一个农夫在幽灵山庄附近挖到一些珠宝,于是,有好奇人士继续挖掘,竟然在废弃已久的山庄内,发现大量宝藏和武功秘笈“无相真经”。四年前因为这本真经,云海山庄变成一片废墟,而今也因为这本真经在另一个废墟出土,使得李家集这个无名小村镇变成一个繁华城市。
大量武林中人涌入李家集,随之而来就是李家集的百业兴旺。不仅客栈、酒楼、赌场、妓院、钱庄、刀铺的生意好,连药店、纸马店、棺材店等的生意也特别兴旺,引得附近城市的各行各业商贾带着货物向李家集汇集。
尽管每一个进入幽灵山庄的人,就象在空气中消失了似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可是,带着巨大吸引力的宝藏,和越传越玄乎的流言,还是使得一批又一批的武林中人到来。
这段时间的李家镇(因为繁华,李家集也由集市升格为镇了)。就象一锅烧开了的油,沸腾灼热。大街小巷挤满了佩刀带枪、横冲直撞的武林人士。
武林中人的脾气,一向都不太好,眼睛也是往上看的多,一言不合甚至是多看了别人一眼,就引起的拔刀相向,血流五步的也很多。有些人或有新仇,或有旧怨,在这大街上,常常就成了解决恩怨的场所。而且,大家都是为了宝藏而来,死一个人就少一个人分宝物,持这种想法的人也多。因此,在幽灵山庄外死的人,也许比在幽灵山庄内死的人还要多。
昨天还是好朋友,今天就可能打得你死我活;今天还一起把盏欢饮,明天就不知道会有谁能活着再聚首。李家镇一天所发生的事,比别处十几年二十年发生的事都多,都更精彩。
流血和死亡,刹那与永恒,都在醉生梦死中发生。
棺材店的寿材连存货都卖完了,老板要出重金找木工漆匠应急。
这股狂热,一直到半年以后,才渐渐有些冷却下来。二三流的角色慢慢绝迹,真正的高手才开始登场。酒肆茶楼的飞短流长少了,可是众多消失在幽灵山庄的高手以及侥幸几个生还的人,却可以证实了一点,幽灵山庄所藏,绝非泛泛之物。
李家镇有三条岔道,日暮时分,三条道路上各走来一人,在岔口相遇了,三人一同,走入镇中。
立在大街正中的一座大酒楼,近日生意也萧条了。此刻店小二懒懒地伏在桌上打呵欠,见有客来,忙上前招呼。三人落座,各通姓名。年纪较大的是昆仑派护法江修,穿蓝色劲装的为南海剑派少掌门李晋文,杏黄服色的是蜀中名侠应少堂。彼此说起来,都是名门子弟,闻名已久。
话题自然不离幽灵山庄的宝藏与那神秘的无相真经。三人正说得高兴,店小二插话道:“三位客官可是要去幽灵山庄吗?”
江修道:“不错,你可知道的什么消息吗?”那店小二满脸堆欢,一转身就象是变戏法似的,手里捧出了三条红带子和香烛纸马等物。
三人都有些诧异,问道:“你这是干什么?”店小二神秘地说:“这半年来,进入幽灵山庄的人有无数,没几个可以回来,您老知道这是为什么……”他故意停下了话头,左右观望。
李晋文最沉不住气,问道:“为什么?”
店小二悄悄地道:“幽灵山庄里闹鬼呢!”
江修喝道:“胡说,朗朗乾坤,哪来的鬼?”
店小二忙道:“您老不知道,真的有鬼呢!幽灵山庄白天是进不去的,人们到了庄前的林子里,就兜来兜去进不了,到了晚上才能进去,这是‘鬼打墙’呢。这幽灵山庄死了那么多的鬼,老鬼、新鬼、大鬼、小鬼、男鬼、女鬼有无数。谁要进幽灵山庄,就得腰上系上红带子,在庄前烧了香烛纸马,祭过亡魂之后,那些大鬼小鬼才不会作祟。喏,这红带子一两银子一条,香烛纸马五十文钱一副。三位一共三两一钱半银子。这样吧,就一个整数三两银子好了。这些灵物都是由龙虎山张天师亲自作过法的,灵验得很。本店价钱公道,童叟无欺……”
江修等三人先前还听他介绍幽灵山庄之事,哪知他后来越说越离奇,竟兜售起生意来了,不禁又好笑又好气,喝道:“住口。”
店小二吓了一跳,忙道:“这个价钱还可以再商量,这东西是真是有灵验的。”
江修怒道:“这种话,只有哄哄乡下愚夫愚妇罢了,我就是专门杀鬼的,什么样的鬼敢在我面前作祟。”举杯饮尽了道:“月色已经升上来了,我现在就要去一探幽灵山庄,二位贤弟若有兴致,也可一同前去。若不愿去,就此分手也好。”
二人齐道:“这是什么话,既然到了此地,岂有不去幽灵山庄,反而中途退缩之理。我们三人一起去吧。”掷下一绽碎银,三人一同起身向幽灵山庄走去。
月光下,只见林边新坟处处,倍添阴森。树影在山庄的墙上摇摆不定,仿佛鬼影幢幢。三人纵是胆大,也杀过不少人。但此刻环境中,种种传说涌上心头,也不禁有些胆寒。
江修道:“怪不得叫幽灵山庄,果然是有些鬼气。”一面却大声笑起来:“我从未见过鬼,今日倒是要捉几只来瞧瞧。”说着,说法率先走入庄内。
走入庄内,却令人大失所望,只不过是个大庄园,普普通通,打扫得干干净净。全然不似想象中的白骨遍地,杀气森森的地方。
大厅中亦是桌椅俱全,走廊上还有一具瑶琴。一切都太正常了,甚至比一般庄园更正常,正常地不象是神秘险恶的幽灵山庄。就因为如此,反而更令人心惊。若是庄内机关重重,充满杀气,反而没那么令人害怕了。
四周静无人息。江修道:“不如我们三人分头到庄内各处去看看,一个时辰之后,不论有无发现,都回到大厅,再作商议。”
李晋文忙道:“我还是与江大哥一起去吧!”
应少堂有些轻视道:“好啊,那我就一个人去了。”
应少堂往东,江修与李晋文往西分头而行。东边地方小,应少堂搜索了一会儿,没什么发现,便先回到大厅去了。时候尚早,他等了一会儿有些不耐烦,正欲出去再找。忽然,走廊上传来几声琴音。
应少堂冲到走廊,只见四下无人,只有风吹树叶之声。他怀疑自己听错了,正欲回去,又传来琴弦拔动之声。他毛骨耸然,回过头来,只见冷月照孤琴,并无人迹。然而琴弦怎会无人自动?“鬼?”他心中升起了这个念头,然而他是不信鬼的,又不禁暗笑自己荒唐。
风中却传来一阵歌声,歌声轻婉美妙,仿佛已非人间所有:
“霓为衣兮风为车,
苍冥浩荡兮碧落清……”
应少堂大声问:“谁?谁在歌唱?”
歌声飘渺,似近在眼前,又似从很远处传来,忽左忽右,忽前忽后,令人捉摸不透。歌声继续传来:
“高飞兮惧鹰鹫恶,
求洁白兮有蛇虺谤,
狂兮狷兮刀剑摧,
魂飞渺渺兮不得还故乡……”
应少堂大叫道:“不管你是人还是鬼,都出来吧,别再唱了。”
忽听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我唱得不好吗?”
应少堂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女子道:“我、我不是人。”
应少堂暗暗冷笑道:“你不是人,难道是鬼不成?”
那女子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鬼。”
应少堂无奈道:“不管你是人是鬼,总该有个名字,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儿的?”
那女子迟疑了一下,道:“我叫鹂歌。”
应少堂赞道:“好名字,果然声如黄鹂,歌曲动人。”
那女子也有些自傲:“不错,我鹂歌是魏王府中第一歌妓,一曲倾倒铜雀台,大汉天下,没有一个女子的歌声比我更美。”
“大汉天下?”应少堂大吃一惊:“你究竟是什么人?”
鹂歌犹豫了一会儿,才说:“也好,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同人说话了。今夜遇见你,也算有缘了。千载之下,我飘飘荡荡,眼见多少故人成新鬼。纵有无穷权势,不尽财富,到头来也不过是一杯黄土,仍然至死不悟,挤着上轮回台,欲求再搏一回。我与他们声气不投,也不愿再堕轮回。这些年来,也只是独自飘荡。我的故事,你若愿听,我就说给你听罢!”
应少堂忙提起功力,竖起耳朵,聚精会神地听。
“我本是山野女子,天生能歌。在山中与百鸟对唱,与小溪欢歌。声出自然,不可矫饰。后被魏王曹操的手下发现,将我献入铜雀台。我在铜雀台放声一歌,众歌姬便不敢出声了。曹操挟天子以令诸候,欲征西蜀,也把我带到这儿。可惜曹阿瞒虽有大才,却不懂得尊重人的性情。他虽然宠爱我,却只不过是把人当作他的玩物,他的用具而已。军旅乏时,公务烦时,便叫我一曲解闷,他若不愿听歌,我便不能出声。他对天下有才之人也是如此,有才只可为他所用,反则杀之。弥衡先生一通鼓击得惊天动地,泣鬼神,然而被他用计杀了。杨修先生才高智广,就因为一句‘鸡肋’之语触他之忌,也被杀了。我是一只笼中鸟,之所知道这两个人,也不过是弥衡先生同我谈过音律,杨修先生为我写过歌词而已。我不愿再唱,魏王选来许多小姑娘,让我教她们唱歌,我知道为什么……”
应少堂听到这儿,忍不住问:“为什么?”
鹂歌淡淡地说:“他想杀我。”
应少堂跳起来:“我想到了,小时候我读书,有一则魏王杀歌妓的故事。”他不禁背道:“魏武有歌妓声激越而性恶,欲杀惜其才。于是选百妓习之,至有一人可与比者,杀之。”他有些惭愧道:“大致内容是这样,原文我忘了,真抱歉!”
声音忽然没有了,过了很久,才传来断断续续的呜咽声,鹂歌感慨道:“原来还有人知道这件事,还有人会把这件事记下来,传之后世。苍天不负……”下面话语,就淹在一片哭声中了。过了一会儿,连哭声都没有了。
应少堂叫道:“喂,喂,鹂歌姑娘……”叫了半天,声音却已完全没有了。
应少堂忽然想到:“江修和李晋文过了约定时间还没回来,莫非出事了?”其实他早该想到了,只是和鹂歌说话,便没想到此事了。
应少堂一想到此事,便觉焦灼不安。他等不到江李二回来,便向西行去。
西边却比东边大得多了,回廊曲折,空无一人。转过一个拐角,忽然差点撞上一人。当时应少堂的脸与对方相距不到半尺。换了旁人,早已吓得晕过去。应少堂也吓得退后三丈,这才看清楚,原来对方已死去多时。死鱼一样的眼睛鼓出来,面容非常扭曲,似乎死者在临死前看到一幅可怕的情景。甚至这个人有可能是被活活吓死的。
应少堂将尸体放到在地,用手帕盖住对方的脸。壮着胆子又向前走去。
这时候,前面一间房子里有灯亮着。应少堂以“踏雪无痕”的轻功悄悄潜近,窗子半开着,房内仿佛是一间女子的闺房,传来一两声的女子的轻笑声。经过刚才的恐怖,眼前温馨更令人觉得诡异和不可思议。应少堂只觉得从骨子里发出来的一种恐惧感。
从窗缝中看过去,两个女子背对着他。一个白衣女子对着灯光看书,灯光却竟是一个反置着的骷髅,发出绿色的灯光。另一个大红衣服女子正在她身边又哄又求:“好姐姐,你给我梳头吧,我一个人做不好那个发式。”
那姐姐有些烦了,挥手道:“你自己去吧,别来烦我,我正要看书呢!”
那妹妹叹了口气道:“好吧!不求你了,我自己来吧。”
那妹妹拿起梳子,忽听到一阵飘渺的哭声。“是鹂歌姑娘。”应少堂方那么想。那妹妹跺脚道:“好烦人,早也唱,晚也哭的,唱了千年了,还不罢休,又不是我们害得她的。人心无度,又关她什么事儿。害得我梳来梳去梳不好头发。”她一伸手竟将自己的头拿了下来,放在桌上。无头的身子,竟还会动,不但会动,而且还拿起梳子,去梳那放在桌上的头颅。两只手在空中飞舞,熟练地将自己的头发挽上,做成发髻”。脑袋犹在说活:“哼,我自己也梳能成发髻呀!”
应少堂脚都软了,不慎踩到一颗石头。房内人立刻被惊动,尖叫道:“有人……”窗户立刻飞出去。两女鬼回头来,应少堂看见白衣人手中所持之书,正是“无相真经”。
再往上看到二女鬼的面容时,真叫人魂飞魄散。白衣鬼的面目宛如一张白板,五官俱无。红衣鬼的脸上却是一片血污,面目不清。半夜三更看到这么两张脸,莫说活人要被吓死,就是死人也要吓得跳起三丈高。
应少堂却硬着头皮执剑冲了上去,与二女鬼搏斗起来。他的胆子本来就不算小,再加上今天晚上又接二连三的怪事层出不穷。真吓到无右再吓了,也就索性放开胆子一搏了。
白衣鬼的手一挥,满室的灯烛桌椅等用具一起飞起来,向应少堂袭去。应少堂不住招架,忽然他的剑柄中飞出两点寒星,分袭二女鬼。白衣鬼一闪身躲过,红衣鬼却被击中,她尖叫一声,室内骤然升起一道紫烟,紫烟过后,二女鬼已经消失了。
应少堂笑道:“原来人不怕鬼,鬼倒怕起人来了。”他仔细搜索室内,寻找江李二人的下落。
地上狼藉一片,他将每一件东西都扶起整理,却发现有一张铁几无法扶动。应少堂心中暗喜:“必是这儿了。”他用力左右转动铁几,只听得轧轧连声,地面上裂开一条大缝,露出一个大洞穴。
应少堂大喜,执剑跳入洞穴。一进去,他便惊呆了。这洞穴虽不大,江李二人也不在其内,然而却令他震撼无比。眼前的景色,比刚才的鬼魂更吓人。
满室的珠光宝气,耀眼夺目。这里有无数的金银珠宝,还有几十本武功秘笈,许多刀剑兵器等等,任何一件,都是无价之宝,若在别处出现,都能引来一场大撕杀。然而在这儿,却象垃圾一样,杂乱无章地乱扔着。
应少堂捡起一把刀,这是中原三大镖局之一“沧州镖局”王总镖头的成名兵器“八门金锁刀”。旁边的是日月山庄的“日月乾坤圈”,还有袁家剑派的“袁氏青萍剑”,河南纯阳观的“八仙纯阳镜”等等。
应少堂越看越是心惊,他走了几步,脚下忽然踩着了一本书,他拿起来一看,正是方才那白衣女鬼所看的“无相真经”。
真经在手,虽然满室的宝物,他却是一刻也不敢再多留了。忙回身就走,冲出洞穴。他刚出洞口。回头再看时,那洞穴却在悄无声息地合上。不一会儿,洞穴就又封闭上了。应少堂暗惊:“好险。”再迟片刻,自己就会关在里头了。
应少堂不敢多留,急忙向外走去。远处又传来幽幽的哭声,应少堂扬声叫道:“鹂歌姑娘,鹂歌姑娘,是你吗?”
鹂歌叹了口气道:“名利繁华,不过过眼云烟。只可惜世上尽多愚人,却以宝贵之生命,去搏求一些身外之物。这半年来,我眼看这园中又添了无数新鬼,俱是为了这些无价值之物而飞蛾扑火。”应少堂问:“原来这些人是怎么死的,你都知道。”
鹂歌道:“不错,我都知道,我也看得太多了。刚才你没有动其他东西,算你聪明,否则,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要知道自古佳兵乃不祥之器,你已经看到了例子。你手中的东西,得之未必是福,失之也未必是祸,又何必抓得那么紧?”
应少堂道:“多谢姑娘好意,但是人生在世,总是有一些东西是不能放手的。若是什么都看穿了,放开了,那么生存也是无意义的了。姑娘,你可以告诉我,我的朋友们在哪里吗?”
鹂歌咦了一声,似有点惊讶:“一个人手中拿着宝物,却还有空想到朋友,倒是少见。”她轻叹一声:“你这人有时很俗,有时却也有出人意料之外,有不俗的时候。不过,你所关心的人,却未必象你关心他们一样地关心你。放心吧,他们自有他们的去处,已与你无关了。”
应少堂似有所悟:“那么我该怎么办?”
“你既然自知不能免俗,那就回到你的红尘俗世中去,做你该做的事去吧!人鬼殊途,我本不该与你说太多的话……”
突然间,四下一片寂静,应少堂叫道:“鹂歌姑娘,鹂歌姑娘”却再无回应。应少堂本是个不信鬼神的人,他也不信那鬼屋中的两个女鬼。不知怎么地,他却相信了鹂歌,相信了她所说的每一句话。千年前含冤而死的鬼魂,这本是极为荒谬的。但是应少堂却被她打动,也许是因为她的歌声,也许是因为一种连他自己也不了解的某种感觉。
呆了片刻,应少堂手握“无相真经”,这是一样极为烫手的东西,他不敢久留,也无暇再去打听江李二人的下落,急忙离开了幽灵山庄。
一条人影袅袅升起,不禁叹了口气。
“真想不到,世上竟有这么多的蠢人。”又有一个人出现在她的身后说。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鹂歌回头说:“他只是取走了真经,而没有动其他东西,还算有点头脑。你说呢,阿芷?”
丁芷君冷笑道:“孙悟空七十二变,飞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一切,不都在小姐的算计之中吗?”
“鹂歌、阿芷,”听到这声呼唤,两人忙行礼道:“参见主人。”云无双现出身形来:“到现在为止,我们共发出了多少真经?”
丁芷君报告道:“到目前为止,我们共发出十一本真经,收伏武林人士三百余名,已经都在训练之中。这是根据他们的门派、武功和声望的高低编类的名册,请小姐过目。”
云无双接过来,并不翻阅:“该放的人,该派的人,都妥当了?”
丁芷君报告道:“都已经安排妥当,万天聪先生已经和他们保持联络了。只有今晚那两人尚关在地牢里。”
“先把李晋文放了,让他取走最后一本真经,并让江修看见。到时候,就让他们自己乱去吧!”云无双回头道:“露儿,采冰,你们的伤不要紧吧?”
红衣人露儿与白衣人采冰走出来道:“不要紧。”
云无双点头道:“这半年来,你们的武功也有很大的进步,我设计过,一共是十二本真经,全部出手后,我们就撤离。现在我们的计划已完全实现了。”仰首望天,天上星光数点,也即将隐没。天,快亮了。云无双吩咐道:“通知莫易,我们可以入谷了。”
天魔教的总坛,就在鬼城酆都。过一线天,生死河,奈何桥,经过一条狭长的山道,眼前出现了一个山谷。
从谷口看,毫不起眼,想不到大名鼎鼎的天魔谷竟如此普通。只有谷口左边悬着一只大鼓,右边挂着一只金铃。
“这就是天魔谷了。”莫易长长地出了口气道:“人真是奇怪,我在这儿的时候,老是想出去,可是出去了之后,却又不免常常想起这儿来,真是矛盾。”
云无双凝视着谷口道:“光看外表,真叫人难以相信这里就是天魔谷了,似乎连个守卫都没有。”
莫易道:“这不过是障眼法,看似松懈,实则严紧。这些年来,虽然人越来越多,却也始终没出过什么乱子。”说罢,走过去摇了摇金铃。
云无双忽道:“听说你师父近年来深居简出,要见到他只怕不容易是吗?”
莫易看了看她,开玩笑道:“真要见他也不难,只要你敲左边的大鼓,通过地狱门,就能马上见到他了。”
云无双淡淡地说:“是吗?”转身向左边行去。莫易吃惊地说:“喂,你别乱来,我只是开玩笑罢了。击鼓过地狱门,是很危险的。地狱门是天下最危险的地方,里面机关重重,有十八层地狱,十殿森罗十大关,把守的是本教十大长老。有多少企图进犯天魔谷的人都葬身在这地狱门了,”
“我是不可以开玩笑的,”云无双转身对莫易道:“越危险的事,我越有兴趣一试。你放心,我命中注定,还的许多事要做,是不会这么容易死的。”说着,已重重三声,击响了大鼓。
莫易阻止不及,只急得跺脚。
一阵阴风从谷中吹出,谷口一下子充满了杀气。烟雾弥漫中,一对黑白无常现出身来,头戴高帽,手持哭丧棒,棒头各的一条白麻垂下来,鲜血淋淋地写着: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
云无双大笑:“堂堂天魔谷,也只有这些唬小孩子的东西?”幽灵三姝也相视而笑,她们经营幽灵山庄这么多日子,装神弄鬼已是家常便饭了。
莫易却脸色肃穆,叹了口气,痛惜地说:“无双,让我向两位护法求求情,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因为,从来就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出天魔谷。”
云无双冷笑一声,头也不回,黑白无常如僵尸般跳过来,在云无双左右站住,烟雾腾处,三人已消失了。
莫易叹了口气:“来不及了。”
丁芷君不安地问:“莫公子,小姐真的很危险吗?”
莫易叹了口气:“何止危险,简直有去无回。你们四个人,要准备为自己以后找退路了。”
鹂歌摇头道:“不会,我跟随主人虽然不久,但是我很了解她,她说她能过地狱门,那她就一定能过地狱门。我相信,她要做什么事,就一定能够成功。”
丁芷君转了转眼珠子道:“莫公子,把守地狱门的既然是你们天魔谷的人,你现在赶过去对他们说,大家点到为止也就是了。”
莫易摇头道:“不成啊!把守地狱门的负责人是白虎堂堂主石敢当。这个人人如其名,就象一块石头一样,敲都敲不进去,一点也无法通融。十殿森罗,是教内的十大长老,有几个我平时虽也能说上几句话的,可是他们现在在阵中,我在阵外,有话也难说呀!”
丁芷君忙道:“咱们去试试呀!就算是石头也要敲开试试,您入不了阵,也可以去找人捎话给那几个长老,您说是不是呀?”
莫易精神一振:“也好,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总比在这儿干着急强。我带你们去找石堂主。”他带领四女走入另一条山道。一入谷口当道上立着一块石碑,正面写着“天魔谷”,背后写着:“入谷入谷,永不为奴”。
走入谷内,才知里面极大,三三两两地散布着许多小庭院。莫易步履匆匆,走过无数间屋子,许多见了他,都同他打招呼,他也来不及回答就走过去。走到一座大厅,上书“白虎堂”。
莫易是玄武堂堂主,又是教主端木雄的得意弟子,所以他在谷内的地位也是超然。两名白虎堂弟子听说他要马上见石堂主,不敢怠慢,回传进去。
莫易在厅堂上焦急地等待白虎堂堂主石敢当,石敢当却迟迟不出来,急得他坐下去又站起来,在堂上转来转去,真是坐立难安,堂上的弟子也被他催得象风车似地跑进来跑出去,一声声回报都说石堂主尚在阵内,消息早送进去了,却没有送出来。丁芷君等四人,眼见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却毫无消息,也急得团团转。
莫易在白虎堂中,急得喝了一杯又一杯茶,直喝到第二十杯茶,白虎堂主石敢当才出现了。
石敢当劈头就问:“那个闯地狱门的女人,是你带进来的?”
莫易正拿着一杯茶,见他进来,连茶杯都摔在地上,忙问:“她怎么样了。”石敢当哼了一声,阴沉着脸,粗喘了几口气,冷冷地说:“她可好得很,哼,闯过了五殿,童长老金长老都伤得不轻。不过,上刀山,下油锅,失魂林,断头台……她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莫易急道:“石堂主,瞧在我的份上,求你放过她一命。”
石敢当冷冷哼道:“入了地狱门,就是教主下令,也救不了她。不过,既然她是你带来的,我就破例带你进去看一看她是怎么死的。她现在已经在断头台了。等过会儿,你就可以看到断头奇景了。”莫易恨不得双手掐死他,无可奈何,也只有随他到地狱门。
石敢当将他们带到三生石台上,从石台上看去,各处埋伏得清清楚楚,只可惜只能远望,就是喊破了喉咙,云无双也未必听得见。
这时候一名鬼卒匆匆来报,云无双已闯过断头台,到了油锅湖前了。
石敢当面色狰狞,道:“好,让我们看看这丫头怎么下油锅。”
云无双破了断头台,已经连破六关,算来仍有四关未破,接下来,必是一关比一关强了。走了一段路,眼前一个湖泊拦住了去路。湖泊不大,四周寸草不生。湖水上面泛着一层奇异的金色。四周无路,只有一座半塌的小木桥通到对岸。木桥摇摇晃晃,似乎风吹吹就会倒塌似的。
云无双敛神凝气,走上木桥。走至半路,木桥由两端开始,劈劈啪啪之声向中间炸开,飞射出无数火花。云无双一飞冲天,才堪堪避开夹在火花中的点点暗器。火花溅落湖中,“轰”地一声,整个湖面燃起冲天的大火。原来整个湖中都是油,一下子整个小湖就变成一个前所未有的大油锅。虽说地狱门是仿传说中的阴曹地府所造,但是方圆数十里的大油锅,只怕连真的阴曹地府里也没的。身处这数十里大火的中心,莫说是云无双,只怕是神仙也难脱身。
莫易等人只见云无双刚跃起,湖中就燃起冲天的大火,眼见大火熊熊之处,就吞没了云无双。
莫易跳了起来,大叫道:“无双,无双——”幽灵三姝娇叱一声,一齐出手向石敢当攻去,谁知她们手方动,只觉背后一麻,已是被几名鬼卒偷袭制住了穴道。
石敢当一回头,见丁芷君不知何时溜下了石台,欲向外跑去。石敢当身形一动,一伸手,就拦在了她面前:“小姑娘,你要去哪儿?”
丁芷君笑嘻嘻地说:“我口渴了,想去喝口水。”
石敢当道:“里头就有茶,又何必到外面去呢?”
丁芷君道:“我不好意思,不如你带我去吧!”一边说,一边欲往回走去,忽然“哎哟”一声,似绊了一跤,伸手向石敢当身上扶去。
石敢当“哼”了一声,握住她的手。丁芷君大叫一声,石敢当将她的手掌反转,掌心朝天,掌中竟赫然夹着一枚乌黑发亮的毒针。丁芷君忙大叫:“莫公子救我——”
莫易一惊,回过神来道:“怎么回事?”
石敢当将针举起来,问道:“这是什么?”
丁芷君道:“东西在你的手中,怎么反来问我?”
石敢当狞笑道:“好个小丫头片子,竟敢在老子面前玩花样,用毒针暗算我,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丁芷君叫道:“笑话,你这么大的一个人,皮粗肉厚的,我怎么会拿这么小小的一根针来对付你?我可是莫公子带来的客人,是你暗算我们姐妹,现在又来欺侮我,莫公子,你倒来评评这个理看。”
莫易一看就知道个大概了,丁芷君纵是伶牙利齿,但大家现在在别人手中,若是惹怒了石敢当,就不好收拾了,忙道:“石堂主算了,你大人有大量,何必与这等小女孩一般计较。阿芷,我比你更关心无双,但是就是现在赶去,也是来不及了。”
正说着,忽然鹂歌叫道:“你们快来看,湖面上又出事了。”原来鹂歌虽穴道被制,却一心一意地看着湖面,反对身边的争执无暇顾及了。
骤见湖岸边一股巨浪冲天,一条人影立于浪尖,浪花未落,云无双已经飞上了岸。一时间,争执的忘了争执,都惊诧地看着那边。
简直是无法想象,一个必死无疑的人,怎么还能重新出现,难道是鬼不成。但云无双却绝对不是鬼,而是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比鬼还厉害的人。
当云无双走到湖边时,看到湖面上泛起的金光时,就知道问题一定在湖里。湖面湖周围都是寸草不生,当她走上桥时,就闻到了桐油味,桥上机关触发。她一跃而起,就返身射入湖中。
她算得果然没错,油锅湖只是表面上浮着一层油而已,油的下面仍是水。绝不可能整个湖中装得都是油,能够在这么大的湖面上撒一层油,也已经是大手笔了。
水火相逢,火在水上烧,水在火下流。没人会想到还能有这一招,水面下并没有任何埋伏,也没有人能够在这种水下埋伏。谁会想到,火焰正中,最险恶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火势逼人,水里也烧得滚烫,云无双直沉入水底,才避开热流。云无双的水性并不好,根本不能在水底象鱼一样地游,但是以她的功力,屏住呼吸一段时间还是可以的。她抱起水底的一块大石头,稳住身形不致随水流波动,屏住呼吸,朝着一个方向,在湖底行走,终于一步步走上岸来。
虽然说来简单,但如果当时她的脑筋稍慢一些,就已经葬身火海了。
云无双走上岸来,岸上站着一个红袍老者,看着她,神情不知是悲伤还是欢喜,道:“老夫火神君祝明。自从这地狱门建立以来,老夫在此设立油湖已经十年,木桥机关,万斤桐油,从未启用。十年来,我日日检查,月月更换湖油。有时不免想,也许我今生也没机会看到我的创举有展示的时候。可是今日你来了,我终于看到了油湖燃烧,看到了我毕生追求的,只在梦中才能见到的油锅奇景,可是这个梦却是被你击碎了。成亦由你,败亦由你,我真不知道是该谢你还是该恨你。”
云无双点头道:“我了解,当一个人看到自己的杰作能够展示,自然是一生最欢喜的时候,但是预期的效果无法显示,却又是痛心的。虽然你的大油锅奇景遇上了我,是你的不幸。但是你的油锅,却的确是古往今来,人间地狱最大的油锅。你能够创出如此的油锅奇景,有如此成绩,亦是足以辉煌了。”
火神君祝明喃喃地道:“辉煌、辉煌,一项奇迹,若没有生命的祭奠,若没有灵魂的陪葬,又怎能算上辉煌。我亲手设计的这个大油锅,如果它不能毁灭别人,那就让它来毁灭我自己吧!”他大声疾呼着,脸色亦变得通红,双目鼓出。蹒跚着走过云无双的身边,走向烈火熊熊燃烧着的油锅,火神君忽然止步回头,用恶毒的眼神看着云无双的身后,远处,尚存地狱门的三处关口。他近乎诅咒地说:“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我知道,天魔教、地狱门的克星到了。你已经破了油锅湖,我希望你也能破了刀山,失魂林,孟婆川。我失败了,我不愿打败我的人再败在别人手上。我告诉你,这三关虽然一关比一关难过。但是,我会告诉你,你能够打败他们的……”
火神君说完以后,大笑道:“多么辉煌的火景呀!”他面油湖,近乎痴迷地望着眼前的熊熊大火,狂讫道:“为了这一刻美景,我等了整整十年,这把我亲手放起来的地狱之火,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它将以人的灵魂和生命为祭奠,烧到中原去,烧掉所有的一切……”他哈哈大笑着,兴奋已极地冲入了大火之中。
火神君以火成名,死于火中,他虽然邪恶,但对于他的火,却是绝对的一片赤诚,绝对的忠心。
云无双喃喃地说:“这一把火,从四年前的云海山庄就已经烧起来了。”她心中也有股烈火在烧,当下便更不犹豫,向前走去。
不觉之间,云无双已到了一座小山丘前,山丘上花草盛开,蜂蝶飞舞,草深没了一条小径,依稀可辨。
她悠闲地步上小径,貌似轻松,脚下却以“水上飘”的步法,虚虚地不踏实地。云无双走了十来步,笑了一笑,身形闪动。在右边七尺之处一株菊花上踢了一脚。她双脚连错,身形滑动,连闪七次,在七处各踢了一脚。踢落之处,立刻从地面上,花草间冒出无数刀尖,无数小刀四射飞出,只是飞刀似失去控制,漫无目地地乱飞。有的飞进花丛中,时不时地有人“啊”地一声,象兔子似地从花草中窜出来。
忽然山坡上立起一人。这人一站起来,就有无数把飞刀射向云无双。这无数把飞刀虽是同一方向发出,但却力道不一,有的在空中互相撞击,有的成弧形飞出,有的先发后至,有的竟是后发先至,虽是从一人手中发出,却似是四面八方无数人手中射出一样,甚至比这许多人发出的更加叫人难以躲避。不管对手怎样躲闪,左腾右挪,升空伏地,都会在飞刀的射程之内。
云无双左足轻划,转了一个身,接着,身形越转越快。她周围的气流便形成了一个旋涡,到后来已不见人形,只见一团旋转着的影子。飞刀在这股气流之前,如同碰上了一堵围墙,刀中的千百种变化也无从施展,飞刀纷纷堕地。云无双停下身形来时,立足之地一尺外,落满了厚厚一层飞刀。
云无双看着对方道:“千手神刀,果然千变万化,如有一千只手似的。”
千手神刀瞳孔收缩,盯住云无双道:“你也用刀?”
云无双点头道:“不过,我有刀从不轻易出鞘,出必见血,不噬生魂不归鞘。”
千手神刀道:“好一个出必见血,不噬生魂不归鞘。你虽破了我九九八十一刀,”他停了一停,然后一字字地说:“我还有最后一刀,希望你也能一并接下。”他一说完,一切似乎都停了下来,连空气都滞住了。天地之间,只剩下对峙的两个人,只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两人静静地站着,以静制动,本来就是武功的要诀。千手神刀的每一寸肌肤都紧绷了起来,蓄劲待发。他的刀不在手中,谁也看不到它在哪儿。但是刀一定在,在一处看不到的地方,所以它无所不在,无所不至,这是千手神刀的最后一把刀,也是他毕生功力所聚,威力最大的一刀,远胜过前面繁杂的九九八十一刀。
云无双闲闲地站着,全身的劲力松驰。别人或许不懂得“无刀”的境界。但她却是非常明白的,因为她学过“无相真经”。“无相无我,一切皆空”这本来就是武学真谛。
忽然一阵山风吹来,云无双的眼皮微眨了一下,这时飞刀已经发出。几乎同时,“咣”地一声,云无双黑刀平举,挡在胸前,刀鞘正中。颤巍巍地插着一把柳叶大的飞刀。云无双双目炯炯,道:“佩服,佩服,神刀神技,名不虚传。天魔谷果然是藏龙卧虎之地。”话音刚落,对面的千手神刀,人已经消失了。高手决斗,本来就是一击不中,全身而退。
刀山已过。云无双放下刀,伸出左掌,掌心虎口已经破裂,有一丝鲜血沁出。一把小小的柳叶刀,竟能发出这么大的劲力,所以她刚才的那一句佩服,绝对是真心真意的。云无双用手帕略包扎了一下伤口,又向前走去。
前面一簇花林,鲜花艳丽,格外灿烂。云无双走进花林,不觉有些奇怪:“这个时节,正是初冬,怎么这儿倒是桃花盛开呢?”走在桃林中,她仿佛又回到了熟悉的散花坞桃云小筑中。她沉醉在这片桃林中,丝毫也没感觉自己走了很久。“这片林子真是大得很!”她方这样想着,猛然醒悟,想起自己入桃林之前,这一片林子并不大,怎么会走了这么久呢?
这样一想,她张目向周围仔细一看,只见满天满地,桃花迷眼,让人瞧不出东南西北来,林中更笼着一层薄薄的烟雾。天色已黑,云无双大急,在林中横冲直撞,急于出阵。可是林中阵势交错,情况多变,一进竟把她困在阵中。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阵里更是伸手不见五指。看来,云无双是被困在这“失魂林”中了。
这一夜真长,有许多人熬这一夜,如同熬油似的。石敢当下了死命令,任何人都不准入阵。所以,莫易等也只能在三生台上干着急。
天色蒙蒙亮发,依稀可见云无双倚在一株花树下打坐,双目紧闭。远近有十来株花树东倒西歪,想是昨晚她将怒气发汇在这几株花树,此刻倦极方息。
过了许久,云无双仍沉酣未醒。这花林中,亦杂生着许多其他花草。一个人从林处踱进来,走入林中,将一株花树扶正。这林中一花一木,都各有位置,变动折损,都会减灭这阵势的威力。这一花一木他都熟悉方位,阵中行走,胜似闲庭漫步。
云无双忽然睁开眼睛,看着他微微一笑,他也回报之一笑。他放心得很,从云无双处到他这儿,起码要几十步,七八个拐弯,而云无双没到这儿之前,就被阵势困住了。他转身同左走去,忽然觉得不对劲,他好象走错了方位,或者说,有几株花树不在原位了。他回过头来,想再辩认一下来路,忽然发现,他走不回去了。他找不到来路,所有的一切都变了,他只看到一团团花树,他听见了云无双的笑声,笑声中充满了讥诮之意:“逢四退一,左七右三,这是不是失魂林的进出秘诀,神机子先生?”神机子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上来了。
云无双继续道:“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知道秘诀,昨天还会被困住,直到现在才出来?”神机子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云无双淡淡地说:“就算我出了失魂林,你还有其他阵势为后着。再则,我昨天连破八阵,也有些累了,正好借你这儿来休息一下。我时间宝贵,没耐心与你耗,所以就引你自投罗网,好过我破了层层机关再去找你。神机子,你一辈子精于机关,想不到自己也的被机关困住的一天吧!你慢慢自己耗着吧。”说罢,神机子眼睁睁地看着云无双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云无双走出失魂林,只觉得阳光也格外灿烂。前面有一个小茶摊,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婆正在烧茶。红泥小炉,新焙绿茶,香烟缕缕升上,散发着阵阵茶香。
老婆婆抬起头来,张开没牙的嘴向云无双笑了笑:“姑娘,走累了吧,喝口茶吧!”云无双道:“茶好喝,可是我怕……”
老婆婆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好姑娘,你怕什么?”云无双道:“我怕我喝了你的茶,会忘记……”她故意停了停道:“会忘记付帐。”老婆婆咯咯地笑起来:“姑娘你真会说笑话,放心吧,老婆婆的茶是免费送人的,不要你付帐。”
云无双笑道:“免费的茶,那我更不敢喝了。天底下,什么东西是免费的吧!免费的背后,只怕索取的东西会更大吧?”老婆婆不笑了:“姑娘,你的疑心病好重啊!”云无双道:“我本来也没有疑心病,这病是我用教训换来的。只因为我发现,有这个毛病的人,可以活的久一些。”
老婆婆盯着她道:“那么,你认为我要索取什么?”云无双一字字地说:“记忆!饮过孟婆茶,世事皆忘记。”
孟婆叹了一口气,眼中忽然似有一层碧光流动,她的声音十分柔和:“忘记好啊!人生在世,诸多烦恼。爱别离,嗔痴怨,一切记忆,都是痛苦之源。要是你什么事都不记得,你就不会象现在那么痛苦了。”
云无双不知不觉得被她的目光所吸引,喃喃地重复道:“要是我什么事都不记得,我就不会象现在那么痛苦了。”
孟婆的眼睛变得更加玄妙深遂起来,如漩涡,如磁石,吸引着你,叫你陷进去就再也无法自拔。她的声音,也更充满蛊惑:“是啊,你心中已背负了太多的痛苦了,放下吧,把一切烦恼都放下吧!世上的仇恨,杀戳,背叛,轻蔑和欺辱,世人的忘恩负义,趋炎附势,令你时时刻刻如烈火焚心。把这碗茶喝吧,喝下去之后,你就永远无烦恼,永远没有痛苦了。过来,把刀放下,把这碗茶喝吧!”
云无双的眼睛已变得迷乱,脚步也变得虚浮起来,她答应道:“我把这碗茶喝了,就没有烦恼了。”但脚步却仍迟疑着,显见她的神智仍在与外来的力量抗拒,尽管这份理智十分微弱。孟婆的声音更柔和也更加不可抗拒了:“过来吧,你马上就可忘记你的痛苦和烦恼了,过来吧……”
孟婆拿着茶,慢慢地走到云无双面前,拉着她的手,云无双十分顺从地跟着她向前走。孟婆将茶碗递给云无双:“乖乖地喝下去,,你好好地睡一觉吧,睡一觉你所有的烦恼都消失了。”
“咣”地一声,云无双松开手中的刀,刀堕落在地,她伸手接过了茶碗,慢慢地准备喝下。
孟婆露出满意的笑容,眼中的碧光也稍敛一些。就在这一刻,云无双忽然出拳。毫无征兆地,孟婆心口被这排山倒海之力重重一击,飞出五丈远,撞在山壁上,又反弹回来,落在茶棚上,将整座茶棚压得粉碎,一腔鲜血,喷上了半天高。
孟婆犹圆睁着眼,问:“为、为什么?”未说完,又吐出一口血来。
云无双淡淡地说:“其实你若与我单打独斗,我未必这么快赢你,只是你以摄心术自傲,不用一用,你如何会甘心。旁门邪术,虽然有时会比武功更快,更有效,但却也更危险。你、神机子,就犯了这种自大的毛病。旁门左道,虽能称雄于一时,但是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的头脑和苦练的武功。”说罢,云无双收刀转身便走。走了几步,忽想:“我志在报仇,而仇敌满天下,我应该笼络更多的人为我所用。这把守地狱门的十大长老,武功都不错,不如暂且市恩于此人,再以此令得那些天魔谷的人为我所用。”想罢,她又走回孟婆身边。孟婆惊恐地看着她,任何人都怕死,尤其是象孟婆这种人,更是怕死。
云无双却只是拿出一颗药丸,道:“这是‘百花回天丸’,你把它吃了,半个时辰后就可站起来了。你再到前面‘失魂林”中,告诉神机子,按六合套八卦的步法,逆向而行,就可以出阵了。”说罢,将回天丸递给孟婆就走了。
云无双越过孟婆川,已经到了三生台前了。这时候,台上响起了急促的钟声,接着,远处也响起了钟声,不一会儿,全谷都响起了钟声。
莫易满脸笑容地站在台上迎接她,身后站着四个侍女。鬼卒们排行两旁,肃然而立。莫易抑止不住满脸得意之色,大声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无双,恭喜你,你是天魔谷有史以来,第一个闯过地狱门的人。”
云无双淡淡地笑了笑道:“是吗?”
莫易肃然道:“不错,地狱门的设立,原本就是为了对付中原九大门派和东海顾先生。”
当说到顾先生时,连一向轻松的莫易也不禁肃然,周围的空气也沉静下来。云无双不禁想到:“东海顾先生,该会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这时,谷中传来了沉闷的三声大鼓,接着是三声金钟。莫易精神一振,道:“虬龙殿金鼓齐鸣,我师父要以贵宾之礼,来接见你这位闯过地狱门的高手了。”
虬龙大殿古柏森森,从底下一列台阶一直通到殿中,每一层都有人按等级肃然而立。
神力天魔端木雄踞于其上。身材魁伟,豹头环目,神态威武,不可一世。离他最近的位置前面,站着石敢当和另一个青衣人,皆垂手侍立。
莫易带着云无双走进来,行礼道:“启禀教主,云姑娘已经来了。”
端木雄点了点头道:“赐坐。”
莫易退到青衣人下首侍立,云无双却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问道:“敢问教主,云某入谷,教主打算如何用我?”
端木雄微微一怔,笑道:“好,不愧是云仲武的女公子,有你父亲的豪气。你暂时安心在此住下,不必担心其他的问题。”
云无双站起来,施了一礼道:“教主美意,我多谢了,告辞。”
端木雄沉声道:“你为何要走?”
云无双冷笑道:“我要问教主的是,我留下来,怎样用我。我并不是走投无路,为求托庇而来,我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和天魔教的实力,才连闯十关,来到这儿。江湖中人说天魔教如何厉害,今日看来,也不过如此,我觉得很失望,因为我的目标不能在这儿实现,我来错了,所以,我要走了,还请教主见谅。”
莫易听了大急,忙不停地使眼色,打手势意欲阻止她再说下去,云无双视而不见,仍侃侃而谈。
端木雄怒笑道:“好一个大胆的小女子,你闯地狱门惊动全谷之从在此等你。你来了却是轻描淡写地说一句失望就要走,你当我们天魔教是什么地方,由得了你爱来就来,爱走就走吗?”
端木雄这一怒,众人连呼吸都迸住了,云无双却毫不动容,只道:“教主既然这样听不见别人的话,那我还有何话可说,只是可惜呀可惜,可叹呀可叹!”
端木雄问:“你可惜什么?可叹什么?”
云无双道:“我可惜以教主的雄才大略,收罗天下好手,却让九大门派在江湖上作威作福,让天下人视天魔教为无物,连谷中弟子,也不能堂堂正正地行走江湖,还要以别的身份遮掩。我可叹诺大一个天魔教,竟没有一个人才,能够将天魔教发扬光大,立威武林,平白辜负了教主创办天魔谷,天魔教,立下地狱门的一片苦心。”
端木雄道:“看来,你对本谷倒是下了一番功夫去了解。”
云无双微微一笑:“我了解的,不只是这些,如果教主不介意我太放肆了,可否愿意一听?”
端木雄哼了一声道:“难得有一个谷外之人,能够对老夫作出一番评价,老夫倒很愿意一听。”
云无双知道,她要征服眼前的这个大魔头,就一定要采用非用寻常的话题:“我知道,教主志在独霸江湖已有多年。三十年前,您成为天魔教教主之后,收罗天下亡命,要与九大门派一争天下。只可惜,十五年前,在盘石谷一战,您败于东海顾先生之手,还被迫发下毒誓,退隐此地,多年的苦心经营被九大门派所毁,一生心血化为流水……”
端木雄听到云无双当众数说他的败绩,脸色已变为铁青,众人忙低下了头,不敢看他。莫易连冷汗都下来了,在天魔谷,谁敢对至尊无上的教主这样说话。
云无双继续道:“教主虽有东山再起之心,但以无双看来,仍是困难重重。首先,九大门派的势力根深蒂固,不易对付;其次,盘石谷一战,人手大折,要想建立原来的规模,还是差得太远了,老一辈的人老的老,死的死,剩下的也不多了,年轻一辈,功力不足,威望历练都不够,想要重新建立一支大军,又不知要投入多少人力物力财力,而这一切,在十五年前就已经消耗殆尽;而且,知已知彼,百战不殆,教主虽在各门派之中也派人潜伏,但是一个古老的门派,普通人是很难打入核心的,所以,作用也不是很大。最重要的是天魔谷中没有一个真正可以统帅群豪、逐鹿中原的人,除了您自己以外,没人可以分担。最后一点是,顾先生虽然远在海外,多年无踪,但是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出现。到时候,您又如何同时对付他与九大门派呢?”
端木雄点头道:“想不到你不但武功高强,而且很有头脑。你纵横天下,分析透彻,我天魔谷中,果然无此人才,那么以你之见,老夫岂非毫无希望了吗?”
云无双知道这番话有些打动了端木雄,老狐狸开始试她的底了。她笑道:“这却未必。”
“这么说,天魔教复起,是难是易?”
“也难也易。”云无双道:“有我则易,无我则难。”
“好大的口气,你凭什么这么说,须知云海山庄早成了一片废墟了。”
“我堂堂云海山庄岂是浪得虚名的。云海山庄虽然烧了,可根子还在,云家的武功,财富,在江湖上的潜势力还在,最重要的是,还有我在。三年前,我不过是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不解世事的小姑娘,可是现在……”她抬起自己的手,那手纤细洁白如玉,可是却能杀人。她满意地一笑:“教主应该能从我过地狱门的能力看得出来。三年造就出一个云无双来,再过三年亦能造出更大的奇迹。以我云海山庄之财力,可以补天魔谷之用;云海山庄在江湖上耳目,也比你们更深,因为先父本来就是白道之首;何况以我之武功、智慧、能力等,自信还在天魔谷其他人之上。当今天下,九大门派占尽天时地利,我们只有取人和了。我可不是来求人的,没有天魔教,我一样可以报仇,只是我等不及。须知你我同仇敌忾,合则两利。”
端木雄点头道:“若是你我合力,第一步当如何做?”
云无双道:“首先不外乎‘利害’二字。诱之以利:每个人都有价钱,只是高低不同而已。同样,每个人都有弱点,只要抓住其弱点,不难收为已用。这些方法不仅可以用于黑道,也可以用于白道的名门正派。如果我们与他们之间有什么旧怨,也可以暂时放下,以大业为重;其次,挑动九大门派之间与其他门派的内斗,我们就可以渔翁得利;同时,我们也要招揽第子,广开教门,再训练一批生力军。本教年轻弟子太少,大多是老一代之人,必然会后手不接……”
端木雄道:“这话倒也有理,只是这样做来,我们要多久才能达到目的?”
云无镇定自若:“若由我来做,快则两三年,慢则五年,我们就可扫清九大门派,一统天下。”
青龙堂主孙浩不禁道:“好大的口气,你以为你是谁?”
云无双不屑地说:“别忘记,我在和教主说话,你没资格插嘴。”
孙浩当众受辱,不禁大怒:“岂有此理,我杀了你……”已将长剑抽了出来。
莫易忙拦住他:“师兄,教主面前,你怎可如此放肆?”
孙浩可没把他放在眼里,横目道:“你也敢拦我行事,走开!”
莫易怒道:“我纵拦不得你,难道你就无视教主在此?”
端木雄喝道:“吵什么,真是没规矩,两个都给我退下。”孙浩一肚子火不敢发作。悻悻地退下。
端木雄对云无双道:“云姑娘,你说快则两三年,慢则五年内拿下中原,你凭什么这样有把握。虽然你刚才所说的话也有些道理,但终究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
云无双道:“是不是纸上谈兵,做出来,教主就知道了。”
端木雄点头道:“既如此,你就做出来让我瞧瞧!”
云无双微微冷笑道:“教主这个样子,就想号令天下吗?”
端木雄一怔,刚刚从失魂林中放出来的长老神机子忙道:“教主既然想让云姑娘留下,自然要有所表示了。”
端木雄点头道:“原来是为这个,那本座就封你为本教护法,主持其事。”
莫易早在旁替云无双捏了把冷汗,见此情景,忙道:“云无双,你还不快快谢过教主大恩。”
云无双屹然不动,道:“不敢当,护法一职,是追随教主,卫教护谷,怎敢主持事关全教兴亡,问鼎天下之使命。事关重大,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令难行,令既难行,何谈成什么大事?成大业者,言出法随,令重如山。我看在座各位,资历,辈份,地位都在我之上,还请教主另请高明吧!”说罢就要向外行去。
“慢着,”端木雄喝道,见云无双止步,他接着道:“若是旁人可用,老夫也不会等到今日,把你的条件开出来!”
云无双微微一笑:“既要做非常之事,就要有非常之权。教主要我做关系天下之事,自然要全权于我。”
端木雄嘿嘿冷笑一声,拍了拍自己的座椅道:“这么说,你莫非是要我这个位置。你敢坐吗?”云无双笑道:“只要教主敢让无双坐,无双就敢坐。教主仍是在我之上,为太上教主,教众的偶像,效忠的中心。”
一石激起千层浪,殿中众人顿时哗然。尤其是孙浩,早已未来教主自居,此刻更是勃然大怒:“好狂妄的女人,难道我还不及你?”
云无双连正眼也不看他:“有本事,你也去闯过了地狱门,才有资格开这个口。”
孙浩不禁语塞,忙回头道:“教主,这个女人出言狂妄,弟子看她野心勃勃,想要不利于教主,不利于本谷,请教主下令杀了她。”一使眼色,他在教中势力原就大,顿时就有许多人哄然道:“对,教主,这个女人真是犯上,教主决不能答应她。”
端木雄微笑道:“你要坐这个位置,可瞧见了大家的意见了?”
云无双无视众人之色,傲然道:“全凭教主。”
端木雄道:“凭我,凭我什么?”
云无双话语如冰:“天魔教若不是以教主为首,别人的意见当然很重要。若是教主是一言九鼎,那么,任何人服不服都必须遵从,所谓意见,根本就是多余的。”说到最后多余二字时,声音更是冷硬如铁,众人也被她的话惊得静了下来,不敢再发一言。
端木雄也为这话所震撼,良久方道:“胸有韬略,目无余子,果是我辈中人。”凝看了她许久,方道:“你初到本教,有此诚心,亦是可嘉。今日你连破十关,想必也累了,你暂去休息,我让莫易带你去熟悉一下教内情况。三日之后,再具体商议详细的事项,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云无双知道,此事重大,今日也必无结果,就告辞而出。
莫易陪她走出虬龙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道:“无双,我今天真让你吓得够呛,你怎么敢这样对我师父说话?”
云无双淡然道:“你怕我会连累你?”
莫易气道:“你怎么这么说?枉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还是不信任我。我若是怕你连累我,我还会带你进来吗?你过地狱门,我为你提心吊胆,恨不得以身相代;你出言不逊,我为你得罪师兄;我是怕你得罪我师父,这教中谁敢象你这样对他老人家说话,我怕他会一怒之下杀了你。我这么对你,到头来却是好心当成了驴肝肺,你、你好无情无意!”
云无双板着俏脸道:“我就是无情无意,我就是好心当成了驴肝肺。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你也不是现在才知道呀?”
莫易虽然很想就此放下不理她了,怎奈这双脚却是不舍得迈出去。想着当日初见面时的无比惊艳,想着她在画舫上的风姿婉约,想着她破地狱门的英风飒爽,想着她刚才在虬龙殿中指点天下的智慧潇洒,便是她现在板着脸儿,也远胜过世间的俗脂庸粉,那任是无情也动人。象这样天仙似的人儿,若是就这么放弃了,莫易呀莫易,你还算得什么天下风流倜傥第一的“百花公子”呢?想到这儿,脚也缩回来了,气也没有了,陪笑道:“又是我错了成不成?好好好,我不说了,算我是白操心了。”
云无双的脸也放下来了:“你放心,你师父是不会杀我的,他是一教之主,算盘打得响。我还有我的利用价值,他会容忍三分的。否则,你以为为他今天是改吃素斋了?”
莫易摇头道:“我当然不会那么天真,师父对任何好,都是有条件的。但是你刚才说的话,把所有的人都得罪了,他们不是好惹的,你要小心。”
云无双嫣然一笑:“看来你倒是真的关心我了。你放心,越不好惹,我越容易立威。”
眼见她笑颜如花,莫易心神为之一醉,叹道:“你笑起来真美,你为什么不多笑笑呢?为什么总是冷冰冰地带着杀气,平白辜负了你如花容颜。”
云无双的脸顿时沉了下来:“莫易,我不喜欢听到这种话。”她面如寒冰,逼视着对方道:“你最好记住,从今以后,永远也莫要在我面前说这种无聊的话。”
莫易被她的喜怒无常吓了一跳,待要说些什么,竟一时说不出话来。云无双却已经恢复了脸色,道:“我们走吧!”
两人方离开虬龙殿,殿中便如烧开了的油锅,鼎沸起来了。
孙浩首先道:“云无双野心太大,教主,我们决不能留下她,而且,最好还是除了她,以免后患。”
端木雄转向白虎堂主石敢当:“你们的意见呢?”
石敢当道:“属下愚昧,猜不透教主的用意,只是属下有一个预感,教中从此将再无宁日了。”
护法独臂刀瞿杰道:“大伙儿在这谷中憋了这许多年,谁不是一肚子的闷气,若是能回到中原,管他是云无双还是什么人,都比窝在这儿强。”这人话虽粗,但却都是在座天魔教众人的心事。这话一出,便有许多人都有赞同之意。
孙浩忙对朱雀堂主苗思诗道:“苗堂主,你也说句话呀!”他知道苗思诗喜欢莫易已久,醋海兴波,决不会站在云无双的一边。
苗思诗的反应倒不是最激烈的,她早知莫易生性风流,真要吃醋,只怕是无穷无尽,却也是管他不了。她想了想道:“教主,只是这云无双的要求也太过份了,难道还能真的要让她做本教教主,那置教主您于何地?”
长老诸丰道:“不妨,教中大权,都在教主之手,她纵然厉害,也飞不出教主的手掌心,听她之意,一心只在报复九大门派,倒示未必有多大野心。”
神机子道:“虽然如此,事关重大,教主不可不慎。”
众人七嘴八舌,意见不一,却有一人道:“你们都不要吵了,教主智慧,胜我辈千倍万倍。我们纵然议论千年,也及不上他老人家早有成算,一言定鼎。我们当恭敬垂听,何必多言呢!”
众人皆看此人。这人一身锦衣,五官端正,面常带笑,正是端雄所宠信的总管盛尹,外号锦衣狐。众人见是他说话,皆不语了。锦衣狐为人笑里藏刀,善于逢迎,虽只是一个小小的总管,却是天魔谷中人人都不敢得罪的角色。因为他常年在端木雄身边,深得端木雄的信任,常常可在言语之间,让别人倒霉。奇怪的是,端木雄却对这样的人还十分信任,反用他来做自己耳目,刺探教内之人是否对自己忠心。要是盛尹想对付什么人,那么这个人就倒霉了。
众人虽心中不齿他一昧拍马,却还要顺他的口风忙道:“教主的见解,自然是胜过属下等的愚见了。”
端木雄道:“刚才大家所说的都各有道理。本教是该重振雄风的时候了,云无双也确是一个人才。我打算放手让她去做,权在我手,她变不出我的手心。她若成功,成功是属于我们的,到时候,我自然会收拾她;她若失败,不必我们动手,外面那些自命正派的人也不会放过她的。黄毛丫头,给她一个虚衔,就能让她为我们卖命了。此事对我们有百利而无一害。何乐而不为呢?自然,我也不会让她太容易就能发号施令。”
一番话说完,众人皆拜服教主果然大智大慧,雄才伟略,非常人所能及。
入夜后,云无双忽听到一阵奇怪的簌簌之声,虽然声音极低微,却瞒不过云无双的耳朵。不一会儿,这簌簌声越来越响,云无双早已坐起,点亮灯烛,四周一照,饶是她武功再高,也不禁汗毛直竖。
灯光照处,只见从窗纸破了一个个洞,无数条青蛇从纸洞中蜿蜒而入,再照处,门缝底下,房檐上,也都有无数小蛇游出,络绎不绝,也不知有多少条。
云无双在黄山也碰到过蛇虫之类,不过最多也只不过是十来条,却从未见过这般成百上千条的蛇儿一齐涌上来。也幸亏她曾遇过蛇,又懂得医道,忙取出一包雄黄粉,在自己四周划了一个五尺大的圈子,只堪堪洒完,雄黄粉便已没有了,而已经有几条蛇儿游到粉圈附近,便纷纷停住,不能再动。而后面的仍然不断地涌上来,互相挤作一团。
随着一阵细细的竹哨声,房中的青蛇越来越多,云无双闻得毒蛇的腥气也越来越重,不禁胸口发闷,忙又服下一颗药丸。心中暗暗思量:人还好对付,可是这几千条蛇可怎么办?遇上这种事,尚是她平生第一次。
房中的蛇越来越多,一些蛇儿被后面的蛇挤上来,遇上雄黄圈子,顿时晕倒。可是后面的蛇却前仆后继地涌上来,不一会儿,将雄黄粉圈冲得凌乱,就有几条青蛇越过粉圈,向云无双身边游来。
云无双中指连弹,将这几条青蛇射死。她在方才就已经查过自己身上,尚有一包赤磷粉。虽不及雄黄,但也可再抵得一小会儿。她再扬手,洒出赤磷粉,虽阻住了蛇,但形势又比刚才更危急。以自己的武功,虽能杀得死上百条青蛇,可是这成几千条青蛇潮水般涌来,却是绝不能抵挡。怎么办,难道坐以待毙?
听得竹哨声越来越快,而群蛇的进攻也更凶了。云无双心中一动:“这些青蛇显然是被人所操纵,若是能抓到吹竹哨的人,就可破了蛇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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